汤玉成仰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看七岁的小孙儿亮亮坐在不远处的小凳上写作业。那张酷似女儿的稚嫩小脸上写满了认真,正一笔一划的做作业。
看着看着,心里不觉暖和起来,汤玉成露出满足的浅笑。
活到如今,他已有七十八岁,不折不扣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儿。回头看走过的路,一辈子都没争过什么,一辈子也没舍过什么,看过轰轰烈烈的几出戏,知天命也安于天命。要说真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就是子子孙孙了。只要他们平平安安,他这个做上人的就是粉身碎骨也甘愿。
女儿汤秀芬刚买了一条鱼回来,说他难得回来,中午加菜。
爸!女儿一面在厨房里忙碌,一面抬高嗓门儿说,今天就别回去了吧,这些天你身上又不太舒服,在家里也有个人照应。
汤玉成没说话。他心里知道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自从小徐那件事上小白死后。他早就知道朱家祠堂三百年来沉积的阴气会让那个怨气冲天的鬼魂一日厉害过一日,他也知道那个鬼魂迟早有一天会突破师父传下的镇邪三重印。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第一次红色警报应该是魏大胆。
那小子胆大得不在理儿,人又拗。让他睡略有些人气的打字室偏不干,非要跑到会议室遭罪。如果不是那串刻有金刚经的红玉桃核,十个魏大胆也挂了。
那天早上,汤玉成一看见颗颗开裂的红玉桃核就知道祠堂里的那个冤魂不再沉寂了。也许“他”沉寂了四十年,正是为了今时今日不再沉寂。“他”生前是何等人物啊!汤玉成在心底哀哀地叹。
接着就是小许。
小许虽然工作起来马马虎虎,但本质并不坏。汤玉成知道“他”那天是故意出现在小许面前的。“他”根本无意杀小许。“他”如果想要小许的命,就不会让小许活到他从传达室出来。
“他”只是在向他示威:镇邪三重印失效在即。
至于小徐,汤玉成以为“他”并非刻意害他。那日,“他”和小白发生了一场生死之斗。小白是镇邪三重印的关键所在,杀了小白就等于毁去封印大半的威力。争斗中,“他”元气大伤,不得不现出死时的状貌。不巧,竟被小徐看见了,活活吓死一条命。幸亏小白最后的拼死一击,才没有让“他”吸走小徐的精元。如果让“他”吸到人的精元,不仅元气会很快恢复,说不定会更厉害。
汤玉成原本以为借欧阳春的天生煞气还能抵挡一阵,不料“他”报仇心切,竟不惜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引下天雷,以除去最后的拌脚石。幸而欧阳春的命够硬。可是从那时起,汤玉成也明白“他”是铁了心的要报仇,再把欧阳春牵扯在内只会害了无辜的人。
小白在,尚不能胜,何况小白不在了。
汤玉成不觉叹了口气,无力的感觉充斥了全身。
爸,爸!
女儿高昂的声音把汤玉成从沉思中惊醒。他这才发现,女婿王建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汤秀芬有点不满的说,得,跟您说了大半天的话,怕是一个字儿也没能入您的耳。她一边盛饭一边对儿子说,亮亮,去扶爷爷过来吃饭。
亮亮跑过来搀起汤玉成的胳膊,响亮地说,爷爷,吃饭。说着把汤玉成往饭桌边拖。
汤玉成笑着伸手摸了摸孙儿的板寸头。掌心里的发茬儿硬中带软,舒心极了。
汤秀芬把筷子往鱼肚子上一戳,连夹带拽,下来一大块不带刺儿的鱼肚肉,送到汤玉成的碗里。她恳求道,爸,在家住吧,都上了年经的人了,还一个人住单位里,叫人多不放心,再说建东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不肯跟我们住,别人不知道的只说他这个做女婿的容不得丈人,况且上回都吐血了,有病就该在家好好养着。
王建东闷头吃饭,没吭声。对自己的老丈人,他能劝的都劝了,如今再也没什么好劝的了。
亮亮看看妈妈又看看爷爷,说,爷爷爷爷,你回家吧,你回家了我就天天有鱼吃了。
汤玉成微微一笑,把碗里一口没吃的鱼肉夹给孙子。亮亮顿时两眼放光,没等妈妈开口阻止就一口吞下。
我没事儿。汤玉成给孙子擦掉嘴角的饭粒儿,说,你去看看,到这岁数上有几个老头儿老太太能跟我比精神?
汤秀芬还想再劝,王建东用筷子猛一敲碗,冷声道,算了,随爸高兴吧。
王建东心里一直都对这个老丈人颇有微词。他总觉得老丈人有些神神叨叨的,经常说些不知所谓的话。而王建东的父亲是老游击队员,杀过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真正是尸骨堆儿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这种老子养的儿子能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事?再加上汤玉成一直不肯跟他们住,一来二去,郎丈二人的关系真是冷到极点。
汤玉成把女婿的冷面孔看在眼里,倒也不放在心上,只轻轻的说,那我吃完饭,就先回单位了。
整个下午,直到下班都没什么人来局里。本来,民政局就是个清水衙门。
看着局里的人一个个从传达室前经过,汤玉成渐渐松了口气。今天也平安无事。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禁锢那个冤魂多久,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怎么也不能放任不管。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欧阳春夹着公文包一路走过来,和气地对他说,汤爷爷,我来接小叶子回家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你说什么?汤玉成愕然道,小叶子什么时候在我这儿了?
不消两句,两人便都明白过来,孩子不见了。汤玉成心里有数,搞不好是“他”搞得鬼,赶紧和欧阳春大院小院的找。两个人前前后后搜了个底儿朝天,也没见孩子一根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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