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小说]少年杨戬的烦恼

　　2.
　　杨戬本是不愿意去什么御马监的。
　　……养马的臊棚子，他堂堂清源妙道真君跑那里去做毛……可是师父那眼里放的尽是绿光，容不得他再多说一句话。看样子，若是能把死赖着不走的普贤赶出门，不认他这个徒弟玉鼎都不在乎。
　　杨戬没办法，施了个礼，驾着云忽悠悠去了御马监。
　　正是晌午，院里一个人影都没，走到当值的房里，推门进去。
　　只见一个小监官正趴在红漆的桌子上呼呼大睡着，口水流的老长。杨戬站在他面前，咳嗽了一声，那监官动了动脖子，砸吧砸吧嘴，丝毫没有醒的意思。
　　杨戬不耐烦了，拿脚轻轻踹了他脚肚子几下，小监官从梦中猛然惊醒，一睁眼看到杨戬，愣了。
　　“你们……大人呢？”杨戬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那养马的小头头算是个怎样的官职。
　　小监官张着嘴认了半天，忽然记起这是二郎真君，赶忙站起来磕磕巴巴地答道：“大人……在……在……？”
　　可是大人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杨戬叹气，心想打个招呼就算了，那马倌不在更好，平日里最受不得这些底层官员们点头哈腰的模样，看着就来气。
　　“我受了师父的吩咐，想来你们这里讨几匹马驹，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成不成呢？”
　　小监官点头如捣蒜，玉帝的亲侄子，来讨几匹马，那算得了什么呢？
　　“用不用先跟你们大人通禀一声呢？”
　　“不用，不用。您随便去挑，等大人回来，我再跟他解释。”小监官拎着袍子往外奔，“我给您带路啊？”
　　杨戬一笑：“不用这么麻烦你，你给我指一下，我自己去就好了。”
　　小监官赶紧手打凉棚，往后院望去：“这路好认，您就一直顺着青砖走，到那边往右拐一下就成了。这时候马都在棚里呢，您随便挑。”
　　杨戬谢过他，也不急，溜溜达达的往那后场走去。
　　虽说这天上的御马监收拾的干净齐整，可这么多马聚在一块，臭味儿还是不小。
　　杨戬微皱着眉头，边走边看，心中暗想，无怪师叔想要这里的天马，看那一个个的模样，膘肥体健，真不是一般马匹能比得了的。
　　正想着，杨戬一打眼，看见个毛色格外油亮的。纯白的马身，泛着淡金色的马鬃，尤其是那门鬃的几绺金毛，显得格外扎眼。
　　杨戬乐了，这样的马真是少见。
　　他伸手拉开厩门，拽着缰绳把那白马往外引。可那马脾气挺大，原地打转就是不出来。
　　杨戬拍拍它头：“准是不认我呢，还挺聪明。你出来，我带你吃草去如何？”
　　那马打了个响鼻，朝着杨戬脸上喷了口臭气。
　　杨戬眯起了眼：“……算了，瞅你好看，不跟你计较。”
　　他往后退了几步，虚掩了栏门，背着手继续看马……
　　后面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回头，那白马正跟在自己身后。
　　杨戬高兴，走到它面前，上下左右摸了半天，又拍拍马屁股，叹道：“不错。”
　　说罢，一拉缰绳，翻身上马。
　　那马儿刚开始百般顺从，可杨戬刚上去后还没坐稳，它疯了一样的又跑又撞，撒着欢的一路尥着蹶子，撞坏了马场的围栏，冲着外面就奔。
　　杨戬在马上勉强保持着平衡，身子被摇得快散了架。
　　……这要是一路骑回玉泉山，是不是有点技术性难度？
　　杨戬正胡思乱想着，那马忽然抽风一样的收住脚，杨戬感到身下有异，已是来不及了，胯 下白马忽然不见，绿油油的草地离自己的面门越来越近。
　　噗通一声……倒是不疼。
　　再抬眼看，白马是不见了，身下却多了个人……
　　杨戬皱眉：“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穿着大红的官袍，俗气的要死。领口半敞着，袖子胡乱卷着，怎么看怎么散漫。那皮相倒是不错，只是金发金瞳，眼角眉梢都带着股痞子气。
　　杨戬心想，倒是好像从哪里见过。
　　那人没说话，先啧啧两声：“我还没问你是谁呢？压着孙爷爷，可爽么？”
　　杨戬火大，谁他妈愿意压着你？心中忽然明白过来，这马不会是他变的吧……
　　晦气！杨戬心里生气，脸上没带出来，拍拍手刚想站起来。那厮手上一使劲，硬把他又按了回去。
　　“孙爷爷问你话呢，小白脸，你叫什么名儿?”
　　……杨戬恨不得一刀捅死他，放眼整个天庭，哪个敢与他这么讲话？
　　杨戬冲着他鼻梁上就是一拳：“活腻味了！”
　　他手上收了力气，纵是个卑贱的马倌，打死了也是条命啊。
　　那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哈哈大笑：“这女娃一样的手，捶在爷爷身上，还挺舒服。”
　　杨戬崩溃了……
　　一张手，三尖两刃刀亮出来，刀背朝上，冲着那黄毛脑袋上猛砸。
　　……你死了甭埋怨别人，就怨自己嘴贱吧！

　　3
　　.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好歹也是神器，不说它能碎石劈山吧，就光凭那重量，当板砖使，往脑袋上这样一通呼，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杨戬手起刀落砸了三五下，只听得呯呯几声，如同钝器砸于巨石之上般的响动，好不奇怪。
　　低头一看，那厮闭着眼呲着牙，毫发无伤，只脑门上有些许的红肿。
　　马倌知他停了手，把眼睁开，一对金瞳闪着贼光。
　　“真孝顺啊！孙爷爷我近来偏头痛，你揉这几下，挺管用的。”
　　杨戬气绝，一时间反倒平静了下来，细心想想，有这般功夫的人，真会是个马倌吗？
　　杨戬抱拳：“请问阁下哪位，能否赏脸报上个名来？”
　　底下的人眯着眼笑了：“你先报个名儿。”
　　“在下杨戬。”
　　马倌翻了翻眼皮，一脸的迷茫。
　　杨戬压了压火气：“敢问阁下……”
　　马倌咧嘴道：“孙悟空。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如今是天宫的弼马温大人。”
　　杨戬一时语塞，这是甚么官职……难不成还真是个养马的？
　　这一来二去，他也没什么打斗的心情了，本想再多盘问几句这马倌的底细，可眼下这姿势，却让人实在脱力。
　　“你……能不能松手？”
　　底下的人眯着眼只是笑，卡在杨戬腰间的两只手忽然往下一滑，在屁股上掐了两把。
　　杨戬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这算什么? 堂堂的二郎神被个下流马倌占尽了便宜？
　　那马倌趁着杨戬失神，揪住他领子朝后一蹬一带，将他甩到了地上，翻身坐了上去。
　　“啧啧，还是这样说话舒服。”
　　杨戬很想死，你们家说话非得骑着人么？
　　孙悟空呲着牙笑着：“来来来，刚才你把孙爷爷伺候舒服了，现在换孙爷爷伺候伺候你……”
　　杨戬还没等反应过来，那马倌的贱手一路乱摸，从胸前一直划拉到大腿内侧，握住……轻轻揉了两把。
　　“啧啧，原来真是个带把的。”
　　……
　　杨戬暴走了。
　　二郎神的内力迸发，挣脱个咸猪手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时间天地变色，草木悲吟，山谷里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阵阴风，杨戬举着三尖两刃刀站在谷间巨石之上，双目通红，青筋绷起，如恶鬼临世一般。
　　“孙悟空，你先前几番无礼，我敬你有几下子功夫，也就忍了。可你既然如此羞辱在下，就别怪我不给情面。从今日起，灌口二郎杨戬，见你一次，砍你一次，永世为敌！”
　　那马倌盘腿坐在地下，挠挠鼻头。
　　“咋生这么大气呢？孙爷爷跟你闹着玩呢……”
　　杨戬怒目圆睁：“闹你奶奶个头！区区弼马温也敢如此放肆……”
　　马倌一愣：“区区弼马温？你孙爷爷官大着哩。”
　　杨戬跳下巨石，往下挥刃，刀挂风声，直刺马倌的面门：“你做梦呢！”
　　马倌从地上轻轻跃起，躲过这一击，从耳朵眼里掏出个不知什么东西，喊了一声，竟变出个几尺长的金灿灿的棍子。
　　马倌一横棍，抵住那刀，眯着眼道：“孙爷爷跟你过几招无妨，你且给我把话说清，老子这‘弼马温’算是个什么官衔？”
　　杨戬啐了一口：“谁知道，听这官名就是了呗。”
　　马倌手上加了把力气：“官从几品啊?”
　　杨戬气得大吼：“没品！” 都什么时候了，还得瑟这个……
　　马倌眯着眼睛问：“没品可是大的没边了？”
　　杨戬冷笑道：“什么大的没边，不过是未入流的末等马倌。你整日里除了喂料遛马，还做过些什么？”
　　那马倌脸色大变，收了棍子，跳出圈外。
　　“小白脸，孙爷爷今天有事，先走一步。咱们改天再聊！”
　　说罢，不知施了个什么法术，打天边飞了朵祥云，他脚一蹬地，跳了上去，转眼间没了影。
　　这孤山荒岭只剩下了杨戬一人，显得格外萧索……
　　接下来的几天，杨戬心情一直不好。
　　如果谁遇上这种事，心情还能大好，杨戬愿意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顺带着不想出门，窝在家里早起贪黑的练功。
　　习武场上立着一排人形靶子，上面用黑漆刷着三个大字“孙悟空”，杨戬搭弓射箭，箭箭不空。
　　整个灌江口都知道杨小爷气不顺，又不敢问，人心惶惶。
　　隔了几日，门童来报，说是李天王家又摆私宴了，请杨戬过去吃饭。
　　杨戬心里不愿意去，知道上次的事没办成，要是碰上师叔师父，免不得被唠叨一通，可李家兄弟跟他感情一直够硬，又不好推脱，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赴宴。
　　好在见了普贤，师叔他也没再提起要养马的事，依旧是说说笑笑，仿佛是把这事忘了一般。
　　众人分坐几桌，按着惯例，杨戬和师兄弟几个，外加师叔普贤、文殊坐在了一起。
　　酒席上推杯换盏，小哥几个聊的开心，普贤一直都没有什么长辈架子，跟年轻一辈打的火热。
　　杨戬高兴不起来，只将将的敷衍着。
　　一杯杯的灌着小酒，浇着自己拔凉拔凉的心。
　　他扫了眼身旁的两位师叔，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自打他从师玉鼎真人后，就知道这二位师叔关系好，没事的时候常腻在一起。按理说这二位性情迥异，不应该这么投缘，可偏偏不然。
　　杨戬偷偷瞟了普贤一眼，正瞅见他从碗里往外夹青豆。
　　“……恶心死了，最讨厌豆子。”普贤小声嘀咕着，筷子使的却不利索，哆哆嗦嗦的半天才夹起一颗。
　　“别浪费粮食，你道下界多少百姓吃不起饭呢？”文殊低声劝着。
　　“谁说我浪费，都给你！”普贤恶狠狠地说着，继续哆嗦着手，把一颗颗青豆往文殊碗里夹。文殊只是笑着，没再说话。
　　杨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怎么个情况？
　　他扭过脸去，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
　　准是前几天被那痞子搞的，现在瞅什么都觉得可疑。
　　杨戬努力稳了稳心神，这是病，得治啊。
　　酒喝到酣处，杨戬有点迷离。
　　看着满桌子人吵吵嚷嚷的，竟有点困了，趴在桌上想打个瞌睡。
　　可脑袋刚枕在胳膊上，就听见耳边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谁拍了桌子一下，震得他两耳发麻。
　　杨戬迷糊着眼睛朝四下瞅瞅，正看见桌对面的哪吒一脚踩在桌子上，一手指着天花板不知在叫骂什么。
　　后面黄天化和金吒一人揽着他的腰，一人揪着他的胳膊，使劲往下拽着。
　　“兄弟，快下来吧，那边长辈们瞅着呢，多不好。”黄天化一边扯着他，一边劝。
　　哪吒那本来就粉扑扑的小脸，被酒气熏得泛着紫红，未曾说话，先打几个酒嗝，众人假装咳嗽着，悄悄掩鼻。
　　“那妖猴……妖……有甚么了不起！”哪吒不光脸红，连眼珠都充满了血色。
　　“是是，没啥了不起的，你快歇歇。”黄天化一使劲，背后一个熊抱，把哪吒从桌上拖下来，金吒赶紧把椅子给他拉好，硬按着他坐下。
　　“玉帝……还……封他齐天大圣……圣……个屁啊！不就是个猴妖么！他算个屁！要不是……老子……一时大意……能让他占到便宜？”
　　杨戬眨巴眨巴眼睛，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那哥儿几个说话的时候，他正犯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得而知。
　　哪吒其实是个挺规矩的人，就是酒品不大好。
　　所以平日里兄弟们出去喝酒的时候，能不带着他，就不带着他。
　　今儿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这么激动。
　　杨戬捅捅旁边的木吒，问：“你兄弟这是怎么了？”
　　木吒叹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妖猴……前几天他反下天宫，玉帝遣巨灵神下去拿他，大败而归，哪吒听说了，非要跟着爹一起去捉他，结果去了……唉，惭愧，也输了。”
　　木吒凑近了杨戬，悄声道：“哪吒还被打了一棍，伤都没好，心里难受……今儿个酒后失态，还请见谅啊。”
　　杨戬一惊，能伤哪吒的，是何许人物？他一拉木吒袖子：“你们说的这妖猴，是哪里的妖怪？这般厉害。”
　　木吒一愣：“你还不知道呢，就是前些天大闹了东海龙宫，又打了地府阎罗的那个啊。”
　　杨戬皱皱眉，好像确实听说过这档子事。
　　木吒道：“哎，玉帝他老人家不计前嫌，封了他弼马温，好意招安他。结果前几天，他忽然又闹开了，说是嫌弼马温官小，一路打下了界，回到了老家，撑了面‘齐天大圣’的旗子，跟天上对峙……玉帝派了几拨天兵去拿他，也没打赢，后来怕他闹大了，竟然还真依了他，许了他这个官职，还在蟠桃园旁边给他盖了齐天大圣府，才算把这事压下去……”
　　木吒说着，抬眼看看杨戬，吓得一哆嗦，这是咋了，怎么这家伙眼里也闪着绿光？
　　杨戬伸手把木吒拉到眼前，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那妖猴叫什么名儿？”
　　木吒往后缩了缩脖子，咽了下口水：“孙悟空。”
　　……
　　对面的哪吒仍在边喝边骂，旁边几个劝慰的人，脸上带着苦恼，也不知是该让他停下酒专注骂呢，还是该用酒堵住他的嘴呢……
　　酒席宴上依旧吵嚷，没什么变化。
　　杨戬的醉意，却忽然一点都不剩了。
　　回去的时候，冷风吹了一路。
　　即使寒风扎的人脑门疼，杨戬也没放慢速度，一口气飞回了灌江口。
　　进了家门，酒后劲儿又有点上头。脸上发着热，手脚冰凉。
　　小厮们呼啦围过来，伺候他去洗漱，杨戬摆摆手，都下去吧。
　　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屋，换了衣服，倒在床上，一歪头，打了个喷嚏。
　　杨戬一骨碌身坐起来，鼻子底下挂着两行清鼻涕……
　　赶紧翻出帕子来，抹了两下……杨戬自己都愣了，这是，风寒了？
　　守在门口的小厮听见房里的动静，吓得赶紧冲了进来：“爷！爷！您没事吧？”
　　杨戬摆手，大惊小怪。
　　小厮吓得快魔障了，二郎神都能染风寒，这还了得？
　　杨戬抬头：“还有事吗？”
　　小厮不敢多说，转身刚要退下，又折了回来：“二爷！您不在的时候，来了张请柬。”
　　杨戬点头：“哦，放桌上吧。我睡醒觉再看。”
　　小厮称是，毕恭毕敬的把请柬放桌上，退了出去。
　　杨戬躺下，很快沉沉入梦。
　　那桌上的大红请柬，印着烫金小篆，底下落款五个字：齐天大圣府。

　　天刚放亮没多久，齐天大圣府门前嘈杂了起来。
　　某人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刀，抵着那朱红的大门，气贯丹田，大声呵道：“泼猴，给我出来……咳咳……送死！”
　　这气势是不差，可掺杂了几声咳嗽，多少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值班的门房仙吏都是懒散架子，平日里跟着那所谓的齐天大圣过日子，都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主儿，今儿在睡梦中听见来人踢馆子，吓得屁滚尿流从床上扑腾起来，趿拉着草鞋过来开大门。
　　“哎哟，这不是二爷吗！我给您见礼了！”门房急急忙忙的把腰带系好，赶紧作揖施礼，这天上人间，谁能不识得杨二郎？
　　正说着话，府里的管家、侍童们也闻声赶到了。
　　“真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管事模样的老头儿鞠着躬，把杨戬往里请，“您今儿怎么这么有空过来串门。”
　　杨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甩出个请柬。
　　“这帖子难道不是你们下的吗？”
　　管事吓了一跳，前几日是发了几份请柬，可又不是下的战帖，这爷怎么这么激动啊？连个信都不回，直接就蹦过来砸门，莫不是哪里得罪到了吧。
　　老头儿也不敢乱猜，摸了把汗，恭顺地答道：“是喽。”
　　杨戬站在院里横刀一指：“孙悟空在哪里？敢下帖子，不敢出来见我吗？”
　　管事老头忙说：“正去里面通禀呢，您到正厅先坐片刻，大人恐怕还睡着呢。”
　　一行人正走着，打里面飞奔出个童子，对着老头儿耳边嘀咕：“……大人不在房里。”
　　老头儿急的一拍大腿，怕什么来什么：“他人呢？”
　　小童抓抓头皮：“我哪儿知道啊，今儿一早就没影了。保不准又去找哪位仙官下棋喝酒去了。”
　　老头儿哭丧着脸，扭头看看杨戬：“二爷……我们大人不在啊……要不……”
　　杨戬冷笑一声：“无妨。我去后边等他。”
　　说着，杨戬没进正厅，转身就往后院大步跨去。府里的下人们砸吧着嘴，不敢言语。管事老头儿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给他指路。
　　杨戬本以为孙悟空是借口不见自己，结果堵到卧房门口依旧是没个人影。
　　这府上并不大，不过要故意躲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杨戬想了想，干脆吩咐人搬把椅子就在这门外小院里候着。
　　管事儿不敢得罪他，忙吩咐人抬来八仙桌，摆好蔬果，又放了茶点，这才退下。
　　杨戬看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来擦了把鼻涕……刚才是硬撑着威风，等安静下来，才觉得一阵阵晕眩，头重脚轻。
　　不知等了多久，也没个人影，这府里的下人都跟消失了一般，一个过来吱声的都没有。杨戬用手撑住沉重的头，打了个瞌睡。
　　睡梦中隐约听见耳边有什么东西嗡嗡，蚊子一般，绕着杨戬的脑袋前后转了几圈，烦死个人，杨戬甩了甩头，没太在意……刚刚入梦，又听见耳边响起咔嚓咔嚓嚼东西，吞咽口水的声音，杨戬一惊，手扶宝刀站起身来，四下瞅了瞅，没人。
　　难不成，真是病的不轻了？
　　杨戬犹疑着，扶着桌子又缓缓坐下，眼角一扫，发现果盘里多出几个圆滚滚的大鲜桃。
　　其中一个，尤其诱人，粉里透着点红，那青叶上还挂着几滴露水。
　　杨戬出门赶得急，还没吃早饭，看见这满盘的瓜果，不禁动了心。他伸手去拿那大桃，没想到手一滑，桃子掉落桌下，咕噜噜的滚远了……
　　杨戬皱眉，弯腰过去拣，谁知头一低，眼前就是一黑。他努力稳住身形，扶着膝盖，使劲把眼睁开，那桃子却不饶人，还在咕噜噜地转着，眼看就要滚进孙悟空的屋。
　　杨戬冷笑一声，紧走了几步，一脚卡在门槛前把桃子截住，随手抽出宝刀，作势要砍。
　　那桃子竟嘭的一声放出团雾来，再一瞅，那门前地上滚成一团、被大刀卡住咽喉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府里的当家——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已不再是那日见面时穿着俗气官袍的小马倌，可华服包裹之下，依旧是那个随意敞着领口，不拘小节，笑的放肆又无礼的小混混。
　　杨戬看着这张笑脸，就想大嘴巴抽他。
　　可那人一点也不在意杨戬的怒气，嬉皮笑脸地告饶：“小兄弟，你生这么大气干吗？刀剑无眼，快收起来吧。”
　　杨戬冷哼一声，用刀点指着他：“泼猴，今天再见，可容不得你逃跑。快抄家伙起来，陪小爷大战三百回合。”
　　那人眼珠转转，满脸的无辜：“小兄弟你这话怎么说的，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啊呸！”杨戬没等他说完，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装什么大瓣蒜！前几天的事儿还没完，你不记得，小爷我可记得！”
　　杨戬不知是气的还是病的，手有点哆嗦，刀也不听使唤，索性一把收回，插在地上当拐杖杵着。
　　那人哈哈笑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来，凑到杨戬跟前，也不顾他那比转世夜叉还凶恶的神情，径直把身子贴了过来。
　　杨戬厌恶的皱着眉头往后退，孙悟空嬉皮笑脸的往前贴，这二人你退我进，没几步就把杨戬逼到了墙根。
　　“你要……咳咳……干什么！”杨戬凶神恶煞般的盯着他，怒吼的底气却有点不足。
　　孙悟空的脸越贴越近，眼看就要鼻尖碰了鼻尖，却忽然停住了，那痞子的头来回摇着，晃得杨戬直头晕。
　　那痞子的嘴角忽然绽开了笑容：“咱俩上次没做完的事，我也不是真就忘了……要不我怎么会下请柬找你来叙旧呢？不过……你这么主动，我还真是意外。”
　　杨戬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把头别到了一边。
　　痞子一乐，左手撑墙，右手去揽杨戬的腰，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啧啧……你这个样子，让爷爷心痒啊。”
　　杨戬面色潮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如同火烧般的疼痛。
　　痞子故意将下身往杨戬身上蹭了蹭，某种异样的触感惊悚的杨戬灵魂出窍。
　　痞子笑着，用舌头堵住杨戬那眼看着就要蹦出谩骂的嘴，直到感觉对方快窒息才抬起头，故作轻松的笑着：“怎么？你也想我想得不行了？”
　　对方却没有反应……
　　孙悟空仔细一瞅，杨戬眼睛翻着，早就昏死了过去。

　　杨戬迷迷糊糊的把眼睁开，只感觉到身子一阵阵的酸痛，骨头和内脏似是被人放在蒸笼里蒸着一般，火烧火燎的，连喘息都是痛的。
　　他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千年还是万年？还是不过转瞬之间？自封神之后，他就是这个少年的模样，不老不死，不病不痛，他是以一敌百的战士，是战无不胜的仙君，他不喜欢没事吃饱了撑的去唧唧歪歪、怀古伤今，更不会因为喝了点酒吹了点风就染上风寒。可今儿这是怎么了呢？他为嘛会病恹恹的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呢？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杨戬闭上了眼，自己肯定是从天王家宴回来喝多了，睡迷糊了。他不可能生病，也不可能虚弱，不可能收到什么猴妖大王的请柬，更不可能跑到人家府上单挑未果还晕倒了。
　　杨戬咬了咬嘴唇，这都是梦。
　　那唇上的触感却格外敏感起来，舌尖舔舔，带着点淡淡的桃香。随着某些不堪想象的东西涌入脑海，杨戬身上的温度又窜了上来。
　　那是假的，那是假的，杨戬逼着自己不断的在心中默念着……要是真的……要是真的，就去杀了他！
　　这样想着，心里多少平静了点儿。对，杀人灭口，再干净利落不过。
　　杨戬安心的笑了，渐渐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光线暗的吓人，屋子里缭绕着奇怪的香味。
　　杨戬歪了歪头，床边椅子上坐着个人，逆光看不清模样，翘着二郎腿，有节奏的点着地，手里抓着个大桃，三口两口的往嘴里送着。屋子里静得很，一时间只听得见这人咔蹦咔蹦吃桃的响动。
　　杨戬试着坐起来，身上的酸痛感不见了，喉咙也没了灼烧的痛，虽然还是虚了些，却通体舒服得不是一点半点。
　　下意识地摸了下，从不离身的三尖两刃刀不见了踪影，再低头看，自己只穿着亵衣，战袍靴子早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杨戬有点慌神，一掀被子就想下床。
　　那人蹦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床头，把他又按了回去。
　　“你起来干吗？躺着你的。当自己家，甭客气。”
　　杨戬强压着怒火：“我的兵刃呢？衣服呢？”
　　那人扬手把吃剩下的桃核扔到了桌上的托盘里，顺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冲着地上一努嘴：“喏，那不都在么……”
　　杨戬顺着目光看去，地上左一件右一件的长袍短衫的扔着，凌乱不堪，惨烈无比，三尖两刃刀倒还像回事，安安静静地立在角落里……
　　这个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谁能来给他解释一下。
　　孙悟空冷不防的伸出手来，将微凉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杨戬皱了皱眉，长这么大，就没碰见过这么爱动手动脚的人。
　　“不烧了。”那痞子咧嘴一笑，“你们人还真有意思，这身上还能忽凉忽热的。”
　　杨戬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一句，说得自己好像不是人似的，转念一想，这是个猴妖，不过是披了个人模样罢了……
　　杨戬拧着眉头，想推开他起身，痞子反手压住他，强按他躺了回去。
　　“放手！”
　　“啧啧，你老实歇会儿不行吗？刚做了那种事没多久，你不多睡会儿？”
　　杨戬后脖颈子冒了凉气：“什么事?你对我做了什么？”
　　痞子嘎嘎笑得喘不过气来，半天才揉了揉眼角的泪花，说：“我抱你上床，扒了你衣服，把你塞进被子里……嗯……还能做什么呢？你看你，这汗出的，啧啧。”
　　杨戬嘴角抽搐：“你胡说……男人跟男人……”
　　痞子挑了挑眉毛：“男人跟男人咋了？”
　　说着，凑近了杨戬，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儿，轻声道：“意外啊，你竟然是个雏儿？”
　　杨戬又气又恼，脸上像炸了锅似的热：“你胡说什么！我跟西海三公主……是订了亲的。”
　　“订了亲，不是成了亲呀。”孙悟空无奈的一摊手，“说来说去还是雏儿啊……”
　　杨戬气得从床上一蹦三尺高，照着孙悟空眉心就是一拳。
　　这俩人瞬间扭打在一处，杨戬招招致命，孙悟空左躲右闪。直打了几十回合，这屋里都被掀了个底朝天，孙悟空终于瞅了个机会，反手擒住他肩膀，将累的气喘吁吁的二郎真君又甩到了地上。
　　“我说，跟你逗着玩呢。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闹呢？”这时的天色已是黑的一塌糊涂，杨戬却不知道为什么，清楚地看见痞子脸上转瞬即逝的苦笑。
　　“我跟你没有玩笑这一说。”杨戬定了定心神，冷言对道，“不砍倒你，我誓不为人。”
　　孙悟空听了这话，挠挠头皮，却把手松开了：“你穿好衣服走吧，回家好好养病，病好了，爷爷再陪你打架。”
　　杨戬满脸的狐疑，不知道他又想出什么损招要折腾人。
　　痞子双手合在他眼前：“求您快回去吧，我这一天都没吃饭了，你又把我屋里砸成这样，再不走，我晚上连觉都睡不成了。”
　　杨戬刚想说不信，却听见他肚子里传来叽里咕噜打鼓一般的动静，把话又咽了回去。
　　从地上捡起脏兮兮的袍子披上，靴子穿好，收了三尖两刃刀，回头看看。
　　“用我送你吗？”孙悟空还在地上盘腿坐着，丝毫没有送客的意思。
　　杨戬哼了一声，摔门而出。
　　他奶奶的！

　　6.
　　又过了一阵子，普贤、文殊二位师叔到灌江口串门。
　　还没进正厅，从那屋里飞出一只巨犬，扑了普贤一个跟头。
　　“这还有没有人管啦！”普贤被那热情洋溢的小兽压的胸闷气短，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
　　杨戬从屋里唤了一声，那哮天犬才依依不舍的奔了回来。
　　普贤拽着文殊的袖子，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手扶着后腰，呲牙咧嘴，一步三颤。
　　“这不是要我老命吗？”普贤用手点指着哮天犬，愤愤不平，“每次都这样……跟你说多少次了？你换个人扑。我老骨头一把，禁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哮天犬装听不懂，只汪了一声，乐颠颠的晃着尾巴。
　　杨戬从厅里走了出来，神情古怪，面色惨白，冲着二人抱拳施礼，道：“见过师叔……今天是什么风，把您二位吹过来了？”
　　普贤笑嘻嘻的从文殊手里夺过个篮子，送到杨戬面前：“贤侄，前几天听说你病了一场。我们这带了点薄礼，来看看你。”
　　杨戬接过篮子，刚要道谢，掀开遮布一瞅，竟是一篮子鸡蛋，一包红糖。
　　杨戬额头青筋蹦了两蹦，又不便发作，只好嘴里说着客套话，低声吩咐小厮把篮子拿下去。
　　普贤也不见外，三步两步进了屋，一屁股坐下，等着人上茶上水。
　　文殊陪着杨戬走在后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生病一事，是不是别人乱传的。
　　杨戬摇头苦笑，这事确实有点邪门，不过这么件小事就传的人尽皆知，也挺说明问题的。
　　这边众人还没等坐稳，厅下飞跑进来个小童，单膝点地，向上禀道：“二爷，今儿那边又来礼了，是收还是不收？”
　　杨戬一听，摇着牙关闷出个字来：“扔！”
　　小童领了命，刚要退下，普贤扬手叫住了他：“哎，过来过来。”
　　小童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主子没有制止，上步到了普贤跟前。
　　普贤满脸堆笑：“这礼是哪里来的啊？”
　　小童一愣，磕磕巴巴的说道：“是孙……齐天大圣府里送过来的。”
　　普贤点头：“哦，扔了怪可惜的，拿上来给我看看。”
　　小童不敢做主，抬头看看杨戬，见他意思是许了，才答应了一声下去，不一会儿抱了个果篮上来，捧到普贤面前。
　　普贤接过来一瞅，里面倒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过是几颗饱满鲜嫩的大红桃。
　　他拿出来一个，用袖子擦了擦，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好吃！”
　　普贤边吃边问小童：“刚才你说又来礼了，是啥意思？”
　　小童不敢怠慢，一五一十道来：“大圣府那边每日都有人过来送桃子，这连着都快十天了吧。”
　　普贤听这话，差点被桃子噎住，忙拿水往下送了送。
　　杨戬在上面坐不住了，心里头埋怨他多话，赶紧挥手哄他出去，自己把话茬接了过来：“师叔，要不要先用饭？”
　　普贤望了望日头：“贤侄，这是算早饭呢，还是算晌午饭呢？”
　　杨戬说不出话来。
　　普贤扭头吩咐后面的小厮：“把这篮里的桃洗洗，给我们端上来，你们二爷饿了，先垫垫。”
　　杨戬想要制止，却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还没等懊恼完，那手脚麻利的小厮已经端着洗好的仙桃走到了众人面前。
　　普贤又拿了俩，一个递给文殊，一个揣进了怀里。
　　杨戬看着那桃就来气，干瞪眼，也不去拿。
　　普贤扑哧一笑：“贤侄，你这眼神，忒苦大仇深了点儿。人家好心送你桃子，动这么大气干吗？”
　　杨戬怒道：“我和那猴子有仇，不共戴天。谁知道他来这一套玩的是什么把戏！我看他没安好心。”
　　普贤点头：“是呀是呀，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说，这桃子的事，确实有诈。”
　　杨戬心咯噔一下：“此话怎讲？”
　　普贤把自己吃了大半的桃举到空中：“这桃啊，不是一般来路。怎么看都像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种的那些个啊。贤侄，你不怎么去蟠桃会上玩，不知道这桃的好。唉……就算是蟠桃会，也不是每次都能吃到这种上品啊。”
　　杨戬一愣，本以为是师叔好开玩笑，回头看看文殊，竟也是一脸的赞同。
　　“师叔，这可不能开玩笑的。蟠桃园的桃子，是一般人可以随便摘的吗？”
　　普贤嗯了一声，三口两口把另一半桃子吃完：“那倒是，不过我听说，玉帝早就把蟠桃园交给孙悟空管了，这就是家贼难防吧。”
　　杨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算是什么？这么笨的栽赃手段，应该不会有人用吧……
　　普贤掏出帕子来，擦擦手：“过几天就是蟠桃会了，估计今年又没桃吃了。”
　　杨戬脸色更加难看。
　　普贤站起身来：“贤侄，你这桃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能打包都带回去吗？”

　　7.
　　杨戬晚上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觉。
　　大半夜里起来，把灯点上，开门把小厮叫了进来。
　　“这几天收的那些桃呢?”
　　小厮靠着门，正睡得迷糊，听见门响，吓了一跳，揉揉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二爷，啥桃？”
　　杨戬皱眉：“就是孙猴子府上送来的那些个。”
　　小厮呆楞一会儿，道：“回爷，按您的吩咐，都扔了啊。”
　　杨戬瞪了瞪眼睛，拉着长音嗯了一声，小厮吓得一缩脖子，赶忙改口：“……那大桃太好看了，丢了可惜，大伙私底下分着吃了……”
　　杨戬叹了口气，之前睁一只闭一只眼是因为没拿那桃子当回事，可今儿听师叔一说，也不免有点担心。若真是蟠桃园里偷来的，自己能推脱的一干二净吗？
　　小厮偷眼看杨戬一脸的不悦，赶紧劝道：“爷，那些个桃，就算没吃，放到今天也早烂了……您别生气，明儿我们要是再收到，一定给您留着。”
　　“留个屁！明天再来了，绝对不能收，给他们退回去，听见没！”
　　“哎，是。一定，一定！”小厮没想到这马屁没拍对地方，默默泪流。
　　过了几日，桃子还是照旧一天一篮送过来。
　　杨府看门的接到了命令，死活不敢收，孙府来的跑腿的，也是有命在身，不敢往回拿，两厢里争执着，推推搡搡，就差打起来了。
　　那跑腿的，一看人家越聚越多，心里头害怕，扔下篮子就跑了。
　　以后几天，干脆不敲门，大清早过来，瞅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把篮子偷放在门口就溜。
　　杨戬数着日子，眼看蟠桃会这就要开了，孙悟空还是没有消停的意思。
　　五百年一次的蟠桃盛会，杨戬是从来不去的，因为他不待见玉帝这个舅舅。可他也知道，舅母那个人最好面子，要是蟠桃会有什么差池，脸色最难看的肯定是西王母。
　　若是毁了蟠桃宴，玉帝可以不计较，王母能不计较吗？一查起来，那园里偷来的桃子都被自己府上的下人吃了，怎么跟众仙们解释？
　　都这样了，去跟别人说自己和那猴子其实有仇，人家能信吗？
　　越是想着，杨戬越是堵心，书拿在手里，一页也看不进去。
　　眼瞅着日头要往西偏，也不知道晚上这酒宴一摆，会是怎么个结果。杨戬心里头胡思乱想着，终于坐不住了，扔下书，随手披了件长衫就往天宫奔去。
　　先到了猴子府上，意料之中，不在。
　　出门左拐，就是那蟠桃园，杨戬刚要进园子，看见个土地老头在门前搓着手转来转去。
　　杨戬走过去，跟他搭话：“您可是这里管事的？”
　　土地一看是杨戬，不敢怠慢：“小老儿正是，二郎神有何吩咐？”
　　“那孙悟空今天可有来过蟠桃园？”
　　土地连连点头，神色不安：“大圣是代管蟠桃园的，每天都过来查看……不过……”
　　杨戬知道他话里有话，忙问：“不过什么？”
　　土地擦了把头上的汗，咳了两声。
　　“今天大圣进去后，就一直没见他出来……”
　　“他现在还在里面？”
　　“这……我也不知道……早上七衣仙女过来摘桃的时候，也寻他不见……我等当时都没放在心上，只道他是出去闲游了。可直到现在，几位仙子也没出来，我怕是……”
　　杨戬有点火上头：“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进去瞅瞅？”
　　土地苦笑：“大圣以前就有过吩咐，不让我们没事随便乱闯园子。”
　　杨戬气得一跺脚：“还不赶紧随我进去看看。”
　　这蟠桃园，从外面远看，是枝芽茂密，繁盛一片。可离近了细瞅，只见那桃少花稀，树上零零落落的挂的几个，还都是些不生不熟的果子。
　　再往里走几步，就看见一颗大桃树下直挺挺站着七个姑娘，衣袂飘飘，人却僵直着动弹不得。
　　杨戬走近一看，发现这七衣仙女是中了定身的法术，赶紧与她们解开。
　　七仙女哭着诉苦，说她们姐妹几个来这里奉命采桃，却不想中了孙悟空的法术，那边回得迟了，怕是逃不过责罚。
　　杨戬嘴上劝慰着几位仙子，心里却更气，这猴子真是胆大包天，把一个好好的蟠桃园，折腾成这样不说，还存心作弄王母娘娘的使者，难不成真想毁了这宴席？
　　要真是这样，还是赶紧跟仙官们打声招呼，别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想到这里，杨戬赶紧作别了蟠桃园众人，驾着云去往瑶池。
　　一进门，正瞅见那满地酣睡不醒的小厮们，造酒的、烧火的、做饭的，一个不落，全打着呼噜做着美梦。
　　那席间描金小桌之上，摆好的美味珍馐全是狼籍模样。
　　再看那长廊之上，尽是开了封的酒坛，有的少了一口，有的少了半缸。
　　……
　　杨戬心头一凉，猴子，你死期不远了。
　　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这残宴，杨戬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既已如此，自己也不用再去凑什么热闹，这天上有王法，有精兵，能容他到今日也算是仁义了。
　　这人要是自己找死，别人想拦也拦不住……

　　8
　　.
　　杨戬回了灌江口。
　　站在府门外，遥遥望见门童小厮们打诨在一起，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这时候，日头已然落了一半，天上半边是霞光，半边被染上了墨色，远处人的五官看得模模糊糊，分不清鼻子和眼。
　　杨戬站定在门前，直望到门前的大红灯笼点着，才迈步往回走去。
　　步子还没迈开，手却被人拉住。
　　杨戬不用回头，都猜得到是谁。
　　那人身量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也不比自己壮多少，力道却是大得不一般。这天底下，敢毫不顾忌得拉扯自己的人，还能有几个？
　　杨戬转回身，被来人一身的酒气熏得直皱眉：“你到底喝了多少？”
　　那痞子嘿嘿笑着：“不多，也就几坛子。爷爷千杯不醉，哪里怕这点小酒。”
　　他脚底下站得稳当，谈吐举止也不似有甚么醉意，除了浑身的酒臭味，还真不像个喝多了的人。杨戬倒并不在意这个，只想着把手甩开。可抽了几次，那人却箍得更紧。
　　“来陪我再喝几杯。”孙悟空说得云淡风清，完全不记得俩人有什么过节，倒好像是结拜了多年的兄弟。
　　杨戬叹了口气，想拒绝，又有些于心不忍。
　　眼看着那金毛痞子拽着自己，上了个土丘，找了棵大树倚着坐下。
　　“来，坐。”孙悟空拍拍身边的空地，细细的尘土飞扬，杨戬瞅着那脏不溜秋的地面皱皱眉，最后还是勉强坐下。
　　孙悟空随手拿起个酒坛，拆了封，递了过来，瑶池仙酿的醇香瞬时灌了个满鼻。
　　杨戬冷眼瞧着，却不伸手去接：“你要我抱着这坛子喝不成？”
　　孙悟空一愣，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了一半，抬袖子抹了抹嘴角，把剩下的半坛又送到杨戬面前：“喏，给你。”
　　杨戬眉毛挑了三挑：“你喝过的坛子，还给我干吗？”
　　孙悟空抓抓头皮：“你不是嫌整坛子酒沉，抱不动么？”
　　杨戬知道跟他讲不通道理，索性一把夺下坛子，不再吭声。
　　二人沉寂了许久，孙悟空终于憋不住，用手肘捅捅他：“兄弟，我过来，是跟你道个别。”
　　杨戬佯装不知情，只冷冷哼了一声。
　　“我一会儿就回老家了。这天上，待不下去了。”
　　“你那齐天大圣不是做得正逍遥吗？”
　　痞子嘿嘿一笑：“说是这么说，不过个虚名罢了。像我这样的散仙，谁真心高看我一眼。”
　　杨戬心想，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痞子咧着嘴，望着落日出神：“我今儿个在蟠桃园正睡觉，碰见西王母家的七衣仙子跑过来摘桃。我一问才知道，今儿在瑶池要开蟠桃大会，他玉帝王母请了东西南北各路尊神，上中下八洞神仙，天宫各殿都请到了，唯独缺我老孙一人。你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
　　杨戬啐了一口：“屁大的事。蟠桃会什么的，我从来都不稀罕去。”
　　痞子歪着头看了杨戬一眼，笑了起来：“你是什么出身，我是什么出身，那可没得比的。你不去，是人家请不动你。”
　　“你就因为这个，跑去砸了人家的宴吗？”
　　痞子一愣：“你知道啊。”
　　杨戬仰头喝了口酒：“怎么会不知道，糟蹋了王母的蟠桃园，又搅了蟠桃宴……你还能再闹腾点儿吗？”
　　“呃……”孙悟空摸了摸鼻头，“我还去了趟兜率天宫，把太上老君的金丹都吃了。”
　　杨戬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杨戬先是定了定心神，继而放声大笑起来，他好久没有笑的如此畅快，直把个孙悟空笑的摸不着头脑，抓耳挠腮。
　　“你笑什么……”
　　“没什么……”杨戬收了声，嘴角的笑意却始终都在。“你还敢回来，不怕我抓你去玉帝那里领赏吗？”
　　“你要抓我吗？”
　　“……没兴趣，关我屁事。”杨戬瞅着那只剩下个底儿的酒坛子，眯起了眼睛。
　　温热的鼻息凑了过来：“杨戬，陪爷爷睡觉吧。”
　　“……”
　　“杨戬？”
　　“你就嫌死的不够早是吧！”杨戬脸气得菜绿色，扬手抽刀，亮闪闪的刀刃架在孙痞子的脖子上。
　　痞子只咧嘴笑着：“随便来砍。”
　　杨戬知他刀枪不入，甚觉得没意思，抬手又收了兵刃。
　　“舍不得了？”
　　“滚！”
　　“有什么的，这么大脾气……”
　　“没什么？那你让我压啊。”杨戬抱着肩看着他，眼里恨不得放出刀子来。
　　“成啊。”孙悟空答应得爽快，把杨戬噎得直翻眼皮。
　　怎么会有这种人？
　　看着孙痞子完全不在乎的模样，杨戬忽然觉得浑身脱力。老子惹不起，躲得起总行了吧。
　　转身要走，又被拉住。
　　“去哪儿?”
　　“回府。”
　　“不好吧，你府上人多。”
　　杨戬嘴角抽搐：“我回府，你该干嘛干嘛去。”
　　“你不是说……”
　　“老子没兴趣！”
　　孙痞子一手拉着杨戬，一手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你怎么这么容易当真。”
　　杨戬脸色比天色还黑：“我不好开这种下流玩笑。”
　　痞子手上用力，脚底下使绊儿，生生把杨戬摔到地上：“谁跟你开玩笑呢？我那话又不全是说着玩的。”
　　“杨戬……”孙悟空翻身压了上去，“来陪我睡觉。”
　　杨戬手得了空闲，一把掐住那痞子的咽喉：“……要不要求我留个全尸？”
　　痞子被掐的几乎喘不上气来，却依旧扭曲的笑着：“今儿你不杀我，明儿个也自有人来杀我……早一天晚一天，差不了多少……”
　　杨戬心底一冷，手劲儿松了几分：“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兄弟一场，死前让我亲一下成吧？”
　　“……兄弟是你自己认的，跟我没关系。”
　　孙悟空眼里都是笑意：“这天上，我跟你最投缘，能跟我打上平手，又不另眼看人。我中意你。”
　　杨戬别着脸，似是在想什么问题，一声不吭。孙痞子瞅准时机，冲着他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打不死你！”杨戬吓了一跳，攥紧拳头，朝着孙悟空的小腹就是几击。
　　孙悟空被打得闷哼了几声，却像个王八似的死活不松口。
　　杨戬被啃得又疼又麻，浑身不自在。
　　待他打得差不多了，孙悟空才重新抬起身子，把自己的外衣扔了出去：“打够了？”
　　杨戬看着他的脸，忽然意识到，这痞子不是在说笑，微微慌了神：“孙悟空，你别乱来。你还想闹得多大？”
　　痞子咧嘴：“已然这样了，我不在乎再加一条罪名。”
　　他俯身下去，咬着杨戬的耳朵低语：“我现在还不是死罪吗？”
　　“……我去找玉帝给你说情。”
　　痞子一怔，脸上笑意转而更深：“只怕明天玉帝来找你调兵，到时候，话可就不是这么说的了。”
　　杨戬说不出话来，他可以不上朝，不赴宴，但是不能不听调，不听遣。他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可不是摆设来好看的。
　　“杨戬。”孙悟空低声唤道，“你想那么多干什么。爷活着的时候图个开心，死的时候能战死沙场，这一辈子就值得。”
　　他手一伸，三两下扯掉杨戬外面的短袍，杨戬甫一挣扎，痞子就整个人压了上去。
　　“滚！”
　　痞子嗤嗤笑着，毫不在意，手径直伸进了杨戬的亵裤中去，揉搓了两把，“你放松点儿，这多大的事。”
　　“……大你奶奶个头！”杨戬张嘴就骂，又被人封了口。
　　“杨戬……有力气，不如明儿个战场上使。到时候，要杀要剐，全凭你本事。”痞子在他耳边小声哄着，手上依旧不停歇的忙活着。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这么犟呢……”那人的声音像念咒一样，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响起，杨戬一时间几乎要被念的离了神。
　　一个没留神，被那人翻了个身，裤子也褪了一半。
　　“你忍一下啊。”痞子话说得轻巧，动作却粗暴得人神共愤。杨戬之前哪想过男人跟男人之间能做些什么，只以为他摸摸蹭蹭也就完了，谁知他趁着自己走神，竟硬把指头塞了进来。
　　杨戬头大了一圈，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死猴子，你再不把手拿出去！我就要你的狗命！”
　　那痞子在他背后，含糊不清的应着，拔出手指，却换了别的。
　　杨戬被这一下，顶得眼前发黑，想起身，却使不上力气。
　　“杨戬……别动……你想让我折在里面吗……”痞子声音嘶哑却清晰得令人颤抖，杨戬一想到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连死的心都有了。
　　“嗯嗯……”孙痞子试着动了下，满足地哼了几声。杨戬只觉得被拉扯得疼痛钻心，脑海中一片空白。
　　抬起头，府门前的灯笼看得清清楚楚。那灯下几个孩童豆丁大的身影，追跑跳闹，无忧无虑。世间一切都依旧是老样子，这本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
　　杨戬闭上了眼……要是能睡着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有了点凉意，杨戬睁开眼睛，正对上那人惊恐的眼神。
　　“你没事吧……”
　　杨戬哼了一声：“你完事了？”
　　痞子挠挠脑袋：“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忍心再做下去。还以为你昏过去了……”
　　杨戬扭脸不去看他，忍着疼痛要去拣鞋。
　　那人赶紧把鞋给他拿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他穿上。
　　“我带你去洗洗吧……你这样回去……”
　　“不用。”
　　“……你不解气，就拿这个砸我。”痞子从耳朵里掏出个耳挖勺大小的东西，喊了两声变，那玩意一下子变成个挺长的棍子。
　　痞子把棍子塞进杨戬手里，杨戬没反应过来，被这重得离谱的东西坠得手臂发麻。
　　“喏，这原是定海神针，一万三千五百多斤……往脑袋上砸吧，估计这家伙，连我也扛不住。”
　　痞子说这话，眼睛里亮晶晶的，透着认真。
　　杨戬举起来，放下，再举起来，又放了下去……
　　“喝多了而已……”杨戬把棍子又扔回给他，“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杨戬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今后各走各的路，权当不认识罢。”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实话。”
　　那痞子跳起来一蹦三丈高：“杨戬，人都道爷爷我是石头生的，没心没肺，可今天看来，远比不了你铁石心肠。”
　　杨戬冷眼瞅过去，转身就走。
　　“杨戬，你今儿走了，可别说认识我。”
　　……混蛋。
　　“杨戬，哎……你等等……你走那么快干吗？”
　　痞子蹿上去一把揪住他衣襟：“都说了让你砸我解气，你别气了不成？”
　　……
　　“你既然不砸，就是不气我了？”
　　……
　　孙悟空手上使劲，还想着把杨戬往怀里带，却被他用力挣脱了出去。
　　杨戬纵身跳了几步，把两人距离拉开，转回头大声喊道：“孙悟空，明天无论什么天兵天将去拿你，你都不能死。等二爷过去，亲自取你的狗命！”
　　孙悟空微微一愣，笑了。
　　“好，一言为定。”

　　9
　　.
　　且说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好像打了个闪？
　　大力鬼王怀里揣着玉帝的调兵令站在真君庙门前哆嗦了一下，这算是天气异变，妖孽丛生？
　　鬼王心里乱想着打发时间，一边往里张望着，等那把门的鬼判出来报信。
　　不一会儿，只听得里面喧哗一片，庙门大开，正是那梅山六兄弟簇拥着二郎真君出来迎旨的。
　　鬼王偷眼一看，杨戬不知道怎的，今儿个特别的精神。
　　他战袍加身，威风八面，那跟着来的梅山六杰也是个个穿着戎装战甲，气势非凡。鬼王心里一乐，自己这旨还没宣呢，人家就都收拾好了，看来不用费口舌，一会儿就能回去玉帝面前交差。
　　杨戬命人焚香接旨。
　　鬼王恭敬的施了个礼，开卷读来。花果山妖猴作怪，搅乱蟠桃大会，盗取仙桃、仙酒、仙丹，着令十万天兵、一十八架天罗地网，围山收伏，未曾得胜。特调贤甥同义兄弟赴花果山剿除。
　　功成之后，高升重赏。
　　读毕一瞅杨戬，脸上竟挂着笑意。
　　鬼王咳嗽一声，真君这……？
　　杨戬温和一笑，这都是份内的事情，吾辈定会拔刀相助。
　　鬼王高高兴兴回去交差不提，单说那杨戬和弟兄们去后面点了精兵，浩浩荡荡除了灌江口，直奔花果山。
　　一路无话，到了那里，却只见得天罗地网把个花果山围得密密实实，进出不得。
　　杨戬刚走到营门前，正碰上哪吒、木吒兄弟往外走。
　　木吒见了杨戬，喜出望外：“兄弟，你可来了，这边正等着援兵呢。”
　　杨戬客套的回了几句，再瞅瞅那哪吒，脸青得发黑，未曾开言，也看得出怒气冲天。
　　杨戬知他定是又吃了败仗，也没再提那战场之事，只是托木吒传话，要营中放行。
　　那营中坐阵的五个天王听说杨戬来了，俱出外相迎。李天王并不避讳胜败，一五一十把情况说了，问杨戬要不要帮手。
　　杨戬想了想，只托付四位天王封住花果山四围，再请那李天王和三太子在空中接应着。
　　众人不放心，怕他人单势孤，杨戬却笑道：“我家还有兄弟六人，无论输赢，都能搭把手帮忙。诸君只需守好四方，别让那妖猴逃窜了。”
　　众将知他心高，也不好多说，各自去领了兵，排阵列队，等着杨戬号令。
　　且说杨戬领了兄弟去花果山门前叫阵。挑了个大嗓门，冲着敌人营前就是一通叫骂。
　　那营口小猴看见真君，忙急匆匆回去禀报，没一会儿功夫，孙悟空就出了营门。
　　这二人见面，各怀心事，却只装作不识。
　　孙悟空踏出水帘洞，见是杨戬，手按了按紫金冠，将金箍棒擎起，指着他眉间，呲牙笑道：“何方小将，报上名来！”
　　杨戬喝到：“泼猴真是有眼无珠！吾乃杨戬，玉帝敕封昭惠灵王二郎。今奉上命，擒你回天！妖猴，受死！”
　　杨戬语毕，三尖两刃刀已带着风声砸下，直劈那痞子的天灵盖。
　　孙悟空晃身闪过，脸上全是笑容，嗓门平地提高了几分：“喔，晓得晓得。我记得玉帝有个妹子思凡，下了人间会情郎，生娃几个。其中那个使斧子劈了桃山救母的，可是你么。”
　　杨戬没想到孙悟空竟然在两军阵前把这陈年旧事都提起来了，脸气得通红，心中暗骂：死猴子装不认识我，做做戏也就罢了，怎么还上了瘾，没事揭人家老短。
　　越想越气，刚才刀下还留着几分情面，现在则是招招毒狠，寸步不让。
　　孙悟空脸上虽带着嬉笑，却也不敢大意。
　　举棍相迎，步步稳扎，防的八方不透。只见那金箍棒甩开，好似擎天巨伞，杨戬攻了多时，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杨戬心中暗惊，这猴子果然不单嘴上厉害，这一身功夫不知是师承谁家，竟这般出神入化。
　　孙悟空见他分神，招数由守转攻，逼近他几分：“杨戬，你要是只这点本事，可休怪爷爷无情。”
　　杨戬冷笑：“休要猖狂！看招！”
　　他手中三尖两刃刀招数一变，倾其全力，以命相搏。
　　这二人刀棍相撞，火石飞闪，所到之处，石木崩飞，那围观天兵天将，开始还摇旗呐喊为杨戬助威，及至后来，渐渐都息了声响，屏气注目。
　　孙杨二人打了三百回合也没分出胜负，那痞子不但没有疲色，反倒越战越勇。
　　孙悟空脸上尽是笑意，凡有机会都不忘调笑几句。
　　“杨戬，你要是累了，就歇歇呗。”
　　“闭嘴！”
　　“杨戬，我要是打赢了你，咋办。”
　　“你先赢了再说。”
　　孙悟空呲牙乐道：“我赢了，你来我水帘洞当个压寨夫人可好。”
　　杨戬气得七窍生烟，摇身一变，竟是身高万丈，连花果山都不及他腰间。
　　杨戬这一变化，惊得脚下小妖们乱钻。
　　孙悟空不疾不徐，只喊了声长，竟也是齐天的身量，有如昆仑临世一般。
　　他高擎着金箍棒，左迎右挡，正打的得意，偷眼望去，却发现自己家猴崽子们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草头神，打的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孙悟空一看，心里发急，收了变化，往洞口败走。
　　杨戬哪里肯放过他，在后面紧逼：“孙悟空，快些投降，饶你不死。”
　　孙悟空往地上啐了一口：“杨戬，等爷爷把你家草头神都杀光，再来跟你交战。你且等着。”
　　他说罢，飞身想要进洞，却被那天兵一众拦下了去路。
　　兵将们仗着人多，高声喝喊。
　　孙悟空见前狼后虎的被堵着，心里也是慌张，收了那金箍棒，变了个雀儿飞了。
　　天兵也好，梅山六杰也好，哪里识得这般变化，只觉得眼前人影，眨眼功夫就没了。杨戬从后面追过来，全都看在眼里，脚尖点地，腾空跃起，未入半空已化作雄鹰展翅，直冲向孙猴子变化的麻雀。
　　孙悟空正美呢，却没想到这杨二郎是这般不饶人的主儿，赶紧又化了个大鸟，翔入天空。
　　这孙悟空，只得意自己会七十二般变化，孰不知人家杨戬，还比他多出一般来。
　　他二人在天上、水里，斗智斗法，又是一番恶战。
　　孙悟空每每被识破，脸上都快挂不住了。这下里刚变了个花鸨，却被杨戬用弹弓打了个满头包。
　　孙悟空被逼的无奈，滚下山坡，干脆变了个土地庙出来。
　　痞子暗想，他若是进来，我就一口将他含住，看他再嚣张。
　　可哪知道杨戬追到庙门前，不进反笑：“这庙看着好生碍眼，不如先捣了他窗棂，再踢破他门扇……”
　　话音未落，孙悟空已是出了一脑门子冷汗。他趁着杨戬不防备，一个纵身虎跳，招来筋斗云，消失在空中不见。
　　杨戬叹气，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抓的人不见了，总也得回去交差。
　　杨戬收拾了弹弓，敛了神锋利刃，又往阵前回返。
　　还没到营口，就被几位将军太尉拦下：“兄长，大圣抓住了吗？”
　　杨戬笑着摇头：“跑得太快，连根猴毛都没拿下。”
　　诸位皆是愕然……这仗打得有这么乐呵么？
　　杨戬轻咳了一声：“我去找李天王，你们守好阵型，这些喽啰们也别小瞧。”
　　众人抱拳称是，不敢怠慢。
　　杨戬纵身踏云，几步起到了半空。见过天王、哪吒，抱拳施礼：“天王可曾见到那泼猴了。”
　　李天王摇头：“不曾到过空中啊。”
　　杨戬把斗法的事一说，天王赶紧擎着照妖镜，四面八方的照了一通。
　　“哎……”李天王不知看见什么，哈哈笑道，“真君，快回灌江口看看吧。那猴子施了隐身法，早已离开了营前，现在正往你那里奔去呢。”
　　杨戬皱皱眉，死猴子，又想造什么反呢！
　　杨戬急急驾云往回赶，刚至庙门，把那些守门的鬼判吓得不轻。
　　杨戬一愣：“这是怎么了？可有看到那妖猴孙悟空？”
　　鬼判们结结巴巴回到：“大圣没见到……不过庙里……”
　　杨戬瞪眼：“庙里怎的了！”
　　鬼判哭丧着脸：“庙里多了个爷爷。”
　　杨戬提战袍匆匆入内，见那房门虚掩着，抬起一脚，踹得门板翻飞。
　　那门里的孙悟空，正学着杨戬，有模有样地查点着香火，一见二郎寻到了门上，只好又变化回真身。
　　杨戬疾走几步，跃过香案，双手锁住孙悟空的咽喉，压制住他。
　　杨戬冷笑道：“死猴子，跑到我家里来送死不成。”
　　孙悟空眼珠一转，不怒反笑。
　　他也不去跟杨戬拼力气，反倒是抬手，轻轻搭在了杨戬的腰间。
　　这二人脸贴着脸，气吹着气。
　　孙悟空嗤嗤一笑：“杨戬，这是你家吗？”
　　杨戬注意力全被他那手拉走了，只觉得那两只爪子在自己腰臀上蹭来蹭去，让人心烦意乱，根本没留意他在嘀咕什么。
　　孙悟空见他心不在焉，抓了空隙，反擒他双手，将杨戬压在地上。
　　“你别作死！”杨戬牙齿咬的生响。
　　孙悟空咧嘴笑道：“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这庙都跟我改姓孙了。”

　　10
　　.
　　孙悟空压倒了二郎真君在地，擒得个结实。
　　那痞子一对金瞳里浮过流光，似笑非笑，也没个正经样子。
　　杨戬被他瞧得倒是浑身的不自在，毕竟前一晚才闹了个荒唐事，这下里让他完全不在意，着实的困难。
　　这二人就着这么个姿势僵了一会儿，竟谁都没说出话来。
　　孙悟空忽然把头压下，静静地朝着杨戬贴了上来。
　　杨戬被他发狠地按着，动弹不得，还以为他又要做什么逾矩的事情，面色都苍白了起来。
　　谁知眼看着他唇就要落下，却忽然又拉远了距离。
　　孙悟空顿了一下，手劲松开，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掸了掸衣襟，忽然笑了起来：“杨戬，孙某今天太忙，改日再陪你玩。”
　　杨戬气闷着也爬了起来：“孙猴子，你何苦执迷不悟。这十万天兵天将，你挡得住？今天好在是玉帝调我过来，若是别人来了……”
　　孙悟空不经意地哼了一声：“来了又怎样，不过是后山多刨个坑，埋着费事。”
　　杨戬冷笑：“孙悟空，你休得目中无人。天底下高手有的是，你倒是见过几个？你那一山的猴子，又顶得住什么事？再怎么举着齐天的旗子，你们也反不出这个天去。孙悟空……你就降了罢！”
　　“降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降了又能损失什么？玉帝本就是有招安的心，归降之后，兴许能不计前嫌，给你个清闲的官当当。”杨戬叹气，你好好的齐天大圣府不待，非得砸哪门子宴席。
　　孙悟空愣了片刻，冲着杨戬抱拳：“多谢兄弟提醒，可惜孙某没这个意思。老孙我宁愿一死，也不做降将。”
　　“你！”杨戬攥紧拳头，眼里带着煞气，“不识好歹！”
　　那痞子又呲牙笑了：“我一辈子逍遥惯了，过不了你们那种日子……天上虽好，老子却不稀罕。告辞！”
　　杨戬蹿上前去，拦了他的去路：“那你到底要什么？名望？官职？你说出来，我去玉帝那里给你求情。”
　　孙悟空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要你。”
　　杨戬心里知他只是嘴上胡说八道，扯些不正经的，可还是心上跳了一跳。
　　孙悟空趁着他不留神，飞身绕过了杨戬，出了庙门。
　　那门外的鬼判小厮们正举着刀剑守着，甫一见孙悟空出来，就怒吼着扑来，可他金箍棒一晃，即刻扫飞了一片，那小兵们有的倒地呻吟，有的持刀观望，再不敢轻举妄动。
　　杨戬闻声追了出来，却见那人已跃上云头。
　　“杨戬。”孙悟空站在云上回首，眼中清明透亮，虽是笑着，却没了以往的戏谑。
　　“我要住进瑶天，高坐灵霄宝殿。”
　　“我要让那玉帝老儿让贤。”
　　“我要让这天下，都知道有我这个齐天。”
　　他声音不高，却说得铿锵有力，字字清朗。
　　在场之人，无不惊骇。
　　杨戬立于庙门之外，眼中也尽是不可思议。
　　普天之下，他只知道自己狂妄不羁，目中无人，可今儿碰上了孙悟空，这股狂狞孤高的劲儿比自己却不知道要多出几分！那人明明就是万年不变的痞子脸，流里流气，既不懂规矩，也不守礼法。跟谁接触，都不知道讲个谦恭，也不知道藏个心计。凡事都非要依着自己的性子，明明也是活了几百岁有点道行的神仙，却比个孩子还不讲道理，还胡搅蛮缠。这样的人，本来是仙界最瞧不起的人物，可他偏偏又神通广大，哪个单打独斗都降不服他。
　　难怪舅父会头痛……
　　杨戬望着那天上，虽说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却始终回不过神来，心里胡乱想着，百感交集。
　　直到身边凑过来个小厮，怯怯地扯他衣角：“爷……二爷……”
　　“……”杨戬回过头看他。
　　“二爷……大圣都走远了……您不追么……”
　　杨戬脸上一窘：“我追他干吗？”
　　“……您二位不是正打着呢么……”
　　“……”
　　杨戬这才想起那边还在两军交战，气得一跺脚，驾云又赶去花果山。
　　杨戬刚到山口，就见那两军阵营乱作一团。
　　正是孙悟空以一敌众，与四大天王斗在了一处。
　　杨戬提刀上前，将士们认得是他，慌忙闪开道路。康、张太尉见杨戬归营，喜出望外，迎着二郎真君，把孙悟空围在当中。
　　天上是李天王、哪吒三太子，持镜而立，接应在当空。
　　孙杨二人再见面，已是无话。
　　兵刃相接，刀棍相撞，金鸣震耳，杀气冲天。
　　孙悟空虽已跟这十万天兵耗了整天，脸上却没什么倦色，那四天王看在眼里，惊在心上，哪个都不敢怠慢，团团将这二人围住，生怕他又眨眼的功夫跑个不知所踪。
　　杨戬跟他打了个平手，虽没有劣势，心里却暗暗起急。
　　这样车轮战似的打下去，到底怎么才算是个头。
　　明明是个山野里蹦出来的猴子，却这般难缠！
　　他自出世以来，也没碰上过这样的对手。论机智、论法术，自己都不会逊他半点，可光这么拼力气，像傻子一样的硬碰硬，他杨戬真的能耗得过这猴子吗？
　　杨戬暗咬牙关，偷空瞅瞅孙悟空，见他头上也冒了汗，方才松了口气。
　　战场上变化莫测，无人敢大意轻敌，生怕一个不留神，铸成大错。
　　众人眼里一时间只有这二人交错的身影，谁都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自天外飞来一物，锟钢打制的一道圈儿，如天降利闪，正砸在孙悟空的天灵盖上。
　　孙悟空虽是金刚不坏之身，却也被这器物撞了个不轻，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
　　杨戬挥刀正要劈砍，见状却是一愣。
　　什么人？
　　这周围除了四天王，就是他梅山的弟兄，到底是谁偷袭？
　　杨戬本能地退了一步，手搭凉棚往天上看去，只见云端似乎站立几人，却看不清面貌。正在迟疑之时，队伍中发出呼喊。
　　“真君！大圣要跑了！”
　　那孙悟空被砸得眼冒金星，却依旧咬着牙爬了起来，金箍棒收回掌心，转身要跑。
　　杨戬着了慌：“追！”
　　他话刚落地，一道黑影从眼前飞过，直扑向那孙悟空。
　　孙悟空正朝着空中跃起，背朝群敌，没多防范，被那小兽扑了个正着，尖牙利齿一下子深嵌在肉中，咬的他腿上一软，又生生跌了下来。
　　那细犬将痞子压在身下，呜呜叫着，尾巴乱摆，朝杨戬欢声讨好。
　　天王太尉忙一拥而上，齐掏出锁链绑绳，将那孙悟空捆了个结实。
　　孙悟空被压在地上，灰头土脸，金发几乎被土埋汰成了泥巴色，几次挣扎也没把身上这一众大汉甩开，只好苦笑作罢。
　　哮天犬欢实地在人群间穿梭着，一会儿自杨戬面前走过，一会儿又转到孙悟空跟前，踏着步子，很是得意。
　　哪知，孙痞子虽然手脚被缚，牙口却还利落，趁着哮天犬没留神，竟伸着脖子，冲着哮天犬的后腿，咔嚓就是一口。
　　那小犬惊慌失措，急奔回杨戬身边。
　　孙悟空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狗毛，骂道：“死狗！敢妨碍老孙……你等我回来，扒了你的狗皮，做个褥子……”
　　话还没说完，天兵天将又纷纷涌来，押着那落败的猴王，急匆匆奔回天庭。
　　这形势，竟在眨眼间翻了个天地。
　　杨戬持刀而立，看着那绝尘而去的天兵，竟没个实在的感觉。
　　就这么……捉住了？
　　……
　　梅山兄弟见他还呆呆发愣，忙簇拥过来道喜：“恭喜大哥，这一战打胜，封赏必厚啊。”
　　将士们击掌欢歌，杨戬面上却冷若冰霜。
　　余下的人，有的回去待命，有的继续搜山。
　　杨戬随着那几位天王众将，驾起云头，直奔通明宝殿。
　　一路笑语欢声，凯歌高旋。军营之中无一人不欣喜，惟杨戬神色凝重，看不出个笑模样。
　　有好拍马屁的人，在队中见到杨戬，忙不迭地凑过去搭话：
　　“恭喜二郎真君凯旋！此一仗打得漂亮！没有小圣，又有谁能捉住那妖猴？”
　　众人抚掌大笑，杨戬却不冷不热地吐了一句：“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我捉了那猴子？”
　　这人被噎得一愣：“哎……这……多亏小圣把他打翻在地……”
　　“那不是我打的。”杨戬冷哼一声，“那是狗咬的。我连根猴毛都没抓到。”
　　“……”
　　大家这才发现，杨戬气不顺，再不敢多话。
　　马屁没拍成，却被尥了蹶子，那人讪讪地退下自不必提，只说这一干人等各怀心事，眼看着就到了通明殿外。
　　天师一看是征讨大军得胜还朝，忙上殿启奏。
　　玉帝听闻捷报，喜出望外，宣众将官入内。
　　天王、校尉们拥着杨戬，迈步上殿，好不威风。
　　玉帝笑着在那宝座上竟欠了欠身：“诸卿辛苦，待处置完那妖猴，人人重赏。”
　　将官们欣喜于色，互道着恭喜。
　　杨戬从队列跨出，深施一礼：“不知这妖猴，是怎样个处置法？”
　　玉帝犹豫了一下，跟身旁心腹耳语几句，遂发话：“大力鬼王听命，押此妖猴至斩妖台，碎剁其尸！”
　　杨戬刚要发疑，玉帝却冲他笑道：“贤甥要不要做个监斩官？”
　　杨戬怔了一怔，手心一凉，攥紧了拳头，却只硬生生吐出个好字。

　　11.
　　斩妖台前
　　层云堆积，薄雾蒙蒙。
　　正中是青石砌的台面，背后降妖柱高耸入云。
　　那孙悟空双臂被绳索缚住，铁锁金钩直穿入琵琶骨，牢牢地钉在降妖柱之上。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围着，云端站立几人，正是监斩官杨戬、奉命随同的大力鬼王、南斗几位星君以及火部雷部众神。
　　大力鬼王当场宣读了玉帝旨意，候吉时，吩咐刀斧手准备好。
　　杨戬从云端跳下，跃到孙悟空面前。
　　“泼猴，抬起头来！”
　　孙悟空闻声将头扬起，虽金甲已破，形容不堪，那一对金眸却不失光彩，满是无惧。
　　“杨戬，你是来给爷爷送行的么？”
　　孙悟空未曾开言，先咧嘴笑了起来。
　　杨戬心里一紧，声音也不禁低了下来：“孙悟空，你快告个饶。我去求情，兴许能换回条命来。”
　　孙悟空含笑摇头：“你还不站远一点儿，小心待会儿溅你一身血。”
　　杨戬眼里发狠：“我就是监斩官。我不发话，哪个敢动你。”
　　孙悟空嘿嘿笑着：“玉帝老儿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早早除去。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杨戬咬牙切齿，恨不得揪住这顽石臭揍一顿，他缓了口气才道：“你非得较这个劲干吗？你死了……又能怎样……山川大地，日月星辰，像你这草芥一样的命……谁会在乎……谁又能记得你……”
　　孙悟空笑道：“你记不记得？”
　　“……”杨戬握了握拳头，叹息一声。
　　“你记不记得？”孙悟空又问。
　　杨戬怔了怔，终于点了点头。
　　孙悟空仰天大笑，声震云霄。
　　待笑声停了，他仰头对着云端几位执刑官高叫：“云头那几个黄口小儿，你家监斩官大爷刚才都点了头了，你们却还不行刑。这是要拖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等孙爷爷我恢复了精神，上去把你们一个个骨头都敲碎了！”
　　大力鬼王众人听了一愣，他们也不知晓底下发生了什么，倒是真看见杨戬点了下头，再加上被那猴子一吓，也不免有点慌了神，忙唤了刀斧手一拥而上，来到斩妖台前劈刀就砍。
　　杨戬被这些忽然冲过来的天兵，撞得一个趔趄。想要上前阻止，却已经晚了。
　　一时间刀光剑影，如寒星霹雳，数不清的利刃朝着那孙悟空身上砍去、刺去。
　　杨戬倒吸一口冷气，刚要上前，却发现那一众的刀斧手，全都兵刃落地，握着手腕子，呲牙咧嘴，痛苦不堪。
　　孙悟空嘿嘿笑着，摇头晃脑：“来呀，来呀，看看你们的刀硬，还是爷爷的脑袋硬。”
　　孙悟空扭头望向杨戬那苍白的脸，眼睛眨巴眨巴，那得意劲儿自是不必形容。
　　杨戬气得差点吐血，他都忘了这痞子是刀枪不入，连自己的三尖两刃刀都伤不了他半根毫毛，跟别提这些普通的刀剑了。
　　云端的仙吏一看不好，忙又调来精兵，刀枪剑戟，全都试了一遍，也没一个能伤他半分。
　　孙悟空越被打越来劲儿，嘴里不干不净的，把那天上的神仙，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
　　那一道来监斩的还有南斗几位星君，听这泼猴一通滥骂，不由地火冒三丈，责令火部诸神放火煨烧。
　　一时间火光四起，整个斩妖台被烈火浓烟环绕，直烧到那降妖柱上红通通的泛着光，才熄了火，可定睛一看，那孙痞子除了脸熏得黑了点儿，连衣服都没烧起来。
　　星君大怒，又着来雷部众神，电闪齐鸣，天雷浩荡，声比海啸，有如末世之临，直劈得众人胆战心惊，脚下发软，可当雷公电母收手之后，再望向孙悟空，仍是毫发无伤。
　　这轮番的折腾，也没能耐得了孙悟空如何。
　　眼看着日头西斜，那妖孽干脆靠在柱子上打起盹来。
　　众仙君仙吏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去向玉帝他老人家交待啊？
　　杨戬在云端负手站立着，见天兵天将都面带倦色，砍也砍得没了精神，劈也劈得没了力气，转身来到那几位仙君面前，拱手作揖道：“诸位，既然事已至此，不如今儿就算了吧。待我回去向舅父通禀一声，想个对策，改日再来诛杀这妖猴。”
　　众人早就泄了劲，只是碍于杨戬的面子，没人好意思提出。这下里杨戬发了话，人人心里松了口气，寥寥客套了几句，各自返程。
　　杨戬对着看管斩妖台的天兵嘱咐了几句，又瞅了一眼那五花大绑的孙悟空，终于转身离去。

　　12．
　　时过二更，夜沉如水。
　　斩妖台上本就终年云雾蒙蒙，少见日月星光，入夜之后，更是凄寒渗骨。
　　孙悟空倚着那降妖柱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来回巡逻的天兵天将们，这时候都不见了影踪。
　　是更深露重，都回去待命休息了？
　　孙悟空试着挣扎了一下，奈何琵琶骨被仙索穿过，捆得结实不说，还贴了符咒，想要凭蛮力逃脱，堪比登天。
　　孙悟空正摆弄着锁链，却听见对面传来脚步声。
　　抬头一看，那薄雾中走出一人，月白色长袍，轻衫薄履，淡雅脱尘。
　　杨戬本就一直是少年模样，这会儿脱了战袍，更看不出是武将，反倒像个书生。
　　孙悟空一看是他，嗤嗤笑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杨戬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酒坛举起晃了晃：“来找你喝酒。”
　　孙悟空点头：“老孙手脚不方便，没法招呼你，随意吧。”
　　杨戬站定在他面前，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没吐出一个字来，闷闷地举起坛子，咕嘟嘟灌了几口。
　　孙痞子一看，馋的口水直淌。他本就打了一天的连轴仗，水米未进，这下闻到那酒香，更是饥渴难耐：“杨戬，你是来看爷爷的？还是故意来馋爷爷的？”
　　杨戬扫了他一眼，把酒坛往前一推：“嗯。”
　　孙悟空急的眼睛发红：“你没看爷爷手脚都被绑了个结实，怎么喝酒？”
　　他眼珠一转：“不如你给我松了绑，喝完再捆上？”
　　杨戬冷哼：“你想得倒美！”说着，他慢慢走近孙悟空，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托起酒坛。
　　那痞子也不客气，仰头就往里灌，只是没得几口，全呛了出来。
　　杨戬哪里伺候过人，只知道斜举那坛子，却不知该什么时候收手。孙悟空被呛得直咳，酒水洒了大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唉……”孙悟空长叹一声，肚子里叽里咕噜敲起了鼓。“你们这天宫好不厚道，就算是凡人犯了死罪，临砍头之前都能吃上顿饱饭。看我如今……一个人孤零零被绑在这里，连口水都没得喝。可恨，可恨……”
　　杨戬上前一步，恶狠狠地说道：“闭嘴！”
　　“……”孙痞子刚要张嘴反驳，却见杨戬仰头含了口酒，欺身贴了过来。
　　双唇被分开，馥郁香浓的液体滑入口中，那仙酿绵长细腻的触感充斥了口腔，带着些许的微辣，瞬时滚烫了全身。
　　“杨……杨戬？”待杨戬微微松了嘴，孙悟空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杨戬眼睛眯了起来，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氤氲着说不出的□之气。
　　“喝酒。”杨戬说罢，仰头又含了一口，凑过来，堵了他个结实。
　　“嗯……”孙悟空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杨戬那总是幅别扭模样的脸上，今儿个却满是豁出去死活的大无畏表情，倒觉得有几分好笑，索性垂下眼睛，与他口舌交缠。那点儿酒不过是瞬间就下了肚，舌尖轻轻撬开他牙关，只不过是微微的反攻，从口腔那最敏感的一带滑过，杨戬就带了点喘，很快败下阵来。
　　孙痞子眼里都是笑意：“杨戬，你还太嫩。”
　　杨戬冷笑一声：“嫩你奶奶个头，老子征战南北的时候，你连个石头渣都不是。”
　　孙悟空说：“是是，您辈分高。”
　　杨戬别过脸去，看不清表情。
　　孙悟空轻轻唤道：“杨戬，那酒别浪费了，再喂我几口呗。”
　　杨戬脸上一窘：“你想得倒美！”
　　孙悟空笑道：“食髓知味。你若不是先做了那种事，我敢想吗？”
　　杨戬虽有了几分醉意，可被这么一说，脸上还是火辣辣地觉得挂不住。
　　“呐……再一口？”
　　“……甭想！”
　　孙悟空讪讪地笑了，知道他脾气上来，好歹劝说都没用，只好作罢。
　　“杨戬……你来做什么？真的是给我送行？”
　　“……我倒是想，可惜你皮太厚。”杨戬冷冷说道。
　　孙悟空眨眨眼睛，摇晃着脑袋道：“话虽如此，不过玉帝身边那些老头儿都阴险狡诈得很，我看最迟明天就能想出个法送我归西。”
　　杨戬一眼扫过去，如针芒一般：“你就不能闭嘴！整天一句好话没有。”
　　孙悟空咂咂嘴：“我说的句句不假呀。”
　　杨戬手刀扬起，正想砸他个脑袋开花，可侧眼看见那被横穿的琵琶骨，终是停了下来。
　　“这……怎么弄的……”
　　孙悟空低头瞅瞅：“呀，一个不留神嘛。”
　　杨戬幽幽叹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孙悟空的眼。
　　“杨戬，把手给我解开吧。”
　　“……你要干吗？”
　　“这样子……”那痞子有点自嘲地笑笑，“连抱你一下都做不到。难为你还特意过来一趟。”
　　杨戬愣了一下，道：“你还真是……”
　　真是……不正常吧……
　　自己也是……不正常吧……
　　杨戬抬起眼来，却发现那人眼里也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13.
　　再回过神来，两人已是紧贴在一处，自己的大腿正卡进那人的胯
下，那陌生的触感，抵得自己一阵心惊……掌心的地方传来微热的触感，这家伙腰虽偏细，线条却结实硬朗，手下抚过去，微妙地起了催情的效果。
　　杨戬忽然想到昨晚的事情，焦躁了起来。那腹下的微热，奇异的渴望，都不是他熟悉的领域。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本能二字罢了。
　　舌尖轻吮那伤痕累累的锁骨，引得那人小小地瑟缩了一下，轻轻地喘息了一声。
　　杨戬忽然觉得有什么冲破了头脑，发了昏似的去撕扯那痞子的衣裤。
　　可等摸到了那地方，手又不自觉地僵住了。
　　那日的痛楚，现在想起来还无比的清晰。这种时候，做这种事……不是趁人之危……
　　杨戬紧蹭着那痞子，舍不得放手，又下不去狠心，犹豫着把头埋在他颈间，试图调整呼吸。
　　孙悟空倒是不怎么在意，侧过头去啃咬他的耳垂。
　　“怎么了……不继续？”
　　杨戬摇头。
　　“不想做？”
　　“……想。”
　　“嗯，那还不快点儿，你要跟我耗到天明，等着那下一拨刽子手到齐吗？”
　　杨戬狠狠瞪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做什么都来强的！”
　　孙悟空嘿嘿笑着，用脸轻轻蹭蹭他：“有什么的。你别总在意这些小事。”
　　杨戬一愣：“你愿意……那个……”
　　孙悟空一乐：“没所谓的事情，反正都是跟你……再说我现在也腾不出手来。你就是让我上，我又能干得了什么？”
　　杨戬还是犹豫着，手指在那臀间滑了几遍，也迟迟不敢动作。
　　孙悟空嗤嗤笑了起来，用牙尖去磨蹭他的耳朵：“杨戬，你怕什么？”
　　杨戬闭上眼睛，被那刺痒的感觉弄得心烦意乱。他怕什么……他有什么可怕的……可再这样下去，是真的回不了头吧。
　　手指轻轻探了进去，那人闷哼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会疼？”杨戬依旧是有点僵硬。
　　孙悟空微睁开双眼，金色的睫毛轻轻眨动着：“怎么会……有点怪而已。”
　　那往日里看着放荡不羁又傲慢的脸上，在夜色薄雾中却显得格外的柔和。
　　杨戬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抗拒，难不成礼教也好，常识也罢，对这个人来讲，是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再加了一指，终于感到那身体的微微颤抖和紧绷。
　　“杨戬……”那人的喘息声愈发地明显，仿佛是邀请一般唤着他的名字，在静谧的夜里，听在耳中是近乎极致的挑逗。
　　“杨戬……”
　　“嗯。”
　　“若我能活着离开……”孙悟空低低地叹息着，咬住杨戬的脖颈，在那白皙的皮肤上吮吸出樱色的淡痕。“再陪我打一架呗。”
　　杨戬被他撩拨得难以忍受，终于咬着牙，把身体挤了进去。
　　紧 窒的感觉，让两个人都瞬时失了声音，一时间除了交缠在一起的喘息，再没了别的声响。
　　“还好吗？”杨戬有点失神地扶着他的腰，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嗯……”孙悟空恍惚着点了点头，“你慢一点，我现在用不上力气。”
　　杨戬试着动了动，那人的喘息却越来越急促。
　　“杨戬……杨戬……”
　　那声音低地几乎只有贴近耳边才能听到，却让杨戬一再地失控。
　　明明只是个……连散仙都算不上的妖孽！
　　一直都是这样不管不顾……这样胡来……这样目中无人，妄自尊大……这样的一个人……
　　杨戬有点气闷地抓起那头金发，那人的眸子里却是难得一见的涣散，带着点氤氲的水汽，半闭半睁，似是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在情事之中。
　　你就这么……
　　连自己身处什么境地都不在乎么……
　　为什么……
　　可以活得这么自在……
　　可以这样随心所欲……
　　杨戬发狠地冲撞了几下，却在看到那人吃痛的表情后，又忍了下来。
　　“……怎么……怎么做才好……”杨戬有点尴尬地开了口，看着那人睁开眼，脸上有点发烧。
　　“嗯？”孙悟空轻轻哼了一声，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怎么才……你才觉得……好……”
　　“没所谓的。”孙悟空低下头去轻轻啃噬着他的唇，“没所谓的……你不用总是在意这些事情……随性些不好么……”
　　“嗯。”
　　杨戬点了点头，他已再顾不得别的了。
　　既然已经如此……还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个情不自禁。
　　管他是非对错，管他以后会如何……
　　若是今天都错过，那是不是……再也没机会能这样相拥在一起……

　　14.
　　杨戬从床上爬起来，已是日上三杆。
　　昨晚上折腾了大半夜才回了灌江口。又困又累，再加上酒劲儿，倒在床上，没过多时就沉沉睡去，这一夜无梦，睡得是格外安稳。
　　再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然大亮。暖阳斜进屋里来，说不出的舒坦。
　　杨戬靠在枕头上，发了会儿呆，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床上跃起，随手抓了长衫套好，边系衣带，边往门外跑。
　　门口的小厮正和丫鬟调笑着，见杨戬出来，忙道早安。
　　“二爷，睡得可好？”
　　杨戬抬头瞅了眼日头，几乎是挂在了正中，他皱眉：“现在什么时候了？”
　　小厮道：“还早呢。再一会儿就是晌午饭。”
　　杨戬忍不住嗓门高了几分：“这还早！怎么不早点儿过来叫我？”
　　小厮一缩脖子：“管家说您昨天征战一日，太过操劳，夜里又回来的晚，不让我们打搅，盼着您多睡一会儿，别累坏了身子。”
　　杨戬气得一抖袍袖，吩咐丫鬟备好水盆，简单洗漱了一下，匆匆出门。
　　一路上紧赶慢赶，到了斩妖台，已是一片空寂。
　　守台的天兵天将全没了踪影，只有两个例行巡逻的小兵，在栏柱后面偷懒聊天。
　　杨戬飞身过去，截住了二人：“这斩妖台上的人呢？”
　　二人认得杨戬，忙施礼回话：“回真君。妖猴孙悟空已被太上老君带去了。”
　　杨戬松了口气：“玉帝决定不处斩了么？”
　　“哎，是喽。听上面的说，这妖猴是吃过蟠桃，喝过御酒，又偷尝过仙丹的人，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身，谁都奈何不了他。不过您放心，太上老君把那妖猴捉了去，要放入‘八卦炉’内用文武火煅炼，想必用不了多久，等那仙丹从妖猴体内炼出，他必是要化为灰烬的。”
　　杨戬呆怔，久久不能成言。
　　巡逻兵士自是不知内情，还好意提醒：“真君，听说玉帝那边封赏已下。您这一仗，立下的是奇功一件。那边批下来金花御酒仙丹锦绣，都等您去领呢……”
　　杨戬半天才点了点头，抱拳施礼：“多谢二位，多谢……”
　　事已至此……怕是没有回转余地了吧。
　　杨戬恍惚着，立于南天门外，却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脚底下有点绵软，踏着那云朵，漫无目的地转了几个圈，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也不想回灌江口。
　　就这样游走了一会儿，却忽然发现脚下的风景有些眼熟。
　　放缓速度停下，落在低矮的丘陵之上，望着那高低起伏的一望无际的草地，才想起这是那马场的后山牧场。
　　遥望去，那山丘一碧如洗，高草之间，隐约能看见几匹落单的天马低头吃草，悠然自得。
　　正是晌午，马倌们多半是打着瞌睡，找个遮阴的地方休息去了。
　　这里不正是……那初遇的地方……
　　再往深处走去，那山谷之间，依旧留着那日打斗的痕迹。
　　被三尖两刃刀劈碎的巨石，被金箍棒横扫到而拦腰截断的古木……如今再回想起来，竟觉得那场打斗真是荒唐的可笑……
　　但是……直到最后，哪一场打斗不算可笑呢？
　　杨戬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他还记得，那傻子一样的人，日复一日的送蟠桃过来……
　　他还记得，他烧得不省人事的那次，有人在身边静静地坐着，等着……
　　他不是不记得……
　　可是记得又如何？
　　这天地之大，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叫孙悟空。
　　再没有人能放肆地跟他讲话，强迫他喝酒……
　　再没有人能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再没有人能陪他打个畅快淋漓……
　　“若我能活着离开，再陪我打一架呗。”
　　这话还回荡在耳边，人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杨戬淡淡一笑，孙悟空……你失约了。
　　这山川大地，日月星辰，除了我……还有谁能记得你？

　　15.
　　糊里糊涂地过了几日，整天除了踏着云朵看风景，就是抓兔子逮鱼，瞅着日头到了吃饭的点儿，就架起火来随便烤来吃。
　　离了灌江口的日子，说起来倒真是难得的清闲自在。
　　往日里在那庙里一坐，下人们围着来回的转，香火不断又忙得很，多少让人头晕。
　　杨戬一边撕咬着山鸡腿，一边瞅着那山间的溪水发呆。
　　是不是……该回去了呢？
　　正出着神，忽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头一回，竟然是文殊师叔。
　　杨戬忙拍拍身上的土，从地上爬起来，抱拳施礼：“师叔。”
　　文殊乐呵呵地摇着扇子：“贤侄，都到了五龙山，也不上去打个招呼么？”
　　杨戬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溜达到文殊家门前了。
　　张口结舌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文殊那边却笑了笑，摆摆手：“知道你心情不好。前几天大摆了庆功宴，也不见你露面。派人去请你，你也没回灌江口……”
　　杨戬叹气，这些天在外面游走，自是和家里断了联系。
　　文殊看看他，道：“你师父找你不到，有点担心起急，这几日派人四下里寻你……你若是没事了，去跟他老人家道个安吧。”
　　杨戬施礼：“侄儿记下了。”
　　文殊点点头，收起扇子，从那烤火的架子上掰下个鸡腿，咬了一口：“火候不错，就是少了点儿盐。”
　　杨戬微笑：“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找盐。”
　　文殊一乐：“不如到我那里坐坐，咱爷俩喝点儿酒。”
　　说着，文殊瞅了眼火架旁那串起的生鱼，点头道：“这也捎带着吧。晚上吃点鲜的。”
　　文殊正要转身往回返，却被杨戬出声叫住。
　　“嗯？”文殊回头，看着那个少年，明明骨子里应该是骁勇善战无所畏惧的人，今天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脆弱。
　　杨戬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师叔……你和普贤师叔……”
　　文殊摇着扇子的手，蓦地停下了。
　　“……你对普贤师叔……是不是……”
　　杨戬说到这儿，抬起头对上文殊惊诧的表情，才想起自己失语了，忙改口道歉。
　　文殊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愣了下，又道，“你猜的没错，是那么回事。”
　　“……那普贤师叔他？”
　　“他当然是不知道。”文殊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你当他脑袋是灵光的么？整日里也就调戏个小姑娘有本事。”
　　“那还……”
　　文殊轻摇起了扇子，笑得开心：“杨戬，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杨戬别过脸去，没说是或不是。人都不在了，是不是又如何……
　　文殊看了他一会儿，没再接着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法：“杨戬，你说情这一字是何解呢？”
　　杨戬愣了愣：“……我不知道。”
　　文殊一乐：“别的我也不懂，可我觉得……这情就是个一物降一物的东西。”
　　“……”
　　“饶是你再大的本事，碰上了……也没法子。”
　　杨戬似懂非懂地点了个头，文殊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就没再继续这话题。只催他带好那串鲜鱼，一道返了云霄洞，温酒摆菜，大醉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