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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鬼怪]十三点半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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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 发表于: 2010-10-10
井上桃花第一章
  
  四月,春光大好,就连废弃的枯井边那棵死寂多年的老桃树也绽放出春意,干瘦的一折就断的枝头竟颤微微的挂了些羸弱的花朵。可到底是上了年纪,这桃花的颜色就是不及别处的鲜艳,惨淡的白里隐隐透着点粉色,不像花,倒像是无处可归的魂魄。连过路的风都绕了道,生怕不小心吹落了它们。
  
  可树下的那个粉嫩嫩的小人儿可不懂得怜香惜玉,圆润的小胳膊抱着细弱的树干就是一阵猛摇,那些苍白如纸的花瓣便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在空中旋了几圈就落进了干枯的井里。小人儿好奇地朝井里探头看去,井极深,里边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徽徽——徽徽——”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来一个老妪略微焦急的呼唤。
  
  “阎奶奶,我在这里!”小孩子听见喊声,忙从井边缩回头来,踮起脚站直了朝前来寻她的老人连连招手。
  
  “作孽哦!是哪个在井边上种桃花!”老人走得近了,突然拧了眉头,一把将立在井边桃树下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小女孩搂着老人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阎奶奶,为什么不能在井边上种桃花呢?”
  
  老人抱着小女孩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一方老树枯井:“桃树是辟鬼的,井里住的都是神仙,在井上种桃花那不是把神仙当鬼怪了吗?神仙一生气,就会降灾祸给人间的。”
  
  “可是,神仙是好人,好人怎么会降灾祸呢?”小女孩十分不解,看看老人又看看越来越远的枯井。
  
  “……”谁知孩子一句无心问话却换来老人长久的沉默。直到小女孩有些奇怪地推她时,老人才醒过神来。腾出只布满皱纹手来摸了摸小女孩粉嫩的脸颊,浑浊的老眼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知道么,有时候神仙也是很小气的。”
  
  “亏你还记得。”白昕的声音打断了程徽幼年的回忆。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站在那口枯井边上,和十六年前不同的是,井边那棵一度快要枯死的老树竟然迸发出了满树繁花。层层叠叠的桃花深深浅浅的罩在他们头顶,脱落的花瓣毫无顾忌地掉进井里。而这口枯井里也有了水的响动。
  
  “我好像告诉过你,不要随便窥视我的记忆。”程徽冷冷回道,视线飘向了离枯井不远处的村落。十六年前,四岁多的她曾在那里住过短短的一段时间,可就是那短短的两个多月却有着她最不愿回顾的噩梦。
  
  “啧啧,小徽我们可不是来怀旧的。”白昕又一次打断了她。
  
  “……”程徽终于收回了目光,却仍然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朝那个记忆中的村落走去。
  
  “气还没消么?”白昕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村口,程徽不由放慢了脚步,一边细细打量着村落,一边将它和记忆里的进行比较。很难想像,十几年的时光竟然都没有给这个小小的村庄带来任何变化。甚至于村口的那个疯婆婆依旧坐在村口的石墩上,用一根看不出颜色的棍子在一个小木碗里捣着不知名的植物,绿色的汁液沾满了她枯藤般的手指,散发着说不出的怪味。
  
  程徽下意识地避开了一步,而那个疯婆婆却突然抬起头来,冲着程徽龇牙咧嘴的一笑:“娃娃,你回来啦!把药给爸爸送过去!”说着就把怀里的那只脏兮兮的木碗朝程徽跟前一送,她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闪,碗里边的草汁差一点就泼到她身上。
  
  “又洒了,唉,怎么总也熬不好。”眼见着那些暗绿的汁液洒了一地,疯婆婆却也不恼,只看了眼地上的残留的草汁便慢慢悠悠地转过身去,重新坐到石墩上,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摸出把草叶放到碗里拿小棍捣腾起来,边捣腾边碎碎念叨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姑娘,别看了,她都疯几十年了,你问她什么她也不知道。”就在程徽研究那疯婆婆捣的是什么植物时,一个粗犷的嗓门忽然在她不远处响起。她一拧头,看见白昕跟一个年约五十的大叔正朝她走来,一向拈轻怕重的白昕肩上居然还担着两桶水。
  
  “大叔,你家是往这边走吗?”走到程徽身边,白昕略略停了一停。
  
  “没错没错!过了这个弯就到了。”大叔指了指前方的弯道,“还是我来吧,你们城里人做不惯这个。”说着就伸手去接白昕肩上的担子。
  
  “不用不用,大叔你肯收留我们挑一担水有什么的。”白昕嘻嘻一笑,又老实又诚恳的样子,接着又向程徽抬抬下颌,“小徽,还不谢谢这位大叔!我们今晚就住大叔家里了。”
  
  对于他哄人的本事,程徽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倒也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搞定了住宿的问题。看着满脸笑容的大叔,程徽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蹦出“谢谢叔叔”四个字。
  
  “不客气不客气!”真不知道白昕先前跟他说了多少好话,大叔那张黝黑的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反正我家有的是地方,你们来了还更热闹些。啊,到了到了,就这边!”大叔说着已经推开了院门。“放这里就好,先进屋歇歇吧!”指挥白昕卸下担子,大叔又亮开嗓门冲屋里大喊:“老婆子,来客人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跟他年岁相当的女人便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白昕后不由得啧啧赞叹:“哟!好俊的孩子,带媳妇出来玩啊!你个死老头子,怎么还让客人挑水?看吧人家孩子累得!快进来喝口水歇歇脚!”女人说话跟机关枪似的,一边数落大叔一边招呼程徽他俩进屋。
  
  程徽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那对热情得过了分的夫妻俩,在他俩纯朴的笑容里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或许是她多心了吧,日日对着那些心怀鬼胎的妖鬼们她迟早也会变成变态。
  
  “老婆子,你消停点!看把人家姑娘给吓得!”大叔拉了拉大婶,转而又向程徽笑道,“姑娘,你放心,我家那口子就是好客,可不是什么坏人。”
  
  “我知道,叔叔阿姨都是好人。”程徽连忙露出个感激的笑,心里却是一惊,这大叔看似憨厚老实可眼神却一点不含糊,自己这样短暂的失神竟然也让他看了出来。
  
  “大叔,你们别往心里去,她性子就这样,不冷不热的还总是爱发呆。”白昕眉眼笑得弯弯的,说着就把茶杯递到程徽手里,“你不是渴了吗?这的水很好喝,你尝尝。”
  
  程徽接过杯子,不知白昕又在演哪出,也不好当着那对夫妇问,只好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果真又甜又凉,是记忆中的味道。正在她发愣时,突然听见白昕问道:“大婶,你们院子里不是有水井吗?为什么还要跑那么老远去挑水?”对啊,程徽抬起头来看向那女人,进门时她就发现了那个水井。
  
  “哦,从外边挑的水……”
  
  “从外边挑的水是用来喝的,家里这口井水不好,发涩,也就能洗洗东西。”不等大婶说完,大叔赶紧接过了话头。明明是抢话,他却做得极为自然。
  
  “是啊是啊!”大婶也不怪他抢话,连连点头,说了句“时间也不早了,婶给你们做饭去。”就急急向后屋走去。
  
  果然有问题!程徽眉心刚刚一紧,白昕的手掌就覆了上来,程徽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听见白昕有些心疼的声音:“小徽,头疼又犯了吗?”不等她回答,白昕又转向那大叔有些抱歉的笑道:“大叔,她可能累了,能不能先带她去房间休息?”
  
  “当然可以!跟我来吧。”热情的大叔连忙把两人领进客房。推开门,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东西虽旧却打扫得很干净,只是……为什么这间房从床单到枕套再到桌布全是清一色的白?配上刷得雪白的墙壁直刺得人眼睛发疼。“这间房平时都没有人住,你们将就一下吧。”大叔进屋后又是弹桌布又是擦凳子,好像生怕程徽他们嫌脏一样。两人又是一阵客套后好容易才送走了大叔。大叔前脚出门,白昕后脚就化为了猫形,闪电般的在屋里来回蹿掇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
  
  “怎么?”程徽有些不解地看着白昕莫名的举动。
  
  停下来的白昕先是舔了舔身上沾了些许灰尘的毛,这才向程徽道:“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暂时?”程徽不觉又皱了皱眉,冷笑,“真难得,这世上还有你白昕怕的东西。”
  
  “啧啧,”白昕又低头理了理前腿的毛,抬头白了程徽一眼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要是像你这样粗心,一百条命也不够我死的。”
  
  “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清除掉安安她们对你的记忆的事,不过小徽,你应该最清楚,你这样的身份,跟外人的牵扯是越少越好。”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程徽咬咬牙,虽然知道白昕所言不虚,可是理智上承认一件事和在情感上接受它那完全是两码事。看着同学们陌生的眼神,她总有种自己不曾存在过的感觉。
  
  “啧啧,那么好吧。你大概还记得十六年前的事吧?”白昕懒懒地趴在床头,好像很累的样子,从头到尾巴尖,彷佛每一根猫毛都散发着慵懒的气息。看到他的样子,程徽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



井上桃花第二章
  
  那天,阎奶奶找到年幼的程徽后,便领着她回到村里。然而就在一老一幼快走到村口时,发现一向很少人走动的村口竟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厚厚实实一大圈人,看那架势,怕是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小孩子都喜欢凑热闹,程徽也不例外,一见有热闹看连忙甩开了阎奶奶的手,借着人小灵活的优势一下子就钻进了人群里。阎奶奶急得连声喊程徽的名字,可她苍老的声音很快就被嘈杂的声浪给掩盖了。
  
  年幼的程徽三下两下就钻到了最里边,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透过大人们裤腿缝隙看到的“热闹”竟然是一滩刺眼的血水,以及浸泡在血水里的两颗滚落的眼球,上边还捎带着丝丝缕缕的血管经络。而眼球的主人则满脸血污地倒在人圈正中,早已咽了气。程徽从前哪看过这样的场景,被吓得愣了两秒后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清脆的童音在乱纷纷的声浪中格外明晰,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个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
  
  “这是谁家的小孩!大人呢?”一个嗓门响亮的年轻人最先反应过来,把程徽从地上一把拎了起来,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继续看地上尸体的惨象。围观的人让那青年这么一喊,看尸体的目光纷纷投在了程徽身上了,见是小孩跟大人走散了,原本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自然而然地松了些,阎奶奶看到了被青年举起的程徽,连忙招手示意。
  
  青年挤出人群,把抖成一团的程徽交给了阎奶奶,“阎奶奶,这孩子是?”他看着程徽的目光有些疑惑,毕竟村里人谁不知道阎奶奶自打年轻时就一直是孤身一人。
  
  “是朋友的孙儿,放在我这带几天。”阎奶奶接过吓得浑身发抖的程徽,一边安抚她一边问将那个体格健壮的年轻人,“二胖,什么时候出的事?”阎奶奶余光扫视了一下血泊中的女人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小陈媳妇去城里买点东西,才走到村口就……这地方除了那个疯子平时谁上来啊!要不是她家的阿黄闻着气味跟过来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呢,等我们过来时人就已经……诶,别提了,阎奶奶,我们大人都看这都受不住,这孩子可肯定给吓得不轻,赶紧带回去给压压惊别把人家孩子吓坏了。”
  
  阎奶奶看了看一直在发抖的程徽,朝青年点了点头:“也好,这娃娃怕是吓傻了。”刚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拉住青年神神秘秘道,“二胖,你也留点心,这事我看蹊跷。”
  
  “放心吧,书记报警了,一会由警察来处理就好。”青年憨憨的笑笑,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诶,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阎奶奶叹了口气,“二胖啊,你打小在村里长大,那个传闻多少听过一点……”
  
  “阎奶奶,这都什么年代了,那哄小孩的传说你还真信哪!我看肯定是小陈在外边做事得罪了什么人,这不都报复到他家人身上了。”青年有些无奈,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阎奶奶,这话你跟我说就算了,可别再跟别人说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村里人已经慌了,你老人家可别再添乱了啊!”青年说着揉了揉额头,转身亮开嗓子朝围观那群人大吼道:“书记已经找警察去了,大家都回去吧!没看到的更别看了,小心回家吃不下饭!”话虽这么说,可是在场却没有一个有离开的意思,特别是听说书记报警去了更是摆出了卯足劲等下去的架势。
  
  “阎奶奶,看来这里我一下子还走不开。你先带这小孩回去吧,要是这孩子有什么事再叫我。”青年无奈地摊了摊手,指指身后那些围观的村民。
  
  “唉,你让我说什么好!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那些,总以为我们这些老骨头思想落后满脑子封建迷信。不过有的事不由得你不信哪!”阎奶奶见青年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免摇了摇头,“算了,该发生的总是躲不过,听天由命吧!”说完又叹了口气,这才抱着程徽走开了。
  
  “嘻嘻!好好!药引子快全了!”就在她们路过石墩时,村口的疯婆婆突然从石墩上跳了起来,手里抓着满满的一把青草不住地拍手,兴高采烈的样子。阎奶奶无意中地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却惊得她心怦怦直跳——那疯子行为虽怪异,可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竟是无比的清明,甚至可以说是冷静……阎奶奶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这回疯婆婆却又恢复了疯癫的样子。难道是错觉吗?阎奶奶不敢深想,似乎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她赶快离开。
  
  回到家后才发现,小程徽大概真的是被吓到了,虽然不哭不闹可是却变得异常粘人,连她上厕所也非得跟着不可。这样也好,跟得紧至少方便照顾,省得出了什么万一没法给人家外婆交代。阎奶奶这么想的时候,小程徽正站在茅坑的门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刚出厕所门就听见外边又是一阵喧闹,“快!快送卫生所!”二胖正操着那又响又亮的大嗓门指挥村里的年轻人抬着什么人往卫生所匆匆忙忙赶去。
  
  阎奶奶心里一沉,左手牵着程徽,右手拉住了一个跟在担架后边跑的人:“小军,你们这匆匆忙忙的是送谁啊?”
  
  “哎哟!阎奶奶啊!可不得了了!出大事了!”那个叫小军的张口就是几个感叹号,“书记不是报警去了吗?二胖怕书记一个人不安全,让我们哥几个去找书记,没想到没走多远就看到书记也倒在路上。一滩血啊,我们一看,还有气,这不赶紧把书记抬回来了!”小军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完了突然快速的看看四周,确定附近没有人时才压低了声音问阎奶奶:“阎奶奶,他们都说你懂得多,你说说看,今天这事是不是有点邪门?小陈他媳妇好好的进城买点东西还没走远就变成了那样,眼珠子都掉出来了。这现在书记又莫名其妙的出了事。二胖不让说,可是谁都知道,去城里的路笔直笔直的又没有什么遮挡,要真是人干的,这么会功夫肯定跑不远!可我们到那里时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阎奶奶你说……阎奶奶?阎奶奶?你怎么了?”
  
  “哦,你说吧,还有什么?”
  
  “阎奶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叫小军的青年看出了她的失神,急忙连声问道。
  
  “唉,叫我怎么跟你说……走吧,我跟你去趟卫生所。”阎奶奶叹了口气,把拉着她裤管的程徽抱了起来。
  
  “阎奶奶,我来吧!”叫小军的青年伸手要接过程徽,谁知素来不认生的程徽竟然紧紧的拽着阎奶奶的衣服死活不肯撒手。
  
  “算了,这孩子今天受了惊。”阎奶奶看看紧紧拽着她的程徽向青年吩咐道,“快走吧,去晚了怕又是一条人命!”那青年本就胆小,听她这么一说立即什么也不问了,只恨少长了两条腿。
  
  离卫生所还有好几百米就听见了里边乱哄哄的声音,二胖的大嗓门在人心惶惶的议论声中格外明显。听到他的声音,阎奶奶紧张的表情才算有了些许的松懈。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喧闹声全是从卫生所外边发出来的,尽职尽责的高医生将探病的,看热闹的,打听消息的通通拦在了外边。
  
  “我怕……”正在阎奶奶他们往卫生所走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程徽突然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不怕不怕,有阎奶奶在!”阎奶奶摸摸她的头安抚道,说完又要往前走。可没想到,刚迈了一步,趴在她肩头的小程徽突然就大叫了起来:“不要过去!那里面有怪物!”说着扭头一指。方向正是村里唯一的卫生所。
  
  ……………………
  
  “说起来,还是小时候的你比较可爱呢!”白昕理完毛又变回人形,斜靠着床头像往常一样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程徽。
  
  “是啊,那时候什么都听你摆布当然好!”程徽无不讽刺地回道,紧接着又自嘲似的笑了笑,“现在不也是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昕被她说得一愣,继而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语气里却有着分明的酸涩。
  
  “……”程徽本还有更狠辣的话,却因为他这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酸涩而重新咽回了肚里。或许在不经意间他们的纠葛已经太深,伤害了对方的同时也同样会伤了自己。至于他消除了所有人对她的记忆这事,她接受又怎样,不接受又怎样?反正她现在已经没了退路,更可怕的是,到如今她除了白昕和那个傀儡一般的头衔真的已经什么也不剩了。程徽想着,不由得别过脸去,不去看他那张美得过分的脸。
  
  然而就在这样的尴尬时分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不规律的喘息声。声音很快大了起来,甚至夹杂着女子一声声快慰的呻吟和男人低低的嘶吼……可就是这样香艳的声音,却让程徽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井上桃花第三章
  
  程徽无法不惊恐,现在门外发出的声音竟和十六年前她听见过的一模一样,深植于心底的恐怖回忆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
  
  那天下午,阎奶奶最终到底没能进到卫生所里,原因还是程徽。平时胆大又活泼的程徽那天竟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只要阎奶奶往卫生所迈进一步,她就不依不饶的尖声大叫。这样的吵闹自然引来高医生的逐客令。可没想到的是,高医生刚一接近她们,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程徽就又尖叫起来,还指着高医生一个劲的大喊“妖怪”。那惊恐的样子就好像温文尔雅的高医生真是长满獠牙的吃人怪兽。到最后,阎奶奶只好带着程徽回到了家里,只是在临走时叮嘱高医生千万叫二胖不要再让人出村报信了。
  
  然而天刚擦黑,卫生所就传出了书记的死讯,虽然医生和二胖对外是说书记的死是因为没能及时治疗。可有胆大的偷偷去卫生所看了,回来直说书记的死相和横尸村口的小陈媳妇一般无二,也是被人给活生生的掏去了眼珠子!
  
  书记这么一死,再加上卫生所门前闹的那么一幕,就算是阎奶奶听了二胖的话,没有在别人面前把那个村里的传说跟这次的事扯上关系,可村里也已经沸沸扬扬的传开了。上了年纪的自是人心惶惶生怕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年轻点的口里说长辈们迷信,可出了这样的事,谁心里没敲着个小鼓呢?
  
  说到村里的传说,就不得不提提村名。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有个俗气的名字,桃花村。虽然村名是“桃花”,可村子里外方圆好几里都没有一棵桃树,名不副实。然而据说很多年前,这村子确实有着满山满谷的桃花,只不过某一年,有人不留神在神仙住的井边上种了棵桃树,这一来惹怒了井里的神仙,那神仙也还真是小心眼,竟将所有喝过那井水的人都剜去双眼后处死,而那个种桃树的人死得更是凄惨。唯一幸运的是,那口井是新挖的,喝过里边水的人并不多。但村里从此就留下了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得在村里村外方圆五里之内栽种桃花。
  
  可是这天下午,她们却在那块多少年都没人种过桃树的空地上发现了一棵桃树,又老又病,上头开的花也尽是病恹恹的样子。而紧接着,小陈媳妇就被人发现惨死在村口,再然后是书记……“桃开五瓣”这四个字突然从记忆中跳了出来,阎奶奶只觉得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告诉她这四个字的那个漂亮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哪见过一样……
  
  “有人。”回家后就一直不言不语的小程徽突然轻声说道,一副竖起耳朵凝神屏息听动静的样子。
  
  “有人?”阎奶奶不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通往院子的门虚掩着,里边没有开灯,光线很是昏暗。天色已经暗了,还有些阴云密布的样子。空气沉闷得很,偶尔有一阵轻微的穿堂风推着老木门发出苍老的吱呀声。
  
  “阎奶奶你听,有人在喘气。他们生病了吗?”小程徽说着朝通往院子的门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满脸好奇地看着阎奶奶。
  
  阎奶奶叫程徽的话骇了一跳,她一人独居多年,这时屋里是不可能有人的。难道说……阎奶奶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快步上前牵住了正准备往屋里走的程徽。
  
  四五岁的程徽自然听不懂那些喘息声的含意。那时的她也同样无法预料到这声音跟已经发生的惨剧有什么联系,她只是好奇地拉着阎奶奶一个劲地问:“他们在干什么?”
  
  “不管他们,奶奶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阎奶奶不假思索地随口哄道,一心只想着赶紧带着程徽离开这个可能已经不安全了的地方。
  
  “不好了!阎奶奶!二胖出事了!”刚走到院门口,那个叫小军的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满脸惊慌,因为疾跑和惊恐的关系有些喘不上气来。
  
  “出去说,出去说!二胖怎么了?”阎奶奶撵着要进门的小军往外走。
  
  “阎奶奶你这是要去哪?”小军不解地问。
  
  “去地藏菩萨庙!”阎奶奶几乎是脱口而出,事情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就朝着那个漂亮少年的预测方向发展了。既然他说过,按照他说的去做可以保护自己和这孩子躲过这一劫,那么姑且信他一回吧。“对了,二胖他是怎么回事?”
  
  “哎,书记一死二胖他就跟疯了似的,非说是变态杀人魔干的,一定要上乡里报案不可。借了卫生所的车就走了,我们怎也拦不住。哪知道还没出村子就……”小军说到这里声音已经颤抖得不行了,强行镇定了好几次,却死活说不出下文。
  
  “别说了。”阎奶奶拍拍小军的后背,“还是快去地藏菩萨庙,求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活着的人吧!”
  
  “嗯,嗯!”小军嗯了两声,当即加快了脚步。三人刚拐了个弯,老远就看见村里大道上又聚了一堆人。
  
  “阎姨啊!您老胆子真不小,出了这事还敢一个人呆在屋里哪!”一个中年妇女远远瞅见阎奶奶就扯开嗓门喊了起来。
  
  “妈,阎奶奶说要不我们去拜地藏菩萨庙,求菩萨保佑。”走近了人群,小军拉住那个中年妇女。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 7t x t.c o m (爱去小说)免费提供!更多小说哦!
  
  “地藏菩萨庙?那不反封建迷信那会就给人废了吗?去那荒地还不如上村委办公室呢!”
  
  “行了吧!你就不怕上那去看见书记跟二胖?”
  
  “你别乱说啊!我又没对不起他俩过,他们找我干嘛?”
  
  “那书记跟二胖又对不起谁了?”
  
  一句话,让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的人群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一种叫人心慌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弥漫开去。
  
  “阎奶奶,”就在这时,小程徽突然扯了扯阎奶奶的裤腿,“我又听见那个声音了。”奶声奶气的童音在静默的氛围中格外清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这个小小孩子身上。
  
  “徽徽?你听见什么声音了?”阎奶奶强压着恐惧,低头摸了摸她的头。
  
  “两个人,喘得很厉害,女的还在叫。”小程徽歪着头,那认真的神情好像在努力分辨声源的内容。
  
  一时间,大人们原本就凝涩的表情变得更冷,人人脸上都好像失了血色一般煞白。突然将大道那端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叫喊声,众人刚抬头望去,只见一头壮年黄牛发了疯似的朝他们猛冲过来,速度之快根本就闪避不及。只一眨眼功夫小军他娘就被粗壮的牛角顶到了树上。那公牛顶着小军他娘发狂般的不住地将她往树上摔去,女人惨叫了几声很快就没了动静,猩红的肠子顺着沥沥拉拉的血水挂了公牛一声。
  
  “妈————————”两颗摔变了形的眼珠子滚落到小军跟前时,他才猛然醒过神来似的大喊一声,发狂般的要冲上去跟那疯牛拼命。好在身边的几个人及时反应过来将他死死拉住,这才没有酿成新的惨剧。
  
  而那疯牛在摔死了女人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喘息几声后竟也突然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每一人都惊呆了,村里寂静得可怕的空气中只有小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剜心掏肺的惨烈嘶喊在渐暗的天色中消散成令人心惊的曲调,混着暗哑的风声和天上越来越低的云层,生生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接二连三的事故让村里人连处理尸体的心情也没有了,一大群人就这么站着,看着树下那滩猩红渐渐凝固。
  
  “去菩萨庙!快!天要黑了!”就在大伙发愣时,阎奶奶突然发话了。这回大伙没有再反对的,不管信还是不信,有个菩萨护着怎么说也要心安一些。住得近已经从家里拿了火柴棉被什么的,几个胆大点的跑了几趟腿,把全村人都招呼到了。一大帮人这就浩浩荡荡地开向地藏菩萨庙。
  
  果然是座废庙。
  
  一票人开到地藏菩萨庙时,估计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荒废了好久的菩萨庙看起来一点起不到安定人心的作用,反倒像是鬼片的中的经典场景。坍塌的围墙,朽坏的木栏,蛛网丛生的大殿以及神龛上厚厚的灰土,怎样看也不觉得求这里的菩萨保佑会起作用。
  
  “阎奶奶……”拎着手电的女孩子满脸不安地看了看阎奶奶,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先打扫打扫吧,地藏菩萨心地善良,不会怪罪大家的。”看到这样的场景阎奶奶心里又何尝没有困惑和不安,只不过那个行迹无常的漂亮少年曾这么交代过,要想免除灾祸就非拜地藏菩萨不可。听了她的话,村民已经七手八脚的行动起来了。毕竟全村只有这么一座庙,求求神仙总要胜过什么也不做,至少心理上能安定点。
  
  “又来了……”就在众人忙着打扫寺庙时,小程徽不知何时爬上了神龛,小脸贴着菩萨像,眼神恍惚。阎奶奶吓了一跳,之前见吓怕了的程徽从进了庙门后就意外的镇定了下来,她还只当是地藏菩萨真起了什么辟邪的作用。谁知……
  
  “徽徽!快下来!小心摔着!”阎奶奶急得在神龛前伸手去接程徽。小程徽却根本不理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庙门方向,好半天又蹦出一句话“还有一个。”
  
  阎奶奶双手一抖,喝道:“别胡说!快下来!”
  
  哪知年幼的程徽突然朝她露出一个大人一样的笑来,又重复了一遍:“桃开五瓣,还差一个。”声音又清脆又响亮,整间庙里的人全都愣住了,看着程徽的眼神渐渐有了敌意。
  
  “阎姨,这孩子到底是哪来的?没有问题吧?”
  
  “这孩子不对劲,她来之前村里好好的,什么时候出过事?”
  
  “阎奶奶,这娃娃不会是……鬼娃吧……”
  
  乱纷纷的声音最后竟汇成一种声音——“掐死她!掐死她!”
  
  阎奶奶看着乡亲们几近癫狂的眼神,心里一阵震颤,果然是被接连不断的死亡事件给逼的吗?“谁想动这孩子先得问问我同不同意!”一咬牙,她挺身拦在了小程徽身前,虽然她对这孩子的行为也有疑虑,可这孩子毕竟是老友所托。然而抱着菩萨像的程徽却似乎对目前的情形浑然不觉,两眼还是直直的盯着庙门。
  
  “阎奶奶!你不要糊涂了!这孩子绝对不是人!”有人上前劝说。
  
  “跟她说什么!不想死的就动手啊!”有人直接将阎奶奶推到了一边,挽着袖子就往神龛上爬。“造孽啊!”动上手后,拉扯的,叫喊的,哭闹的,场面顿时一团混乱。
  
  “啊,大家都到齐了啊!”就在此时,文质彬彬的高医生出现在了庙门口,“这是在干什么呢?”村子里一下子死了四个人,他是唯一一个还能保持着平和微笑的人。
  
  “啊——————妖怪!阎奶奶!不要让妖怪进来!”而他的出现也让失神已久的程徽突然回了神,又像是在卫生所门口一样尖声大叫起来。
  
  “说什么呢?妖怪不是你吗?吃人眼的小鬼!”高医生又是一笑,眉眼间却极为冷漠。手里摸着一把不知从那掏出的道符,朝程徽掷去。
  


井上桃花第四章
  
  年幼的程徽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闪避,只能紧紧地抱着那尊灰扑扑的地藏菩萨像,眼睁睁地看着那把明黄的道符朝自己扑过来。满寺庙的村民们都惊诧万分地关注着眼前的变故,以为他们口中的鬼孩就要被高医生的符给收了。而唯一有心保护她的阎奶奶,却被众人拦着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众人的注目中,那几张明黄的道符“嗖”地贴上了小程徽的身体。很快程徽的表情就由惊恐变为了痛苦。那时的程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早黄纸贴上身的一瞬间,周围的空气突然就变成了粘稠泥浆,四面八方地从她耳鼻口里强行灌进。四五岁的孩子哪经得起这些?不消片刻程徽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村民们看着他们口中的鬼娃软软倒下刚要舒一口气时,一股以程徽为中心的旋风突而从神龛上卷起。只一瞬,阴冷的风就将那些来势凶猛的道符碎成了片片黄色的碎屑,而方才双眼紧闭的程徽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冷然,那洞察世事的深邃眼眸绝不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所能拥有的。见此情景,人群中顿时发出了惊惧的叫声。反应快些的已经扑到了站在门口的高医生旁边,求他救命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群白痴。”站在神龛上的程徽突然开了口,声音还是幼儿带着些奶气的童音可语调却冷得异常,更兼那高高在上的神情,仿佛这庙里的一众村民只是群匍匐在地的卑微蝼蚁,“求他干什么?杀更多的人吗?”
  
  “呵呵呵,有意思!”高医生推了推眼睛,嘴角荡开一丝笑意,“虽然不知在下是何方神圣,不过看样子倒是有几分和高某人过招的分量。”说着便摸出张符往地上一按,平整的地面顿时生出一条快速生长的隆起,直奔程徽所在的神龛。眼看着那隆起就要到达神龛前的香案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稳稳当当站在神龛前的程徽歪嘴嘲讽地笑了笑:“还真看得起自己!你一具小小的行尸有什么资格跟我动手?高医生,你三年前进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你不记得了吗?”
  
  “你胡说什么!”高医生一声怒吼,双手按地两道土龙以更快的速度直奔程徽而去,可不等到香案前那两道土龙又被迫停住了。
  
  程徽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哦,看来你是不记得了,那我好心的提醒你一下吧。三年前的黄昏就在村前半里地的断崖岭,也是这样的阴雨天,突然响起的雷声让你一不小心踏错失脚滑下了山崖,那下边一棵能挂住你的树也没有,不要告诉我你从好几十米的地方还能活下来。”就好像是为了配合她的话一样,程徽话音刚落,庙外边乌云滚滚的天空就突然响起了一声闷雷。
  
  雷声让高医生浑身一震,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是吗?我死了吗?”
  
  “你以为呢?你刚才的把戏难道进村前就会了?”程徽适时地提醒道。
  
  “……是呢……原来如此……”一句话彷佛把他从梦中敲醒,刚才还活生生的高医生瞬间就化作了一堆白骨,那件他长穿的白大褂飘飘悠悠地由空中落下,盖住了那堆腐朽已久的尸骨。
  
  事情发生太突然也太过怪异,村民们好长时间都没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直到神龛不远的地方忽然间爆发出一声受惊过度的尖叫,众人才发现被人遗忘在角落的阎奶奶已经气绝身亡,身下那滩殷红的血水里赫然泡着两颗被强行挖出来的眼球。
  
  “桃开五瓣,花事暂了。”一句话过后,小程徽已经不见了踪影。
  
  ……
  
  门外熟悉的喘息声让早已发黄了记忆再次鲜活起来,程徽双手紧握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几乎要将手掌掐出血来。
  
  “小徽,镇定点。”白昕拍了拍她的肩膀。
  
  程徽牙咬得紧紧的,虽然那时白昕已经控制了她的意识,但阎奶奶死的那幕却仍然鲜活在她的记忆里。门外的呻吟声越来越明显,她的理智也在不住的提醒她目前的处境和她该做出的反应,可是那些一幕接着一幕的可怕记忆潮水一般盖过了她微薄的意志。胃里又是一阵凶猛的翻江倒海,程徽咬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蹲了下来大吐特吐。长久以来累积的压力和无处倾泻的苦闷化作喷射状的呕吐,其激烈的程度连白昕都吓了一跳。
  
  “白昕,我知道你想让我摆脱过去的阴影,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待到吐无可吐时,程徽一开口却是这样的一句话。她背对着白昕,看不见他身体极轻微的震颤。稍微停顿了一会后,她把话又重复一遍,“我做不到,你知道吗?过去的事每一件每一件都刻在我心里,阎奶奶,我的亲妈妈,外婆……哪怕是那些你给我造成的假象……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被爸妈还有我身边的人惨死的噩梦惊醒……”说到这里,门口的喘息声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跟着,一滩鲜红的血水就从门缝里渗了进来。
  
  可程徽丝毫没有要做出反应的意思,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神经质般的不停说着:“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亲妈妈,她问我为什么这么胆小?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选择死去?为什么要让我最亲的人受到威胁?为什么要当去那个看不到尽头鬼市……”
  
  “不要说了小徽!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危险!我告诉过你,你的精神状态对那街上的妖孽影响很大!”莫名的心慌让白昕皱了眉头,猛然伸手把背对着他的程徽转过来,试图唤醒她的意志。可是看到的却是他从未由程徽脸上看到过的表情,凄婉的,绝望的,彻底放弃一切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像一块夯实的板砖,结结实实的给了白昕沉闷的一击,由冲击所带来的震撼让他的舌头僵在了嘴里。这时,程徽却突兀地朝他微微一笑:“你说连我本身都是在一片黑暗中,你要我怎么摆脱那些阴影呢?”
  
  看着程徽那种毫无生气的笑,白昕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或许是他太急进了?毕竟她从恢复记忆到现在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她摆脱之前的二十年的生活方式来全盘接受另一种全新的,也是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生活果真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吧。白昕不觉自问,他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才会迫不及待地清理掉她跟普通世界的联系?想到这里,白昕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他从潜意识里就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
  
  就在这时,一阵桃花花瓣挟着充斥着血味的风忽而卷进了房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声音:“你可真喜欢多管闲事啊,白昕。这回可是你们自个送上门来的怨不得我下手狠哪!”那声音刚落,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就凝涩了起来,跟加了增稠剂似的,“现在要走的话可是晚了点哦。”那声音又笑道。
  
  “呵呵,既然来了,不留下点东西我们怎么会走呢?你说是吧,小徽?”白昕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顺手将程徽搂进怀里,以亲密之名实保护之实。毕竟这次他们面对的这个敌人恐怕不是一般的棘手,因为他对程徽承受能力的误估让她彻底失去了战斗力的同时也让他们陷入了危险当中。
  
  谁知程徽却一把推开了他,又用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朝他笑笑:“别管我,你自己肯定逃得出去的。”
  
  “小徽!别闹!”白昕见她神色不对,赶紧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控制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白昕,娃娃坏了可以再挑一个,犯不上配上一条命。”程徽没有反抗只是淡笑着说了一句,语调里甚是没有半点讽刺的意味。可听在白昕耳里却格外刺耳,一使劲就把程徽重新勾进了怀里,在她耳边命令道:“你既然知道就照我说的做!”
  
  “哟!好恩爱呢!”那声音阴阳怪气地笑笑,“这样的好材料我倒还是第一次碰到。怎么能放过呢?”
  


井上桃花第五章

  那声音笑过之后,房间里的空气就愈发地凝涩起来,靠在白昕身上,程徽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戒备。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前方望去,虽然她根本不清楚声音的来源。整间房里,突然出现的桃花花瓣洒得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漂浮来空中,衬着房间里雪白的色调虽然有些诡异,倒也意外的好看。程徽也不清楚,为什么在身处险境的情况下自己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落花。但在她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伸向了浮在她眼前的一瓣桃花。
  
  “小徽!”哪想白昕在她指尖就要触到那花瓣的一瞬间忽然出手阻止。
  
  “嗯?”程徽扭头看他,眼神还是一片迷茫。而就在她扭头的一瞬,那瓣桃花忽然就“啪!”的一声炸开了。突然的响声让程徽条件反射似的捂住耳朵缩进白昕的怀里。尽管只是极短的一下,却让白昕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异样的感觉从他心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有什么话就快说啊,一会可就没机会了哦。”那声音忽然又怪笑起来。清楚地感觉到由她笑声所带来的强大的迫力,程徽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哪里哪里,比起你来,我们的时间够用得很。”白昕仍是一副慵懒的笑意,好像丝毫没有把那声音的威胁放在心上。
  
  “呵呵,白昕啊白昕,你还真是自信得很呢!”声音说着,程徽忽然就敏感地觉得自己被什么视线里里外外扫视了一周。“我看啊,你怀里的这丫头眼看着就要顶不住了哦。”
  
  “啧啧,应该是你家那位快要顶不住了才对吧!你说呢,堕入妖道的桃花仙。”说这话时,白昕眉眼弯弯的,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却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楚,“光绪五年,桃花县县令于书文先后从其辖地骗走童男童女数对献给上司或转卖给富商做殉葬品,被其辖区百姓发现后殴打致死。可这样的人却很幸运的得到了桃花仙子的垂爱,不但得以保持尸身百年不腐,多情的桃花仙子甚至不惜自堕魔道,企图用禁忌的巫术让他复活。当真是让人感动哪!可是不知仙子有没有想过,于书文生前就背负着累累血债,死后为了他的复活又添上了这么多的条性命。他不过凡人一个,这么重的债恐怕就是复活,他也承受不起吧!”白昕一口气说了许多,弯起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笑意。
  
  “哈哈哈——别在这里假慈悲了!死在你白昕手下的冤魂还少吗?白昕,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天悯人了。”听了白昕的话,那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说笑了吧,仙子,白昕所作所为不过“尽职”二字而已。”白昕笑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程徽一眼,“要说跟你一类,我白昕自问还没有这个胆识。”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也是要死在这里的人了,讨论我们是不是同类好像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吧。”那声音仿佛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啧啧,我甘拜下风了!仙子这种事情也能做得理直气壮呢!佩服佩服!”白昕用一贯嬉皮笑脸的口气说着,可挨着他的程徽却明显感觉到了他开始急促起来的呼吸。
  
  她早已经说不出话来,可心里却十分清楚那声音决不是在说大话。他们现在完完全全的陷进了她的“场”里,在这种“场”里他们能力是要大打折扣的。更可怕的是,对于这个“场”里会出现的危险他们也是难以预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场”里的一切都是以缔结“场”的人的意志为基准的,缔结者能力的大小与意志的强弱则直接关系到“场”的威力。而他们现在面对的这个“场”的缔结者,显然不是一般的强悍,无论是从能力还是意志上来说。程徽只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已经凝成了膏状,压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里的东西似乎也要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从某些出口中爆出一样,身体上的痛苦让她忍不住抓紧了白昕的衣服。
  
  “呵呵,小美人都成这样了,你倒还有说笑的精神呢。”那声音似乎在掩口偷笑。
  
  “啧啧……”白昕的喘息声明显了起来,“我说仙子……你打算这样挤出我们的眼睛吗?真亏你下得了手……”
  
  “呵呵,白昕,这是你自个送上门来的,可千万别怪我哪。我倒是想用快一点的方法,可是对付你,不尽全力的怎么行呢?”那声音阴阳怪气地笑笑,说话间,屋里的压力越发地大起来。程徽脑子里已经是一片乱哄哄的嗡嗡声响,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好困,困得连哈欠也打不出了,眼皮子说什么也要往一处粘。
  
  “小徽!别睡!”昏迷间,突然听见白昕有些急切的呼唤声。真是难得呢,这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家伙也会有这么着急的时候。程徽模模糊糊地想着,或许她这么睡过去也不错呢。至少死之前还有人为她担心过。
  
  “小徽!小徽!”眼见着程徽的意识一点点的模糊下去,白昕心里的焦躁终于冲破了慵懒闲散的表象。
  
  “哎!别摇了,这样睡过去最好,不会痛的。”那声音笑了起来,仿佛很满意她看到一切。
  
  白昕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扫视了四周一番。很快,一团白色光晕似的东西从他身后向四方扩散开去,而原本浮在房间里的那些桃花花瓣从光晕出现的一刻起就仿佛受到震动似的晃动起来。
  
  “杀鸡取卵么?这可不大像你的作风呢!”声音好像有些意外,“好吧,那我就再等等好了。”那声音一停,房间里的花瓣便纷纷落下,风一卷就没了踪影。
  
  白昕发出的那团光晕并没有立即散去而是罩住了程徽,只一会,出于半昏迷状态的程徽便彻底的清醒了过来。“这是……”发现周围少了花瓣和压迫感,程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醒了……”见程徽醒来,白昕收了光晕,微微低头看着她,说不清的感觉忽然间大把大把的涌上心头,“……你不是娃娃……”憋了半天,却只吐出这么句话来。
  
  “啊?哎!白昕!”程徽还没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时,白昕忽然整个朝她倒了过去。程徽丝毫没有准备,一个踉跄后就被他压倒在地。来不及再说些什么,白昕就恢复成了大猫的形态。
  
  “白昕!白昕!”沉甸甸的大猫压在身上,程徽忽然间就慌了神,除了像傻子一样不停地摇晃变成猫的白昕还有喊他的名字以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刚才他又为了自己动用元神了吗?过往的碎片“呼”的一下涌了出来,包括他刚才的那句应该算是辩解的话“你不是娃娃”,不是娃娃的话,那是什么呢?程徽心慌意乱的抱着白昕毛茸茸的身子,只怕那里宜人的温度会像那场噩梦里的爸妈和哥哥一样逐渐冰冷。“白昕……白昕……”到后来,她几乎已经是无意识地低喃着他的名字。
  
  “叫魂呢。”也不知叫了他多久之后,那只雪白的大猫忽然伸了伸爪子,跟着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白昕!”一见白昕有了动静,程徽就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他,好像一放手他就要消失了一样。
  
  “咳咳,小徽,你快勒死我了。”还是那种贯有的调笑的语调,“商量下,下次等我变回人身再抱怎么样?”面对他的调笑程徽却只是紧紧的抱着他,不说话却也不撒手。
  
  “小徽,你再不撒手我可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白昕有些无奈的收起了调笑的语调,“那家伙只是暂时转移目标了,我们要利用这段时间破了她的术才行。”
  
  “哦。”程徽应了一声,却仍旧一动没动。
  
  “松手小徽,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动哎!”白昕有些无奈地提醒她,“我暂时只能保持这个形态。”
  
  “哦,好。”程徽这才慌忙松开了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余光瞥见她以手背拭眼角的举动,白昕心底不觉微微一暖。轻轻咬了咬她的裤腿:“打开门出去,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停,一口气冲出这家院子,明白?”
  
  “嗯!”程徽低头看了看变成大猫的白昕,重重点了点头,不久前的悲观绝望此时已经不知被抛到了哪个角落里。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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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桃花第六章

  “这边!”白昕一边在前边带路,一边频频回头示意程徽跟上。
  
  村子不大人丁也不旺,不过一个外来少女跟着一只体型堪比白虎的大猫狂奔还是很引人注目的。飞奔中的程徽没有漏掉过往村民脸上 的惊惧表情,这样就吓到了,要是他们看见了屋里那两具没了眼珠的尸体又要如何呢?程徽在心底笑笑,跟着白昕继续向前跑去。不 知为何,从她冲出房门看见那对夫妇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后,年幼时的可怕记忆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一样将她吞没。相反,一股失落已 久的勇气从心底腾升,时间仿佛倒流了好些年,又回到了她兴致勃勃的跟着白昕到处“抓妖怪”的年月。至于缘由她已然失去了深究 的兴趣。
  
  “怎么会……”跑上一个微有些陡峭的山坡后,白昕陡然刹车四下张望,语调竟意外的有几分迷茫。
  
  “怎么了?”程徽跟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
  
  “这里应该有一口井才对……”白昕喃喃道,开始四下里搜寻那一口“应该存在”的水井。
  
  “水井?”程徽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应该’有一口水井?”
  
  也许是时间紧迫,白昕难得地没有装神秘:“你也注意到引我们进村的那个大叔担的水吧。他当时并没有说谎,他院子里的井水的确 不能喝,但是他们院子里的那口井也并不是拿来用的。我想,那口井就该是她教唆他们新打的,井上的水泵干干爽爽一看就是不常用 的。”
  
  “用水井做布‘场’的道具?”程徽眉心跳了一下,她一开始看到那大叔遮掩挑水的目的时只以为是担进门的那两桶井水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真正的猫腻却是在他们院子里。
  
  “啧啧,没错没错,到底是神仙呢!只要没有破坏掉这些井,我们就还会陷进她的‘场’里。”白昕说着,抖了抖一身的毛。
  
  “村里这么多户人家,你怎么知道那些井才是她用来布‘场’的呢?”程徽借着较高的地势四下张望了一番,在农村几乎人人家里都 有水井,要是挨户排查,可要查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啊咧!问到点子上了!那个桃花仙虽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可是却意外的一板一眼,她的阵从来都是标准的五角形。”白昕有些得 意地舔舔嘴唇。
  
  “少得瑟!”程徽白了他一眼,吗?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桃花仙不是那么一板一眼的人,至少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是少有理智可言的。
  
  “啧啧,被藏起来了?”白昕低着头在附近嗅来嗅去,看样子像是没有什么突破。
  
  “哎,是不是……”“那个……大姐姐……”程徽刚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被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一个小姑娘给打断了。细细的声音, 怯弱的表情,瘦瘦小小的身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程徽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点。
  
  “我……”小姑娘嗫嚅着不敢靠近,眼睛看着程徽,余光却不停地扫向变成大猫的白昕。
  
  “没事,它不咬人。”程徽弯腰拍了拍白昕的脑袋,看到白昕甩给她的那个不屑的眼神突然觉得很是爽快。
  
  小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又向他们挪动了两步:“那个……大姐姐,爷爷让我问你们是不是在找一口水井。”
  
  程徽生生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低头扫了一眼白昕转而用刻意装出的微笑柔声问小女孩:“你爷爷还说些什么了吗?”
  
  “爷爷说,他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在哪。”
  
  程徽没有想到,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居然藏着一间小小的房子,而在那个小女孩带他们过去之前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那房子的存在。
  
  “爷爷!”一见到小屋,小女孩就撒丫子跑得飞快。就像是听见她的呼唤声似的,在她跑到门口的时候,那扇本是关着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跟在后边的程徽突然就觉得后脑勺凭空生出一阵发麻的凉意,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大姐姐,爷爷请你们进来!”回到家的小姑娘,像得了水的鱼儿一般,之前的怯懦瞬间烟消云散,站在房门口直朝他们招手。
  
  程徽低头看了眼白昕,却见他低着头,一幅受到打击的样子。“白昕?你怎么了?”程徽忍不住蹲下推了推他。
  
  “……”白昕一阵沉默,片刻才闷声闷气道:“过去吧。”
  
  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程徽满头雾水,见他没有反对,便朝那小姑娘走了过去。
  
  “大姐姐请进!”小姑娘在门口摆了个俏皮的姿势。
  
  程徽朝里边扫了一眼,普普通通的砖瓦房,陈设也异常简单。断了一条腿的木桌用砖块垒上,桌上摆着缺了把的茶壶,还有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屋里没有凳子,只有两块看着还平整的石块。这里是人住的地方么?程徽硬着头皮踏进屋里,空落落的屋子看得她心底直发毛。
  
  “大姐姐,你……你们在这等等,我进去告诉爷爷一声。”小姑娘被白昕有些凶恶的眼神一扫,有些慌神,匆匆蹿进了里屋。
  
  里屋没有门,跟外间只有一块厚厚的门帘隔着,小姑娘和她爷爷的对话从里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程徽他们的耳朵里。
  
  “爷爷,大姐姐来了。”
  
  “咳咳,那只猫呢?还跟着她吗?”
  
  “咦,那个不是老虎啊!样子好凶!”
  
  “呵呵,不怕,那家伙就算是老虎也是纸糊的。”
  
  “哦!难怪大姐姐拍它像拍小猫一样。”
  
  “哈哈!好了好了,时间不多了,你去把这个给她。”
  
  “哦,给大姐姐是吧。”
  
  “回来,这个……”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下来。程徽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嗯,好!”不一会,就听到了小女孩欢快的应答声。程徽赶紧从门帘边退后了几步。刚站定,就见门帘一动,那小姑娘便从里屋钻了出来。
  
  “大姐姐,爷爷让我把这个给你。”小女孩说着就松开了手,一个亮闪闪的水晶珠子一下子滚到了程徽的怀里。程徽眼明手快地捉住珠子,有些诧异它散发出的暖暖的体温,是被小孩捂热乎了吗?
  
  “大姐姐。”正想着,那小姑娘又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招手,让她弯下腰来。
  
  程徽看了眼白昕,没想到那家伙却把头拧向一旁,赌气似的不看她。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从小女孩出现起,就表现得莫名其妙。程徽不解地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弯腰把耳朵贴近笑得神神秘秘的小女孩。
  
  “啊!”听到小姑娘的耳语后,程徽惊得手一抖差点把水晶珠子摔到地上,低头看了看手里光华流转的珠子,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吧!”到是在一旁的白昕先开口打破的僵局。可是……为什么她觉得白昕的背影看起来不像是丧气,倒更像是在赌气呢?
  



井上桃花第七章
  
  走出小屋,那小女孩却没有跟过来,只是站在房檐的阴影下冲她摆了摆手,甜甜道:“姐姐不要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啊。”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程徽只觉得那小孩的身子单薄得像张苍白的纸片,立在破败的木门前,竟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明明知道她不是人,可身上却干净得没有半点妖气……果然,那个该死的光头虽然惹人讨厌,可能力上却要比自己强大得多。
  
  想到那个妖里妖气的和尚,程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通过小女孩传的话又在脑海里响起:“那些井你们不用找了。看在阿尧的份上,桃花仙的阵我已经帮你们破了。这颗珠子是阿尧交给你的,好好收着,别告诉白昕,他知道的话肯定会很丧气。”程徽看着手里还带着体温的水晶珠子,在屋外的光线下折射出五色光芒,透亮得像是某人的笑容。这样算起来真的好长时间没见过唐尧了,差点都快忘掉这个人的存在。
  
  “把珠子丢掉。”白昕忽然回头,口气生硬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
  
  “为什么?”程徽下意识地问。
  
  白昕没有回答,只是拿他那两只暗绿的眼睛盯着程徽手里的珠子,像是在拼命压抑着内心不满的情绪。良久才收回目光,闷闷道:“白痴!”说完垂头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又不甘心似的回头看她。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连程徽也没有想到的——这只闹脾气的大猫抖了抖毛,变回了小白猫的样子后,“嗖”的一下蹿到了她怀里。程徽没有准备,匆忙中只得把原先攥在手里的水晶珠子揣进了口袋里,腾出手来抱牢白昕,不让它趁机占便宜。
  
  “哼哼。”被抓得牢牢的白昕哼哼了两声,把脑袋在程徽胳膊上狠狠蹭了蹭以示不满。
  
  “你怎么回事?自己下来走!”程徽拎住白昕后颈的皮毛把他从怀里剥下来。
  
  “喵呜!”被拎起来的白昕大叫一声,四爪在空气中一顿乱抓,猫态毕露。趁着程徽稍稍松手的时候,纵身一跃又趴在了她腰间,三只爪子扣着衣服,剩下的一只卯足了劲往她放着水晶珠子的口袋里伸,恨不得马上把那珠子掏出来的样子。
  
  “小白!别闹!”程徽好容易才把它从衣服上撕下,她实在想不通这家伙到底是发什么疯了。
  
  “哎呀!”结果在一人一猫的撕扯当中,程徽一个手滑不小心把白昕给扔了出去。在她的惊呼声中,团成一团的白昕不偏不倚地砸进了过路村民运干草的牛车上,把拉车的黄牛吓得不轻。
  
  “你的猫?”赶车的老头拎起被车上扬起的灰尘呛得连连打喷嚏的白昕。
  
  “啊!是啊是啊!谢谢您!”程徽一边接过白昕一边道谢。
  
  “猫崽一身土,别往怀里揣。”见程徽把白昕抱了起来,老头好心地提醒道。
  
  “呵呵,好的。”程徽冲着他笑笑,随即拎起白昕笑道:“听见没,自己走吧!”说着作势就要把他放到地上。白昕刚要狠狠瞪她,却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又打了个喷嚏,自然地团起前爪揉了揉柔软的鼻子,神态竟有几分小猫的委屈。看得程徽生出了几分不忍,顺手又把他拎了起来,塞回怀里。
  
  “姑娘,你是来旅游的吧?找到落脚的地方了没?”赶车的老头颇为热心地问程徽。
  
  “啊,还没……”程徽正在帮白昕拍掉身上的灰土,随口回答了老头。
  
  “那上我家吧!我家地方大,人也多。你们这些城里人到我们乡下来不就图个热闹纯朴的乡土味?”老头笑得极是和蔼可亲,酱菜色的脸上堆着的深重皱纹随着笑意挤做一团。在这样毫不设防的笑容面前,程徽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走了不远,老头突然说是乡亲让捎了点东西,正好顺路送过去。说话间人已经拐上了岔道,直奔小道尽头的院子。那个院子!程徽心里一惊,刚要喊住老头时伏在她肩头的白昕却突然扑到她脸上。于是冲到口边的声音到嘴边变成了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丝毫没引起前方老头的注意。
  
  “你又要干什么?”程徽把白昕扯了下来,没好气地问。
  
  “嘘。”白昕朝她挥了挥爪子,难得一本正经地看着老头离开的背影,眼里没有半分嬉闹。
  
  怎么?程徽下意识地噤了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道的尽头正是他俩方才逃出的院子,她不敢想象那个老头看到屋里那两具尸体后会有怎样的惊恐。一时间也没有明白白昕为什么要出言阻止她。
  
  没想到,不多时那老头就从院子里出来了,脸色和进去时没有多大分别,仍是笑吟吟的样子。程徽心里直呼奇怪,要不是理智拼命压抑着,她恐怕已经冲过去看屋子里是不是真的躺着两具死相骇人的尸体。
  
  “久等了,走吧姑娘!”老头拍了拍黄牛的背,冲着她又是一笑。程徽点点头,一转身,却意外地瞥见他牵着绳子的手有些许颤抖。程徽心里一动,抱着白昕的手不觉一紧。
  
  村子不大,两人一猫没走多远就到了老头的家。还没进院,一个眉头拧得堪比麻花的粗壮男人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冲着老头劈头盖脸的嚷嚷:“爸!你怎么才回来?听六婶他们说李叔……”粗大的嗓门在看见程徽后戛然而止,化作了不自然的尴尬笑容,“……爸,这是?”
  
  “城里的来旅游的姑娘,还没找着地方落脚,我看就在咱家住两天好了。来,搭把手,把车卸了。”
  
  “哦,这样啊!你,你好。”那男人搓搓手,不自然地笑起来,“那个,以后怎么称呼啊?”
  
  “叫我小程好了。”程徽勉强冲他俩笑笑,她没有漏看这男人刚才那一瞬间露出的喜出望外的神情,虽然他很快就以尴尬的笑掩饰了过去。
  
  “爸,庚生,来客了么?”就在这时,屋里又走出来一个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圆圆的脸看起来挺喜气的,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两道缝。
  
  “淑贞,来得正好!小程是来旅游的,要在咱家借住两天。哪,你先领她进屋歇着,一会把小琪旁边那间房给她腾出来。”
  
  “哎!知道!”女人欢快地应了一声,几步走下阶梯亲热地挽起程徽的手把她往屋里带。“叫小程是吧,你叫我赵姐就好了。进来进来!”说着一掀门帘就把程徽拉了进去。力气大得让程徽在门口还小小的绊了一下。有必要那么急切么?跟怕自己跑掉一样。
  
  “小程啊,先做着,姐给你泡茶去啊!”淑贞说着就把程徽往沙发上一按,转身就往厨房去了,速度之快让程徽连句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姐姐,你是从外边来的吗?”随着含混不清的童音,一个拿着棒棒糖的小毛孩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窜到了她左边。样子还算可爱,可是……那一头一脸的黑土,貌似还混着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鼻涕的东西……让她有立马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嗯,是啊……”程徽一面回答,一面朝旁边挪了挪。
  
  谁知那小孩去不依不饶地粘了过来,在滚了一层灰土的口袋里一个劲地摸啊摸,又掏出了一根棒棒糖。扬起黑乎乎的小脸冲着程徽讨好似的笑:“姐姐,这个给你!”
  
  “呃,谢谢啊。姐姐不吃糖,你自己吃吧。”程徽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小心地避免小孩的乌爪在她浅色系的外套上留下什么爪印。而白昕已经从程徽的左肩蹿到了右肩,一脸厌恶地躲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姐姐不吃糖啊。”小孩遭到了拒绝,有点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歪着头想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蹬蹬蹬跑到在电视机柜前一阵翻腾,随后抱着个铁皮饼干桶又蹬蹬蹬跑了回来,献宝似的把饼干桶举到程徽眼前,“姐姐吃饼干!”
  
  “啊……”程徽尴尬地坐着,一时间难以说服自己从那双脏兮兮的手里接过饼干桶,可是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一个小孩子的热心。
  
  “东东!”就在她尴尬之际,淑贞端着泡好了茶走了出来,喝住了小孩。“又跑哪里疯去了?搞了一身的灰还拿糖吃!姐姐怎么会跟你玩!快去洗脸洗手!”
  
  “哦……”小孩被教训了一顿,有点委屈地嘟着嘴巴,一边回头看程徽,一边不情愿地往院子走去,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辩解着:“爷爷说了外村来的客人要好好招待,不要让他们走了。”
  
  “说什么说什么呢!”女人恼怒地拧住小孩的耳朵把他往院子里拎,“作业写了没有就到处跑!搞得一身邋遢死了!不洗干净就没饭吃!”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客厅。剩下程徽跟白昕两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童言无忌,刚才小孩的话傻子也能听出不对劲来。
  
  “白昕……”程徽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从那个赶车的老头到拿棒棒糖的小孩子,无论哪一个身上都没有丝毫的妖气,可一进屋子里却可以感受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压迫感。
  
  “静观其变。”白昕抬起爪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是程徽直觉地觉得他似乎也不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在这里好像特别沉不住气呢。”变成猫的白昕眯了眯眼睛,“之前安安那事也没见你慌张,现在是怎么了?”
  
  “……”程徽叫他问得沉默了片刻,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这里有她年幼时可怕的记忆吗?还是因为……
  
  “小徽,”白昕把脑袋静静的搁在她肩上,沉声道,“你太依赖我了。”
  
  “……”
  
  “我不是不想……只是,希望你能够再独立一点,再坚强一点,不要随便依赖任何人……不然我怎么能够放心……”白昕说着声音一点一点低落下去。
  
  “白昕。”一席话说得程徽心神愈发地烦乱起来,有些无措地把白昕从肩头扒拉下来抱在怀里心神不定的叫了声他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白昕刚才的话听起来像是他说不定哪天就会消失一样。
  



井上桃花第八章
  
  门帘一动,料理完那小孩的圆脸女人钻了进来,冲着程徽又是一笑:“小程啊,口渴了吧,来,喝杯茶润润嗓子!”说话间茶水已经端到程徽面前。程徽刚要接过她手里的茶,白昕却突然从她怀里挣出,猛地向上一窜,差点顶翻了茶杯。
  
  突如其来的举动自然将两人吓了一大跳,圆脸女人看了眼蹿到程徽肩上的小猫,眼神忽然有些不自然。她拍了拍胸口,自我解嘲地笑道:“好凶的猫崽!真精神!”
  
  程徽看看她,又瞄了眼她握着茶杯的手,扭头摸了摸白昕的背,故作不解:“小白,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没有礼貌?”说完又向那女人看去。却见女人眼睛的余光一直往白昕身上扫。白昕那双暗绿的眼睛在浅浅的阴影里看上去竟有几分阴森,那女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那赶车老头的咳嗽声,圆脸女人像得了特赦令一般,连忙放下茶杯匆匆解释道:“我爸的老毛病好像又犯了,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啊。”说完话,不等程徽回答便急忙出了房门。
  
  那女人出门后,只听见她叫了声“爸”,院子里便再没了声响。程徽不禁透过窗户向院子里看去。只见圆脸女人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跟老头说着些什么,而老头边听边朝屋里望。房间里没有开灯外边光线又好,从外边向里边看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这一点从老头没有定焦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在屋里几乎什么也听不见。程徽下意识地起身想靠近窗口听得更清楚些。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踩中一块松动的地板砖。
  
  地板砖还很新,应该是几个月前才铺好的。这么新的地板砖会松成这个样子么?程徽和白昕对视一眼后,连忙蹲下去抠那块松动的地板砖。刚把地板砖抠起来一点点,一个身影就忽然蹿了进来。程徽一惊,抬头望去,只见来人却是那个脏兮兮的小孩,不过这会已经被他妈给弄干净了。
  
  “姐姐你也在挖宝吗?”小孩跑到程徽身边附着她耳朵悄声问。
  
  “嗯——你知道这里藏着什么?”程徽眼珠一转,决定从小孩身上打开缺口。小孩子不会清楚大人的阴谋,可正是这样的天真才有可能无意识地泄露些大人们兜得严实的秘密。
  
  果然,小孩一脸懵懂地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说:“妈妈说了,这里面放着神仙给的宝贝,不能动,特别是小孩子。”
  
  神仙给的?哼,程徽心里又明了了几分。于是笑着对那孩子说:“那你想不想看啊?”
  
  听到这话,小孩的眼睛登时就亮了,重重的点头后又赶紧摇头:“妈妈说,要是小孩子碰了这里的东西,神仙一生气,就会惩罚爸爸妈妈的。”可两只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块砖。
  
  “不怕,姐姐不是小孩,姐姐打开这个,你看一眼不碰,神仙不会怪你的。”看到小孩受好奇心煎熬的样子,程徽不禁笑着轻声哄他。
  
  果然,小孩歪头一想,觉得程徽的话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那姐姐你快点!妈妈跟爷爷在院子,不要让他们看见了。”
  
  程徽冲他笑笑,手上一使劲,那块松动的地板砖就应声而起。不出所料,地板砖下放着的,是一块镶有桃花瓣的桃木符,花瓣在地板砖下压了许久却不见半点干枯颜色,仿佛刚从枝头摘下的一般。只是那桃符上图形古怪,程徽从来没有见过。接下来该干什么?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不行!姐姐你也不能碰!”小孩突然叫了起来,一把抓住程徽的手。原来在她思考对策时,已经习惯性的伸手去触摸她的思考对象了。
  
  接下来,程徽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下一秒,那小孩就被人拎了起来。“小兔崽子!跑这里来了!告诉过你不准动那个谁让你动的!”有些暴戾的男声忽然就炸响在程徽头顶,伴随着几声闷闷的巴掌声。原来是那孩子爸爸出来教训孩子了。程徽蹲在地上,抠着地板砖的手因为惊吓早就松开了。她仰头看着男人猛拍小孩的屁股,忽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愣愣地蹲着。
  
  小孩挨了打,只知道哇哇大哭,听见屋里的动静,院子里的两人也很快赶了进来。刚进门的两人瞅见程徽蹲着的位置时,脸竟然不约而同地白了一白。“你怎么又打东东!”老头反应更快些,马上就转移了视线,对着男人大喝一声。
  
  “他……”东东爸爸刚想辩解,就被老头一个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咽下话语的同时无意识地扫了程徽一眼。
  
  “你真是!当着客人凶什么凶!让人看笑话!”圆脸女人顺势从东东爸手里接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东东。
  
  到了妈妈怀里,东东委屈地撇撇嘴:“妈妈,我没有动神仙放的东西,姐姐也没有动。神仙不会怪我们吧?”
  
  “不会不会,不过不要有下次了啊!”圆脸女人好声好气地哄了小孩几句,就把那孩子放了下来,让他自个玩去了。程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在小孩说出这句话后,老头一家仿佛都松了口气似的。
  
  “那个……我是不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程徽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弱弱的问。
  
  “啊,这个啊……”圆脸女人率先开口,脸色有几分尴尬,“几个月以前村里来了个道士,说我们家风水不好,犯了煞,必须拿桃花桃木镇镇才行。这不……我们就……”她说着,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示意他说点什么。
  
  “哦,嗯,那啥,砖底下的符就是那人给的。说是千万不能让外人碰到,否则就没效果……刚才急了点,没吓到你吧?”东东爸挠了挠头,一脸憨笑。
  
  “没,没事。”程徽摆摆手,心道这夫妻俩可真会做戏。她要是不明真相恐怕还真会叫他们给骗了去。
  
  “哎!说这些干嘛呢!人家城里姑娘不信咱这个。小程啊,我们埋这些个东西本来也就是图个心里安慰,你别放在心上。”老头说着向仍旧蹲在地上的程徽生出了手,“姑娘,起来吧,别蹲着了。”程徽这才发现自己有些窘的姿势,连忙站了起来。
  
  “小程,太阳都斜了,出村的公车也没了。你不嫌弃的话就在我家将就一夜吧。”圆脸女人忽然说道。
  
  “是啊,你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天色晚了在外边不方便。”东东妈发话了,东东爸也来了个妇唱夫随。剩下程徽郁闷了,她好像没有说过要走吧,至于这么殷切的挽留么?
  
  “行了行了,人家姑娘也没说要走。孩子你来得时间正好,一会尝尝我们这土产的野菜汤,刚从地头摘下来的,新鲜!”老头有些不耐烦地冲着夫妻俩挥挥手,“你俩还傻站着干嘛?快去给客人准备晚饭哪!”
  
  老头一声令下后,夫妻俩立马离开了客厅。对着这个老头,程徽忍不住把白昕从肩头拽进怀里。可老头接下来却并没有什么古怪举动,只是随便问了问程徽是哪的人以及出游路线之类的问题。
  
  两人叙话间,汤很快就上来了。程徽道了声谢,接过汤来,只见清淡汤水染上了野菜碧绿的色泽,清清爽爽,卖相很好的汤。仔细一嗅,还有股野菜独有的清香。只是……程徽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白昕,却见那家伙早已闭了眼睛窝在她一动不动地怀里养神。莫非这汤没有问题?程徽想着,壮了壮胆子,把碗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果真很香。野菜的清香在这样寡淡的汤水里发挥得淋漓尽致,只一小口就觉得满口充盈着原野的清新。程徽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让那宜人的味道从舌尖一路滑到胃底。很快,她手里的碗就见了底。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喝汤时,怀里的白猫懒懒地抬头瞄了她一眼。
  
  喝过汤,程徽向主人们道了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会话后,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困倦起来。开始还能硬撑着,到了后来哈欠便一个接着一个,止也止不住。
  
  “小程,你是不是累了?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先带你去客房休息会吧。一会开饭了再叫你?”圆脸女人见她困倦不已连忙提议。
  
  程徽这时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自然没有异议。顺从地站起身来跟着圆脸女人朝客房走去。春日的下午温暖而宁静,在静得只剩下脚步声的走道里,程徽只觉得自己已然模模糊糊的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而白昕,则一直温顺地偎在她怀里,仿佛早已经酣然入梦。
  
  走过几间房,女人在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还没开门,程徽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类似香烛的气味,像极了清明时节空气里的味道。“这里就是,天天都打扫,很干净的。”随着一声门锁的响声,圆脸女人引程徽进了客房。踏进客房的一瞬,满眼的白把她朦胧的睡意赶走了一半。又是这样的布置!床单被罩枕套桌布乃至窗帘,全是一色刺目的纯白。程徽心跳骤然加快,想转身出去,可身体却跟被催眠了一样不受控制地朝惨白的床单上倒去。汤里下了药!程徽猛然反应过来,为什么白昕没有阻止呢?
  
  朦胧间,看见圆脸女人凑近来看她:“小程?这么困了啊?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睡一觉吧。”一会,就听见女人出门的声音和门上落锁的动静,连响三声,反锁!程徽又是一惊,可这时那汤里的药效已经完全发挥出来了,程徽再也撑不住眼皮的沉重,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她睡了吗?”
  
  “嘘,小点声。那只猫怎么办?”
  
  “一只猫能干什么?你还真以为猫能通灵啊!等她过去了,那只猫要是死了更好,没死就和她一起埋了。”
  
  “造孽啊!”
  
  “造什么孽?她主动送上门的,咱家不动手,别人家一样会这么干。饥荒时还人吃人呢!不就是为了活下去?管那么多做什么?”
  
  “爸……”
  
  “唉,不说了,愿神仙保佑我们一家渡过这一劫,我老头子一个,死就死了,可你们还年轻,东东还那么小,要是没了爸妈可怎么活?”
  
  “小程……对不住了,你救了我们全家,等事情过去一定天天给你烧香,过年过节也绝不会忘了给你供奉。”
  
  “唉,别说了,走吧。”
  
  ……
  



井上桃花第九章
  
  门外的对话声渐行渐远,白昕盯着程徽外套口袋的眼神却阴沉下来。“啧啧,还不出来吗?”带着些许嘲弄的味道,小猫绕着昏睡中的程徽游走了两圈。
  
  一会,只见程徽放着水晶珠子的外套口袋突突跳动了几下。跟着,一个温润而略有些尴尬的声音在口袋里响起:“你知道了啊。”话音落下,一道光就从程徽的口袋里蹿了出来,落地,化作眉目清澈的少年。少年看看白昕又看看程徽,忽而弯腰摸了摸程徽的额头。虽然知道他并不是实体,可白昕还是没能忍住,突然纵身一跃蹿到了床头,恰好穿过唐尧触摸程徽的那只虚体状的手。
  
  唐尧先是一惊,而后抬头看蹲在床头看着他的白猫。那两只碧绿的眼睛下边是被压抑已久的暗流,只一眼他便若有所悟,看白昕的目光也在不经意间冷了几分。“我是来帮你的。”收回手站直身子,唐尧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哟,不用。”意料之中的回答。白昕一甩尾巴,在程徽枕边懒懒伏下。
  
  “吞下她口袋里的珠子,恢复七八成的力量是没有问题的。”唐尧没有理会他的拒绝,好声好气地解释。
  
  “你觉得我需要它?”白猫耸了耸鼻子,在床头站定,眼光极为不屑地扫向在程徽口袋里微微发光的水晶珠子。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插手,不过现在你连人形都保证不了,为什么还要拒绝我的帮助?”这样的态度,饶是唐尧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皱了眉。可话一出口,却见白昕非但不理反而把眼睛也闭上了,唐尧看了看沉睡的程徽,有些心疼地抿了抿嘴,妥协道,“好吧,那算我求你救救她,这样可以了吧?”
  
  听到这话,白昕终于抬了抬眼皮:“你求我救她?不觉得立场混乱了吗?还有,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早就托和尚带话给你,我们这以后没你的事。”说话时,白昕声音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不要因为你的固执害了她好不好?”唐尧终于叫他磨去了耐心,这句话已经是强压着脾气了。他早听说了,眼前这只该死的猫,几次把程徽折腾了个半死。他想不通,为什么眼见着程徽着了那几个人的道,喝下被桃花仙下了咒的水,白昕竟连拦也不拦。可偏巧他眼下没有办法赶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徽喝下那碗有问题的汤水。
  
  “这话好像应该是我的台词吧!”白昕忽然睁开眼睛,一双碧绿的猫儿眼顿时精光四射,放在一只毛团团的小猫身上竟也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她的身份你知道,不想害她的话最好离她远点。”不待他答上话来,白昕再次开口:“至于她喝的那碗汤,除了安眠药以外什么也没有。”白昕说完,颇为不屑地摇了摇头,
  
  “什么?”。唐尧看了程徽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没什么。”白昕摇了摇头,前爪拍了拍地板,“我说光头,还不把你家这只啰嗦的家伙领回去?”话音刚落,房里荡起了一阵微风,空气中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来,一颗铮亮的脑袋在灯光下晃得人两眼发花。
  
  “呵呵,老猫妖,好久不见啊。这副摸样好看得紧呢!”这么阴阳怪气的声音除了那个和尚恐怕还找不到第二个人。
  
  “领他走么?正好,这家伙吵得很。”白昕朝唐尧站的地方抬了抬下颌。
  
  和尚朝他点点头,直径走到唐尧面前,伸手去摸唐尧的脸,唐尧却条件反射地避了避。“呵呵,阿尧,你不乖了,又偷偷跑出来。”面对唐尧和尚的声音马上变得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不要老说些引人误会的话。”唐尧皱了眉头,低头看了看程徽看向和尚,“她真的没事吗?”
  
  “呵呵,真是关心则乱呢,阿尧!你自己看呢?”和尚收回了腻人的语调,说话时却有意无意地朝一旁的白昕扫了两眼。
  
  “……”
  
  “可以走了么?”和尚朝唐尧挑了挑眉毛。唐尧再次沉默,盯着程徽好一会,那个微微泛光的虚体才在空气中慢慢黯淡下去。
  
  “拿走你的东西。”白昕赶在和尚消失前及时开口。
  
  “哦?差点忘了呢。”和尚回头妩媚一笑,伸手从程徽口袋里摸出那颗水晶珠子,朝白昕扬了扬。跟着在白昕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和尚一探身把猝不及防的白昕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将手里的珠子塞进了小猫的口里。
  
  “呜……嗯……”小猫哼哼了两声后从终于和尚手里挣脱出来,渐渐化为人形。
  
  “老猫妖,你这下可欠我个人情了哦。”和尚朝他挤挤眼。
  
  白昕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滚。”和尚没有说话,朝他笑了笑后就消失了。屋里只留下他的一句飘渺的话音。
  
  “不要死得太难看啊,老猫妖。”
  
  房间里边才安静下来,外边却又热闹了。
  
  那对夫妻和他们老爹设计完程徽后就各干各的去了。可眼看着到了晚饭的时间,东东爸却还是没有露面。
  
  “淑贞,庚生人呢?吃饭也要叫?”老头有些不满。
  
  “刚才他说屋顶上的太阳能好像出了点问题,上房修理去了。”圆脸女人说着下意识地抬头朝上方看了看。“爸,你和东东先吃,我上去看看。”女人说完放洗碗筷就往屋外走去。没走两步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一脸惊恐地看向老头。不想老头也正在看她。
  
  “爸……”
  
  “你看着东东,我上房看看!”老头忽然放下筷子,把女人拉到饭桌边,就快步跨出的屋子。天已经黑了,这时候就算是没修好,正常人也不会在房顶上呆着了。老头心里蓦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急急绕到屋后,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摸到了挂在墙上的梯子。人不在上边吗?
  
  “庚生。”老头试探着喊了一声,房顶上却声息全无。难道是上茅厕去了?老头急走几步,探头向茅房看去,里面果然亮着灯。老头暗暗松了口气,大概是多心了吧。可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于是走到茅厕门口敲了敲,又唤了声:“庚生?”
  
  仍是没人应答。
  
  老头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试着推了推门。竟然没锁,一推之下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开门带来的阵风带着那盏昏黄的灯晃悠起来,晃得窄小的茅厕灯影惶惶。空落落的茅厕里除了排泄物的臭味和嗡嗡作响的苍蝇,什么也没有。
  
  那人哪去了?
  
  老头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知是该庆幸没有见到女婿的尸体还是该紧张女婿到哪去了。
  
  难道已经进屋了?走的时候忘记关灯?老头想着连忙朝屋里走去,还没进门,却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平常吃饭时喜欢大呼小叫东东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想到这里,老头一掀门帘进了屋。屋里的景象让他不上不下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一桌饭菜,人却都不见了,桌上还有东东掉落的饭粒和咬了一半的蛋饼。老头站在门口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有些发懵。紧跟着一股凉气就从脚底心直蹿上后脑勺。老头停顿了两秒钟后,突然发疯似的奔向客房。难道那姑娘有什么来头不成?老头一面哆哆嗦嗦的掏钥匙开门一面回想着女儿跟他说那只白猫时的紧张神情。难道果真是那只猫的问题?
  
  老头心里一哆嗦,“喀拉”一声,门开了。清一色纯白装饰下的房间却同样是空无一人,床单也铺得平平整整,就像是从没人进来过一样。老头只觉得双腿一软,难道他带回家的那个女孩才是真正的祸害?
  
  这么一想,他是无论如何再也镇定不下来了。忽而发了疯似的朝满屋子呼唤女儿一家,可回答他的却只有时大时小的回音。就在他在屋里来回转悠时,屋外突然发出了几声闷响,是重物从房顶摔落的声响。老头想也没想,拔腿就向外跑去。
  
  掀开门帘的一瞬,老头的思维仿佛顿住了一样。门□叠着的三具尸体不是他女儿一家还能是谁?暗红色的血顺着台阶淅淅沥沥地往院子里淌,在院子里蜿蜒成一条扭曲的血蛇。老头近乎麻木地顺着血蛇望去。只见那血线的另一端赫然站着一个美得有些异常的少年,一身雪白,他怀里抱着的,正是来他们家借宿的女孩。
  
  “你……是那只猫?”老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觉得这漂亮得不似人类的少年就是那女孩抱着的小白猫。
  
  那少年却没有理会他,只拿清冷的目光随意扫视了他一眼。可只是一眼,也足以让老头觉得浑身的毛发倒竖。果然是他的错!招惹了本不该招惹的人。这会报应来了!“都是我……都是我……”老头无力地捂住脸,一边呜咽,一边靠着栏杆慢慢蹲了下去。“……都是我,都是我……”
  
  “求求你!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打你们的主意,把他们还给我!救救他们,救救他们!他们还年轻啊!让我替他们死吧!”老头突然爆发了似的朝白昕猛扑过来,白昕极快地一闪,老头扑了个空,却也不再动作,只是匍匐在地不住的哀嚎。
  
  “求我有什么用?你以为他们是我杀的?”白昕似笑非笑,语含讥诮。
  
  “我做了什么孽?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头哆哆嗦嗦哭着。
  
  “什么孽?比如说找外村人做替死鬼。”白昕提醒他。
  
  “不然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的等死?”老头抬起头来,看着白昕的目光木然而散乱。
  
  “十二年前的赤脚道士,八年前的癞头和尚,四年前的游方和尚,还有今天你们抓来当替死鬼的这个女孩,本来他们中任何一个都能帮你们免除血光之灾的。可是,你们却偏偏信了那个桃花仙的话,用她下了妖法的井水和桃符困住能救你们的人。”白昕面无表情地解说。
  
  “是……吗……”老头模模糊糊想起来这些年来死在他们村里的人,终于摇了摇头,木然地看向儿孙们的尸体,喃喃道,“原来是我这个老头子害了你们……”话没说完人已经昏阙。
  
  白昕看了眼老头,又四下扫视了一番,不禁皱了眉头。今天应该到那个百年行尸于书文的复活期限了,可那个堕入魔道的桃花仙却还没有现身,来取走最后一批祭品。难道再次失算了吗?场面不受控制的感觉真是不好。白昕看着那三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尽管闻得很多,可是血的味道却仍是刺鼻得让人难以忍受。
  
  这时,他怀里的程徽忽然动了动。要醒了吗?难道是安眠药下得不足?白昕低头看去,却见程徽并没有睡醒,只是嘟囔着往他怀里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睡姿。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确然白昕心头一暖,忍不住在她额头轻啄了一下。
  
  “你可真有闲情!”就在此时,一个娇俏的女声自夜空中响起。
  



井上桃花第十章
  
  “你打算就这样跟我交手呀?”夜空中的女声故作惊讶。
  
  白昕低头看了看睡得香甜的程徽,轻笑一下:“难道仙子不觉得,有美人在怀总是让人更有干劲么?”
  
  “哼,我以为你会救他们呢!”桃花仙依然只闻其声。
  
  “哟,说笑呢!我哪是您的对手啊!”白昕笑得眉眼弯弯,话音未落就忽然一弓身,抱着程徽蹦向一旁。而就在他们落地的一瞬,他原先站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根足有小腿粗的木桩!准得叫人不敢想象如果慢了一步会有怎样的结果。还未等他站定,就又是一根朝他飞来,白昕不得不再次跃开。“仙子下手忒狠了点!这一桩子插下来,可是会损了白昕近百年的道行啊!”白昕和往常一样笑得轻巧,熟睡中的程徽却像是感觉到外界的威胁似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又往他怀里靠紧了些。
  
  白昕低头看看她,轻佻的神情不知不觉间变做柔软的浅笑。一个泛着淡淡光华的咒印从他脚底升起,将两人包裹在光晕之中,挡住了下一根朝他们飞来的木桩。“你吵到她睡觉了。”白昕微微扬起头,朝虚空中一笑。
  
  “刚吃了宝印的丹丸就这样的浪费,白昕,你可算是我同道中人。”
  
  “哟,这可不敢当!”白昕蔑笑一声,院子里原本深沉的暮色忽然间就凝重了下来,深不见五指的黑像是某种液体,从地底迅速溢出,很快就覆盖了整个院子的地表,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方漫去。诡异的暗色让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看起来像是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巨大水罐,那些浓稠的黑甚至还会像水一样的不住荡漾,发出水浪拍打石壁的声响。“这样的场景,想必仙子很是熟悉吧!夜夜在井底陪着尸体枯坐的感觉一定妙不可言吧!”一片暗色中,白昕嘴角上扬,语调轻浮地调侃着,然而眼底却是时刻警觉周围风吹草动的机警。
  
  “彼此彼此。日日对着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却只能看不能动,这感觉一定也好受得很哪!”桃花仙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真不知道,这些年未见,你的心理攻势变得这样低劣!”话语中满是轻蔑。
  
  “仙子有时间用这种龌龊的心思来揣测我们的关系还不如多惦记一下井里头的死鬼!白昕只知道,过了时辰,你就是佛祖再世也难叫你的心上人复活。”白昕的声音突然就冷淡下来,和他预料的一样,桃花仙没有再说话,一片暗色中只有他自己的结界发着淡淡的光华。
  
  让人死而复生的巫术有很多种,可是要让一个死了上百年的尸体复活,据他所知却只有一种方法。也正是桃花仙子用的方法:血祭。用活人的眼珠做阵基,分别埋在“金、木、水、火、土”五个方位,每隔四年加固一次。从程徽四岁时的那次牺牲品算起,到今天的这批应该已经是第五批了,也是完成五行阵的最后一批。早先的四批牺牲者的眼睛应该就埋在村子里的某些地方,作为复活巫术的一部分,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已经构成了一个快要完成的阵。再加上这批死者,即使是隔着结界,他也能轻易的感觉到这个阵所带来的压迫感。
  
  而此时,他隐隐的感到一些波动极大的气息,是那条街上的!这种阴邪逼人的阵所散发出来的邪气和地府的阴气极为相似,恐怕已经触发了那条街上的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不等他动手压制,一连串不甚清晰的咒语已经从他怀里的程徽口里汨汨流出。那些不安分的气息在咒语的力量压制下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白昕脸上露出了一抹连他自己也没有觉擦到的笑意,程徽此时的反应绝对是下意识的。睡着了还这么敏感,那么他的调教应该能算是成功的吧。
  
  然而这时就笑恐怕为时过早了。因为在那些气息平定的下一秒,他之前布下的暗色屏障陡然消失殆尽。院子里,三具尸体仍和先前一样躺在血泊中,可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滩半干的血泊中还是少了些东西——眼珠。
  
  就在白昕仔细分辨时,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地底钻出,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扭曲了他的结界。穿透结界的一瞬,那些藤蔓状的东西便迅速将他们两人缠得绵实。
  
  “啊咧,仙子真是体贴入微啊!知道我抱着个人容易手酸。”白昕被裹得严实却仍是嬉皮笑脸的,甚至干脆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了缠着他俩的蔓藤上。
  
  “白昕,你别给我油嘴滑舌。”桃花仙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这次却沙哑了许多。
  
  “啧啧,传闻中倾城绝代的桃花仙竟然落魄成了这副模样!不过仙子的手段还真是让白某佩服!居然连我也叫你瞒了过去。”白昕说着,扭头看向那个缓缓朝他们走来的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村口枯坐多年的疯婆婆。枯藤般的手里还捧着那个被草汁浸染得发黑的小木碗,衣服连同头发早已污浊得辨不出原先的颜色,脸上沟沟坎坎的里也全是陈年的污垢。除了那双冷静的眼眸和年轻的声音以外,和普通的疯癫老乞婆毫无二致。
  
  疯婆婆并没有理会白昕,捧着小木碗径直朝朝后院走去。在空气里留下一道草汁和沤臭混杂的气味。
  
  “村口果然是个守阵的好位置!谁能想到呢?他们的命竟然就捏在一个疯婆子手里。那些草汁只是个遮掩你本身气味的东西吧!仙子考虑得果然周到,其实光就你这一身的泥垢已经让人退避三舍了。”白昕的话突然多了起来,“仙子这样自甘堕落,只是不知道被救的那个人会不会领这份情呢!”
  
  疯婆婆的脚步一滞,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平平淡淡抛下一句:“你就只管耍嘴皮子吧。”之后再没有理会白昕的意思。
  
  “啧啧,不知道那个人活过来看到这么一张又老又丑的脸皮会做何感想呢!”白昕忽然旁若无人的大声说道。
  
  “你不要浪费口水了,我现在虽然收拾不了你可要叫你闭嘴还是很容易的。”疯婆婆终于抬眼看了看他。转而摇了摇头,“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你来破坏。”说完话,婆婆枯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看,就要好了。”
  
  话音刚落,蛰伏在村子里已久的阵突然就骚动了起来,随着地表不断的震颤一些色泽怪异的光团渐渐从地底渗透出来,飞向漆黑的夜空。不一会,整个村庄就被升上夜空的光团们照得透亮。白昕抬头看去,只见那些光团已经在地表和夜空中连接起了一个通透五行阵。已经无法制止了吗?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将手脚束缚得紧紧的蔓藤。
  
  “你这女人到底还有没有大脑!”一个声音从他怀里陡然响起,白昕低头一看,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已然完全清醒。一阵来自地府的利刃响过之后,那些生命力顽强的藤蔓就成了满地的碎屑。
  
  “小徽?”怎么醒得这么快?难道果真是药的剂量不足?白昕有些疑惑。
  
  程徽站定后朝他微微一笑,继而转向那个专心于摆阵的疯婆婆:“没听到我的话吗?为了一个死有余辜的人赔上这么多条无辜的性命。你以为你还配当桃花仙这个名头?你以为他只要活过来就可以和你重温旧梦?你以为这种逆天行事的术果当有用?”
  
  程徽一连串的“你以为”终于砸得疯婆婆的脸变了颜色:“你懂什么!你爱的人还好好的活着,你怎么知道失去至爱的滋味!可是我知道!我被这感觉足足折磨了两百多年!桃花仙的名头?哼,那是个屁!你们别摆出一副正义的嘴脸,他们无辜,可我和他的孩子就是有罪的么?为什么他们打死他的时候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他们毁了我的幸福,我便要他们跟着陪葬!”疯婆婆的脸色渐渐变得狰狞起来,脸上的泥垢不堪挤压而簌簌下落。
  
  程徽心中一骇,本能地召唤出森罗阴兵护在身前:“失去至爱的滋味……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说着眼神一暗,突然黯淡的语调让白昕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这时程徽却侧头朝他微微一笑,紧跟着空气中就是一阵兵刃的乱响。由她召唤来的阴兵已经将摆弄着邪阵的疯婆婆团团围住。“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僵尸有什么过去,也不知道你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我知道的是,十六年前,待我如亲人的婆婆就是惨死在你的手下,成了第一批牺牲者。我才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以为全天下就属自己最悲惨其他人全该陪着你难受的人!”程徽皱眉,那些阴兵便一拥而上。
  
  所向无敌的风刃割进她肌肤的瞬间,整个村子里忽然响起了疯婆婆的狂笑:“小女娃!当年我真该直接杀了你!不过,今天就算是你也别想阻止我!”癫狂的声浪竟然挣开了她周身戒备森严的阴兵。
  
  “小徽,退下。”就在程徽准备再次动手时,白昕忽然上前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程徽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所以……”白昕忽然朝她温柔一笑。
  
  “所以?”程徽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不知所措,只能呐呐重复着他的话。
  
  “这次你在一边看戏就好。”白昕说罢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
  
  “你动了手脚……”质问的话还来不及出口,早已失去理智的疯婆婆就替白昕回答了她。发红的眼睛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即使隔了段距离程徽也能听见她磨牙的声音。
  
  “不然你以为呢?我为什么要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讽刺话激你。”白昕摊手,有些无赖地笑笑。“你以为刚才的夜障只是模拟井里的景象,扰乱你的心神么?相识那么多年,我浑水摸鱼的功夫你还是不了解啊!不过你也很能装呢!明明心思已经乱到分辨不出我在眼珠上动的手脚还能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虽然对阴邪的巫术没什么了解,但也知道这种阵只要掺进了气场不和的东西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所以呢,我偷偷吐了点和尚的丹丸碎片在上边……”白昕说着朝程徽露出个淘气的笑,那表情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程徽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心!”白昕一声惊叫,顺手将程徽揽进怀里,“那女人暴走了!”
  
  其实不用他说,程徽也已经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站在不远处的疯婆婆一直没有说话,身体却开始不住地震颤起来。程徽只觉得她整个人好像都在不住解体一般,一点点化作污浊的粉尘向天空升去……陡然,那女人的脸转向了他俩!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扭曲的嘴里一字一句的对着他们诅咒:“我今天的痛苦,总有一天也会让你们尝到!”说完,整个人嗖的一下化作一股黑烟,直朝程徽扎去。
  
  白昕一惊,迅速筑起一道光屏。只一瞬,那到黑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徽心有余悸地指指疯婆婆消失的方向:“她……摆平了?”
  
  “嗯。放心。”白昕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看,漂亮吧。”
  
  程徽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那些组成五行阵的光团已经纷纷朝高空飞远了。点点光团在夜色中泛着柔弱的光晕,不疾不徐地缓缓上升,像是重获自由的灵魂……真是漂亮……即使知道这是那个邪阵的残留物,程徽却仍旧抑制不住内心的赞叹。
  
  可就在这时,桃花仙那张完全疯狂了的脸再次从她脑海里闪过。难道这种让人疯狂让人辨不清是非的爱也有它可爱的一面么?程徽在心里摇了摇头,否定了刚才无端冒出的想法。
  
  “小徽?”白昕看出了她的失神,开口唤她。
  
  程徽一抬头,就看到那张绝色的容颜,心里忽然莫名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过。突如其来的疼痛叫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胸口。
  
  “小徽?你怎么了?”白昕很快就注意到她的失常,不放心地低头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总觉得她的脸色苍白得有些不自然。
  
  “我没事。可能有点累了。”程徽摇了摇头,没有把刚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疼痛放在心上。“我们回去吧。”说完,便一人走在了前边。
  
  看着她的背影,白昕的心里不知不觉中笼上了一层阴霾。“我今天的痛苦,总有一天也会让你们尝到!”桃花仙最后的诅咒言犹在耳。“不会的。”他忽然斩钉截铁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怎么会跟他们一样呢?”
  




  
  “白昕!你又骗我!”步行街一头,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拨开重重人群朝这边冲了过来。
  
  正在跟老板有说有笑的男生连忙放下手里的饰物:“不好意思,后院起火,我先回去救火。”
  
  “不要紧不要紧,小帅哥,下回还来啊!”胖乎乎的老板娘笑眯眯地摆摆手。
  
  “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都好凶!还是我老婆好啊。”同样胖乎乎的老板看着白昕远去的身影,笑眯眯地搂住了老板娘。
  
  “那个桃花仙根本就不是我们管辖范围内的!你给我说清楚,去管那摊闲事做什么?”
  
  “啊咧?不是吗?我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
  
  “别跟我装傻!你差点报废掉半条命知不知道?”
  
  “啧啧,原来小徽你是心疼我了啊!”白昕眼睛一弯,颇为玩味地看着脸涨得通红的程徽。
  
  “当我没说。”程徽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这只死猫,果然不能对他太好!
  
  “是谁告诉你的?唐尧?不对,应该是那个秃驴吧。”跟在后边的白昕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我可不指望你自己能查到。”白昕笑着大步走到她身边,抬手揉了揉她后脑勺。
  
  “是因为我吗?想帮我摆脱那个噩梦?”程徽站定了,声音不大,却字字入耳,“还是,只是怕一个收藏多年的娃娃坏掉?”
  
  白昕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笑得有些无奈。定定看了她好一会,这才朝她伸出手来:“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娃娃去做那些要命的事吧!”
  程徽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出乎意料的,这只猫的手心也是温暖的,有时候,试着相信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吧。呃,好吧,其实试着相信一只猫也同样不该是件困难的事。
  
十三点半的街(完)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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