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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鬼怪]夜谈1·明月小区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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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谈”系列是一种尝试,都是我亲身经历或者道听途说来的奇怪事件,姑且算相对真实吧。
  你知道,真实的事自然有真实的情节,这些情节或许毛骨悚然,或许匪夷所思,或许怪 力 乱 神,勾起你的好奇,但却不一定有答案、有结果,只是最原汁原味的记述而已。
  其实每个人都记忆里都有不愿想起,不愿触碰到部分,每个人都能听到这样那样的传闻,这些传闻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所以,或许我说的某一个故事你也曾经听说过,应了那句“如有雷同,实属巧合”的老话,那也请诸君见谅,多多帮我补充我未曾言及的细节。
  好了,天色已暗,灯火摇曳,凉气丝丝,请把衣领竖起,听我娓娓道来……



夜谈1——明月小区601
作者:雪花银
另有《夜谈2·古井路11号》

[ 此帖被聚缘v墨在2010-09-13 13:13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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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 发表于: 2010-09-14
打个记号 ~~~~ 继续看~~~
 你要记住你是一个猴子,因此你不用学做神仙,你的本性比所有神明都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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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 发表于: 2010-09-13
  丁晓燕也没想到,这竟是她和甜甜蜜蜜最后一次见面。她离开后的第二天,就有一个男人过来孤儿院,要求领养甜甜蜜蜜,中国虽然说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可是各种手续办下来,也不过一个多礼拜。等到丁晓燕下一次来孤儿院,甜甜蜜蜜已经不在了。孤儿院方面只告诉丁晓燕,说领走甜甜蜜蜜的是个在武汉做生意的香港人,具体是谁却没有透露。
  不知为什么,故事听到这里,我心中涌起了一个强烈的感觉。我们在火车上听两个武汉大学的女学生讲述的怪异故事中的双胞胎,说不定就是丁晓燕所说的甜甜蜜蜜。
  将想法和田医生、胡知道分享了一下,这两人脸上也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胡知道说:“银子,那雄玉蝉已经碎掉了,我们还有必要找下去吗?”

  我说:“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口说无凭,我们空手回去,恐怕没法和地下那位交代,保不准她还得冲出来害人。”
  田医生听得直打哆嗦:“对对对,要找,碎片也得找!”
  胡知道搔搔头:“没办法,看来得跑一趟孤儿院了。

  还算顺利,经过我们软磨硬泡,孤儿院方面终于透露了当年领养甜甜蜜蜜的香港人名叫周至尊。
  有了名字就好办,田医生以台胞的身份和武汉市招商局搭上关系,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周至尊的底细。据说此人原先是香港的跳水运动员,后来从商,有了点钱就跑来大陆投资。投资也算顺利,虽然够不上豪富级别,但也算薄有资产,在沌口拥有一栋高档别墅。
  沌口算是武汉的外国人聚居点,有点富人区的意思。我们打车到周至尊府上的时候,周至尊和甜甜蜜蜜都不在,只有个四十来岁的本地阿姨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田医生又搬出在招商局忽悠的那一套来,那阿姨丝毫提防心也没有,告诉我们:“周先生回香港了,周甜甜和周蜜蜜两位小姐跟着简教练去兰青跳水馆了,这个跳水馆就是我们周先生盖的,里头有住宿的地方,估计晚上她们也不会回来的。”

  田医生道:“谁是简教练。”
  那阿姨说:“啊,你不知道啊,简教练就是简萍啊,我们武汉女子跳水最好的教练。”
  胡知道一愣:“跳水?”
  阿姨特鄙夷地看着他:“你们到底和周先生熟不熟啊,怎么不知道我们两位小姐是简教练看中的跳水天才嘛,说不定是郭晶晶第二呢。你看啊,跳水冠军是重名,郭晶晶,晶晶,我们两位小姐也是重名,甜甜和蜜蜜,看看,多么冠军的名字啊!”
  甜甜蜜蜜改姓周是理所当然的,申明一下,这个周蜜蜜和香港作家周蜜蜜一点关系也没有,读者千万别乱联想啊,呵呵。
  我笑了,问那个阿姨:“听说两位小姐有一套玉半蝉很是别致,阿姨见过没有?”
  估计看我面容亲切,毫无杀伤力,那个阿姨就拉住我的手说:“有的有的,肯定是古董,很值钱的,两位小姐日日夜夜带在脖子里,我从来也没有看她们换过项链哦。简教练为这个事情不知道说过她们多少次了,说什么跳水运动员戴项链不好控制水花什么的,可两个小姐就是不听。我看两位小姐做得没错,戴个项链有什么的,将来还要带着金牌跳水呢。”

  汗,越说越离谱了,看来,这阿姨对甜甜蜜蜜有点盲目崇拜,她说得这么仔细,也不怕我们是谋财的绑匪啊。
  和这位仁慈的阿姨告别以后,我们直奔兰青跳水馆。
  到了跳水馆,就见到一辆闪着警示灯的120急救车停在大门口,还有几辆警车停着,警察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多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跳水馆里出来。两具单架,担架上的人都用白布盖着脸。
  我们三人心中狂跳,是什么人出事了?!

  不出意外,出事的果然是甜甜蜜蜜。
  简萍教练的后半生都在悔恨交加中度过,如果当初不强行扒掉两个爱徒脖子里的玉佩,她想,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

  “教练,让我们带着这个吧,我们一直带着这个的呀。”
  “不行,这对你们的跳水成绩有影响,跳动的佩饰会妨碍你们的视线,增加你们的入水压水花难度。”
  “教练,求求你了,这对我们很重要。”
  “不行,今天一定要拿掉。”说着,简萍伸手便扯掉两女脖子里的红绳,红绳上拴着怪怪的半蝉玉佩。
  两个女孩眼眶里噙着泪水,松开盘在头上的发髻,柔顺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两个“半面”女孩怨恨地瞪了简萍一眼,那一瞬间,简萍竟浑身泛出冷意,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空旷的跳水馆大厅里只有她们三个人,显得阴冷阴冷的,简萍连忙说:“别闹情绪了,把头发盘好,池子里放满水,先练着,我去休息室拿矿泉水和毛巾。”
  甜甜和蜜蜜垂着头,仿佛没有听到简萍的话,一步一步木然朝跳台走去。
  简萍摇摇头,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跳水馆的内墙贴着瓷砖,瓷砖犹如反光的镜子,简萍就算不回头,也能从墙面上隐约看到甜甜蜜蜜的动作。
  这两个丫头,仍然低着头,躬着身子,垂着长发,像电视里无意识的冤魂女鬼一样,一步步朝跳台上爬。
  跳水馆里有六条跳水跳板,三个跳水跳台,其中双人跳台只有一个,甜甜蜜蜜爬上的正是双人跳台。
  简萍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她猛地转身,大叫:“周甜甜,周蜜蜜,泳池里还没放水,你们爬上去干什么?!”
  两个女孩的动作一模一样,一齐扭头看向她,一齐咧嘴一笑,一齐清脆地说道:“教练,我们跳水呀。”话一说完,就像两段木头一样向下栽去!
  “啪……啪……”两声。

  简萍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十米高台跳水,她能想象得出,池中没水,两个丫头跳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天啊,怎么会这样!简萍脑子乱得一塌糊涂,难道,难道就是因为这两个小小玉佩,简萍将手中的玉佩疯狂地朝墙上砸去,玉佩顷刻间四分五裂。

  从第二天的报纸上,我们得知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并且很幸运地在兰青跳水馆的垃圾汇总箱翻出了雄玉蝉的碎片。
  在来武汉之前,我们绝没有料到,最后寻来的雄玉蝉只是眼前的这些残片。
  甜甜蜜蜜为什么会忽然自杀,让人无法揣测。她们的母亲,张翠凤,最后的去向如何,也是一个谜。仿佛只要和玉蝉一扯上关系,周围就会出现一个接一个的谜团。
  有谣言说甜甜蜜蜜是张翠凤和水蛇结合,产下的怪胎。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她们才和水有缘呢?
  我们三个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最后还是胡知道厉害,用一个理论就把一切都解释了,他说:“既然雄玉蝉也是超脑的一部分,就具有强大的能量,是不是随着玉蝉的碎裂,这种能量也会发生变异,甚至紊乱,从而影响着周围的人,让他们也变得紊乱,变得毫无道理。”
  管他的,紊乱就紊乱吧,难得来一次武汉,当然要好好玩一玩。
  田医生挺有做骗子的潜质,把武汉招商局那帮官僚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田医生是台湾大老板,要来武汉搞大动作呢。给我们安排在五星级宾馆,一天两宴,官员陪同游玩,所有景点免票。
  真是FB啊!弄了三四天,我和胡知道实在不敢再忽悠下去了,拉着田医生去订了火车票。
  我估计要再不走,武汉方面连飞机都会给我们订好,那样忽悠人民公仆,也太罪过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回苏州的火车上,我们竟然又碰到了李秋溪和王堤。
  一路上,那个王堤都缩在李秋溪旁边瑟瑟发抖,断断续续念叨:“秋溪,你知道吗,上次我跟你说到的双胞胎,她们在兰青跳水馆自杀了,知道怎么自杀的吗,真是太诡异了,她们从高台上跳到没有水的水池里……天啊,报纸上都登了,她们的照片,我看一眼就知道肯定是上次我和余敏碰到的那对双胞胎……谢谢你陪我回家,恐怕,我要在家休息一阵……天啊……怎么会那样……她们知道余敏的手机,恐怕也知道我的手机……你说,她们会不会来找我们……不行不行,我要换手机号码……”
  出火车站的时候,田医生将那些用 八宝粥罐头装着的玉蝉碎片交给我们,说:“东西放你们那里吧,好歹也算雌雄会合了。”
  胡知道接过东西,一把搭着田医生的肩膀:“不去我们那里看看。“
  田医生说:“可以吗,不会妨碍到你们吧。“
  胡知道促狭地说:“喂,你一直不去明月小区,恐怕十有八九不是能拆迁,是害怕吧。哦,你怕鬼对不对?”

  田医生好像一下子被人家说破心理的秘密,涨红了脸,胡知道说:“得了得了,我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那栋大楼里住满了人呢,有我和银子在,等会儿我再把那五个血气方刚的大学生叫上,气血旺盛,百鬼不侵。”
  田医生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说:“好吧好吧,不过你们可得负责喂饱我,我要尝尝银子的手艺。”混熟了,他也不叫我雪记者了,直接银子长银子短地喊。
  我和胡知道听到他的话,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田医生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们:“我说错什么了。”
  我说:“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们家一直是胡知道下厨,如果你要吃我做的菜,会生不如死的。”
  改变总是在你离开后发生,等你回来时,一切都是另一番模样。我们回到苏州的时候,明月小区的墙上被用红漆画了好几个大大的圆圈,圆圈里写着个“拆”字。
  田医生没有忽悠我们,看来,拆迁真的迫在眉睫了。
  到了601家门口,田医生惊叹:“这地方不错嘛。”
  我心说:“你要知道价钱更觉得不错。”掏出钥匙开了门。才一打开门,就听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响声像是来自于我们身边,又像是来自于厨房。我不由自主地朝厨房走去,悄悄拉开厨房的推拉门。那声音更大了一点,就像爆豆一般,还夹杂着金属的撞击声。进了厨房就可以肯定那声音是从碗柜里发出来的。
  肯定不是老鼠,老鼠不会弄出这种响声。
  那,是什么?

  我的背心渐渐渗出冷汗,说什么也不敢去拉碗柜的门了。我害怕一拉开,碗柜里面爬出一个“贞子”,长发遮面,指甲如钩,不住喘气,不停磨牙。
  这想法有点迷乱,正彷徨间,外头传来了此起彼伏地欢呼声:“胡大哥,银子姐姐,你们回来啦!”三个女人旋风般的冲进屋,黄甜人小,跑得倒挺快,几步窜进厨房,来到我身旁,问:“什么东西在响?”好奇地走过去一把拉开碗柜门。
  汗,真是无知者无畏呀!
  里面什么东西也没爬出来,发出响声的是一个铁皮茶叶桶,它不但发出了响声,还在不住颤抖!
  黄甜伸手就将那茶叶桶拿出来,问:“里面装的什么?还在动呢。”
  这时周立立也走了过来,看到黄甜手上的茶叶罐,诧异道:“银子姐,那不是你们装玉蝉的罐头吗?”
  我当然知道那是我们放雌玉蝉的罐子,可是,它为什么会发出声音,会动?冷意像泼水一般将我从头浇到脚,天啊,不会盛如意现在就在这间房子里吧?难得是她想取走这枚玉蝉?

  “玉蝉?”黄甜听到周立立这句话,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她的手一松,茶叶桶掉在地上,盖子和罐头被摔得分离开来,倾了一地的白色粉末。
  罐子里怎么会有白色粉末?我大奇,跑过去小心翼翼捡起茶叶桶。
  里面没有玉蝉,只有一堆粉末……
  胡知道同学还愣在厨房外面,我朝他喊:“胡知道,你是不是把这罐子里的玉蝉放别的地方去了?”

  胡知道苦笑,他托着那个八宝粥罐头走进了,说:“别找了,那堆粉末就是玉蝉。”
  “嗯?”我脑袋里冒出无数个问号。
  胡知道把手中的八宝粥罐头递给我:“你看看。”那个八宝粥罐头的塑料盖子已经被胡知道揭开,我一眼望向里面,禁不住大吃一惊!
  八宝粥罐子里竟然也是一堆粉末!看起来和那个茶叶罐子里的粉末一模一样!
  富文娜脑袋探过来,朝罐子里看看,小声问:“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说:“玉蝉。”
  三个女生都吃惊地瞪大眼。

  田医生道:“看来这雌雄玉蝉之间有能量感应,雄玉蝉破碎了,雌玉蝉也不愿独活。”
  我张口结舌:“不愿独活……你是说雌玉蝉自杀了?那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动物。”
  “谁知道呢,它们在自在天不是被称为超脑吗?焉知他们不属于另一种形式的生命。”胡知道又开始搬出他的“卫斯理理论”,什么都往地球外生命那里套,“超脑分为雌雄两部分,也就是雌雄一体的,一半破碎,另一半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说不定化为粉末正是这种生命殊途同归的结局。”
  “那……咱们楼下那位怎么办?”黄甜扑闪扑闪着大眼睛。
  我们都沉默起来。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该来的总会来的。”胡知道把那两堆粉末倒在一起,摇头道,“我们已经努力了,是人是鬼,都不该埋怨在我们头上。”
  也对,想那么多干啥呢,我对黄甜她们三个女生说:“别垂头丧气了,走,陪我去买菜,我们今晚好好吃一顿。”
  三个吃货一听,马上把玉蝉的事情置之脑后,七嘴八舌讨论起晚上该买什么菜自己最爱吃什么最拿手做什么。唉,真羡慕她们,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
  晚上叫上了海洋和邵大力,八个人真好一桌。
  席间说起武汉之行,人人都觉得诧异。大有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着古怪的感觉。

  一席饭吃得尽欢而散,送走了田医生,送走五个精力旺盛的大学生,我和胡知道都累得直接躺在地板上。一桌子残羹剩饭也懒得收拾。反而辞了职,第二天又不用上班,有的是时间。
  因为半醉,躺地上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直到晚上一点才醒过来,这么睡下去可要感冒的,我连忙摇醒胡知道,说:“还是洗个澡去床上睡吧。”
  胡知道揉揉眼睛,答应了一声,又懒得动弹。
  我也懒得动,和胡知道头靠头瘫在地上,胡知道说:“银子,我们做出这么大决定,是不是该和家里说说啊。我们在苏州,离家里还比较近,这一到合肥就远了。”
  我说:“远近就是个概念而已,我们在苏州,父母也很少跑来看我们啊,而且,我们一年也就回去那么两三次。这去合肥了,听田医生说待遇很不错,假期也多,将来买辆车,回去的次数说不定比在苏州还多呢。”

  胡知道说:“那倒是,银子,我们真像长不大的孩子,换成别人,恐怕没这么疯狂。”

  我说:“大概是我们碰到的疯狂事情太多了,这种辞职搬家的低档次疯狂可以忽略不计。”
  胡知道傻笑。
  卧室里传来“呜呜呜”电脑主机运行的声音,我说:“知道,你什么时候开电脑了?”
  “我没有啊。”胡知道凝耳细听,说,“真奇怪了,还有谁没走吗?”他爬起来,摇摇晃晃朝卧室走去,我有些不放心,连忙爬起来跟过去。
  卧室里没人,但是电脑开着。
  由于长时间没人操作,屏幕上显示着幻灯片屏保,一张一张图片从屏幕上飘过。
  盯着电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很不对劲。这些图片都是“表情”图片,有QQ表情,有MSN表情,甚至还有“淘宝旺旺”和“飞信”里面的表情,所以在屏幕上的表情图案,不管是JPG格式还是GIF格式,都是“再见”的表情。
  我和胡知道面面相觑,屏保图案必须放在“我的文档——我的图片”里,不是任意文件夹都可以的。
  是谁把这些表情图案放进“我的图片”文件夹的?

  “也许是谁捉弄我们呢。”胡知道自欺欺人地说,“算了,关了它,咱们去冲个热水澡,睡觉吧。”
  “好。”发生这种怪异的事情,我能说什么呢,转身正准备出去,忽然瞥见卧室窗户上粘着一双眼睛!我“啊”一声尖叫起来。

  胡知道连忙抱住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急切间说不出话来,只把手往窗户那里一指。
  第一眼看,窗户上像粘着一对眼睛,第二眼看去,就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脸。
  今天晚上我们没在卧室睡觉,也就没拉窗帘,所以那张脸紧贴在窗户外面的玻璃上,我们从里面就能看到。

  那隐约是一张女人脸。
  我浑身毛孔里都像有冰针扎进去,老头,以前我们拉着窗帘的时候,是不是每晚都有这一张脸在窥伺我们呢,只是拉着窗帘我们看不到她!
  胡知道也镇住了,喉咙里咕噜了好久才喊出一声:“外面谁啊?!”

  那张脸仍旧贴在窗户上,一点反应也没有,胡知道拉着我的手,悄声说:“银子,我们出去看看。”
  我虽然害怕,但也不敢一个人留在室内,只好跟在胡知道屁股后面。出了卧室走到客厅,客厅里还亮着灯,这让我紧张的心情稍微宽松了一下。我们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走到玄关那里,悄悄打开大门,探出头去,就见外面有团黑影,趴在我们的卧室窗户那里。这时胡知道也不敢叫了,他缩回来,又轻手轻脚走到厨房,拿了两把菜刀,一把递给我,一把自己握着,重新开了门,忍着剧烈的心跳,慢慢朝那黑影移去。

  走得越近,我们看得越是清楚。
  那个黑影上身没穿衣服,下身只穿着一条内裤,身材凹凸有致……胡知道忽然转过身来,吞了一口口水,小声说:“银子,那好像是周立立。”
  这时我也看清楚了,的确是周立立。
  她聚精会神地趴在窗台上,好像在仔细观察着什么。胡知道将菜单轻轻放在地上,正要转身去看,被我一把拉住。就在这时,周立立转身过来,看向我们,高耸的胸脯微微颤抖,在夜色中看起来也泛着粉光。这种场景可不适合让胡知道看到,他会流鼻血的。
  我迎着周立立的目光看过去,紧紧和她对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希望她能主动解释。
  可是周立立仿佛没有看到我似的,或者说她看到了我,却把我当成不存在,她的眼神,犹如定格在虚空里。忽然,她举起右手,悲戚戚地叫道:“不要走!”

  我心里好生奇怪,忍不住喊了一声:“周立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向空中,右手还举在那里没有放下。胡知道想回头去看,我把手中的菜单向他比了比,胡知道吐吐舌头,没敢回头。我说:“胡知道,你把菜刀拿回去,再拿一床毯子来,记得,过来时不许看周立立啊。”
  胡知道特鄙视地看了我一眼,拎着两把菜刀走了。

  就在这时,周立立动了,她快速奔跑起来,一直奔到楼顶阳台的栏杆处,我阻拦不及,心都快溢出嗓子口,看周立立还不收势,势必要和栏杆撞上!人在奔跑中,如果下半身被东西阻挡,上半身因为惯性肯定会向前倾。周立立一定会摔出栏杆去,我心中大急,难道她本来就是想跳楼!
  忽然,周立立的一摞头发向脑袋后方笔直地扬起,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般。
  周立立吃痛,脑袋后仰,仰面摔倒在地。我连忙奔出去,只见周立立的脚距离阳台栏杆不足一拳的距离,好险!
  我没心思去想刚刚是什么东西拉住周立立的头发,赶紧看向周立立的头部,这一跤可别摔出脑震荡来。周立立紧闭着眼,好像已经晕了过去,我看她脑袋下面没有血迹,便摇了摇她的身子,轻轻喊:“周立立,周立立你怎么样?”
  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周立立居然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居然就这么裸着上身,穿着内裤躺在楼顶阳台上发出鼾声。如果这不是漆黑的半夜,如果这是在阳光明媚的白天,这绝对是一幅香艳的场景,可是现在,却只会让我觉得诡异。
  周立立的脚上也没穿鞋,可见她是由被窝里直接窜出来的,联想到她刚才的一系列举动,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词——梦游!
  胡知道将毯子拿了过来,探头问:“立立这是怎么了?”
  我接过毯子,在他贼头贼脑的脑瓜子上狠敲了个爆栗:“你看够了没有。”
  胡知道悻悻地扭过头,我给周立立裹上毯子,让胡知道转过身,说:“周立立好像是梦游,对梦游的人应该怎么办?”
  “你确定刚刚是梦游?”胡知道皱眉头,“我听说人在梦游的时候,是不能叫醒她的,不然就会走魂,要等到她再次睡着了才可以喊她。”
  我说:“那她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再次睡着?”
  胡知道摇摇头:“那谁知道呀,说不定等会儿她两眼一睁又站起来乱跑呢。”

  我被这话吓了一跳:“那怎么办啊,难道要等她自己醒过来。”
  胡知道说:“看来只有如此了。”
  我和胡知道商量了一下,因为也不敢搬动周立立,只好从家里抱来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周立立身上。我和胡知道轮流守着她,一直到天亮,周立立再没起来过。
  还好这晚没有下雨,要下雨可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周立立醒来的时候,海洋、邵大力、黄甜、富文娜、胡知道和我,六个人全都围在她旁边。
  周立立睁开眼不是首先惊叹自己身处的环境,而是紧盯着日出的方向,然后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胳膊上狠掐了一下,疼得一哆嗦。
  邵大力最紧张她,连忙问:“周立立,你这是干啥?”
  周立立看也不看她,仰头看天,长叹:“他们走了,他们都走了?”
  邵大力瞪大眼睛:“谁走了,说谁走了啊?”
  周立立说:“常俊他们走了,还有倪燕,还有储凤仙储大嫂……还有……盛如意……”
  富文娜上来摸摸周立立的额头:“立立,你没事吧?”

  “我没发烧,更不是说胡话,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醒来。”周立立裹着毯子站起来,眼睛里泪光湛然,抽泣着说,“我清醒着呢。”
  我当然知道周立立所说的话代表着什么,常俊就是周立立曾经暗恋过苏大的研究生,明月小区202的房客,储凤仙是201的房客,他们都在阴楼非正常死亡,而倪燕更是明月小区第一个横死的人。
  在“请碟仙”那个故事中,我们知道,明月小区横死的人,他们的灵魂仍旧被禁锢在明月小区这栋大楼内,由常俊组织起来,一起加入到唐朝那几位著名道士设下的镇服盛如意的阵法中,弥补了阵法的不足,限制了盛如意害人的能力。
  那么,周立立说他们都走了,甚至包括盛如意也走了,是什么意思?
  盛如意怎么会跟着常俊他们一起走?他们又要走去哪里?
  我知道这时不是逼问周立立的时候,上前抱住她,周立立终于控制不住,趴在我的肩头痛哭起来。
  黄甜吐吐舌头,说:“我下去给立立拿衣服。”
  邵大力瞧见形势不对,也十分有眼色,一溜烟随着黄甜跑了下去,留下一句荡气回肠的话:“我去买早点!”

  大家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周立立才吞吞吐吐、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讲述了她梦游的经过。

  原来昨天晚上睡到半夜,周立立忽然觉得有个人在推她,她睁眼一看,床前站着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常俊。当时她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想起常俊已经是死去的人。(人在梦中常常见到一些熟人,有时醒过来才记得那些人已过世,很奇怪,在梦里人们总是忘掉这一点。)
  周立立惊喜交加:“常俊,你怎么来了?”
  常俊说你跟我来,伸手来拉周立立。周立立觉得好兴奋,一骨碌下了床,衣服和鞋子都没有穿,就随着常俊往外面走。
  开了门,顺着楼顶,常俊带着她来到楼顶。

  楼顶上还站着几个人,有的周立立似曾相识,比如储凤仙和倪燕,有点却是陌生人。周立立也没觉得裸着身子面对陌生人有什么难堪,她只是问常俊带她来天台干什么?
  常俊说:“周立立,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我们要走了,所以和你告个别。”
  周立立觉得脑袋中有些粘稠,思绪无法调动起来,她又问:“你们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啊?”
  常俊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白天压制盛如意的阵法开始波动,法力陡增,把盛如意的魔体打得灰飞烟灭,只留下一丝残魂。”
  周立立说:“我知道,今天雌雄玉蝉都碎成了粉末,那对玉蝉是盛如意成魔的力量来源。”

  常俊说:“怪不得禁锢我们的力量消失了。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必须要走了,我们要带着盛如意的残魂一起走,没有禁锢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呆太久,我们都会魂飞魄散的。
  “你们……要去投胎?”
  常俊摇头:“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阴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你们怎么去?”
  “等一下引路人就来了,禁锢我们的力量消除以后,无所不在引路人就给我们发来了信号。”

  “谁是引路人?”
  “哦,或者叫他们阴差更符合中国人的习惯吧。”
  周立立觉得脑袋里有根筋微微跳了一下,脱口问道:“对了,你们都死了。不是盛如意把你们害死的吗?你们为什么还要带着她?”
  “她的残魂已经害不了人了,再说,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干什么。”储凤仙呵呵笑道,“丫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周立立说:“什么?”
  “从前,有一个整天毒打老婆的男人,最后居然生生把老婆打死了。这老婆死后想想窝囊,变成冤死的厉鬼前去报复老公,又是吓又是搞,终于把那个男人整死了。”

  周立立说:“恶有恶报,那个老婆做得对。”
  储凤仙说:“对啥呀,整死了男人,男人也变成了鬼,结果,这老婆还是天天挨打。”
  周立立不明白储凤仙将这个想说明什么,她现在的脑袋里面好像都是直来直去的直线,一点弯弯绕也没有。愣了半天,才对常俊说:“胡大哥和银子姐姐知道你们要走吗?”
  常俊说:“我给他们在电脑里留下了一点提示。”
  周立立趴在窗口往我们卧室看,说:“什么提示?”

  常俊微微一笑:“很多很多提示。”
  周立立看了半天,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正要回头,忽听半空中有人喊:“生死有命,盛如意,倪燕,高光剑,杨舒,顾亚娟,邓长城,陈利彬,常俊,储凤仙,抛下今世一切因果,随我去吧。”
  大家都抬头看天,常俊说:“周立立,我们走了,如果真有来世,来世有缘的话……再见。”
  周立立的胸腔不由自主痛楚起来,她伸手去拉常俊,喊道:“不要走。”

  常俊他们像气球一样漂浮起来,又像成了夜色中的一抹阴影,颜色越来越淡。
  周立立仰着头,向他们飘走的方向追过去。
  在她快要跌出栏杆的时候,常俊大叫着窜过来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拽。她摔倒,晕了过去,失去了意识。

  走了?就这么走了?
  我们一群人全都傻眼了,早知道这么简单,我们直接把玉蝉砸碎不就是了,何必废那么多周折!

  也许世界上的有些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只是人会把它往复杂里想。
  邵大力道:“咱们楼下那位走了,可还有‘自在天’那位呢?那位主要是捞不着玉蝉,会不会和我们拼命。”
  “啊,是啊是啊,他们是水鬼,会从水里来找我们报复的。”黄甜脸都白了,“我不要住水边了,我不要去河边散步了,我不要过桥了……”
  海洋说:“苏州多的就是小河流水,你难道还准备搬到沙漠去蒙上面纱当个阿拉伯美女?”
  黄甜笑嘻嘻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对了,那你以后要陪着我,叫你取笑我!”
  海洋露出求之不得的微笑,富文娜心里发酸,转移话题:“自在天那人不是说过了吗,没有超脑的本源力量,他们突破空间往来这个世界都要大费周章的,要是这个世界的吸血鬼回到自在天,自在天现有生物将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我想,玉蝉碎了,他们首要不是来找我们麻烦,而应该努力保护好他们自己吧?”
  胡知道摇摇头:“最近几十年,也就是二战过后,谁听说过西方出现过吸血鬼?”
  我们一愣,的确,现在西方占主导地位的灵异现象也是和国内一样的“鬼魂”说,吸血鬼,仿佛已经变成了虚无玄幻的电影题材。
  我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吸血鬼早已开始向自在天转移?”
  胡知道还是摇头:“如果是这样,那个男人早已托三丫头之口向我们说明了。有两个可能,第一就是那些西方的吸血鬼和兽人想回到自在天,可是他们丢了指引他们返回的‘超脑’,迷了路,跑到另外一些不可知的空间去了。还有一个可能,那些吸血鬼和兽人,失去了‘超脑’本源力量的支持,开始退化。”


  周立立道:“不是说,该隐已经发展出不需要依靠超脑的自有力量了吗?”
  邵大力马上借口:“也许是该隐的错觉,他发展出的力量仍旧脱离不了本源力量,只是可以和超脑保持比较远的距离。所以,超脑在唐朝时被弄来东方,他们的力量就一点点退化,后来超脑雌雄两部分分开,他们退化得更快,到现在,很有可能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再大胆一点推测,还不如普通人。”邵大力说到这里,猛地蹦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真是天才!”
  周立立白他一眼:“你知道啥呀,不许抢胡知道大哥的台词。”
  邵大力兴奋地说:“我知道为什么以前只有动物生的病现在人类也能传染上,什么非典禽流感猪流感……”
  “为什么?”黄甜瞪大眼。
  “因为兽人和吸血鬼在中间起了传染桥梁的作用,他们抵抗力低了,本身又属于禽兽类,传染上这些病不足为奇……”邵大力激动得语无伦次,“啊,啊,啊,我是不是能凭这个理论拿个诺贝尔奖什么的?”
  三个女学生同时对他翻起了白眼。胡知道却大点其头:“有道理,有一定道理,禽兽传染给半禽兽,半禽兽再传染给人类,有道理,有一定道理呀。”
  三个女学生看看邵大力,又看看胡知道,然后互相对看一眼,站起身异口同声道:“对不起,我们先去崩溃一下。”
  五位同学去上课后,我和胡知道也各自去了自己的单位,交接工作,顺便和老同事告别。
  虽然大家都在一起工作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彼此之间还真的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只有同事咪咪为我红了眼圈。我把咪咪拉到休息间聊了半天的话儿,无非是说些什么以后有事记得联系结婚生小孩时一定要叫对方,诸如此类。最后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咪咪送我出报社。我走到报社大门口的时候,咪咪忽然拉住我,愣了半天,开口说:“银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妈的事情?”
  我说:“当然记得,她曾经错误地选择了一个香港人,做了一阵贵族转世狗的保姆嘛。”
  咪咪说:“这个香港人,最近又和我妈联系上了。”
  我惊讶:“你妈难道还要再续前缘?”
  咪咪说:“不是不是,那个香港人老来无子,听说他在内地收养的一对双胞胎最近又出事去世了,所以,他想收我为义女,还对我妈说,要把他的遗产全过继给我。”
  我说:“这不挺好的嘛,说起来,他欠你妈的,也算是还债……等等,双胞胎……那个香港人叫什么?”
  咪咪说:“他叫做周至尊,很无厘头的名字。”
  我晕,只感觉脑袋四周冒出无数个金色的小星星,世界怎么就这么小!

  晚上,依旧叫上田医生来我家聚会,一来和他解释阴楼女尸的事情,二来,也算对他帮我们找到新工资的正式致谢。

  这样的场合,自然也少不了5楼的那5个吃货。
  胡知道同学亲自下厨,整出来的东西还是非常非常让人淌口水的。少了阴楼女尸的阴影,大伙吃吃闹闹,仿佛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因为房子很快就要拆迁掉,所以我们对里面的东西也就不像原来那样的爱惜,再也不用换软底拖鞋,直接穿着皮鞋在木地板上蹦跶,彻彻底底地放纵着自己。预备的一箱啤酒很快被干光,屋子里一片狼藉,大家还意犹未尽。邵大力自告奋勇:“我再去买!”
  这家伙走到玄关那里,忽然停住脚步。富文娜扯着嗓子笑:“怎么了大力,怎么不走了,不会是舍不得口袋里的钞票了吧。”
  邵大力没理会她的讽刺,把耳朵贴在门背后听了一阵,开口道:“谁?谁在外面?”

  胡知道问:“怎么了?”
  邵大力说:“我好像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来来回回在门口晃。”
  富文娜说:“你开门看看不就是,这楼已经安全了,你还一惊一乍怕什么?”
  邵大力点点头,就要伸手去开门,周立立忽然有点心绪不宁,喊道:“大力,别开门,先从猫眼里看看是谁?”
  邵大力一拍脑袋,心说自己怎么这么笨,有猫眼不用,还贴着耳朵听。周立立对他表示出的关心让他激动不已,当即遵照周立立的话,揭开猫眼盖子,从猫眼里往门外看去。

  邵大力的的眼睛贴在猫眼上,静静地看着外面,他看到大概有三四秒钟的时间,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正要问他情况。忽然,邵大力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颤抖,身子往后一仰,一屁股跌在地上。
  胡知道连忙冲过去扶住他:“怎么了?”
  “突然……突然出现……突然……”邵大力舌头打结,结结巴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我们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一起走了过来,田医生小心翼翼凑近猫眼,一边看一边说:“没什么啊,外面亮着廊灯,什么也没有啊?”我正要伸手去开门,田医生猛然“啊”一声大叫,脸色苍白,摇摇晃晃连退好几步!
  他这一声大叫把我们都吓住了,我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门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把两个大男人吓成这样?
  莫非……我的心跳开始剧烈起来,莫非,盛如意又回来了!?
  三个女生缩在我的身后,揪住我的衣服下摆,黄甜小声问:“田,田医生,你看见了什么?”

  田医生身子还在发抖,两片嘴唇也在不停地抖动:“一个女人,一个被泡得发白的女人。”

  胡知道将邵大力交给海洋照顾,过来和我对视一眼,我向他点点头,拉住他的手,胡知道凑近猫眼向外看去,他盯着猫眼足足看了有两分钟,房间里大伙都凝神屏气,等着他的结果,又过了差不多一分钟,胡知道才抬起头来,看着我摇摇头,说:“看不到,外面什么也没有。”说着就要去开门。
  邵大力尖叫起来:“别!别开门!外面有女鬼!泡得发白的女鬼!”
  又是泡得发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他们是对的。”我把胡知道拉到一边,硬着头皮说,“我来看看。”
  果然,就像胡知道说的,外面廊灯亮着,光线还算明亮,猫眼的可见范围内,什么也没有。我边看边说:“什么泡得发白的女人啊,没有啊,是不是走了?”话刚说完,我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我突然看见了!
  门外面确实站着个女人,穿着八十年代那种常见的老款的确良衬衫,梳着两个麻花辫,浑身水淋淋的,像刚从池塘里爬上来,衣服和头发都在滴水。她低着头,我一时看不见她的脸,可是我却可以看到她露出袖口的手,惨白浮肿,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仿佛在水中泡了好几天一般,我头皮发炸,脑海里陡然冒出一个词——浮尸!
  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甚至不敢呼吸,似乎从鼻孔里漏出一丝气息也会要了我的命。这样的场面,如果我晚上一个人在家,绝对会被吓死。还好,还好现在我的家中有八个人!
  那女人仿佛知道我透过猫眼在看她,慢慢地抬起头,露出那张同样浮肿惨白的脸!

  老天,老天,我的老天!这女人我认识,她是雪三丫!是我三爷爷的三女儿!是落水而死被接引去自在天的三丫头!
  她来干什么,难道,她是为玉蝉破碎而来的?难道,她是为了自在天来向我们索命?

  雪三丫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身型比较矮,她的头部刚刚好和我们家房门上的猫眼齐平。她走近前来,脑袋往前凑,眼睛慢慢靠近猫眼。她的眼珠不是黑色,而是死人的那张浑浊的灰蓝色。
  在我和她浑浊的目光接触上的一刹那,很奇怪,我心中的恐惧消失了。我忽然之间就明白雪三丫为什么到这里来,她是来和我告别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明白,好像这念头忽然之间就由我脑海深处涌出来,好像这些原本就在我的脑袋里存在。我不单明白雪三丫的告别,还明白“自在天”这个空间已经坍缩,这个空间原本就属于地球的平行异恐惧,是由超脑的本源力量强行开辟出来的,超脑无论是在那个空间里,还是在地球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支撑着那个空间。现在,超脑毁了,那个恐惧失去支撑力量,坍缩毁灭。

  我终于明白,自在天那个男人对我们都撒了谎,他根本就不是害怕吸血鬼回归自在天,他自始至终都在走钢丝,他最害怕的破坏欲极大的人类。找到两枚玉蝉,缺一不可,对他们来说,真的是生死存亡的事。
  这些是雪三丫的眼神在我脑海里留下的烙印吗?
  我知道,不会再有答案了。
  在我打开门以后,门口除了一滩水渍什么也没有。
36
  总以为事情会以轰轰烈烈的方式结束,没想到如此平淡,如此波澜不惊。
  其实就是这样,世事难料,事实往往和相像背道而驰。
  尽管还有很多不解之谜我们没有办法去追寻,去剖析,可是,这就是世事的本来面目啊,你不可能每样都弄得清清楚楚。在我们的余生里,也许那些谜团会随着线索的增加而一一露出其内在的本质。但是现在,现在这样的终结何尝不是完美的终结,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都不用再遭受伤害,妖魔鬼怪,灰飞烟灭;怨恨情仇,一了百了。
  平静的日子像流水一眼,过去得特别快。之后没有几天,明月小区以及周围片区的拆迁工作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我们没有要新×花园那三室一厅的安置房,经过评估,我们就拿到了赔偿款,60万元。
  很满足,很满足。
  处理掉在苏州的家具家电,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便宜卖掉。找了一个假日,海洋陪着我们一起去了合肥。

  热情的海洋父母在“和府”饭店豪吃了一顿,又陪着我们来看海爸爸朋友的房子。
  合肥大东门,齐天国际商贸中心。(千万别联想到孙悟空,一联想到这个,真实房产名称就被你们猜出来了,猜出来也别说。两个“鬼气森森”的人住进这里,恐怕物业和其他业主都心惊肉跳睡不着觉呀。)
  看到商贸中心几个字,我和胡知道都是一愣:“这不是写字楼吗?”
  海爸爸笑:“是商住两用公寓楼,挑高的,一层的价格买两层房子,这里是商业中心,地段超好,你看,对面就是五星级酒店,明年这里还要修地铁,如果不是你们要,我和海洋他妈都商议着是不是该借钱买下这里呢。”

  我和胡知道咧开嘴,心里美得跟朵花似的。
  乘上电梯,海洋爸爸按了“6”楼。
  出了电梯往右,再往左,再往右,在一扇防盗门前停下来。
  “就是这家?”胡知道结结巴巴问。
  “是啊。”海爸爸按住门铃。
  我和胡知道看着门上的门牌号,都傻了眼。
  601,天啊,怎么又是601!
  门开了,屋里没有人……

  (第一部完)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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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 发表于: 2010-09-13
34,双胞
  因为有三个人,旅途也不寂寞,所以我们选择了乘火车去武汉。

  工作已经由田医生跟他的朋友敲定,所以我和胡知道都在苏州这边辞了职,一身轻松。
  车票订的是硬卧,挨在一起的上中下三个铺位,我睡上铺,胡知道中铺,田医生下铺。我们对面的下铺和中铺是两名女学生,上铺空着。那两个女学生很健谈,从上车起就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从新世界的服装店说到江滩夜市,从“发源地”“黑人头”“沙宣”这些发型屋里的发型师哪个最帅说到武大的浪漫樱花,真是包容万有。
  我们就算再不想听,到了后来,也从她们的言语中知道她们都是武汉大学的学生,一个叫李秋溪,一个叫王堤。
  晚上十点熄了灯,李秋溪的谈兴还未尽,对王堤说:“王堤,你来武汉上学有没有碰到过什么怪事情?我是说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王堤说:“有啊,就前一阵还发生过怪事呢。我们宿舍的余敏你认识吧,就是平常和我关系不错的那个。”
  “余敏怎么了?”
  “上个礼拜二,我们下午没课,两个人就在武大前门坐608路去江汉路逛街,买点衣服鞋子什么的。余敏这个人比较抠啦,她口袋里的现金从来不会超过五十块。要买衣服,当然要去银行取钱。余敏是工行的卡,江汉路上恰巧有家工商银行。那家银行的ATM自动取款机是在独立的一间小房子里的,玻璃门,就是要拿卡拉一下自动开门的那种门。”
  李秋溪打了个呵欠,有点不耐烦了:“哦,取钱又怎么了?”
  “你听我说呀,因为是玻璃门,所以我们能直接看到里面,就见里面两台ATM机子前都站着一个女生,穿着一模一样,发型也一模一样,连爬在ATM机子上操作的动作也一模一样。当时我们并没有觉得诡异,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事先还不清楚里面有两台ATM机子,还以为一台ATM机子的一侧立着面大镜子呢。直到余敏拉了卡,自动玻璃门打开,我们才意识到不对劲。那两个女孩听到声音,一齐回头向我们看,她们的都是直发,遮住半侧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得我和余敏浑身直冒冷气。”

  两个女孩话说到这里,我们这边三个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天下之大,怪事无处不在啊。

  李秋溪听得有些害怕,拉着被子往身上裹了裹,问:“是双胞胎吗?”
  王堤道:“不知道,没敢仔细看,她们看到我们进来,就低着头急匆匆从我们身边走出去了。余敏跑到其中一台ATM机子那里取钱,却发现自己的卡塞不进去,ATM机的屏幕还显示在待取款待查询的操作界面,余敏知道那两个人女孩子把卡往在机子里了,连忙把我叫过去。你也知道,余敏这个人,有点贪小便宜啦,她还想取光那张卡里的钱呢,还问我有没有问题?我说你要是不怕摄像头把你拍下来不怕公安局给你定盗窃罪你就取吧。余敏一听,脸都吓白了。连忙按‘取出磁卡’键把里面银行卡退了出来。我们追到外面一看,那两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最后没办法,我们只好把银行卡交给了银行的保安,余敏取了自己的钱,就走了。”

  李秋溪说:“就这样?不就两个神经兮兮的女生吗,这事情有什么怪的。”
  王堤说:“是啊,要说这也没什么,可怪事还在后面呐。上个礼拜四,晚上我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余敏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个阴森森的女声,问余敏是不是在步行街工行捡到一张银行卡。余敏说是啊,那人问卡呢,余敏说交给保安了。那个女人说了声谢谢就直接挂了电话。”
  李秋溪说:“哦,那也没什么奇怪啊。”
  王堤说:“怎么不奇怪,你想想,我们和那俩个女生擦肩而过,互不认识,她们怎么会有余敏的手机号码的呢?”
  一股冷意从脚心直冲上来,连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的确,这事细想下去是挺诡异的。

  王堤又说:“这事我越想越觉得蹊跷,心中有点害怕,这才决定周末回家一趟的。”
  那个李秋溪大概也被吓住了,连王堤的话也没接,王堤喊了她两声没应,只当她是睡着了,也就没再出声。
  除了火车的轰鸣,这夜晚,总算安静了下来。
  1994年,正是张湾村变成张湾新村的那一年。
  那年4月份,张湾村被纳入新开发的工业区,全村拆迁。5月,安置住房在汉口市区完工,村民们欢天喜地搬了进去。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正式成为城市居民。
  有好多村民都这种身份的转换都一时适应不来。仍旧保留了许多农村的淳朴习俗,比如说,城里人一回家便防盗门紧闭,从不串门,而张湾新村不是这样,最起码,在初入迁的五六年里还保留着串门聊天的风俗。有什么新闻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会聚在一起说说;谁家烧了好菜,也会叫上邻里喝两杯;孩子们更是集合在一起,在张湾新村的草坪绿地上撒欢。
  丁晓燕家抓阄分到的住房是张湾新村5栋B座402室,张湾新村的安置房是连体小高层,一栋分A、B两座,每座4层8户人家。丁晓燕家既然是402,那就是顶层,算不上运气好。因为顶层夏暖冬凉,如果是商品房,售价都会比非顶层的低不少。
  当然,刚刚从农村的平房换住到这种小高层楼房,有一个感觉差异,什么都觉得新鲜。即使是住在顶楼,有时候也会被这种新鲜感误导,并不觉得自己是住在顶楼,总觉得自己上面一层,应该还有住户。

  丁晓燕就有这样的错觉。她常常能听到楼上来到声音,有时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晚上,甚至不是一个人在家,只要家里很安静,也能听到那些声音。像是玻璃弹子或者钢珠,从高处掉落到木地板、或者是地砖上发出的声响。落下……弹起……落下……弹起……弹起弹起不停弹起,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丁晓燕一开始并不是太在意,她一直以为是楼上的小孩在玩耍。直到有一天,她和丈夫张明亮说起这个事情。张明亮很诧异地说了声:“咱们家楼上没住户,咱们家是顶楼了啊。”丁晓燕才浑身打了个哆嗦,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奇怪。
  (丁晓燕的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我、胡知道和田医生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看来,他们两人竟有着和我一样的感受,那个感受就是:我好像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后来离开丁晓燕家后,一问他们,果然如此。胡知道同学还将这个奇怪的感觉整理了一下,发到网上某个灵异论坛,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这帖子竟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许多网友都表示亲身经历过这类事情,有的是住在顶楼听到上面有脚步声,有的说楼上没住人却常常传来锤子敲钉子的声音,更多的则是听到类似玻璃弹子不停跳动的声音。这种现象真的是无法解释,田医生是学医的,给了我们一个仿佛“科学”的理论,说这应该不是自然界的声音,而是来源于人的大脑皮层,由于疲劳或者脑供氧不足产生的幻听。我和胡知道都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

  一个夏天丁晓燕都被这诡异的幻听纠缠,以至于发展到后来丁晓燕白天到处去串门,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直到夏天过去,9月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丁晓燕此后才没有了那种幻听。

  9月底的一天下午,张湾新村有个叫张翠凤的孕妇跳楼自杀了,死在了5栋B座的楼下。有好几个目击者称看到其在5栋楼的楼顶的平台上晃悠,大家一开始都没有在意,还以为她去检查太阳能热水器或者到楼顶晒被单什么去了。等她飞身从楼上飞身跳下来的时候,那几个目击者才忽然醒悟,张翠凤并不是5栋的住户,她绝不应该出现在5栋楼的楼顶。
  几个目击者都认识张翠凤,因为张湾新村的住户都是老张湾村村民,很少有互不认识的,加上张翠凤又是村里的名人,所以隔老远别人也能认出她。至于张翠凤为什么是村里的名人,后面再讲。

  先说这张翠凤从5栋楼的楼顶跳下来以后,当即血溅五步,一命呜呼。
  目击者惊呼,报警。
  没多长时间,整个张湾新村的村民都涌到了5栋楼前看热闹,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丁晓燕。丁晓燕想起来自顶楼的幻听,只觉得心惊肉跳,她不知道,这幻听和张翠凤的死有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是一种不详的预兆。
  警察和120急救车几乎同时到来。

  几个警察在现场忙碌,拍照的忙着拍照,验尸的忙着验尸。
  一名法医的手刚刚碰到死者的肚子,“哇——”死者的下身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把那法医吓人栽倒在地,差一点晕过去。


  两个120的急救医生小心翼翼地剪开死者的裙子和内裤,就见在一片血渍中,露出个小孩脑袋,正大张大嘴巴啼哭。
  在场众人啧啧称奇,都觉得不可思议。张翠凤跳楼自杀,居然把肚子的孩子“压迫”出来半截。四层楼的高度,大人摔得血肉模糊,肚子里的婴儿却像个没事人一般。
  急救医生临时充当了一回妇产一声,当把那个婴儿自死者体内小心翼翼“拔”出来的时候,不由得失声惊叫:“是双胞胎,里面还有一个孩子!”

  产妇已死,第二个孩子不可能再顺产。两名医生当机立断,划开了死者的小腹,破开子宫,取出了那个孩子。
  令人惊奇的是,当医生清理掉这孩子脸上的粘膜时,这名小孩也蹬着小脚,发出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奇迹,两个婴儿竟然毫发无损!
  两个婴儿都是女孩,看起来非常瘦弱,比成年人的拳头大不到哪里去。
  村民先是震惊,然后是后怕,不知谁发一声喊:“是怪胎,双胞怪胎啊!”大伙就逃也似的一哄而散了。弄得在场的警察和医生丈二摸不着脑袋。
  村民说这对双胞胎女婴是怪胎也不是好没来由,任何说法都是事出有因的。这个原因也正是张翠凤成为村里名人的由来,惨痛苦涩。
  张翠凤十七岁那年,在 汉口铁路中学读高二,学习成绩非常不错。平时寄宿在学校里,周末回家。
  说十七岁那年可能会比较难以明白,实际上,这一年也就是张翠凤自杀身亡的前一年。一年前张翠凤还是名高中学生,一年后居然变成了孕妇,中间当然有故事。
  当年从汉口市区有公交车到张湾村附近的郊区,张翠凤乘公交车回来,下车后只要再步行十几分钟就可以到家。
  谁也没想到,张翠凤就在这十几分钟里出了事。那一次,张翠凤一上车就感到内急,她又不愿意半途下车去找厕所,就一直憋着。等到在郊区下了车,张翠凤撒丫子就往家里飞奔。
  可内急到了紧要关头,可不是想憋就能憋住的。回家的路旁有一条小河,河边长满了芦苇。时间已经是十一月末,芦苇叶褪去了青色,变得有些泛黄发枯,芦苇顶上的芦絮花就像一条耸立的狐狸尾巴,风一吹来,沙沙作响。张翠凤已经憋到即将尿崩,四周看一下没人,连忙钻进芦苇丛中,脱了裤子就是一阵痛快解脱。
  尿完正准备拉起裤子,忽然觉得下阴一疼,又痒又麻又酥,张翠凤低头一看,就歇斯底里大叫起来。
  一条大拇指粗细的水蛇,不知怎么已经钻进张翠凤的身体里面半截(具体钻进哪里,就不用说的那么仔细了吧。有看不下去的,请原谅银子的残忍,真的难开口说出这个故事),只见半条蛇身还在张翠凤的体外摇摆甩动,看样子还想往里面钻。

  张翠凤平常事最怕蛇的,这时也顾不得,连忙揪住那半截蛇,使劲往外拔,只痛得死去活来,不停大喊大叫。
  先是有一个过路的男人听到,钻进芦苇丛,见到这样的情形,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连忙上前帮忙。可是蛇这个东西长着鳞片呀,你要是用力拉,它的鳞片张开,像一把把倒钩一样,钩住张翠凤里面的肉壁,更是无法将其弄出来。
  张翠凤那里已经开始不停流血,着急害怕加上羞愤,张翠凤已经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一声接着一声地尖叫,嗓子都叫得哑了。
  钻进芦苇丛帮忙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认得张翠凤,跑到张湾村,叫上张翠凤的家人和其他一些村民来帮忙。

  但是人再多,力气再大,对这样一个情形可是毫无办法呀。蛇这种生物,生命力还是比较顽强的,就算把它的后半截割掉,它的前半截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人多嘴杂,各种各样的建议被提出来,又一一被否决。有人提议用毒药注射进蛇身,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毒药能把蛇毒死。
  最后,还是在村里当过赤脚医生的张平旺有办法,他从家里提来了一桶食用花生油,和一根软硬适中的塑料水管。塑料水管用花生油浸泡了一下,蛇尾巴拴上绳子,穿过塑料管,使得塑料管套上蛇身,然后慢慢将塑料管朝张翠凤的身体里送。
  折腾了半天,揪着蛇尾吧的人感觉到手里一松,终于把那条水蛇拉了出来。
  然后大伙又七手八脚把吓傻了的张翠凤送到医院,医治修养了个把月,张翠凤才恢复了健康。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轰动十乡八里,张翠凤想不出名都难。

  张翠凤康复以后,性格大变,就像个精神分裂的疯子一样,有时热情万状,有时冷漠忧郁。她再不愿意去学校上学,天天窝在家里。张翠凤的父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丢不起这个面子,双双喝农药自杀了。没了父母以后,张翠凤更是野了去,把自己打扮的浓妆艳抹,到处游荡。久而久之,大伙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是同情,变得鄙夷起来。
  许多村民都声称在武汉的某某发廊见到过张翠凤,他们挖苦说张翠凤被蛇破了处,所以毒骚毒骚动,甚至还龌龊地编出一句“要打洞,找翠凤”的顺口溜。
  张湾村拆迁,张翠凤也分到一套安置房。因为抓阄的那天张翠凤不再村子里,所以村民们就理所当然地欺负她,把大家都不愿意要的一套房子留给了她。那是位于小区最西面的9栋402,又是顶楼,又是西晒,如假包换的夏热冬冷!
  张翠凤的怀孕也出乎大家的意料,未婚先孕在现代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无论谁问她,她都坚称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任何一个跟她睡过觉的男人,而是来源于上天的恩赐。

  今天的跳楼跳楼事故,直接导致了双胞胎提前出生。都说十月怀胎,推算起来,应该在她父母死之前就有了孩子。
  那时的张翠凤,还未曾表露出放荡的迹象,唯一和性有关的经历,就是“水蛇”风波了。所以才会有村民称其孩子为怪胎妖孽。
  另外,张翠凤不在9栋自杀,反而跑去5栋,也成了每个人都想不通的问题。一般来说,想不通的事情最容易滋生谣言,所以自警察们将张翠凤的尸体弄走后,各种版本的谣言就风生水起了,每一种说法都离谱万分。
  丁晓燕被各种版本的谣言弄得心烦意乱,十分害怕。
  丁晓燕的儿子张煜是出租车司机,半夜交班回家的时候,丁晓燕夫妇还没有睡觉,儿子一回来就迫不及待跟他们说起一件事,这件事彻彻底底将丁晓燕夫妇抛向恐惧的巅峰。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张煜跑了一趟比较远的活,从火车站到今古传奇杂志社。十多年前,今古传奇杂志社还没有搬迁到武昌郊区,还和文联挨在一起。说也奇怪,送完这个客人以后,张煜居然很久都没有等到一个客人。他把车绕到东湖附近,期望能碰上个打车到游人。
  他没有等到游人,却等来了一个熟人。
  这个人正是张翠凤,张翠凤手上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脖子里,钻进了张煜的出租车,说:“煜哥,这么巧啊。”
  张煜回头一看,笑道:“是翠凤啊,你的手怎么了?”

  张翠凤说:“还不是被你害的。”
  张煜一愣,说:“翠凤,你这说的哪儿话,我们可多半年没有那啥了,你坏了胳膊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翠凤没回答他的话,挺了挺肚子:“煜哥,你看,我生了,是个双胞胎呢。”
  “啊,这么快啊。”张煜说,“刚生孩子要好好休息啊,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张翠凤说:“我倒是愿意跑,被别人拖来的啊。煜哥,你载我去医院吧,我还没见到自己孩子长什么样呢。”
  “反正不像我。”张煜说完一愣,“什么,你这丫头,怎么自己孩子什么样都不知道,生孩子的时候护士没抱给你看吗?”
  张翠凤说:“当时我怕都怕死了,哪有心思看啊。煜哥,说不定孩子真像你呢。”
  “得得得,省省吧,我们总共也就那么两三次,第一次和你那个的时候,你中途还呕吐了两次呢,你怀孩子肯定在我之前。”张煜发动汽车,嬉皮笑脸说,“不过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哪个家伙比我还赶早,翠凤啊,你得和我说说,不如煜哥我郁闷着呢。”

  张翠凤说:“懒得理你,就知道问这些不靠谱的事,你怎么不问问我的胳膊怎么回事。”
  张煜说:“姑奶奶,你这不是冤枉我么,你一上车我就问了,结果问着问着扯我自己身上来了。”
  张翠凤嘿嘿一笑:“本来就是你害的,煜哥,你记不记得,你欠我一样东西。”

  “欠你什么?一个吻还是一次俯卧撑?翠凤啊,你生完孩子,身材恢复得不错啊。”
  “你就贫吧,也不怕我告你诱奸少女。煜哥,你从前跟我说过,我是你最喜欢的女人,你会跟你妈妈把你们家的传家宝要来送给我。”张翠凤的语气陡然阴冷起来,“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张煜头皮发麻,敷衍道:“传家宝,我们家哪有什么传家宝!”

  张翠凤冷笑道:“你记性可真好啊!是谁跟我说他家有个神奇的玉蝉,是从前的土匪婆娘送给他妈妈的?”
  张煜尴尬道:“你还记得这个呀,真是的,真是的。”
  “我为什么不能记得,我一直记得牢牢的,你不给我,我就自己去拿,我想从你们家楼顶跳到你们家窗台上,可惜我技巧不够,没掌握好,把胳膊给摔折了。”
  张煜听得浑身直冒冷气,心想这神经病也太疯狂了吧,连忙表态:“你要的话我给你要来就是,何必这样。”
  张翠凤笑了起来,语气重新变得温柔可亲:“你说的哦,呵呵,还是煜哥疼我。”
  张煜没敢再接话茬,任由张翠凤在后座自言自语,好不容易把她送到汉口六角亭附近的人民医院。
  张翠凤下了车,对张煜说:“煜哥,麻烦等下来接我,我还要会老宅一趟,有点事。”
  她说的老宅,就是老张湾村,虽然那里已经拆迁划为开发区,但是不知为什么,建设速度缓慢,现在去看还是遍地野草,除了圈了好几个大围墙,工业区建设的影子都看不到。张煜虽然不知道张翠凤去那里干什么,但也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免得问起来又引火烧身,让对方说出什么触景生情缅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之类的废话。

  张煜说:“没问题,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张翠凤说:“哎呀,我也没有带手表,这样吧,天黑的时候你来医院门口等我就是。”

  张煜又拉了几个客人,很快天就黑了下来,他再次开车来到医院门口,果见张翠凤早已等在哪里。张翠凤上了车,仍旧是坐在后座。张煜便驱车朝郊区老张湾村的方向赶。张煜心中有一点奇怪,以前,张翠凤蹭他的车,总喜欢做前排。为什么今天两次都坐到后面去了呢?
  一路上张煜都控制着自己,尽量少和张翠凤说话。城市里华灯初上,越往郊区越显得冷清。张煜是不是看看后视镜,后面的车窗并没有打开,为什么他总觉得身后有股冷风吹过来呢?
  开发区的厂房建设虽然不见起色,道路建设倒还算可以。从前,由郊区的公交车站牌到老张湾村,是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现在,已经修好了三车道的水泥路。路旁还是那条小河,小河边还是那么茂密的芦苇。
  “煜哥,我就在这里下吧。”后座的张翠凤忽然开口,吓了张煜一跳,手忙脚乱地踩了刹车。
  张翠凤下了车,朝张煜摇摇手,说:“那么,煜哥,你回去吧。”

  张煜瞪大眼:“你确定?就到这个地方?”这里黑漆抹糊,路灯都没有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张翠凤到底想干嘛?
  “没事,就到这里,我心烦,想一个人走走。”
  她说心烦,肯定是要求自己陪她倾诉。“好吧,你小心点。”张煜压制住好奇心,强迫自己掉转车头。后车灯的照耀下,张翠凤那张脸变得煞白如纸。
  张煜一阵心虚,低头叹了口气,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后视镜里竟然已经看不到张翠凤的身影。张煜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向车后看,后面果然什么也没有……
  “翠凤……翠凤……”张煜喊了两声,除了路旁芦苇发出的沙沙声,什么回应也没有!
  “小煜,你确定你拉到那个女人真的是翠凤?”丁晓燕的声音在发抖,身子摇摇晃晃,要不是丈夫扶着,估计会一头栽在地上。
  张煜大惊:“妈,你怎么了?”
  张明亮扶着丁晓燕在沙发上坐好,打开家里所有的电灯,又倒了一杯白酒,递给张煜:“儿子,先把它喝了。”
  张煜莫名起来:“爸,妈,到底怎么回事啊?”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酒。
  “再喝两口,我们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别害怕。”
  “到底什么事啊,我害怕什么?”
  张明亮按住儿子的肩膀,说:“今天下午一点,张翠凤从我们这栋楼的楼顶跳楼自杀,当场死亡。小煜,你记住,你一定要记住,你今天没有遇见张翠凤,绝对没有遇见这个女人!”
  “啊——”张煜和丁晓燕一齐尖叫起来!

  这件事过后,丁晓燕心中一直存着个疙瘩。
  张翠凤的双胞胎女儿因为无人抚养,都送去了花园山孤儿院,孤儿院给她们取名,一个叫张甜甜,一个叫张蜜蜜。丁晓燕一家常常去看望这两个孩子,给她们送点衣服,带点好吃的东西。
  在甜甜蜜蜜5岁的时候,张煜做了个梦,梦到张翠凤又跟他提起那枚玉蟾。张煜跟母亲一说,丁晓燕毫不犹豫就取出珍藏在铁制月饼盒子里的玉蟾,去到孤儿院,将其交给了甜甜蜜蜜。甜甜蜜蜜那时候还小,哪里懂得玉蝉的珍贵,只当丁晓燕又给她们送来一件玩具。张蜜蜜接过玉蝉,就在扔在孤儿院那水磨石的地面上。玉蟾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发出“托……托……托托……托托托……”落下弹起的声音。这声音让丁晓燕陡然想起从前在家里听到的顶楼幻听。

  玉蟾弹性不错(也许根本就不是玉石材质,毕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刚刚在地方静止,张甜甜又将之捡起来,往地上抛去。
  丁晓燕被这声音搅得心惊肉跳,只想早一点离开。
  就在她将走未走的时候,忽听“当啷”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跟着眼前便出现了迷雾,那迷雾说来就来,毫无征兆,仿佛顷刻间充盈天地间,伸直双手,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到。远处有几个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惊呼:“好大的雾啊,怎么连房子里都是雾!窗户都开着的吗?”
  丁晓燕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摸甜甜蜜蜜,甜甜蜜蜜连忙缩到丁晓燕的怀里,张蜜蜜说:“丁奶奶,甜甜把你给的知了摔碎了。”
  玉蝉碎了?丁晓燕一怔,眼前的迷雾莫非和那块玉蝉的破碎有关?
  (我们三个听故事的听到这里也是一怔,雄玉蝉居然碎了,碎了的雄玉蝉还能和雌玉蟾合成超脑吗?如果不能,那么,自在天的怪男子打的如意算盘岂不是要落空?怪男子赋予田医生的曾祖父和灵魂沟通的能力,要他找到雌雄玉蝉,这个任务是不是就该自动作废了?盛如意努力吸引出田家人,要他们寻找佩戴雄玉蝉的男人,是不是也该随着雄玉蝉的破碎,从此消停?)
  浓雾过了好久在渐渐散去,雾一散开,丁晓燕就看到地上摔碎的玉蟾,碎得比较有技巧,从头到尾,呈“S”形裂开,一边一个翅膀半个脑袋。两半对上可以严丝合缝,倒像是刻意弄出来的子母配一样。丁晓燕触景生情,想起小赛月,不由潸然泪下。
  张甜甜只当是自己弄坏了东西惹得丁奶奶伤心,连忙奶声奶气安慰:“丁奶奶不哭,我再也不摔它了,我和蜜蜜一人一半,丁奶奶你说好不好。”
  丁晓燕说:“好好好,一人一半,不争不抢,多好啊,丁奶奶疼你们。”
  张蜜蜜拿了一半玉蝉,塞在小口袋里,拉着丁晓燕蹲下来,趴在丁晓燕耳边:“丁奶奶,为什么别人说我们是怪胎。”
  丁晓燕一愣:“谁说的?”

  张蜜蜜想了想,说:“不知道,反正我能听到有人这样说。”
  张甜甜说:“我也听到的,丁奶奶,什么是怪胎?”
  丁晓燕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们,敷衍了两句,便落荒而逃。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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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0 发表于: 2010-09-13
  高迎春问:“怎么了,怎么了?”
  那小孩引着他来到石桌前,再次朝上指了指,高迎春抬头一看,原来在石桌的上方有个黑乎乎光溜溜的洞口,看来,这个石室上面还有一层。高迎春问道:“我能上去看看吗?”病床上的男人有气无力朝他点点头,重新躺了下去。
  高迎春踩着石凳子爬上石桌子,双手勾住那洞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上面一层。上面一层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正迟疑间,后面传来一丝亮光。高迎春回头看去,吓了一跳,只见那小孩托着一盏油灯就站在他的身后,高迎春诧异道:“你是怎么上来的?”他一个大男人爬上来还废了那么大劲,这小孩说来就来,毫无声息,也太奇怪了吧!
  灯火照处,高迎春心里砰砰直响,这一间石室虽然不大,但却堆满白骨,有动物骨头,赫然也有人骨。两三个残破的白骨骷髅旁,散落着一堆破烂的衣服,衣服旁还放着两把50式冲锋枪和一些散乱的弹盒弹夹,衣服的颜色是军绿色的。高迎春见过往来塘火农场的物资运输队伍,这支队伍里有边防部队派给的武装支援,那些人背的就是这种冲锋枪。看来,监狱里传说的运输干线上时常有人失踪的事情竟是真的!

  (高迎春当然不认识冲锋枪的型号,他是在这次死里逃生后,和别人说起这里的故事,说起那枪的样式,人家才告诉他的。所谓的50式冲锋枪,就是我国在50年仿制的苏联PPSH41冲锋枪。)
  上层石室的另一头,也是黑漆漆一个洞穴,不知道通往哪里?就在这时,那个洞穴里又传来轰隆隆一声响。高迎春想冲过去看,却被那小孩拉住。那小孩看看地上的冲锋枪,又看看他。高迎春明白了小孩的意思,胆战心惊拿起枪。枪是拿了,可他却不知道怎么使用。高迎春不是笨蛋,研究了半天,终于弄明白子弹应该塞入什么地方,哪个是枪栓保险。
  洞穴中的轰隆声不停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这轰隆声中还伴随着一声声的狼嚎。高迎春心说,莫非是这里的猎人杀死了一只狼,狼群就冲进这里报复。对了,听说白色的狼一般都是狼王。猎人杀死了狼王,群狼岂能放过他!高迎春越想越绝对对头,原来,这小孩出去是找帮手的,这里虽然有武器,可是猎人没法行动,小孩力气又小,没有帮手,就算有冲锋枪也阻止不了群狼。
  高迎春背上背了一支冲锋枪,手上提了一只,领着那小孩向着洞穴深处走去!

  走了不到两分钟,前面的情形已然在望。
  这个洞穴本来只有半人高,需要弯着腰走路,前面却被一堆乱石把洞口封住!那堆乱石堆得并不严密,中间有缝隙,依稀可以看到那边躁动的灰褐色狼群,那些狼把爪子探进石头缝隙中,用力刨挖,被爪子弄松的碎石掉在洞穴里,声音本来不算很大,但经过洞穴毒回声,就变得轰隆隆声势不小了。

  群狼闻到人味,吠得更是厉害,又一个缝隙已经被弄开很大,一头狼拼命将脑袋挤进来一半,露出沾着黏膜的森森狼牙。这么多狼,已经把高迎春吓坏了,抬起胳膊扣住扳机就是一梭子弹喷射出去。穿过石头缝隙的子弹毫不客气射在群狼身上,爆起一团团血花,打在石壁上的子弹溅出火星,有的还弹射回来,吓得高迎春连忙把那孩子压倒在地上,总算没有受伤。枪声在洞穴里听来更是震耳欲聋,那石头堆起的壁坡在子弹的轰击下顿时跨塌了一半。

  还好群狼受惊,没有立即冲过来,反而向后退了十几米。
  等到洞穴里的塌石声静止,群狼又开始跃跃欲试,低声咆哮着逼近。
  高迎春被这一枪震出了血性,恶向胆边生,几步窜上前面的碎石坡,爬在坡顶瞄准群狼又是一梭子弹。他这次是有备而发,群狼伤害更甚。一下子倒下去十多头狼!
  那群狼像是被振住了,眼中都露出悲切之意,低声哀鸣。狼群自中间分开,退往两侧,让出一条路来。高迎春瞧不太清楚,接过那小孩手中的油灯,搁置在面前一个碎石墩上。只见狼群后方缓缓走出一头白狼,犬牙交错,眼中闪烁着红光。
  白狼!难道又是一头狼王。
  可高迎春知道,群狼不共二主,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两头白色狼王。除非,这头白狼和那个被猎人打死的白狼是一胞生的兄弟!
  那头白狼在群狼跟前站定,昂首挺胸,抬头发出一声尖利的狼嚎。随着这声狼嚎,洞穴里陡然起了一阵狼风,风把油灯吹灭了!四周一片漆黑!
  糟糕,在黑暗里,高迎春看不见狼,狼却能轻而易举锁定他!
  高迎春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高迎春的动作从来没有这样快过,他解下背在后背的冲锋枪用的时间半秒都不到,一秒钟后,高迎春已经双手持枪,开始扫射,他再也顾不得子弹撞在洞壁上形成的榴弹了。冲锋枪吐出的火舌依稀照亮了前方的洞穴,群狼前赴后继地冲过来,前赴后继地倒下去。
  令高迎春担心的是,他再没有看到那只白狼的身影。
  一致冲锋枪熄了火,里面的子弹已经打光了。高迎春估摸着剩下那几只狼一时半晌冲不到他面前,抓紧时间摸着黑装子弹。高迎春没有经验,卸弹盒时一只手直接抓在枪管上。这杆枪刚刚倾斜完所有的子弹,枪管已经打得发烫,高迎春这一抓上去,只疼得一声大叫,估计满手心的皮肉都已烫伤。哪里还能辅助另一只手装弹,只得作罢,放下没有子弹的枪,抓起另一支。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陡然冒出一股红光,照射在高迎春脑袋上方,就见那头白狼在来势如风,已经迎面扑了过来,爪子离高迎春的眼睛不到10厘米!高迎春生死关头,浑身的潜力都爆发了出来,这时来不及开枪,他顺势狠狠一枪托砸在狼肚皮上,迅疾掉转枪头,将剩下的子弹尽数轰进来白狼的身体里。白狼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死得透了。

  高迎春身后的红光随机照射到仅存的几只狼身上,那些狼瑟瑟发抖,竟不再逼近,垂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高迎春这才回头去看红光的来源,就在他转过头时,红光却在那小孩的眼里一闪而没,四周重归黑暗。
  高迎春心跳不止,自己绝不是幻觉,也绝没有看错,红光来自那小孩的眼睛!

  为什么这小孩的眼睛会发光?人经历过生死关头,警惕性也会增强,高迎春就着黑暗,忍着左手烫伤的剧痛,悄悄卸下弹盒,压入一颗子弹,又悄悄将弹盒压入冲锋枪。
  “哧”一声响,那小孩擦亮一根火柴,重新将油灯点燃。
  前方,除了倒毙在地点狼尸之外,一只活狼也不见了,大概,它们都退出了洞穴。
  那小孩拿了油灯,拉着高迎春衣角,示意他回到石室中。
  也不知怎地,高迎春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警示,脚下像是生了根,不愿跟着那小孩走。
  小孩手上加里,高迎春一个大人,竟然无法抗拒,被这小孩拉得趔趔趄趄的。高迎春又惊又怒,掩饰心中的恐惧,说道:“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说不定那些狼又会回来呢。”潜意识里,只觉得回到那个石室,面对一个病汉一个小孩,竟比面对群狼还要可怖。

  那小孩又使出引他钻树洞之前的法子,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高迎春疼得一哆嗦,依旧赖着不走。那小孩无赖劲头上来,咬着高迎春不松口,边咬边往后面拽。
  高迎春说:“你这孩子,怎么比狼还恨呐。”
  哪知那小孩听到这话,眼睛里陡然冒出凶光,狠命一咬,竟将高迎春小臂上的一坨肌肉直接撕咬下来。高迎春疼得一声大叫,脑海里无数想法纷至沓来:这对猎人父子既然住在这里,为什么只有卧室而没有煮饭的场所,也没有煮饭的器具,难不成他们都不吃熟食,茹毛饮血?石室分为上下两层,为什么上一层有那么多白骨,是外面那些狼干的,还是根本就是石室内的父子干的?从下面一层的石头桌面到上一层的入口,不下两米高,这个小孩是如何无声无息爬上来的,而且,他手里还抓着油灯?这小孩有时候爆发出的力气,根本已经胜过他这个成人,这正常吗?还有,他的眼睛为什么会发出红光?

  由不得高迎春细想,那小孩咬下他一块肉,居然没见他吐出来,却一纵身重新扑向高迎春。高迎春条件反射,抬手就是一枪!
  两颗子弹先后击中小孩,一颗击中他的脖子,一颗击中他脑门。
  那小孩立时毙命,滚落在地。
  高迎春手足无措,一颗心都要蹦出胸膛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天啊,我居然杀了一个孩子!
  油灯在地上滚了两圈,灯油和灯芯都泼在地上,一时并未熄灭。就着灯火看去,高迎春脑袋不由“嗡”地一声,浑身都打起了筛子!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小孩的尸体慢慢萎缩,从人形渐渐变成了一只幼小的白狼!
  高迎春是做老师的,自然看过《西游记》,他可没想到,某些西游记里的场景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妖精,是妖精!石室内是个生病的老妖精,这小孩是老妖精的儿子小妖精!他们都是狼妖!!
  高迎春哪里还敢往石室里走,他胆战心惊地将手中冲锋枪的弹盒填满,就跌跌撞撞翻过碎石坡,朝着狼群撤退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个洞穴越往里越是向上倾斜,高迎春在黑暗中狂奔了半个小时,蹭得浑身都是伤口,终于从一个洞口冲了出来,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洞口位于山坡上,这一面山坡比较平缓,高迎春来时看到的陡崖正是此山的背面。山顶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悲凉的狼嚎。高迎春不敢久留,强提精神连滚带爬朝山下冲去。等高迎春趴在山底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辆军绿色的破败卡车。
  这辆破败的卡车对高迎春来说就像一个宝库,里面竟然有一塑料油桶的淡水,后车厢里除了一些腐烂发臭的蔬菜,还有许多压缩饼干,各色糖水罐头,铁桶装源丰牌强化麦乳精,甚至还有上海国营食品厂生产的水仙花牌香菇猪脚罐头和五香带鱼罐头!
  想来,开车的两名战士迷了路,将车子开到了这个地方,又不慎误入狼妖洞(或者,像他高迎春一样,是被小狼妖骗进洞里的),成了狼妖的食物,死在那里。
  车上这些东西可救高迎春的命,高迎春饱餐一顿,找容易装上水和食物,背着枪,继续他的逃亡生涯。


  接近青藏公路的时候,高迎春扔掉了冲锋枪。
  在公路上游荡了两天,用一桶麦乳精贿赂,终于搭上了去西宁的顺风车。
  等高迎春辗转回到上海嘉定的时候,已经是1970年代5月初。那时,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刚刚上天,全国人民都处在亢奋的状态中。高迎春回家居然没有引起哪方面的注意,好像他回来得理所当然。
  (那个年代,社会秩序已经混乱,在青海跑了一个逃犯,监狱方面为了推卸责任,档案记录上多记录以该犯病死,根本不会大动干戈通报到上海来。)
  高迎春的逃狱经历自然不敢对别人讲起。等到改革开放以后,政府为大多数莫须有的政治犯平反,高迎春才敢对朋友说出这段匪夷所思的经历。
  邵大力的母亲家也是上海嘉定的,邵母在年轻时响应国家号召,分配去了西安纺织六厂。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邵父,也就变成了西安媳妇,没有再把户口转回嘉定。生下邵大量邵大力兄弟后,邵母也时常带着他们兄弟俩去嘉定的外婆家。

  就是在外婆家,邵大力见到了他舅舅的好朋友高迎春,听说了高迎春这个古怪的经历。
  邵大力讲完故事抢着说:“你们说,高迎春遇到的是不是狼人?或者说是狼人的后代?”
  胡知道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说的很有可能。在西方的传说中,狼人和吸血鬼之间的关系非常暧昧,有时是盟友有时又是敌人,说不清他们之间的恩怨是从何而来,也许正是和这个超脑有关。如果在唐朝的时候,有一个吸血鬼和一个狼人见识卓越,或者他们都具有非凡的野心,或者他们不想再让两族敌对下去,于是通力合作,盗出了黑暗生物的力量来源——圣物超脑,也就是我们说的雌雄玉蝉。吸血鬼保有雄玉蝉,狼人保有雌玉蝉。两人一直逃到东方中国的青海省,这才分开。不料分开以后,超脑的本源力量一份为二,原先的平衡被打破,引导吸血鬼和狼人在邪恶路上越陷越深,可是他们又没料到中原会有那么厉害的修真术士,于是,吸血鬼死于铁力仙长等人的围殴,狼人更不堪,因为在白天无法变成,竟然被围猎的官员田煌所杀。处理吸血鬼尸体的司马仲容后来把雄玉蝉也给了田煌,所以田煌就拥有了两枚玉蝉,超脑力量重新恢复平衡。”

  海洋恍然大悟道:“盛如意的母亲苏州田氏一定就是田煌的后人,所以盛如意才会拥有两枚玉蝉,当她分出一枚让家人带给心仪的鲁公子,自然又打破了超脑平衡,不再平衡的力量就变得邪恶,它影响了盛如意,将她也变成了嗜血的吸血鬼。”
  邵大力道:“对了对了,也许正是他们偷走了超脑,才让该隐发展出了脱离超脑的吸血鬼本源力量,他这也是被逼的。不过,大家说得都有道理,好像和我那个故事没什么关系吧。”
  胡知道说:“怎么会无关,如果那个狼人在死之前和普通的青海狼交配过,就会拥有后裔。”
  邵大力瞪大眼睛:“真的是狼人后裔?”
  胡知道说:“这个可能最大,狼人后裔是青海狼天然的领导者,可是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血统越来越不纯正,狼人后裔身上具备的狼人超能力一定会越来越少,能力一小,领导地位必然受到威胁。尤其是老狼人年迈,小狼人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如果有一对强壮的白狼兄弟向他们发起挑战,他们也只有寻求别人的帮助。”
  田医生点头道:“那两个狼人身处那种荒僻的地方,肯定很少见到人类,所以也不会使用枪械。我想,那小狼把高迎春骗进狼人窝,一是为自己寻求帮手,二是给老狼王准备食物。要知道,在西方的电影里,狼人可是从来不吃狼肉的。”
  我浑身打了个哆嗦,不是吧,那么个小不点儿狼人,会这么阴险!转头问道:“田医生,那么后来盛府又发生了什么事,铁力仙长可抓住了僵尸,这僵尸是不是已经被雌玉蝉异化成吸血鬼的盛如意?”

  田医生道:“差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这铁力仙长邀来帮手,在盛府布下法阵,不过半天功夫,便逼得那僵尸现身,他们这才知道,这僵尸并非是十多年前的域外妖魔,而是盛府的小姐盛如意和她的丫鬟翠云!盛如意和翠云再凶厉,可怎么能敌得过当世几大修真高手,鏖战了一个时辰,翠云就被符咒阵法镇住,当场被打得灰飞烟灭。在盛员外的竭力请求下,几位高人才给盛如意留下了全尸。盛员外却也不敢将其留葬在山东,而是托几位高人将其运回盛如意生母的老家苏州,择地安葬。”

  我们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田医生道:“这几大高人都是正人君子,自然也没有谁去脱了盛如意小姐的衣服查看,也就没有谁发现她贴身佩戴的雌玉蝉。落葬之时,叶法善发现盛如意虽无气息心跳,胸腹之间却仍有脉动。便知盛如意早已怀有身孕,他虽不知当年鲁公子随父来盛家贺寿,早已和盛如意花前月下珠胎暗结,却也明白怀孕之人下葬最是凶煞。当即也其他几位高人商议,为了防患未燃,几人在盛如意的墓中布下了极为高明的法阵,即使盛如意日后回煞诈尸,也必为这阵法所阻。”

  哦,卖糕的!真相大白了,阴楼下面那位,果然是盛如意!
  我道:“田医生,你说的这些事,都是你祖父告诉你的吗?你的祖父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胡知道握住我的手:“银子,你还不明白吗?是盛如意告诉他祖父的。”
  田医生朝胡知道竖起大拇指:“的确,这些都是我祖父在阴楼那段时间‘感知’到的,当然,也就是盛如意‘告诉’他的。”
  “盛如意搞出这么多事,到底她的要求是什么?”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问。
  田医生脸色似哭似笑,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她要我祖父帮她找到鲁公子的转世。”
  我们一齐石化!!
  找转世,再续情缘!?不是吧,这都是些什么烂俗桥段啊。
  邵大力嘴唇发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着气问:“那个……怎么找?”
  田医生道:“她说,找雄玉蝉就行。她认为,世界上的玉蝉虽然多,但把玉蝉雕出公母的并不多,只要把佩戴雄玉蝉的男人一个一个拉到阴楼附近,她就能分辨出哪个是鲁公子的转世。”
  胡知道道:“不对不对,你说的这个故事里,盛如意已经知道鲁公子为她相思而死,也知道盛员外去鲁府拜寿走丢了一个仆人盛全,怎么还会要求你祖父寻找带雄玉蝉的男人呢?”
  田医生瞪大眼睛:“盛全,盛全是谁?”
  我心中一动,对胡知道说:“看来,盛如意没有和田顺来或者田福生提到过盛全的事情,盛全的失踪她应该是知道的,但是她一定不相信盛全是失踪的,在盛如意的心中,一定以为盛全帮她送定情物给鲁公子的时候被别人发现了,告诉了盛父,抑或告诉了大夫人,盛全这才被人下了毒手,从‘人间蒸发’的。”

  田医生越发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海洋将他拉到一旁,跟他说起了网友魔法橙子讲述的那个有关盛全穿梭时空的故事。田医生越听越惊讶,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他这才明白,原来雄玉蝉从来就没有到达过鲁公子的手中。他这才明白自在天男人说的那句话:“千多年前,你们世界曾有一个人给我们带来了阳极超脑,血宠1代想把阳极超脑留下,可是他们不知道,如果单单留下阳极超脑,会导致这个世界的平衡极度失调,我们这个空间便会坍塌。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得知阴极超脑的信息。更讽刺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阴极超脑的信息,却又失去了阳极超脑的踪影。”

  邵大力一句国骂脱口而出:“他妈的,说到天亮,都是要雌雄玉蝉相会。”
  邵大力说得没错,自在天的男人要找到雄玉蝉来破解阴楼下的禁止,拿出雌玉蝉。盛如意也是要找到佩戴雄玉蝉的人,可惜,这个人肯定不是她真正想找到人。
  田医生道:“我祖父一入那个组织,根本就没有什么自由,所以,他非但实现不了对盛如意的承诺,也将自在天男人对我曾祖父说的话撂在脑后,直至他退休,才常常跟我说起以前的事,说起这段秘闻。他说,他潜意识里能感觉到谢如意一直在找他,他答应人家的事情没做到,将死不瞑目。”
  邵大力道:“于是,你就代表你祖父来了。可你对这些无稽的事情尚存怀疑,所以才在苏州耽搁至今。你不知道,那盛如意为了找到你们姓田的,可着着实实害了不少人!”

  海洋连忙拉住他:“大力别这样说,这事撞谁头上也不能一下子相信。”
  田医生垂体丧气道:“是,是我的懦弱害了大家,这样吧,为了补偿我的过错,去武汉寻找雄玉蝉就交给我吧。”
  胡知道说:“我们广告公司最近也没什么事,不如我请个假,和你一起去。”
  田医生笑了起来:“你忍心把雪记者这么个美人儿一个人丢在阴楼?”
  胡知道犹豫起来,我刚要发表意见,田医生忽然道:“其实,你们不觉得阴楼这个地方不管以后有没有那些东西,它们的阴影总还会存在一段时间,如果你们生育小孩,这个环境应该不利于小孩的成长吧。”
  我和胡知道都是一愣,是啊,我们光想着自己不怕,可没想到将来孩子的事情。

  田医生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换个环境,我有朋友在外地刚刚接了一家新报刊,缺人手,我想,雪记者负责娱乐版面肯定没问题,胡先生不介意换换行当吧,我想,从广告创意跳到栏目策划总监跨度也不是很大,薪水肯定比你们现在多一点,待遇我保证比现在要好一点,而且那个城市的消费还远远低于苏州哦。”
  我傻眼了:“那……那是什么地方啊?”
  田医生朝海洋看了看,说:“合肥。”
  海洋一愣,惊叫:“那个《新安周末》就是你朋友办的?天啊,那报纸刚刚出来,蛮火的呢。”(报纸名称并非这个,隐私隐私~大家记住是一份带彩版的周报就行。)
  胡知道摊摊手:“田医生,你说的好是好,我们要居家搬到合肥的话,房子可又没着落了。”
  海洋抢道:“我爸有个朋友,要全家搬去厦门,他们在市中心有套房子急着出手呢,刚刚装修,还没住过人,价格超低啊。”
  又撞上好事了,我说:“价格低也没有,我们现在可是彻底的穷光蛋啊。”
  田医生奸笑:“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来苏州却迟迟不去阴楼吗?”
  四个脑袋上全都冒出问号。
  田医生说:“因为我有内幕消息呀,阴楼在市政府规划的拆迁范围内,下个月就要清丈赔偿了,我是准备等阴楼拆了,看看地基下到底有没有我爷爷说的那个女尸再说。”
  啊?!!拆迁,我和胡知道嘴巴差点咧到腮帮子上。拆迁会赔不少呢,早知道要拆,真应该四处举债,多买几间阴楼的房子啊!我语无伦次迫不及待说:“海洋,告诉你爸爸,帮我留着那个房子!一定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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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奶奶一见到尸体的腰间,便想起我小时候的事情来,她几乎马上断定,这就是我小时候碰到的那个僵尸,腰间的那块缺失就是被我抓掉的。这时其他几个老者看见我奶奶神色不对,纷纷询问,我奶奶说去十四年前那件事,有记性好的村民依旧记得,他们大多肯定了我奶奶的说法。”
  “那些施工的外地人听到这个说法很是好奇,大笑村民的愚昧。既是无主尸体,处理起来就很方便。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来了一个工地领导,指挥几个工人把尸体弄上来,预备浇上柴油烧焚。几个胆大工人下去,用绳子扣住尸体的脖子和大腿,再把绳子另一端拴在挖掘机翻斗上,挖掘机翻斗启动,尸体便被吊了上来。”
  “就在这时,围观村民纷纷叫了起来,‘鲫鱼,有鲫鱼’,只见在腐朽棺材的一角,原先被尸体头发覆盖的地方,有一滩巴掌大的积水,两条浑身沾满黄泥的脏鲫鱼正在那里活蹦乱跳。”
  “大家啧啧称奇,这棺材外面是青砖垒砌的坟墓,也就是说,这里应该和外界完全隔绝的,何来两条活生生的鲫鱼,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有个村民胆战心惊地说,‘昨天炮所里车沟捉鱼,这鲫鱼肯定是僵尸偷来吃的!’这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头皮发麻。”
  (炮所里,我们那里的地名,可能是原先打仗的时候那里有个炮所什么的,那地方有条不通江海的里河,被人承包了养鱼。所谓‘车沟’,也是方言俗语,古时用水车车水,把河沟里的水放光就叫车沟。虽然现在用水泵,但俗语依然是这么讲的。)
  “又有村民接口说,墓里有鱼很是正常,常常有人迁墓能看见墓中有鱼,老辈人说这鱼是死者的欲望所化,墓里有鱼,表示死者在阳间还有牵挂,或冤屈未申,或仇恨为报,或钱财秘藏没来得及交代给子孙。”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猜测,浑忘了此尸体乃僵尸一说,反正大白天的也不怕僵尸跃起伤人。工地领导可不信邪,照旧吩咐工人焚烧尸体。充满柴油味道的熊熊烈火过后,那尸体连完整的骨头也没剩几根,都被烧得化了。”

  “可是在这堆灰烬之中,却有一块被黑黝黝的铁牌,那铁牌虽然被高温融得有些变形,但还可以看出个大致的形状,一只公鸡的形状。铁牌的正面刻画的正是公鸡,羽冠俱全,背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方拓印,依稀看出是‘兆鳌’二字。”
  “一个年纪很大的村民叫了起来,是‘铁公鸡牌’,这是吕狄的墓!天啊,竟然是吕狄的墓。”

  “大家都哄闹起来,吕狄这个人,在我们村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我们那个村,现在虽说是胡姓占据大部分,但在很久很久以前,据说吕姓才是我们村的大姓。清乾隆的时候,我们这里出了个大商人,便是吕狄,据说是富可敌国,三个月便要换一条铁门槛,因为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一条铁门槛不出三个月便被踩坏。这当然是夸张之辞,但也足以说明吕狄当年的盛况。”
  “这吕狄虽说是个大豪富,为人却十分小气吝啬,有一年,靖江来了个知县叫马兆鳌,直隶人,是个马屁精,他姐夫在扬州当知府,他就通过姐夫捐了个靖江知县。捐来的官自然是花了大成本的,所以到任后更要百般搜刮,他早就听说靖江有个富商叫吕狄,哪里会放过这只肥羊,于是旁敲侧击,无赖勒索,妄想吕狄给其进贡。不料吕狄这个人嗜财如命,头可断,银子不可丢一两,不给知县大人半点好处。”

  “马兆鳌气得要死,靖江本就不大,富户又少,吕狄有亲属在常州为知府,算是马兆鳌的上级,马兆鳌又不敢太得罪他。只觉得靖江油水太少,便日思夜想离开这个地方。上任不到两个月,跑了四趟扬州找姐夫。最后一次到扬州,他听说乾隆南下,要经过扬州,马兆鳌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便和姐夫商议,让乾隆改道东行,经靖江去江南,他将竭尽所能,让乾隆满意。就这样,乾隆改道至靖江。常州知府与马兆鳌至孤山迎驾,驻跸孤山临时驿馆。他们请乾隆先品尝了靖江特产芦场港的螃蟹,乾隆品尝后当场御封芦场港螃蟹为“玉爪蟹”,并列为贡品。”

  “第二天早晨,马兆鳌请乾隆品尝靖江蟹黄汤包。汤包上桌以后,只只皮薄如纸,雪白晶莹,稍一动弹可看见里面汤汁在轻轻晃动。乾隆垂涎欲滴,但他不懂吃汤包的技巧,拿起一只一咬,一股汤汁溅到他的衣袖下。由于味道太鲜美了,乾隆不愿丢弃手中的汤包,急忙用嘴吮袖子上的汤,这时手已到了肩膀上,汤包中的汤汁甩到了背上。这就是‘乾隆皇帝吃汤包,汤汁甩到半背’一说到由来。可是乾隆并没有发火,因为这汤的味道实在太鲜美了。乾隆到靖江尝到了人间美品,龙心大悦。不久,他给马兆鳌放了一任知府,靖江知县由龚景福接任。马兆鳌做了知府以后,决意好好羞辱一下吕狄,便派人给吕狄送了个铁公鸡牌,讽刺他一毛不拔,谁知吕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整日将此铁牌贴肉佩戴,逢人便说,他小气得有理,乃是奉马知府之命做一只铁公鸡。”


  “铁公鸡吕狄是我们小时候就听惯了的故事,代代相传。所谓富不过三代,吕狄过后,吕家一代不如一代,到清末闹革命的时候,吕家已经家道中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吕家在我们村依旧是高墙深院,锦衣玉食。为了这一切不被革命掉,吕家人将家存的财富全部兑换成金子,铸造成了一只纺纱织布用的绞车,外面涂以黑漆,掩人耳目。”
  “后来不知哪位家人将这消息泄露了出去,吕家后人怕得要死,又寻了一块地方,将金绞车埋了起来,留下了一幅山水图,山水图上暗藏着金绞车的埋藏方位,以备将来挖掘所用。这样一埋几十年,后来又逢战乱,吕家后人不敢动那绞车的念头,到了民国年间,吕家有人到靖江孤山那里挖掘,却什么也没有挖出来。有人传说,吕家后人的后人已经参不透那副图画,找不到正确的方位。又有种说话,说是金子埋在地下,因为密度大,会下坠潜跑,自己走掉。”

  “这些传言后来不知怎么竟变成了一个神奇的传说,过去孤山上一处自然景观,叫仙人洞,在孤山东侧峭壁之上,据说可坐数十人,人们可望而不可及,传说里面有个仙婆,整天摇着金绞车,能把白棉纱纺成金纱线。”
  “一直到解放后,文革破四旧,吕家的这幅画才被造反派搜了出来,一把火烧掉。吕家后人的后人纵使再想找那金绞车,没有这幅画的指示,机会终究是渺茫。这之后,吕家一脉单传,人丁稀少,越混越惨,到我上大学那阵,村里只有一个姓吕的人了,四十多岁,人半疯不傻,是个老光棍。”
  “村里人看见这块铁公鸡牌吃惊的原因不单是因为吕狄的故事,还因为,当年烧吕家那幅画的造反派,正是老支书!所以,大觉都认为,老支书死的那阵,吕狄想为后代出气,要带走老支书的魂魄。更离谱的说法是,正因为吕狄带走了老支书的魂魄,老支书才会死亡。而我,那一晚碰到的僵尸,不是吕狄还会有谁?!”
  胡知道的这个故事让我们相当吃惊,田医生的脸也泛了白,邵大力拍拍田医生的肩膀:“怎么,被吓住了?这还不算什么,我们碰到的事情,你想都不敢想!”
  邵大力一番大话说得好不得意,田医生喃喃道:“看来是真的,都是真的。”
  邵大力道:“什么真的假的,继续你的故事吧,我们相信有僵尸的存在了,那又怎么样?”
  田医生道:“很有关系的。”
  铁力仙长吩咐清欢,要他把僵尸的情形和十多年前域外妖魔的事情跟盛员外详细说一说。
  那清欢面色稳重,沉声道:“方才师父他老人家说到僵尸分害人的僵尸和无害的僵尸,其实,在这害人的僵尸之中,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吸血的僵尸,一种是咬人的僵尸。”
  盛员外听得头皮发麻:“吸血……咬人?”
  清欢道:“可不是,僵尸咬人自古有之,僵尸吸血却是近些年方才露头,究其根源,实在和这域外妖魔脱离不了干系。”
  盛员外太阳穴上一根青筋不住跳动:“这么说来,我府内莫非出的是吸血僵尸?”
  铁力仙长点点头:“员外一言中的,贵府血气翻腾,十之八九和当年那妖孽有关,清欢,你继续说下去。”
  “是,师父。”清欢闭上眼睛,仿佛沉醉到对往事的回忆中,好一阵才睁眼,“说到当年那场和域外妖魔的大战,小道也有幸参加,那妖魔来自西方,赤眼红发,嗜血凶残。那一年,我随师父云游,到得国都长安,随后折而往西,自甘肃入青海。”

  (在田医生的原话里,青海被称作鲜水海,乃是唐时的用名,为了给大家以直观的印象,全部换成现在的地名。比如湟中换成西宁,西海换成青海湖,土蕃换成西藏,惹萨换成拉萨,尼婆罗换成尼泊尔。)
  清欢接着道:“我们顺着丝绸路往西,高原的风景叫人心旷神怡,草原、雪山、沙漠,这些景色我们在中原几曾见过。这一天,我们来到丹噶尔,那里的排灯和皮绣十分精致,连丹噶尔的清真寺外都挂满了排灯,坠满着漂亮的皮绣。只可惜,这么漂亮的寺庙,里面却是一片狼藉,尸横遍地。我们一打听才知道,这西域地带竟出了个专和寺庙作对的吸血妖魔。怪不得一路行来,人人愁云惨雾。细问之下,原来这妖魔自尼泊尔入西藏,从西藏至青海,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喇嘛和清教徒。连拉萨的赞普都派了密宗高手一路追踪。”

  “师父碰上这事,自然不会冷眼旁观,我们守了几夜,终于发现这妖魔的踪迹,在西宁的青海湖胖和这妖魔一场大战,我和师父不敌败逃。这妖魔嘴生獠牙,背生双翼,十分可怖,不怕员外笑话,小道初见此僚,惊得浑身发软,连法剑也提不起来,若不是师父他老人家见机得快,小道恐怕……”说道这里,清欢长叹一声,肩头瑟瑟发抖,仿佛此时说起来仍有后怕。
  田医生故事说到这里,喃喃道:“獠牙,双翼,你们看,是不是和我曾祖父在那个空间碰到的人差不多?”
  邵大力奇道:“确实很奇怪,难道说,吸血鬼在唐朝的时候就来过中国?”
  海洋道:“那也不奇怪,欧洲在中世纪的时候吸血鬼传说最盛行,欧洲的中世纪大概可以从西罗马帝国灭亡算起,也就是公元476年左右开始,一直延续到文艺复兴时期,也就是公元1453年前后,那段时间里中国经历了南北朝,隋朝,唐朝,五代十国,北宋,南宋,元朝,明朝。所以说,在唐朝出现吸血鬼,可是一点也不奇怪。”
  胡知道赞叹:“海洋,你不会是个历史狂吧,怎么连年份也记得这么清楚。”
  海洋道:“我从小喜欢历史,高考150分的卷子我考139分,不算差吧。”
  邵大力啧啧道:“臭屁什么呀,给点阳光就灿烂。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想起小时候舅舅的一个朋友跟我说的故事,小时候觉得很神奇,长大了觉得他是胡扯,现在想想倒有点像真的事情了。”
  我问:“什么故事?”
  邵大力得意洋洋道:“先卖个关子,听田医生讲完吧。”

  田医生道:“其实故事说到这里,我就算不往下讲,你们多半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邵大力点点头:“是啊是啊,那老道被外来户吸血鬼闹了个灰头土脸,肯定不能善罢甘休,中国人百战不挠,约齐了帮手并肩子上。”
  田医生哈哈大笑:“正是如此,后来铁力仙长约来了王远知,张果,司马承祯,叶法善几人,在关外和那吸血鬼大战三天三夜,终于打散了吸血鬼的精血,收了他的精魂。当年叶法善有个弟子叫司马仲容,最是聪慧麻利,因为那场大战之后,大伙儿精疲力尽,就让司马仲容处理那吸血鬼的尸首,务必要将其焚烧深埋,确保其灰飞烟灭。”
  胡知道说:“知道了,原来是这样的,那么后来铁力仙长怀疑西域的吸血妖魔死灰复燃,岂不就是怀疑当初司马仲容并没有按照大家都吩咐去做。”
  田医生道:“当时他确实是那么怀疑的,可是等到叶法善和司马仲容一到盛府,铁力仙长才发现远远不是那么回事。”

  我笑道:“自然不是那么回事,盛府的吸血鬼十有八九是三小姐,可和那域外妖魔没多少关系。”
  田医生看了我一眼,叹道:“也不能说没多少关系,好吧,我就长话短说,当年那个司马仲容在处理吸血鬼尸首的时候,从尸体身上发现了一枚玉蝉,他将尸体处理完以后,却把玉蝉留了下来。司马仲容有个朋友,叫做田煌,担任押蕃使的官职。唐朝的时候,青海是西藏土蕃王朝的领地,押蕃使就是唐王朝派任西藏的外交官。司马仲容得到那枚玉蝉,很是以为奇。那玉蝉的款式分明是汉人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一个西方妖怪的身上。他将玉蝉拿去给押蕃使田煌看,不料田煌见到并不惊奇,居然拿出一枚样子差不多的玉蝉,只是田煌的玉蝉为雌,司马仲容的为雄。”

  海洋吃惊道:“那吸血鬼身上出现玉蝉并不奇怪,前面说过,超脑失踪被亚当和夏娃盗取,一直流落在西方,这吸血鬼偷来超脑跑到东方也不足为奇,可是,另一个玉蝉怎么会出现在押蕃使身上呢?那未免也太奇怪了。”
  田医生嘿嘿一笑:“你说得没错,当时司马仲容也是惊奇不已,连连追问田煌雌蝉的来历,田煌说道,是他和一群下属在青海湖边围猎,打死了一只百年罕见的大狼,那枚雌玉蝉竟然是挂在狼脖子上的!”
  邵大力猛地站起身来:“狼人,果然是狼人!”
  胡知道瞪大眼睛:“大力,说什么呢,不能因为出现吸血鬼,就把狼人也扯进来吧。”

  邵大力说:“胡大哥,你不知道……田医生,抱歉打断你的故事了,我本来还打算卖卖关子的,但是看来,我必须先讲讲那个事情了,我想,我这个故事肯定会帮助我们把思维拓展开来。”
  早在50年代初期,共和国为了维护新生政权的稳定,在新疆、青海等西部省区建立了一大批监狱,用来关押那些对新政权构成威胁的“危险分子”。这样的情形要延续到70年代。
  青海省塘火监狱(代名,不方便写出真实的监狱名称)海拔在三千米以上,典型的高原气候。即使是现在,你如果乘火车去哪个地方,你依旧能感觉到那里的荒凉与憋闷,连火车速度都是越向西越慢,从快车变成蚂蚁爬似的慢车。更何况是在60年代。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提出“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口号;后来《十六条》又明确规定“破四旧”、“立四新”是文革的重要目标。
  文革中著名的“破四旧”运动正式开始,这场运动,破坏掉的古旧文物数以亿计。高迎春是上海嘉定人,某小学到老师,因不同意和“进步学生”一起去砸镇南大街上的孔庙,而被定性为政治犯,于1967年8月送到青海塘火监狱。
  身处内地的人永远想像不出塘火监狱环境的恶劣,放眼尽是戈壁,干旱缺水,仅在塘火农场的腹地,有个篮球场大小的海子,支撑着这不到100O亩地的绿洲。
  1000亩地,想像起来会很大,可是放到茫茫的高原戈壁中,完全是芝麻相对于西瓜的区别。“政治犯”多半是文弱书生,而且像高迎春这样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很少,大部分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这些人的体质根本适应不了高原的气候。因高原反应发烧肺水肿死去的犯人,多到另人麻木。
  塘火监狱和内地监狱的情形完全不同,我们常见的监狱一般都是高墙大院,高墙上还有岗楼,拉着铁丝网。可是塘火监狱不同,没有高墙,甚至连牢房都是敞开式的,如果不是服饰统一的话,你走进塘火农场,简直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寻常的村寨。
  在塘火农村,狱警的职责好像和守卫不再相干,反倒像村干部,每天也就是走家串户拉拉家常,早上吹吹哨子叫人上工。仅有的一座监狱塔楼,驾着机枪,形同虚设,几乎没有狱警爬到那个上面去。
  因为,在这里,没有犯人动越狱的念头。要走你随时可以偷偷走掉,可是没有足够的装备和团队,你根本走不出这片戈壁。
  而且,比戈壁更可怕的是,在犯人中流传的关于戈壁狼的故事。
  据说,最大的戈壁狼王个头比豹子还大,碰上戈壁狼,尸骨无存!

  高迎春到塘火农场两个月,天天都在琢磨逃跑的事情,他这个人一根筋,犟脾气,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是对的,外面的大环境怎么样怎么样他不管。所以他认定自己无罪,认定自己不该待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更何况,他家里有母亲有媳妇,媳妇还怀胎十月中,他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一走怎么得了。

  所以,他想逃狱,想回上海接上母亲和媳妇,偷渡去投奔堂叔。他的堂叔在香港。
  和高迎春住在同一个监房内的是一个叫宋德奇的中年人,四十多岁,脸上三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从右脸颊一直到左耳上方,这伤疤扯得整个鼻梁歪曲,肉红色的疤痕呈现出沟状,足见当初伤痕之深。这个鬼魅一样的男人竟然是个考古学博士,50年代的时候曾经一个人独闯罗布泊,去过楼兰古城。
  高迎春有一次忍不住问他伤疤的来历,他只是苦笑,指指高迎春藏在枕头里的包裹,说:“如果你坚持这个,你也会有的。”
  高迎春的包裹里全部都是碎碎的黑面馒头,塘火农场的主要农作物是小麦,由于地处高寒地带,小麦品种不佳,这种小麦磨出来的面粉质量较差,用这种面粉蒸出来的馒头颜色发黑。高原地带运输不便,因此,不管是犯人,还是农场的职工和管教干部都是以这种黑面馒头为主食,大家戏称其为“巧克力馒头”。

  高迎春因为一心逃狱,所以吃每顿饭都省下小半个馒头,悄悄地藏起来,最为逃狱后的干粮。高迎春揣摩了一下宋德奇的话,心想,难得这个宋德奇也逃过狱?这脸上的疤痕是在逃狱过程里遇上的?
  什么东西会在宋德奇脸上留下这么恐怖的疤痕呢?
  高迎春一下子想到了戈壁狼王的传说。

  如果是在南方,高迎春私藏的食物早就变质发霉了,青藏高原的气候虽然干冷,食物保质时间要比其他地方长一些,纵使是这样,高迎春的黑面馒头上还是慢慢渗出点点霉花来,高迎春不能再等了。
  初冬,高迎春开始逃狱!
  70年代,青海湖周边还没有对外开放,周边是一片茫茫的草原,荒无人烟,风沙嗖嗖,寒气逼人,只有一条公路顺着青海湖边由西宁通向拉萨,这就是青藏公路。高迎春明白,要活着走出青海,就必须活着走到青藏公路。
  从塘火农场到青藏公路,有一条不是路的路,卡车穿越戈壁草甸,那是来往塘火农场的运输干线。这条干线,是建造农村之初,地质学家摸索出来的离青藏公路最近、最近最不易迷路的路线,即使是这样,每年都还有人有车在这条干线上莫名其妙地失踪。
  高迎春可不敢在这条干线附件逗留,被人碰到就有被抓到危险。高迎春选择了另一个方向,那是一大片无人区。
  一开始两天的日子倒还不算难受,有吃有喝的,晚上不敢生火,窝在石头堆里熬着。到了第三天中午,荒漠上忽然刮起了大风。高原地区毫无阻隔,风势强劲至极,大风刮起地上的小石块硬土粒,像子弹一样打在高迎春身上,痛彻心肺。
  高迎春被风吹得站也站不住,哪里还能腾出手去阻挡碎石,只得趴在地上,死死揪住些草根灌木。风把高迎春的行囊撕碎,他的干粮丢了,水囊破了。一直到晚上,大风才停了。高迎春精疲力尽躺在地上,仰面向天,看着仿佛伸手可及的洁白云朵,心如死灰。
  一只秃鹫远远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他的死亡。
  就在这时,高迎春听到脑袋后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高迎春拼命仰头,向后方看去,一个小孩儿向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这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裸着身体,不着片褛,粉雕玉琢,白白嫩嫩。高迎春看傻了眼,浑忘了身上的疲累,一骨碌爬起来,在这荒僻的高原之地,出现豺狼虎豹他都不吃惊,就算来个十丈高的野人,他也没有这般吃惊!
  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小孩儿?

  他家的大人去了哪里?在附近吗?如果附近有人,说不定自己就得救了!高迎春精神一振,哑着冒烟的嗓子问:“小朋友,你父母呢?”
  那小孩儿咧嘴对着他笑,发出毫无意义的咿咿呀呀声,原来,他根本不会说话。
  天渐渐黑了下来,无人区的夜晚是非常恐怖的,因为空旷,所以可以清楚地听到远方的狼嚎。所幸到了晚上,温度就降了下来,风也渐渐熄止,不再像白天那么难耐。
  高迎春盘问了那个小孩儿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白天的狂风刮破了高迎春的行囊,那包仅有的火柴也丢了。高迎春不是原始人,不会钻木取火,所以晚上也生不了火堆。没有火堆就不能御寒,也不能预防野兽。所以他只得拉着小孩儿起身行走,希望能靠着小孩儿的本能寻着他的父母。
  起先还是高迎春拉着小孩儿行走,十几分钟后,那小孩儿越走越快,倒变成他拉着高迎春走。高迎春暗暗心喜,看来,他记得回到大人身边的路!
  可是这么一直走一直走,高迎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自己已经累得要死,那小孩儿却还蹦蹦跳跳精神气十足。两个人这一路行来,差不多已经走了十几公里的路程。

  一个小孩,怎么可能在白天那种狂风下走出这么远,还一点没受到伤害?
  这个小孩恐怕根本没什么目的地,只是在漫无目的乱走。明白这一点,高迎春浑身的力气像被一下抽光,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那小孩听到声音,回转来拉高迎春,高迎春话也懒得说了,只是赖着不起身,那小孩倔强地又拉又拽,到后来急了,张嘴在高迎春肩膀上咬了一口。
  别看小孩子人小,牙齿的力道倒不小,一下把高迎春肩膀咬破,渗出血来。高迎春痛彻心腑,说也奇怪,疼痛有时候就好像兴奋剂一样,激发得高迎春又来了力气。
  那小孩如此逼他走路,难不成他真的对这片地域非常熟悉,知道哪里可以让他们二人活命?高迎春咬咬牙,再次站起身,跟着那小孩慢慢朝前方挪去。

  连仅有的一点微风也熄止了,无风的高原更让人感觉到空气的稀薄,透不过气的憋闷感觉。狼嚎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越来越清晰,高迎春胆战心惊,心里不住祈祷老天保佑,千万别碰上狼群。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座陡坡,孤零零耸立在这一片无人区里,显得异常突兀。
  看那陡坡的范围不小,方圆不下十多公里,怪石嶙峋难于攀爬。高迎春便拉着那小孩,准备绕坡而行。谁知那小孩忽然放脱了他的手,撒腿便向坡前一颗老胡杨树冲过去。

  那颗胡杨树不是十分高大,但却很是粗壮,恐怕三个成人也无法合抱过来。干枯的树上没什么树枝树叶,就剩光秃秃皱巴巴的树干,有的地方被风刮断刮裂,形成剑拔弩张的锯口,看起来十分沧桑。那小孩走到树干一旁,一闪身,登时消失不见。
  高迎春大吃一惊,还当自己是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果然看不到那孩子的身影。他赶紧走到那棵树旁边,凝神看去,不禁哑然失笑。感情那里有个树洞,这小孩钻树洞里去了。眼见这棵树如此粗大,树洞想必也十分宽敞,在树洞里过夜,总好过露宿荒野。高迎春撩起遮蔽树洞的地衣苔藓状的不知名藤蔓,一躬身子,钻进洞里。
  他一进洞中,眼前就是一团漆黑,只瞧见小孩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睛。跟着感到一只温暖的小手牵住他,带着他朝一个方向走去。
  跨出几步后,高迎春忽然觉得不对劲。就算这个树再大,几步之下也应该走出树干的范围了,也就是说,应该走出树洞了,可是,为什么瞧不见外面的亮光呢!
  那小孩拉着他的劲道渐渐变大,有一瞬间,高迎春甚至觉得这不是一个小孩子应该有的力气。他的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来,伸出另一只手,往四周摸出。

  他摸到的是冰冷的石头,高迎春心里咯噔一下,天啊,他们竟然从树洞进入了另一个山洞!
\
  忐忑不安地在山洞里走了半天,前方渐渐有亮光传了过来。
  高迎春的冷汗将浑身的衣服都浸透了,看到亮光,终于稍稍安心。
  前方是个挺大的石室,里面有石桌石床石凳子,石壁上挂着一盏油灯,燃着黄豆大的火苗。微弱的灯光下,高迎春看到,石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高迎春低头问那小孩:“是你父亲?”
  那小孩咬着手指点点头。高迎春又问:“你父亲怎么了,病了吗?”
  那小孩摇摇头,拉着高迎春走到石床跟前。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传来,高迎春差一点被熏晕过去。床上躺着的男人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胡子拉碴,脸色蜡黄,身上也没有盖被子,就这么直挺挺和衣躺在那里,衣服上染得全是血迹,那些血迹可能渗出的时间长了,已经发黑变紫。高迎春顺手摘下石壁上的油灯,细看那些血迹,不看还可,一看只吓得心跳不止。在所有的血迹浓重处,都是一条条巨大的伤口,肉朝外翻着,泛白化脓,看样子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高迎春凑近男人的脸问:“你怎么样?”
  那男人转了转毫无生气的眼珠,嘴里发出“啊啊啊”的音节,高迎春这才明白他是个哑巴,怪不得他的小孩也不会说话,哑巴怎么教孩子说话!
  高迎春想问那男人的老婆,也就是孩子的母亲是谁,可是他明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干脆就把疑问捂在心里。高迎春说:“大哥,你伤得很严重啊,是你让孩子出去找医生的吗?可……可我不是医生啊!”
  那男人仍旧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眼睛紧紧盯着小男孩。高迎春心里一动,问:“你要我领养你的孩子?”
  那男人挣扎着摇摇头。高迎春说:“好了好了,你别动。”转头问那小孩,“你爸爸怎么受的伤?”
  那小孩指了指石桌子。高迎春心说石桌子怎么能把一个大男人伤成这样。念头未完,忽然瞧见了石桌桌面上铺着的东西,那赫然是一张白狼皮!头尾俱在,显然是新剥未久!
  高迎春心说,原来是个猎人,打狼被狼伤,想来也是正常的,便道:“被这个狼抓伤的?”
  小孩子摇摇头,小手竖起一根手指,朝头顶上指指。
  高迎春说:“上面?什么意思?上面有什么?”

  话刚落音,就听头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那小孩子吓得一哆嗦,石床上的受伤男人也浑然忘了伤痛,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气力,猛地坐起身子。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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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医生的故事不用再讲下去,我们猜也猜得出来了,一定是自在天那个青年赐予了他和灵魂沟通的力量,然后放他回到我们的世界,并且告诉他田顺来的信息,所以他才能在那一天跑去车站接田顺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在天那个英俊青年也就是我三爷爷家的三丫头遗书中的“他”,或者说,是在高速公路上给我们布下迷雾,拿走玉蝉的那个人,那段高速公路附件,可不是有条河流么。
  我们帮田医生把故事的结尾讲了出来,田医生果然大点其头,邵大力说道:“好吧,就算他们父子重逢,那么后来呢?”

  海洋道:“后来田顺来参加秘密部队,不用说,看田医生的籍贯就知道,田顺来后来随军去了台湾,十有八九没有机会再回大陆。但是,我相信,在他离家之前,田福生肯定和他讲过自在天的事,或者说,田福生已经和阴楼女尸有过沟通,他把沟通的结果也一起告诉了儿子,所以……”海洋吞了一口口水,得出结论,“阴楼女尸闹出这么多事,很有可能就是想引起田顺来的注意,或者说,她要找田顺来。”

  田医生朝海洋竖起了大拇指,他道:“我曾祖父的故事你们已经听完了,接下来听听我祖父和我说的故事吧,这个故事和异度空间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故事很凄美,真的。”

  其实我们现代人,很难想象以前的一个豪门究竟有多大,几百间房屋,几百个奴仆,那么多人吃喝拉撒,到底是如何管理的。我们看《红楼梦》,只注意到里面的风花雪月,可是在那些风花雪月后面,有多少复杂的人员机制在急速运转呢?试想一下,在大观园里,如果突然丢了一个人,你怎么看?
  好像很正常吧,那么多假山假水,那么多复杂的人情往来,那么多日常采购,丢一个不是很主要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被发觉吧。
  很明确地告诉你,你想错了,纵容是豪富之家,也没有人浮于事的家丁,每个人都是保持家族正常运转的一颗螺丝钉,少了一个人,某个环节一定会出问题,所以,也一定会很快被发现。
  我们要讲的这户人家虽然比不上红楼大观园,可是也不差多少,庄园里亭台楼阁,千门万户。这户豪门有一个老爷,自然也有一个太太,老爷有几个儿女,自然,少不了还有一个管家,百来名家仆丫鬟。
  头一个失踪的太太身边的丫鬟,叫春兰。
  那天晚上,春兰服侍太太睡下以后,就吹熄蜡烛,走到外间。太太的贴身丫鬟一般都是在太太寝室的外间支个小床铺睡觉的,以便半夜服侍太太小解方便吐痰什么的,随叫随到。
  里间和外间由花窗墙隔开,木头花窗上蒙着油纸,太太躺下以后,一时还未睡着,外间春兰也没睡,正坐在小床上卸妆梳头,外间点着一根小蜡烛,烛光将春兰梳头的形象投射到花格窗墙上。那梳头的动作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太太忽然觉得花格窗上的梳头黑影变得很恐怖,心想,明儿个要交代一下春兰,以后大晚上的,不许梳头。

  太太这么一恍惚,再朝窗子上看去,窗上的黑影已经不见了。太太心想,春兰这丫头也太利索了吧,刚刚还在梳头,难道一眨眼,人就钻被窝里去了?

  外面的小蜡烛还是没熄,暗弱的烛光透过油纸窗,照得太太心里发慌,便忍不住喊了春兰。可是外间没有应声,静悄悄的。
  老爷最近迷上了养生,总是在书房读老庄,晚上也不回太太这里睡,就在书房里搭了个便铺。
  太太又喊一声,还是没人应,浑身便发了毛。大户人家讲究个仪态万方,处变不惊。要换作平常人家,肯定会扯破喉咙骂:死丫头跑哪里去了?可太太这种身份不行,她只得哆哆嗦嗦起了身,批了件裘衣,跑到外间去看。
  春兰的床铺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外间通外室厅堂的门半开半掩,偶尔有阵冷风灌进来,弄得烛火摇曳,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外面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此时夜已经深了,下人们也都歇息了,厅屋里一团漆黑。
  太太仿佛害怕那漆黑里面能窜出什么东西,忙不迭地去关门。

  门槛旁,赫然遗落着一只红色的绣鞋,那是春兰的。
  太太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若说春兰是偷懒从这里偷跑出去,为何匆忙到连鞋子都落下。莫非是府里进来了什么采花淫贼,强行绑走了春兰?!
  太太这才大声喊叫起来,府里人人惊动,一时间鸡飞狗跳,连采花贼的毛都没见到,就是不见了春兰。老爷很是恼火,骂太太不会管脚下人,这春兰多半是跟人私奔了。
  太太住的是正房,在整个庄园的中心,正房前面有个照壁。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跟太太说,照壁上有血。

  是的,照壁上有血,血迹是个月牙形,血迹已干。
  这血迹不像溅上去的,更不像是自然流淌,倒像是有人画上去的。
  不知道是鸡血、鸭血……还是人血……
  太太慌了,强烈要求老爷晚上到她这里来睡。
  老爷缠不过她,当晚就在她那里睡了。
  可就是在那晚,一直服侍老爷,最近都在书房里打杂老爷的仆人不见了。
  这个仆人很得老爷的亲睐,俨然就是府里的半个管家,他一失踪,老爷十分着急,大家寻了一个早上,也没寻着这仆人的半点踪影。
  老爷本来有两个特别体己知心的家人,一个半年前和老爷一起出远门,在山里丢了,就已经让老爷心疼了好几个月,这会儿这个仆人也不见了,老爷一急之下,就病倒在太太房里。

  到了中午,有个丫鬟慌慌张张冲进房间,禀告老爷太太说,不好了,门口照壁上又有了血迹!
  太太跟着丫鬟出去看,照壁前已经围着几个家人。
  果然,在原先新月形的血迹旁边,又多了一道新月形的血迹,两道新月正反相对,组成了一个类似鹅蛋形状的血迹图像。
  怪事了。
  到底是谁把血迹涂在这里?
  这血迹和失踪的两名下人是不是有关?
  诡异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府邸,大家都觉得有某种邪恶的危险潜伏在自己四周,让每个人都惶惶然不可终日。
  这照壁上还会不会再出现血迹呢?
  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虽然老爷吩咐增加了巡夜的力度,但是当晚,还是有一个家人失踪,第二天清晨,那照壁上再添新血痕。
  两道新月形血痕组成的鹅蛋状血迹之内,又出现两点仿佛飞溅上去的血迹,两点血迹几乎同样不小,看起来灵动之极。太太和下人们围着照壁胆战心惊地看了良久,有个丫鬟忽然尖叫起来:“眼睛,像眼睛!”
  太太心尖一颤,是的,那两点血迹太像一双眼睛了,先前的两道新月形血迹组成一张鹅蛋状的脸蛋,现在这脸蛋上出现了一双眼睛,难道说,有人想用血迹在这照壁上画出一幅肖像来?!
  太太越看越觉得照壁上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盯得她心里发毛。
  太太尖叫起来:“把它洗掉,快把它洗掉,你们这群混帐,这两天都没冲洗这里吗?”
  有下人颤抖着回话:“主母,奴婢们都洗了的,头天晚上便洗了,可是……”
  太太说:“可是什么?”
  “可以第二天一早还是照旧,不但照旧,还新添血痕……”
  太太的心越来越冷,天啊,这犯的是什么邪?
  老爷托着病体从房间里出来,发话:“从今天开始,别洗了,晚上派两个人守着这照壁,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作怪,到底能在照壁上画出个什么人来!还有,管家,去镇上请善真人来!”
  大家都舒了口气,还是老爷有主张。这善真人听说是崂山铁力仙长的高足,善真人一来,什么邪魔外道不得退避三舍!

  可是那一晚,守护照壁的两个仆人双双失踪。
  大清早,照壁上再添血迹。
  谁都看得出来,添上去的是鼻子和嘴巴。
  真的是一张脸!
  大家都隐隐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连老爷和太太也面无人色地盯着这张脸盯了好久。
  到了中午,管家已经把善真人请到。
  善真人看到照壁上的脸心里也没底,照理说府里失踪了好几口人,失踪的人又九死一生,按说应该能感觉到冤魂怨气。
  可是没有,善真人只能看到照壁上血气流露出来的怨毒,却感觉不到亡灵的怨气。
  这就十分奇特了。
  善真人问:“那些失踪的下人,有没有派人去找。”
  老爷朝管家看看,管家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春兰失踪后,府里还大派人手寻找过,可是自从发觉照壁上的血迹后,大家都注意了全被转移到了这里,追查失踪人的事情反而搁下了。
  善真人道:“继续派人找吧,我估计那些人没死。”

  太太瞪眼:“没死?真人,你的意思是不是那些人伙同起来吓唬大家?”
  善真人摇摇手:“夫人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具体情形我还是说不上来,很奇怪,很奇怪。”
  老爷连连拱手:“真人一定有办法的。”
  善真人无奈笑笑,下午在照壁前摆了个坛子做法,又请了好多镇宅符纸,让人张贴在府中各处。到了晚上,善真人选了十来个身体强壮的家丁,在照壁前焚香燃烛,善真人要带着这十来名家丁亲自守夜!

  那一晚,府里人人都睡得十分安稳,大家心中都想,有善真人亲自坐镇,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吧?
  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在照壁前守夜的人全都不见了,连府内的更夫也不见了。
  下人,更夫,善真人,无影无踪。
  而照壁之上,新添了许多血迹,血腥扑鼻。

  原先的血迹肖像上,有了头发,有了冠巾,有了服饰,甚至服饰上都有大团大团血花飞溅形成的花纹。
  明明白白的一副儒生画像。
  原先的半张脸大家认不出画的是谁,可是,现在画像上的人,每个人一看到就明白那是什么人。
  那是鲁公子,从前来过府里的鲁公子!
  临县的县太爷鲁大人的独子!
  田医生的话说到这里,我和胡知道又蹦了起来:“鲁公子,县太爷的儿子?”
  田医生道:“是啊,怎么了?”
  胡知道说:“你等等,你说的出事的府邸是不是在山东文登,那家老爷是不是姓盛?”
  这回轮到田医生瞪眼了:“你们,你们怎么知道?天,你们还知道多少?”
  天啊,田医生说的事果然和小赛月讲的那件事有延续关系。
  小赛月为盛府家人盛全附身,讲述的那个匪夷所思的故事里,有提到,盛家三小姐盛如意曾经委托他带一枚定情玉蟾给鲁太爷的公子,可没料到盛全有那番奇遇,玉蟾也被带到了现代。
  田医生所说的盛府怪事一定是发生在这件事以后,因为,故事里说到,在书房里的盛员外亲信仆人失踪之前,已经在山里失踪过另一名亲信仆人。不用说,在山里失踪的当然是盛全。
  田医生将的这个故事多半是其祖父讲给他听的,他的祖父和曾祖父都在阴楼住了段时间。
  莫非,莫非……阴楼女尸竟然就是盛如意!
  对啊,小赛月曾经说过,盛如意生母的老家便是苏州!
  我说:“田医生,你先把你的故事讲完,然后我们再给你说我们知道的,我相信两方面的资料一汇总,离你的目标又近了一截。”
  田医生问:“我的目标,你怎么知道?”
  我笑而不答,示意他把故事讲下去。在小赛月告诉我们的那个故事里,盛员外的侧室夫人,也就是盛如意的生母,也姓田。
  田夫人姓氏和田医生道姓氏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我现在无法肯定。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阴楼女尸在住客身上留下的“田”字痕迹,是不是和田福生田顺来父子无关,根本是她思念母亲而至。
  这问题真的很纠结。
  盛老爷和太太死盯着照壁上的血人像,眼眶里都快要瞪出血来,太太蓦然尖叫:“是如意,是如意这个狐狸精!”
  府里的家丁丫鬟们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们都知道太太嘴里说的如意是谁,那是盛家三小姐,侧室夫人田氏所生,大夫人窦氏生了一男一女,侧室田氏生有一女,芳名换作盛如意。
  有一年,盛员外寿辰,鲁公子岁鲁知县来过府里一趟,盛如意不知怎么和鲁公子对上了眼,要暗托终身。谁知大夫人并不同意这桩婚事。盛如意的生母死得早,几年前灵柩就运到苏州老家安葬了。所以窦氏不同意这亲事,盛如意也没办法。
  那鲁公子对如意小姐也十分欣赏,托了人来说媒。窦夫人那时已放出风来,说三小姐是狐狸精投胎,半夜三更闺房里会发出红光,吸收月华。

  本来这话十分无稽,后来不知怎么,盛府有个敲更的更夫,酒后跟人家吐真言,也说曾亲见三小姐闺房红光外泄,月光像瀑布一样从屋顶涌进三小姐闺房里。
  这谣言越穿越甚,那说媒的人来听得风声,那敢造次,回去便把消息和鲁知县讲了。那鲁知县暗叫侥幸,当即把儿子叫来,令他绝了这个念头。岂知这鲁公子是个痴人,相思成灾,落下病来,终日茶饭不进,不过月余,竟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盛府,三小姐痛不欲生,自此之后,终日不出绣楼,一身白衣素缟为鲁公子守灵。
  窦夫人几次为她内侄窦建虎向如意小姐说亲,都被她一口回绝。下人们也开始暗暗同情三小姐,那个狐狸精的谣传也渐渐无人提及,甚至很多人都以为,这不过是窦夫人的一个阴谋,那个更夫不过是被窦夫人买通了而已。

  所以今天窦夫人惊叫“是如意,是如意这个狐狸精!”大家都立马明白过来,盛老爷甩手给窦夫人一个巴掌,怒气冲冲道:“你害得如意还不够吗,又来这里胡说!”
  窦夫人想不到老爷会动手打她,吃惊地捧着脸蛋,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你还是不信吗,那一晚我亲眼见到的,对了对了,更夫孙老三也见到的,你喊他来问问看!”
  盛员外眉毛一竖:“孙老三也失踪了,刚刚管家不是说了么!”
  窦夫人不敢再多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自言自语嘀咕:“她是要报仇么,她是要报仇么?……”

  老爷心里也有点犯疑,说:“盛堂,你把翠云叫来,我有话问。”
  盛堂就是府里的管家,翠云却是服侍盛如意的贴身侍女。管家应了一声,领着几个婆子去了。

  过不多时,就见管家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急急巴巴说:“老爷不好了,翠云不见了,连三小姐也……也不见了。”
  盛员外心猛往上一提:“几时不见的?”
  有个婆子回话道:“今早我去珍珠楼问早膳,翠云丫头还开门要了两碗桂花燕窝呢。”
  珍珠楼是偏安盛府一角的别院,面积相对其他院落来说很小,一楼一院而已,清净冷寂,从前是侧室夫人田氏的住所,田氏死后,这里就变成了三小姐盛如意的闺房。
  管家道:“那就怪事了,这一大早的,三小姐和翠云跑去哪里了?”
  窦夫人又是一阵发抖:“她们自然不住家里了,成了精怪了,她们……她们会不会住山上去了……这里……这里不能住人了,我要去看女儿,我要看女儿去!”她嘴里的女儿自然是她的亲生女儿盛如水,已经出嫁,夫家是菏泽的望族。
  盛员外见她越说越不成话,话语都透着癫狂,连忙让两个丫鬟搀着夫人回房,他道:“盛堂,你再幸苦跑一趟,去趟崂山,不论花多少香油钱,把铁力仙长请到我府上来,他若不来,你就把善真人的事情和他详细说一说。”
  盛堂点头称是,盛员外当即又吩咐府里的所有家人,让大儿子盛如山领着,寻找失踪人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寻出些蛛丝马迹。
  交代完这些事,盛员外便领着两个稳重寡言的婆子,直奔珍珠楼。
  闺房的门才一打开,盛员外就觉得很不对劲。
  他来珍珠楼探视过女儿多次,所谓香闺绣阁,盛如意的房间终年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可是现在,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潮湿的霉烂味道,甚至,这霉烂味中还散发着一股馊臭。倒像这房里一年半载没住过人一般。
  桌子上放着两碗冰冷的桂花燕窝,看来是没有动过。

  盛员外问跟来的婆子:“三小姐的饮食是谁负责的。”
  一个婆子回答道:“是王定媳妇和孙德媳妇两个人负责的。”
  王定和孙德是盛府的两个老家人,两人的媳妇便也在府里做了婆子佣人,王定媳妇就是早上给三小姐送桂花燕窝的那个婆子。
  当下把两个婆子喊了来,一问才知道,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着三小姐的面,每天都膳食都是送了去,丫鬟翠云接手,然后翠云把上一顿的餐具让她们带走。
  盛员外这才想起,半个月前,盛如意曾经去书房和他请过一次安,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难道,从那个时候起,如意就不见了?
  王定媳妇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说道:“老爷,这事情是有些奇怪,前些天丘三子还说好久没见到翠云了。”
  丘三子是盛府收污秽的下人,府内的马桶便盆垃圾都归他管。如果三小姐在府里,吃喝可以瞒过,拉撒如何隐瞒?
  既然小姐失踪,翠云为什么不报告,反而每天都煞有介事地领膳唤饭?莫非,如意的失踪,和这个翠云有什么关系?
  盛员外越想越糊涂,有个婆子使劲吸了两口气,提醒道:“老爷,这里的味道好像是饭菜的馊臭味啊。”
  盛员外一震,是啊,如果三小姐早就失踪,翠云每天领两个人的饭菜,哪里能吃得完,莫非都倒掉了?
  几个人在房子里嗅来嗅去,顺着这股子馊臭味寻找。

  闺房里似有似无,打开绣楼的后门,气味就浓郁了许多。从后门下了楼,是珍珠楼的一个小小后院。
  后院里栽着两颗芭蕉,竖着几块太湖假山石,在假山石的一旁,是个水磨石的井栏。这口水井是供珍珠楼日常洗漱所用,井栏上是个木头的轱辘架,架子上吊着个精致的水桶。
  盛员外和几个婆子走到这口井边,浓郁得味道差点让他们当场呕吐。

  井口有个竹篾编的井盖,一个婆子上前掀开井盖,探头朝下望去,猛地一声惨叫,往后便倒,昏厥过去。

  惨红色的井水已经接近井口,水面上,飘着善真人的脑袋,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这个消息,让整个盛府震惊了!无数人涌向珍珠楼!
  三小姐是妖怪,谣传仿佛得到证实了一般,顷刻之间就成了每个人口中的谈资。
  从井里拉出善真人的尸体,水面约略下沉了一些,又露出另一具尸体的手足……
  井里总共拉出了13具尸体,这些人都是昨天晚上守夜失踪的人。
  但是,没有发现前几天失踪的人。
  井里除了尸体,就是被血液染红的井水,还有无数的剩饭剩菜。

  的确,有人把送来的饭菜全部倒掉了。
  那么,盛老爷心想,如意还活着吗?如果活着的话,她也得吃喝拉撒吧,总不至于把整条的鱼整个的鸡倒入深井。
  所以,只有两个可能。
  如意死了,或者,如意不在府中。

  他想起了夫人说“如意是狐狸精”时那坚定的眼神,一时间,神思不由恍惚了。
  盛府人人惊惶,再无人敢安心睡觉休息,好多下人都偷偷摸摸逃出府去,接下来的两天,到底晚上有没有丢人,可是谁也弄不清楚了。
  幸好,第三天下午,铁力仙长领着八位高徒到了。

  盛员外迎出门去,歉然道:“有劳仙长一路跋涉。”
  铁力仙长唱了个喏,说道:“无量寿福,施主就算不派人到崂山,贫道依然是要来的。”

  盛员外一愣:“那是为何?”
  铁力仙长道:“德就大丹,道齐七政,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劣徒善虚(善真人的道号)本性骄燥,在我门下不过三年,便踌躇满志,自以为道法大成。岂不知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无边涯,修道亦无止境。善虚如是因,便种如是果。他那点微末技艺,哪里是域外妖魔的对手!”
  盛员外一边将崂山众人迎进府内,一边惊诧道:“域外妖魔?那是什么来头?”
  铁力仙长的一个徒弟稽首道:“善虚师兄寂灭之日,我师尊便感应到了。师兄的亡灵一路哭上崂山,找师尊哭诉事情的始末,师尊一听方知,原来十多年前的域外妖魔,不知怎地又死灰复燃了。”
  盛员外吓了一跳,难道说,盛府里真来了什么域外妖魔?

  铁力仙长说道:“这妖魔非同小可,贫道已传书天下同道,不日之内,茅山王远知,平阳吉善行,中条山张果,王屋山司马承祯,南阳叶法善,还有袁天罡袁大人,都将一一来到。”
  盛员外大吃一惊,铁力仙长口中所说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大唐朝百姓心里的神仙中人,这许多传说里的人物一起汇聚到他府内,隐藏在他府内的妖魔岂不是魔力无边,盛员外额头上的汗便如流水一般涔涔而下。
  注:
  王知远,(530~635)为隋唐著名道士。一作"远智"。字广德。祖籍琅琊临沂(今属山东),后徙扬州(今江苏江宁南)。其祖景贤为梁江州刺史,父昙选为陈扬州刺史。少聪敏,博综群书。弱冠师事宗道先生臧矜。道书说他曾师事陶弘景,传其道法。南朝陈宣帝闻其名,召入重阳殿,"令讲论,甚见嗟赏"。隋开皇十二年(592),晋王杨广镇扬州,使王子相、柳顾言相次召之,乃出山谷,旋复还归。大业七年(611)炀帝杨广遣崔凤举迎请,见于涿郡之临朔宫,炀帝亲执弟子礼,请教神仙之事。后于京师洛阳置玉清玄坛以居之。唐高祖以其曾密告符命,授朝散大夫,赐金缕冠、紫丝霞帔。武德(618~626)中,唐太宗为秦王时,与房玄龄微服谒之,从其受三洞法。太宗即位后将加重用,远知固请归山。据《旧唐书·王远知传》称,太宗李世民曾降诏书云:"先生操履夷简,德业冲粹,屏弃尘杂,栖志虚玄,吐故纳新,食芝饵术,念众妙于三清之表,返华发于百龄之外,道迈前烈,声高自古。

  非夫得秘诀于金坛,受幽文于玉笈者,其孰能与此乎!朕昔在藩朝,早获问道,眷言风范,无忘寤寐。近览来奏,请归还山,已有别敕,不违高志,并许置观,用表宿心……"乃诏洛州资给人船,并施法服。贞观九年(635)又于茅山为其造太平观(《旧唐书》作"太受观"),并度道士二十七人,观未毕,即逝世。调露二年(680),追赠太中大夫,谥曰升真先生。中宗嗣圣元年(684)又赠金紫光禄大夫,改谥升玄先生。唐玄宗时,令道士李含光于太平观造影堂,写真像,以旌仙迹。其弟子以潘师正、徐道邈等最著名。《历世真仙体道通鉴》谓其著有《易总》十五卷。


  上文“平阳吉善行”改成“青城罗公远”
  续注:
  罗公远,唐代道士。彭州九陇山(今四川彭县)人,筑室修炼于漓元治中,常往来青城、罗川之间,与张果,叶法善齐名。解于浮云观,享年一百四十。其着有《真龙虎九仙经注》,谓依炼丹功力之深浅,所成仙有天侠、仙侠、灵侠、风侠、水侠、火侠、气侠、鬼侠、剑侠九等之别。
  张果,张果老是八仙中年迈的仙翁,名“张果”,因在八仙中年事最高,人们尊称其为“张果老”,历史上实有张果其人,新、旧《唐书》有传,武则天时,隐居中条山,时人皆称其有长生秘术,他自称年龄有数百岁,武则天曾派使者前去召见,张果老佯死不赴。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恒州刺史韦济将其奇闻上奏皇上,玄宗召之,张果又再次装死,气绝很久才苏醒,使者不敢进逼。玄宗闻知,再次派徐峤去邀请。张果只得进京。据说唐玄宗对其传闻有疑,曾叫善算夭寿善恶的邢和璞给张算命,邢却懵然不知张的甲子,又有道师“夜光”善视鬼,玄宗令他看张果,他却问:“张果在哪?”居然对面而看不见。从史传所记来看,张果不过是一位有些心虚的老朽江湖士,要不何以数次装死以避征召呢?充其量不过会些幻术而已。所以有关他的仙话,全都是道教凭借民间传闻,夸大其词,为了宣传需要而编的。《太平广记》还记张果老自称是尧帝时人,唐玄宗问术士“叶法善”张的来历,叶法善说:“臣不敢说,一说立死。”后言道:“张果是混沌初分时一白蝙蝠精。”言毕跌地而亡,后经玄宗求情,张果才救活他。

  司马承祯,唐代道士、道教学者、书画家。字子微,法号道隐,又号白云子。河内温(今河南温县)人。自少笃学好道,无心仕宦之途。师事嵩山道士潘师正,得受上清经法及符箓、导引、服饵诸术。自号“天台白云子”。与陈子昂、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为“仙宗十友”。其著作有《天隐子》、《坐忘论》、《修真秘旨》、《道体论》、《上清含象剑鉴图》、《洞玄灵宝五岳名山朝仪经》、《坐忘论》、《服气精义论》等传世(事见《旧唐书·隐逸传》、《茅山志》卷十一等)。

  叶法善,字道元,出生在南阳的叶邑,后住在处州松阳县。叶家四代修道,都好做好事积阴德以救物济人。他母亲姓刘,因为白天睡觉,梦见流星进入口中,吞下之后便怀了孕。怀孕十五个月才生下他。唐初最具神话色彩的道人~
  袁天罡:唐初益州成都(今四川成都)人。善风鉴,累验不爽,曾仕于隋,为盐官令。唐时,为火山令。著有《六壬课》《五行相书》《推背图》《袁天罡称骨歌》等。通志著录,其有《易镜玄要》一卷。久佚。
  当下府内设了斋饭,款待铁力仙长一行。盛府出事,人心惶惶,是以酒饭也不似平日华美精致。
  席间盛员外问起域外妖魔的事情,诸道人人面色一紧。铁力仙长不接盛员外的话茬,反问道:“不知员外可曾听闻僵尸一说。”
  盛员外一愣,不知道铁力仙长为何有此一问,他细想片刻道:“僵尸自然是听说过的,我在朝为官这么些年,没听过僵尸便奇怪了。”
  一个年轻道士不解:“僵尸和做官有什么关系?”
  盛员外道:“怎么没有关系,所谓僵尸,无非就是僵化不腐之尸体,多年开馆,面目如生,不知是也不是?”

  铁力仙长点点头:“这是僵尸的一种。”
  盛员外道:“我们为官的,都知道一则奇事,大伙儿都知道有一种刑罚,叫做戮尸、鞭尸的,子孙犯法,株连九族,往往祖宗就要被从坟墓里挖出来戮尸鞭尸。说也奇怪,但有被皇上判了戮尸鞭尸的,不管死了多少年,挖开坟墓一看,总是栩栩如生。仿佛老天算准死者有此一劫,故意保全其身子等待受刑一般。故此刑部的那些行刑鞭手,也俗称‘僵尸劫’,他们一到,僵尸的劫数便到了。”
  几个年轻道士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倒没想到,官场上还有这等稀奇秘闻。
  铁力仙长道:“你说的这种也可算得僵尸,但这种僵尸僵得安稳,却不出来害人。”
  盛员外道:“害人的僵尸我也有所耳闻,据说都是新死封雷电,变作僵尸,窜跳不止,逢人便掐,见人便咬。”

  铁力仙长道:“员外说的是诈尸,人死时胸中还残留一口气,如果被猫鼠冲了,被雷电打了,入殓前就会忽然起立,状如野兽,等最后那口气累出来倒地了,便算彻底死了。”
  盛员外道:“莫不是入过土的才算是僵尸?”
  铁力仙长点头,盛员外惊恐道:“我府内是僵尸作怪?”
  铁力仙长摇头,吩咐身边一个四十来岁瘦高徒弟道:“清欢,你把僵尸的情形,和十多年前的那桩邪事都和盛施主说说,也好让他疏散府内人众,有个提防。”
  故事说到这里,田医生又住了口,笑着问我们道:“你们相信这世上有僵尸吗?”
  胡知道面色发白,说道:“我信的,因为……因为我小时候就遇到过。”
  我和邵大力海洋三个人都大吃一惊,他们吃惊可能是因为阴楼怪事以来,说了这么多故事,没想到还有保留故事。

  我吃惊是因为,这个事情连我也不知道,胡知道从来没跟我说过。
  胡知道看了我一眼,说道:“银子,这个事情太……太荒诞不经了……我……”
  我道:“你怕我不信?其实我们这段时间碰到的哪件事不荒诞呢,就算我们佛龛上的关公老爷忽然活了,我多半也不以为意,要请他吃个草莓冰淇淋尝尝鲜。”
  大家都被我逗笑起来,胡知道不觉莞尔,说道:“也是,其实仔细想来,也并不比之前那些事情荒诞,我只是有些恍惚,这事在我的记忆力并不真实,有时候想起来想是做梦碰到的,有时候想起来又像是在现实里发生的,我自己也不能确定,不过我有次问过我奶奶,我奶奶说那是真的。”
  我点点头,回忆某些往事确实有这样的感觉,我说:“这事情和奶奶有关?”
  胡知道说:“有点关系,那一年我才七岁,刚刚上幼儿园。”

  “可是事与愿违,我们是傍晚去的,一直到天黑奶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那里丧事流行现哭,就是来一个吊丧的人,死者的子孙要出来半跪迎接,来客作势搀扶,然后里面的媳妇女儿就要扶棺痛哭一阵。哭也哭得有调调,述说死者生平,像唱哭歌。到现在丧哭在我们那里已经成为一种职业,可以请民间乐队全部代理,现在装备比过去好多了,乐队来了,架起高音喇叭,轮到哪个媳妇女儿哭,就写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要哭的内容和注意点,把纸条和几十块哭钱交给乐队的职业哭手,职业哭手就开哭,哭爹喊娘都行,哭腔那叫一个凄惨,还有乐队伴奏,抑扬顿挫的,哭声通过高音喇叭放出来,声闻几个村子。我小时候那阵当然没这么排场,都是亲人真哭。就算真哭,一听半天也烦呐,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耳朵吵得起老茧,就等主家开饭,吃了好快快离开这里。”

  “正难耐的时候,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问我奶奶,说:‘大姐,你家里有没有茴香八角,厨房里居然没预备这个东西。’那时候丧事规矩多,平常烧肉可以不放茴香八角,可是丧事的时候,也不知道有什么说头,必须要放这个东西。我奶奶说有的,就放在家里的灶头上。那时候我们家烧的是大土灶,江苏地区的土灶和别的地方不同,别的地方灶面后面没有挡壁,直接可以看到烧火的人,我们那里的土灶是有一道挡壁的,挡壁上做有神龛,用来供灶神爷爷,神龛下做一个暗格,用来放火柴什么的,因为有烟火气,不易受潮。我奶奶说茴香八角就放在那个暗格里。”

  “我正在这里呆着腻烦,就说‘奶奶,我帮你回去拿茴香八角’,奶奶说大晚上的你不怕啊,我说月亮那么亮,怕什么。其实我是有点怕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想出去跑跑,也不愿意一直守在这地方。奶奶说好吧好吧,等着用茴香八角呢,你从田埂上回去,当心点,说着把钥匙递给我。”
  “从老支书家门口是一片田,冬天麦子才刚刚露头,看起来就像现在那整片整片的草坪,从田间的小田埂上回去要比从大路绕回去近很多。”
  “我才一出老支书的门,心中就有点后悔,农村的夜晚特别清冷,呆在这里比较满屋子都是人,一出门冷气逼来,凉飕飕的。老支书家在我的身后越来越远,死人的阴影在我的心中越来越重,我总疑心在我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悄悄跟着,不时回过头去看。”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只觉得浑身冷汗,连发根头皮都紧张得麻木了。那时我家的厨房和正房是分开的,在正房西侧屋的南首,厨房建造得要比正屋低矮许多,我拿出钥匙开了厨房门。”
  “那时的门锁很简单,就一搭扣,搭扣上挂着个小铁锁。木门也和现代大不一样,大多是用厚厚的木材钉成的门板,门板两端留着圆圆的木榫,门框的一边上下各有一半圆形的木板,木板上钻好了圆孔,刚好可以把门板套进去,开关门的时候木头之间相互摩擦,发出嘎嘎的响声。这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吓人,厨房里黑漆漆的,仿佛随时能从里面窜出什么东西来一样,厨房中央的灶台隐藏在黑暗里,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了老支书的棺材,我连忙寻到门边的电灯开关绳,拉亮了电灯。”


  “在老支书家的时候一心想着回家,可是一回到家了却又害怕得只想赶紧出门,还回到奶奶身边去。我那时人矮小,还够不着灶台挡壁上的暗格。于是搬来一只椅子,踩在椅子上去摸那个包茴香八角的纸包。”
  “好不容易摸着了纸包,一仰头,和佛龛上供着的灶神爷爷来了个对视,也不知怎么地,那晚灶神爷爷的画像看起来特别恐怖,我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向后便倒,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摔了个腾空跟斗,后脑勺狠狠撞在地上,脑袋里嗡嗡作响。”
  “好在那时候没有水泥地,屋里屋外一样,都是泥土,我好久才怕起来,抓了那茴香八角纸包,转身便走,连门也骇得忘了锁。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去了老支书家,整个村子黑乎乎的,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我那时十分胆小,又怕鬼又怕狗,甚至连大公鸡和鹅都怕,公鸡和鹅都喜欢追着小孩子啄。我几乎是一溜小跑冲出村子,你越是走得快,越觉得身后有个什么东西在追。一直到出了村子,拐上痛后村老支书家的那条田埂,旷野月明的,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说也蹊跷,那田埂我走了三分之一不到,头顶的月色竟钻进灰色的乌云中去,四周顿时一片隐隐约约的黑。那种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依稀有一点点亮度,周遭的景致也能隐约看到轮廓。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不住回头张望。”

  “原先有月光的时候我还敢急奔快跑,此时我只敢慢慢挪动朝前移。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就让奶奶回家拿了。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想起棺材,总觉得身后有具棺材漂浮在半空中,紧紧跟着我。我不由得又转头去看,当然后面什么也没有。等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我依稀看到前面有个黑影。”
  “那黑影看起来很高,静静地站在田埂上动也不动。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年龄小,所以看其他人都显得高。要不是时值隆冬,我甚至以为那是立在田间赶麻雀的草人。可是这是冬天,麦子刚刚露天,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我又惊又怕,喉咙里逼出一声尖叫,‘谁啊?’那黑影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那时我只想转身便逃,可是却又不敢转过身去,背对着黑影要比面对着黑影更可怕,谁知道那黑影会不会在我身后拔腿追来。我看到极远的地方有朦胧的灯火,我知道那是老支书家在屋外架了电灯,就快要开饭了。那年头每家每户都是三间平房,出了白事,家里无法开桌吃饭,一般都在外面露天开桌。”

  “后退无望,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我越走近,那黑影就越显得大,我又问了一句,‘前面是谁啊?’那黑影好像听到我的话语声,上半身微微一动,却不回答我的话。我心惊肉跳,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时,离那个黑影已经不到两三米的距离了。云层有稀薄,这时月亮刚刚走至云层比较薄的地方,月光透过薄云渗出些光亮来。我可以看到,那个黑影是一个人,头发长而卷曲,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是男是女,宛如一个疯子。”

  “小孩最怕的就是疯子,比怕鬼还怕,我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走。那疯子却慢慢转身了,他本来是侧对着我,这时赫然变得面对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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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里,那疯子脸上坑坑洼洼,说不出的狰狞。幸好这时月亮又躲进了密云中,四周再次暗下来。我鼓足勇气超前走。田埂很窄,和那疯子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在疯子的腰间扶了一把,只觉得手像按在一块腐烂朽木上,浑不着力,几欲摔倒。我的手紧了一紧,那人的腰有如腐肉,被我直接拉下一块。我吓得蓦地尖叫一声,拔腿就窜!”
  “一口气窜到老支书家,我才哇哇哭了起来。堂屋里有女眷在扶棺哭丧,所以我的哭声并不引人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老支书感情深忘年交呢。我惊魂未定,哭得泪眼婆娑,那黑漆漆的棺材此刻看来竟然一点也不恐怖了。”
  “找到奶奶,奶奶吃了一惊,问是谁欺负我了。我结结巴巴把经历一说,大伙儿都傻眼了。奶奶问我哪知手碰那人了,我伸手右手,只见手上脏兮兮的,一股腐臭,指甲缝里黑乎乎的,似乎还嵌着些腐烂的线头。有个比我奶奶年纪大多了的小脚婆婆说道,‘肯定是撞了僵死鬼了’,僵尸在我们那里的方言里称作僵死鬼。”
  “我奶奶慌了神,没了主意,办丧事的人家里做法事的道士是现成的,小脚婆婆连忙拉来了一个道士,说起我撞僵尸的事情。”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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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7 发表于: 2010-09-13
  明月小区的房子因为实在便宜,经过那家无良的中介公司一宣传,果然有卖有租,段杏芳的手头倒是慢慢松了起来。就是在那一阵,段杏芳四处闲逛,在古玩城买一个“猫戏图”古瓷片时,认识了唐毅松。
  唐毅松一勾搭,寂寞难耐心理空虚的段杏芳就上了钩,唐毅松见识了段杏芳左边胸脯上纹的桃花,知道了段杏芳的艳名叫小桃红,他自然也看到了段杏芳右边胸脯上的大痣。
  当时,唐毅松还曾拿看古董的放大镜仔细看过那颗痣,他说小桃红的那颗痣里面黑斑涌动,似乎有个什么图案。段杏芳连骂他色情,掩住了胸脯,但是从唐毅松那里离开后,她却静不下心来。

  唐毅松的那句话,她还是信的。
  她直接去了一家美容医院。要求医生帮她除掉这个痣,但是必须保证这个痣除下来还是完整的。
  美容医院是私营的,那个主刀医生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用电炙法除痣,反而选择痛苦地挨刀。顾客就是上帝,能做多收钱的项目就不做少收钱的,医生乐得其所。
  痣很顺利地除了下来,段杏芳问医生要了显微镜下的玻璃夹片,将那痣夹着,要求医生陪她去“看一看”这颗痣。
  那医生头一次遇到这种嗜好的顾客,只当段杏芳是变态。但变态的钱也是钱,段杏芳塞给他两百块钱,那医生毫不犹豫地将一架显微镜扛到了段杏芳所在的病房。

  通过显微镜,可以清晰地看到,痣里面的黑斑形成的是一个蝉的图案,毫无疑问,那是蝉的图案,而且是蝉腹那一面的图案。
  段杏芳感觉不到“涌动”,也不是是不是这颗痣脱离了身体,就“死亡”了呢?难道说唐毅松看到的,竟是这蝉斑在爬动?
  那医生看段杏芳凑在显微镜跟前久久不动弹,害怕出什么问题,便用手推了一推。哪知段杏芳正沉浸在恐惧中,被医生这么一推,陡然尖叫起来,把那医生吓得一下子仰跌过去,撞翻了一个吊水用的挂架。
  那医生姓田,性格还算蛮好,不怒反笑:“怎么了?显微镜里还能看到史蒂芬金?”
  段杏芳结结巴巴说:“我的痣里面……好像有只知了……”
  田医生一愣,走上去,段杏芳让到一边,田医生盯着显微镜看了很久,段杏芳感觉脚都站麻了,田医生才抬起头来,盯着段杏芳,盯着段杏芳缓缓说道:“你知道精灵吗?”

  段杏芳摇摇头,田医生过去关上病床门,示意段杏芳坐在床上,他很是兴奋地侃侃而谈:“你知道吗,我以前喜欢收集古籍,在一个旧书店买过一本很古老的线装书,那上面说人死之后会变成鬼化成魂凝成魄,而有灵气的动物死后就会变成精灵,精灵因为生前无法言谈,所以一旦死亡,他前生的言谈欲望就会通过别的方式实现,他们可以借用人的躯体,一旦他们附身在某个人身上,这个人身上便有了精灵的烙印。有精灵烙印的人,又称为精灵的奴仆或者精灵的下属或者精灵的使者。这种烙印几乎人人都能见到,可是却很少有人注意,把它忽视掉了。”

  段杏芳头皮发麻:“你说这个痣……是精灵的烙印?”
  田医生嘿嘿一笑:“所以说精灵无处不在,有多少人会去留意自己身上的大痣呢?精灵的奴仆和精灵共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当精灵捉弄你的时候,你根本无法觉察,因为,精灵的思想占据你身体的主导时,你自己的思想便被封存变得毫无感知,等你回过神来,你已经不清楚刚才所做的事情。你会变得丢三落四,你会变得神经衰弱,你已不再完全是你自己……”
  田医生口若悬河口沫横飞,听得段杏芳云里雾里,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段杏芳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如果谁的痣里面有动物的图案,就证明他是精灵的下属奴仆使者什么的?”
  田医生大点其头:“奴仆也没什么的,精灵给人以烙印也是件很危险的事,如果它的能力不够,或者是人类的精神力很强,他们的烙印就会被湮没,精灵就会灰飞烟灭,那本书上说,其实精灵也不过是自在天的仆役而已。”
  段杏芳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自在天?”那不是黄拐子梦境里的女孩提及的地方吗?
  田医生搔搔头:“是啊,自在天,书上说的,谁知道是什么鬼地方!”
  那天有些莫名其妙,由一颗痣居然引出这么些话题,段杏芳还真害怕自己变成什么虚无缥缈的精灵的奴仆,她不知道去除掉这个“烙印”,自己是不是重新变成纯粹的自己。
  她没敢要回那颗痣,将其留在了美容医院,便落荒而逃回了家。
  到家翻出那枚玉蝉,左思右想,总觉得一系列厄运和这玉蝉大有关联,要不怎么痣里也有蝉的图案呢。这玉蝉一定是不洁之物,她决定甩开玉蝉,把厄运转嫁给别人。

  所以,她去了黄拐子的猫肉馄饨店,悄悄把玉蝉和在馅料了包了个馄饨。
  事情就是这么巧,这玉蝉竟然又被她新认识的姘头唐毅松得了去。
  段杏芳的故事迂回曲折,骇人听闻。那个神秘的田医生,怎么会那么清楚什么精灵的事情,难道真如他自己说的,都是从古籍上看来的?
  从古籍上看来的东西,为什么这么认真地跟段杏芳讲述。
  段杏芳被吓坏了胆子,这些东西她应该都没有细细分析过,这个田医生,十分有见面的价值!

  在回来的路上,胡知道说:“银子,你说段杏芳嘴里的田医生,会不会是那田福生的什么人?他们可都是姓田啊。”
  我心中也是那么怀疑的,我说:“那家美容整形医院我知道,咱们中文和邵大力他们碰个头,下午就去那医院找一下田医生。”
  胡知道说:“知道了,也是,现在猜什么也是白猜。”
  找了家饭馆,刚刚坐下来,邵大力的电话也就打了过来,我说:“怎么样,见到林宝康没?”
  邵大力说:“一言难尽,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说了饭馆的位置,邵大力他们现在离我们这里并不太远,我说正好,一起来吃个饭,下午我们一起去个地方,见个人。
  不到一刻钟,邵大力和海洋就来到饭馆。两个人满头大汗,坐下来猛喝两口水,邵大力说:“胡大哥,银子姐,你们知道吧,原来林宝康已经死了。”
  我和胡知道一怔:“死了?”
  海洋接口说:“医院里说,林宝康一个礼拜前就死了,说是什么精神恍惚,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滚下去死的,七楼滚到二楼,医院还赔了林家一笔钱,所以我们问到林宝康,医院里的人都没有好脸色。”
  还是海洋说话比较有条理,我们总算听清楚了,失足从楼梯上摔下,这种死法还不算怪异,我现在最怕听到和阴楼有关的死亡事情,但愿林宝康的死是个纯粹的意外。
  邵大力说:“我们问明白了林家的住址,原来就在本市北郊渭塘镇的一个什么村,我和海洋一合计,反正闲着也闲着,不如去林家看看,说不准有什么发现呢?”
  我问:“那有没有什么发现?”

  邵大力说:“有,那当然有,海洋,把东西拿出来!”
  海洋从背包里拿出一卷纸。
  胡知道好奇地问:“这又是什么东西。”
  海洋说:“一幅画,林宝康死之前一直在画这幅画,这是医院方面告诉林家人的,这幅画也成为遗物被送到林家。”
  画是用铅笔画的,一张人物肖像。准确地说,是一张古装人物肖像,头戴文生公子巾,面容俊朗,双眉似剑,下巴很有棱角,没有文生的那种文弱书生气,倒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剑客。
  我说:“林宝康死之前画这个是什么意思?”
  邵大力道:“那哪里知道,他那会精神还是不正常的,也许我们梦里见过古装女子,他老人家梦里就见过这个家伙呢,嘿嘿……”
  我们无语,胡知道让海洋先把画收起来,说道:“你们是怎么骗来这画的?”
  邵大力又是嘿嘿一笑,洋洋得意地说:“我说我们是孙小姐的朋友,代孙小姐来看看林宝康,谁知道林家人深信不疑,还差点留我们吃饭呢,要张画那有什么稀奇。”
  海洋掐了他一下,说:“胡大哥,银子姐,你们在段杏芳哪里打听到了什么没有?”

  说话间,菜和饭都陆续端了上来,我们边吃边说,把从段杏芳那里得来的讯息和我们推论一一明细。
  邵大力听到吃惊之处,好几次把饭呛入气管,从鼻孔里喷出米粒来。
  唉,真是让人大倒胃口。
  好了,让我们把时间往回倒,回到民国时期。
  那一年,田福生三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那一年,他刚刚在苏州开了一家照相馆,并且找到了一处不用付钱的住所,就是中国银行的宿舍楼。一切顺风顺水,他便想着回家把儿子接来苏州。
  田福生的儿子叫田顺来,那年刚刚十五岁,因为母亲死得早,爷爷奶奶也不在了,父亲又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就寄住在武汉的大伯家。田福生接了儿子后,父亲两人便一同坐小火轮从武汉回苏州。那年月,轮船也算是比较普遍的交通工具,坐轮船远远比坐火车要便宜得多。
  那个小火轮不算大,甲板之下算是经济舱,甲板上的两层就算是贵宾舱了。田家父子坐的自然是经济舱。一个小舱室里两张双层架子床,睡四个客人。两床之间的空隙相当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转身,空气中充满着呛人的尿骚味和劣质旱烟的味道。田顺来头一次乘轮船,处处都觉得很新奇,哪里能在这个小空间里安安分分呆着。虽然父亲叮嘱他不要乱跑,还还是忍不住,乘父亲眯眼打盹的时候溜跑了出去。

  那时候天刚刚黑,田顺来窜到甲板上,靠着栏杆贪婪地呼吸新鲜的带着江水潮湿气味的空气。长江上雾蒙蒙的,偶尔能见到一艘两艘帆船在小火轮探照灯的范围内隐没。(那时的长江不似现在这般忙碌。)

  就在这时,田顺来听到一阵啜泣声,他扭头看去,只见在甲板的另一侧,有个穿着真丝旗袍的时髦女人伏在栏杆上哭泣。旁边有几个阔太太一样的人围着她劝解。
  田顺来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才知道那女人的丈夫原来是国民党北伐军军官,这女人刚刚从船上的电台里知道丈夫阵亡的消息,所以冲到甲板上来哭泣,叹其命苦,另几个是和她同桌打麻将的太太,出于牌桌上的友谊,跑来有意搭没一搭地劝解。
  田顺来头一次见到这些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贵妇人,只觉得十分好奇,十分激动,那些从旗袍开叉处露出来的白生生的大腿像最最鲜嫩香甜的荸荠肉一样,勾去了田顺来的魂。
  田顺来不由自主朝她们走近了些,这时只听一个穿深蓝色滚边旗袍的年轻女人劝那个哭泣的太太道:“明兰,快别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说到命苦,不客气地说一声,你们哪个都没有我的命苦。”
  旁人都没好气地瞪着她,来劝别人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呢。
  “怎么,你们不信?”那女人低下头,拆下盘头,撩开头发说,“你们看看。”
  这时正好轮船上的探照灯光扫到她们身边,就听众位贵妇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连那个哭泣的女人也不例外。田顺来虽然离得比较远,但少年人眼力尖,也瞥见那女人的发间头皮上,沟壑纵横,尽是刀疤。
  刀疤处没有毛囊,所以那女人的头发披散下来看起来一络一络的泾渭分明,很是可怕。
  旁边一个女人问:“雅梅,这……这是怎么来的?”
  叫雅梅的女人慢慢把头发重新盘起,微微一笑说:“被人砍的,被一个疯子砍的。”

  四周的女人们都惊叫起来,那个雅梅满脸得色地说道:“你们都想像不出来吧,好了好了,我就不卖这个关子了,听口音你们该能分辨出来,我是湖南常德人,老实说,我的出身并不好,山村旮旯里的。我出生刚刚六个月的时候,家人在地头干活,就把我放在摇篮里,把摇篮搁在地头上,就这么照顾。村里有个疯子,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伙都叫他邋遢书生,听说还是个清末老秀才。那天,那个老东西不不知为什么原因,举着一把菜刀,冲过来对着摇篮里的我就砍。”

  四周的阔太太们都惊呼地捂着脸,田顺来心说,六个月大的孩子,那还不是一刀了结,这女人也太夸张了,不由自主,又靠近几步。那女人接着说:“这老东西足足砍了我二十六刀,我流出来的血把整个摇篮都染红了,地里干活的父母大惊,强忙拍过来,钉耙锄头地赶走疯子,可是已经晚了,眼见我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连哭声都彻底熄灭了。”
  大伙听得大气不敢喘一口,四周只听到江浪拍击船身的声音,雅梅从旗袍衣襟里掏出一方丝巾,执起一角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说:“那时,父母只当我已经死了,果然,到了家里,就断了气。一家人极度伤心,我奶奶却说了句,反正是个女娃,死了也就死了,埋了算。我爷爷当即就煽了奶奶一个巴掌,奶奶不啃声了,赌气回了屋内。我爸妈和我爷爷想想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最后还是扛上锄头去了山腰,刨了个坑,就准备把我埋掉。”
  “坑刨好了,妈妈把我放进去,父亲给我填土,几锹土落到身上,爷爷忽然叫了起来,他说看到我的一根手指动了一下。我父母都劝他,说怎么可能还能动弹,肯定是泥土打在手指上闹出的动静。可我爷爷不依,仍旧把我捞了上来,说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一下才知道,何况是个孩子。爷爷把我抱了回去,找了黑沟泥给我糊满全身,用我们那里的土办法给我处理伤口,屋顶上晒的草药是现成的,草药熬了一锅米汤,从我牙缝里灌进去,给我提神吊命,忙活到半夜,一直抱在爷爷手里的我身子陡然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咳嗽,我这就算二次活过命来。”

  几个阔太太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长长舒出一口气,有个烫着卷发的太太感叹道:“都说人文湘楚,山水湖南,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土药草药竟也能起死回生,可不比什么西药阿司匹林神奇得多。”
  雅梅缓缓一笑:“肖太太,你这话说对一半,我们那里的湘医湘药由来已久,神奇倒谈不上,要说神奇,苗家寨子的蛊惑虫药才算得上,我能活过来,多一半还是靠命,命中注定我那时不该死去。”
  那个刚刚死了丈夫的明兰有些不满,雅梅把生死归结为命运,那么丈夫战死沙场,难道也是命中注定?她的语气有些冷:“你怎么能肯定那是命运?”
  “明兰,你听我把话儿讲完,你就知道命运的奇妙,它并不为我们个人的意志能转移。”雅梅拍拍明兰的肩膀,意示安慰,“我慢慢或转来,气色也一天天好起来,只是浑身的伤疤让我变得跟丑八怪似的,脑袋上寸草不生,有点地方头皮翻转,还隐约看得见白色色的头骨,我的父母都变得不太喜欢我,奶奶就更不用说了,重男轻女的她得个孙女已经是不快活,何况这个孙女还变得和魔鬼似的,只有爷爷,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疼。有一年,村里路过一位戴金耳环的苗寨长老,这个长老在苗家很有地位,据说还是个什么智者。这个长老在村子里看到我,给了我一盒很香很香的花粉,还特意跑到我家跟我爷爷说,说我命里大富大贵,以后整个家族都要依仗我的提携。从那以后,我爷爷就特别疼我,不管这个苗家长老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古话我爷爷还是深信不疑的。苗家长老临走时特意交代我,每天要用花粉泡水洗脸洗澡,这样身上脸上的疤痕就会慢慢平复,他说,头上的疤痕没有办法,但以后有了头发,自然会盖住的。”

  “等我那些伤口好了,浑身都结满了痂,等痂落了,都是赤红色的疤痕,所以我小的时候,是村子里最最难看的小孩,一直到我十五岁以后,头上才稀稀疏疏长出些头发,身上脸上的疤痕才慢慢平复,十八岁那年,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褪了一层皮一样,村里人都说我是烂稻出好米,整个脱胎换壳了。说来蹊跷,那一年我随父亲去赶集,半路上见有个男人昏倒在河滩上,父亲劝我不要多事,我却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那个苗寨长老的话,我要走出山沟,一定是要有个契机的,这个男人,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就是我的命运。”

  田顺来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就在这时候,江面上忽然刮起风来,伴着风来的便是浪,浪打得船身前后左右摇晃,甲板上不再似先前那般平稳。那几个阔太太大惊失色,扶着栏杆尖叫。有几个船员过来扶着她们进舱室,田顺来少年人好奇,故事听到一半哪里肯罢休,想这几个女人回到舱室多半还要接着讲,便大了胆子尾随她们进入贵宾船舱。那几个船员只当田顺来是某个太太道跟班,倒也没有在意他。


  甲板上的建筑总共有两层,下层有半数面积是个大的休息厅,里面有留声机放音乐,还有好些桌子座位用来休息喝酒打麻将。休息室里虽说也摇摇晃晃,但一来有座位依靠,而来不用直接面对大风大浪,感觉上要好得多。
  那几个太太果然围着一张麻将方桌边打牌边唠嗑,只是那个刚刚死了丈夫的明兰好像没了打牌的兴致,把座位让给了别人,她坐到雅梅的身旁,低着头。继续听雅梅把她的经历断断续续讲出来。
  田顺来大着胆子,有模有样翘着二郎腿坐在她们旁边的一张桌子旁。幸亏应付风浪,船上的工作人员都跑甲板上去帮手了,倒也没人来赶他。田顺来竖起耳朵,只听那雅梅继续说道:“你们问什么?那是什么男人?哈哈,我告诉你们,我救起来的男人可不是别人,就是我现在的老公啊。”

  肖太太说:“不会吧,雅梅你救了他,他就对你以身相许,怎么听着像张恨水写的恩怨小说。”
  “不信是不是?”雅梅在肖太太胳膊上拧了一把,“不信你下次亲自去问我老公去。”
  肖太太说:“呦呦呦,你个小浪蹄子,不怕我抢了你的老公?”
  看来这个肖太太和雅梅相当熟,雅梅嘻嘻直笑:“你去抢啊,不去不是人。”

  一群女人都放浪形骸地笑了起来,其他女人跟雅梅不是很熟,都和肖太太打听:“雅梅先生是什么来头啊?”
  肖太太说:“雅梅福气好,他先生是戴老板,全中国最大的湘绸商人,绸布都卖到军队里去了。”
  一行人啧啧赞叹,田顺来没听说过戴老板这个人,但看众位太太一脸羡慕的表情,显然这个戴老板是位豪富。
  肖太太和雅梅虽说熟悉,但恐怕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讲这些东西,补充道:“看来那苗寨长老说的不错啊,雅梅,我听说你父母叔伯现在都是独霸一方市场的绸缎生丝商人,这些恐怕和你都有关系吧。”
  雅梅得意道:“那是,没有我们家老戴,他们哪懂生意这一行啊。其实他们挂职也不干什么事,只是找个由头让他们有个养老大处所而已。去年我爷爷死了,我在村里给他修了十五亩的坟地宗祠,算得上是风光大葬了。唉,其实直到现在我还就像在做梦一样……”
  肖太太说:“我知道,你觉得老戴那个时候怎么就一眼看上你了呢。”
  雅梅大点其头。

  肖太太又说:“我却觉得,应该是老戴纳闷才是,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要知道,当年你18,老戴可都三十挂零了,他是老牛吃嫩草啊。”
  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连田顺来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他年纪虽不大,但老牛吃嫩草的意思还是懂的。
  就在这时,船摇晃得更剧烈了,厅里的桌子椅子都滑动起来,外面传来很多嘈杂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好多下等舱的人涌上了甲板,又听有人尖叫:“下面进水了,要沉船了啊!”

  这声音一传来,整个船都乱了套,高贵的女人们像野鸡一样尖叫乱跳,绅士们横冲直撞像疯牛,田顺来脸都吓白了,他连忙冲出大厅,甲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全是人,有哭的有叫的,和这声势比起来,方才那个死了丈夫的明兰的哭声简直屁都不是。
  嘈杂的声音里田顺来隐约听到父亲的呼喊:“顺来,顺来……”田顺来这才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这生死关头,父亲找不到自己,可不知有多么着急,便顺着声音的来源找去。

  可是甲板上已经乱成一团,船身摇摇晃晃,船尾甲板上竟然已经没在水面浪花之下,船头高高翘起,人在甲板上站都站不稳,好多人滚成一团,在这样的情形下,找个人谈何容易。
  田顺来吊住一个缠锚链的柱子,举目四顾,之间有几个船员奔到轮船的顶层,已经开始往下放救生艇。这样的船上,救生艇不过四五艘,救生圈也不会超过一百个,如何能救得下这么多旅客。有些水性好的旅客已经把贵重的东西用油纸包好,揣在怀中,跳下水去。
  长江的宽度比较有限,虽说大风大浪,水性好一点的人,尽力游到岸边还是有可能的,如果等船沉没时再跳水,那就会被沉船带起的漩涡吸入江底,反而没有这时候跳船安全。
  田顺来听到身旁有个男人撕心裂肺地大叫:“电台,船上的电台呢,为什么不叫救援!!”
  他的叫声被一个正放救生艇的船员听到了,那船员大声回答:“怪事了!船上的电台设备失灵了,无法和外界联络,大家准备逃生吧!”
  那船员这话一讲,甲板上的骚乱更甚,人人都往救生艇扑过去!
  几艘救生艇被放下水,一转眼就被人抢光,原本能坐8人的救生艇上,足足涌上了20人,好多人被挤下了水,被江浪卷走。
  惨叫声,惊呼声不绝于耳。
  田顺来找不着父亲,也不敢贸然行动,这时候,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浸满水的船尾走去。

  是那个叫雅梅的女人!
  田顺来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有犹豫就跟着雅梅向船尾跑去,船头拥挤不堪,船尾却空无一人,人们全部用上船头,导致船头过重,船尾有上翘趋势,恰恰减缓了船尾进水沉船的速度。
  田顺来离雅梅越来越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雅梅嘴里不停念叨的话语:“……没事的没事的,长老说我福大命大,一生无忧,我在这条船上,这船一定不会沉的……”她咬牙切齿地呢喃出这些话语,坚定的语气让田顺来无法怀疑她被吓得神经出了问题,潜意识里竟对她的话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雅梅听到田顺来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回过头来,见是个少年跟在她后面,嫣然一笑说:“你信不信,这船不会沉?”
  田顺来木讷地点点头,说:“我……信……”

  雅梅伸手拉住田顺来的手:“她们都不信我,就你信我,好,我拉着你,我不会出事,你也不会出事。”雅梅的手温润如玉,田顺来一颗心砰砰乱跳,少年人的热血顿时沸腾起来,觉得拉着这漂亮女人的手,就算被淹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先前放下去的救生艇已经飘远不见,跳船的人越来越多,有捞着救生圈救生衣的,也有光着身子直接蹦下去的。黑漆漆的江面上到处都是涌动的人头。田顺来听到一声清晰的呼喊:“顺来!”
  只见离船尾不远处的江面上浮着一个油桶,油桶上趴着个人,依稀便是田福生,田顺来趴着船尾栏杆叫:“爹,是你吗?”
  那人果然是田福生,他高叫:“顺来,快跳船,我这有个油桶,我们会得救的。”
  田顺来一愣,他扭头看了看雅梅淡定的眼神,又叫:“爹,你上船吧,这船不会沉!”
  田福生尖叫:“顺来,你疯了么,快跳!”一个浪尖卷来,田福生瞬间就被水花淹没,转眼就飘出了几十米,他在远处还在竭力呼喊田顺来跳船。田顺来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听不到父亲的声音,看不到父亲的踪影了。
  他只能紧紧捏住雅梅的手,期待这艘破船真的出现奇迹。
  那一刹,田顺来的手心全是汗水。

  那天我们和邵大力海洋赶到那家美容医院,对那个帅气的田医生说明来意以后,田医生并没有给我们出示段杏芳的“痣”,他提也不提这个事情,就直接把我们领到他的个人办公室,给大家泡上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讲起了这个故事。
  故事讲到这里,田医生住了口。
  邵大力忍不住问:“后来怎么样,船沉了没有?”
  田医生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过来问我们:“你们信不信命运?”
  邵大力说:“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哪里能算数,古人不是说命自我立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田医生摇头:“古人最早说的是命由天注定。”
  海洋思索了一阵,插嘴道:“或者真有这样的事情,大力,我们不是常常听到什么什么人算命好准,那些人如何算命,不也是靠易经八卦推测么,是不是哪一种人有哪一种命是恒定的,这些恒定的规律被总结出来,就以《周易》之类的东西出现?”
  邵大力头摇得像拨浪鼓:“要统计全人类的命运规律,这得多大的规模啊,莫非大周朝的姬昌先生进行过人口普查……”
  我们都笑了起来。
  田医生说道:“难道你们就不怀疑,那些易经八卦的知识根本就不是我们古人的知识结晶?”
  胡知道同学一下子站起来:“你是说这些知识来自传授,或者说是来自神授,或者更直接一点,来自外星人!”
  老天,我们家胡知道的想法为什么就那么卫斯理,真服了他!
  田医生微笑,说:“这样吧,你们听我把故事继续说下去。”

  船上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整个船上都空无一人,像是一艘鬼船。

  因为先前大家都集中在船头,导致船头下沉,船尾灌进的水都倾向船头,所以人走光后,这船一时半会倒还沉不了。后舱的发动机浸了水,船上没了动力,随着浪潮上下起伏,过不多时,便连仅余的几盏灯光也熄灭了。
  因为船身的起伏过大,雅梅和田顺来都站不稳,不得不两人借力,紧紧依偎拥抱在一起。浪花裹袭过来,把二人的衣衫都打湿了。雅梅的旗袍本就单薄,被水一湿,服帖在身上犹如透明。田顺来只觉自己仿佛直接抱着裸露的胴体一般,血脉贲张。生与死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毫无意义。
  正恍惚间,耳边传来清晰的“哒哒”声,感觉像两件铁骑互相撞击的声音,更具体一点描绘,就像锤头砸在凿子上,凿子又打在铁皮上的双重声响。
  雅梅问:“你……听到什么没有?”

  雅梅呵气如兰,田顺来脸上烧得发烫:“船舱里难道还有人?好像什么人在敲打?”
  雅梅说:“有人为什么又不发出喊叫声,哑巴不成?”
  这么一说,田顺来陡然感到一阵恐惧。
  大伙乱成一团逃生,就算是只蚂蚁,也应该被惊动了,怎么可能还有人留在船舱里?雅梅侧耳听了听,又说:“好像……好像有人在凿船……”
  这更说不通了,如果有人想谋害船上的人,凿船让这船下沉。可是满船的人都已经跳船逃生,这人还留在船上使劲凿,那不是成心弄死自己?
  那凿击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江风和江浪的喧嚣,咚咚……哒哒……咚咚……哒哒……
  不紧不慢,和人的心跳频率仿佛一致,叫人觉得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惊怖不已……
  一个浪卷过来,把船头抬得高高翘起,船尾一下栽进江水中,雅梅和田顺来紧紧握住船尾栏杆,随船没入水面之下。
  这船终于要沉了!
  人一旦沉入水下,唯一的意识恐怕就是:我要死了。
  田顺来当时的想法便是如此,小轮船尾部如水以后,迅速下沉,也不知道船尾的破洞有多大,反正这船沉得极快,带出的漩涡也雅梅和田顺来直拉进江底。田顺来张牙舞爪,也不知喝了多少水,雅梅不会游泳,死死地抱紧田顺来不松手。
  忽然,田顺来的臀部一阵剧痛,就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一样,疼入骨髓。跟着,他就被某种力量拉扯着臀部,将他和雅梅带离了漩涡。田顺来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鲨鱼的故事,心中奇怪了,莫非这长江里也有吃人的大鲨鱼!
  急切之间又吞了口水,这水入口已经有一股血腥味,田顺来本想腾出手来去摸摸自己的伤口,一想到鲨鱼,手又缩了回来。

  感觉得出来,扯住他臀部的东西拉着他们倒退着直朝江面上升去。
  慌乱中的雅梅也有丝差异,她的手不经意碰到田顺来的臀部,稍一抚摸,立即兴奋得拉田顺来的手去摸。
  田顺来被雅梅的手带着,摸向自己的屁股。他触碰到的是一个杆状的铁器。屁股已经痛得麻木,很显然,这杆状铁器是插在他的屁股上。
  那铁器附着在屁股上的拉力越来越大,就像要拉掉他整个屁股的皮肉,背上却又冲过来一股旋转状的暗流,和这拉力相斥,好像,在他们身后,有个大马力轮船的推进器在急速旋转。

  田顺来背过双手牢牢握住那铁杆,以减轻自己的疼痛,就在田顺来快要痛晕过去的时候,那股拉力把他们扯出水面。两个人便像冲浪运动员一样被拖着在水面上翻滚。
  黑漆漆的水面上升起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就像是巨鱼的背鳍!

  田顺来和雅梅吓得心胆俱裂,只当是什么怪物。哪知那怪物越升越高,一个巨大的圆柱状的身子整个浮出水面。跟着背鳍处打开一个盖子,透出强烈的灯光来,田顺来这才看出,这东西竟然是钢铁打造的怪船!而钉在自己屁股上的则是一个类似鱼枪的东西,铁杆后面拴着绳子,绳子没入水下,显然是和船体的某个部分相连。

  雅梅和田顺来异口同声惊叫:“这是什么鬼东西!”
  (其实现代人都知道,这东西是潜水艇,可当时的人非但没见过,简直闻所未闻,还有能在水底下行进的船?!大家可以有所怀疑,民国年间,中国有潜水艇吗?其实,中国是潜艇建造起步较早的国家之一,早在清朝光绪年间就开始设计、建造了潜艇,但因以后帝国主义国家的侵略,潜艇发展夭折。民国有一个 “潜艇梦”,民国23年,海军部提出一个5年建舰计划,规定建造排水量600吨级的潜艇21艘。为了更好建造和使用潜艇,民国海军部曾派人到美国学习潜艇技术,经过两年学习,后因学费无济,学习中断,学习人员各谋出路。民国6年海军部成立的“飞潜学校”,也于民国13年撤销。从现有的历史资料上来看,以上潜艇建造计划,均因经费无源,以及持久的战乱,如军阀混乱、日本入侵等,而未付诸实施,只是有一个“潜艇梦”而已。可是,有些东西总是不被历史记载,甚至被历史抹杀的,不是吗?)

  潜艇的上舱盖打开,几个身穿军服的人从那里爬出来,走到潜艇加班。长江上的大风大浪,对这搜潜艇仿佛毫无影响,可见其性能已经比较优异。
  两个水兵用长绳把惊吓不轻的两个人吊上潜艇,一个水兵笑着说:“你们两个可真是命大,要不是白师长心肠好,你们一准儿喂了鱼啦。”
  另一个水兵疾言厉色道:“还不快谢谢师座!”
  田顺来和雅梅这才知道,自己被军方的人给救了。

  等到半年后,田顺来才知道救了他的是什么样的势力,才明白有的人救了他,其实也等于害了他。
  原来,救他们的这位师长叫白志坚,是国民党的少将,他的身份相当秘密,是直属大总统领导,致力于潜艇开发的某独立海军部门。这支队伍,连以保护国自居的美国也被蒙在鼓里。他们不在目标显现的沿海设立基地,发而在长江沿岸的山麓下掘洞引水,躲在山洞里搞潜艇开发,的确出人意外。
  这天刚好潜艇的声纳系统经过改进安装,白志坚亲自带人试航,一切都很顺利,在返航的过程中,声纳系统发现了一艘即将下沉的客船。
  也不知怎么,白志坚竟然不顾几个参谋的劝告,强行下令要潜艇开达沉船地点救人。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沉船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人,只剩雅梅和田顺来。
  他们从鱼雷发射口发射了一枚鱼枪,射进田顺来的臀部,因为鱼枪上有着倒钩,就是靠着这勾住血肉的力量,将田顺来和雅梅救了起来。
  当时大家都只当白志坚心好,可是谁都没有怀疑到白志坚是另有企图。
  等到若干年后,曾雅梅变成白太太的时候,这种怀疑才渐渐在人们心底滋生。有一次,白志坚喝多了两杯威士忌,跟一个心腹部下说,那次,他之所以冒着秘密研发潜艇的机密败露,下令去出事客船地点营救落水者,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看到了曾雅梅的美貌,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发现,曾雅梅就是他一直所等待的那个人。

  可问题是,当初他下令去营救的时候,白志坚跟曾雅梅根本没有见过面,他是从哪里知道曾雅梅的容貌的呢?
  曾雅梅和田顺来得到营救以后,屁股还没在潜艇舱室里坐稳,就被告知,他们的自由即刻取消,要发誓即刻效忠党国,加入该师团,格守潜艇之机密。如若不然……看着那一排排荷枪实弹的士兵,哪里还有如若可言!
  潜艇回到基地以后,白志坚给了田顺来和曾雅梅半个月的时间,探亲以及处理一些个人事务,然后回基地报到。如果田曾二人对基地的事情有所泄密,或者一去不回的话,必将连累其家人。
  田顺来和曾雅梅丝毫没有怀疑白志坚的话,他们别无选择。
  拿着部队发动旅费,曾雅梅回湖南常德,田顺来去江苏苏州。

  其实田顺来也很渺茫,他从来没去过苏州,也不知道父亲的住所和店铺在什么地方,更不知如何去接手转让。(那时的田顺来,以为父亲田福生九死一生,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让田顺来没想到的是,当他在苏州下车的时候,田福生赫然站在车站哪里迎接他,就好象他们事先约好了一样,田福生甚至做了一块大牌子,拿在手里高高举着,牌子上写着:顺来,爹在这里!
  父子相见的时候,不但田顺来诧异莫名,连田福生也是满脸的惊讶。
  倒好像,他有备而来迎接儿子,真接到儿子却又在他意料之外!

  父子二人各怀心事,回到那栋频出事故的老中国银行宿舍楼

  故事讲到这里,多嘴的邵大力实在忍不住了:“为什么?田福生不是落水了吗,他是怎么回到苏州的,他又怎么知道儿子那天会去苏州?”
  田医生笑笑:“是有人告诉他的。”
  邵大力说:“谁?谁这么神通?”
  田医生再笑:“先别急,我刚刚不是说了田顺来的经历吗,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吧,接下来我再和你们说说田福生落水以后的事,要有点心理准备哦。”
  我心中一动,难道,田福生在水中也有什么奇遇不成?田顺来的失踪我已经明白了原因,那是因为,田顺来加入了军方的秘密部队,所以日本人轰炸苏州的时候,田顺来压根就不在场,时候,因为所属部队的关系,他也没有办法回来苏州处理事务。
  那么,我们明月小区的某些出事人为什么会在背上出现一个神秘的“田”字呢,这个田,倒底是不是提醒我们去寻找田家后人田顺来。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找田顺来,他根本对苏州这片神秘的地方接触没多长时间啊。难道说,是因为他知道父亲田福生的某些秘密,难道说,这跟田福生的江难落水有关?
  我的思绪越来越乱了。

  而田医生,已经开始讲起了那段诡异的故事。

  田福生一开始还听得到儿子的话音,那个浪一卷过来,瞬间将他吞没,耳中鼻中嘴中都灌满了水,油桶滑不溜秋,早就不知被浪裹到了哪里去。
  田福生的求生意志让他抛开一切念头,使劲扑腾,让脑袋浮出水面。好不容易从水中探出头来,另一个念头接踵而至:一定要救出儿子!

  因为浪花是裹着他向下游漂流的,也就是向东而去。所以他迎浪而上,企图游到沉船地点。
  逆浪行舟尚且很难,何况是逆浪游泳,夜色中的田福生根本不知道,他游来游去,不仅没有向西移动半米,反而因为暗潮,不住向东退。如果这时候田福生的头脑冷静,他就应该掉转方向,顺着水流斜方向向岸边游。
  折腾了几个时辰,田福生终于精疲力尽,再也提不起半分劲道,在连灌了几口江水以后,他知道,死亡离他已经不远了。在他的心中,儿子已经随着沉船没有了希望,那么,他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他放弃了。

  田福生觉得自己不断下沉,下沉,一直沉下去……

  一直埋头思索的胡知道忽然开口道:“他一直沉下去。下沉到了另外一个空间,那个空间红天红地,有着没有面孔的猫。”
  正在说故事的田医生“嚯”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满脸惊讶,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知道!”

  胡知道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摇头苦笑,开什么玩笑,真的又有人去过“自在天”?
  那倒底是个什么所在?
  我说:“田医生,把你的故事说完吧,我们知道的一定会和你分享,我们在来之前对你做过一点点调查,知道你是台胞,恐怕,你来苏州这家私人美容医院屈尊,也和这件事有关吧。”
  田医生脸上的惊讶之色未去,却也慢慢平静下来,他点点头,说道:“没错,我的曾祖父的确去过自在天。”
  好嘛!田福生原来是田医生的曾祖,也就是说,田顺来是田医生的爷爷。
  莫非——所谓的田家后人,竟然就是这位田医生!
  那股邪魅的力量想要指引我们寻找的,就是眼前的田医生?!
  田福生进入那个空间的情形和唐朝的那位家仆盛全大同小异,同样是不断往下沉,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然后骤然轻松,像是睡在一团棉花上,呼吸毫无困难,晃悠悠了好长时间,才落下实地。
  抬头是红红的天,地上是红红的土,整个世界如同被血液浸渍过一般,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相貌十分英俊的男人,男人的后背上长着一对巨大的翅膀,这翅膀也是肉红色的,上面没有羽毛,犹如蝙蝠的肉翼一般。
  田福生十分害怕,那男人朝他微微一笑,露出嘴里的两颗獠牙,田福生差一点吓晕过去。
  那男人说道:“别怕,我是精灵,我既然把你从水中弄到自在天来,你就是我的仆人,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还要你帮我办一点事情。”

  田福生张口结舌:“什么……精灵……什么……自在天……”
  那男人道:“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你想不想活着回去见你的儿子?”
  田福生一想起儿子,神色马上黯然起来:“我儿子恐怕已经死了。”
  那男人说道:“不会的,你儿子是一个‘四象天命’的女人在一起,他不会那么快死。”
  田福生惊惧道:“你……是不是阎王差来捉我的?”
  那男人鼻子一哼,鄙夷道:“阎王算什么东西!”
  田福生愣住了,身子不停发抖。
  那男人道:“这千百年来,我也不知道从水里拖来了多少人,那些仆人有几个是肯真心为我办事的?哼哼,我希望你最好不要是那种人!你跟我来,我给你一点和灵魂沟通的能力。”
  田福生云山雾罩,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魔鬼一样的人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双手提小鸡一样提起田福生,展开血翼,拖着田福生振翅高飞。

  那男子飞行得极高,田福生简直不敢往下看,飞行不久,又见天空中漂浮着一些圆柱状的飞行物(大概就是盛全所说的“马桶”),圆柱体周围挂着许多绳子,绳子上一些猫一样的动物来回忙碌,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
  那男人看到田福生惊讶的样子,解释道:“那些不是你们俗世间的猫,它们是血宠2代。”
  田福生哪里知道“血宠2代”是什么意思,只有唯唯诺诺连口称是。
  那男人笑了起来:“看来你很喜欢不懂装懂。”说话间,身周的温度陡然热了起来,好似从寒冬腊月的西伯利亚一下子迈进夏日赤道,田福生身上的衣服在落水时湿透,进入这个空间莫名其妙干爽了,然而这时候汗水其涌,又变成了湿透,几乎可以拧出水来。那男人好像也受不了这种温度,飞行速度提升至期限,田福生的眼睛都睁不开来。
  不多时,男人的速度才放慢下来,并且逐渐降低高度,田福生看着地面的东西越来越放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高耸如云的植物,赫然是一丛丛巨大的蘑菇。
  地面上的热度比天空更甚,像是要把人烤成肉干,那男人自言自语道:“这么热的鬼地方,血宠1代都不敢轻易过来。”领着田福生在蘑菇森林里穿行片刻,一条热浪逼人的火焰河出现在眼前。
  那男人手往前一指:“看,火焰河下游是火焰谷,‘超脑圣地’就在那里。”
  田福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脑袋嗡地一下,心中只道:“我死了,我肯定死了,这男的是恶鬼罗刹,这里十有八九是阿鼻地狱!”
  那男人像是早有准备,从一个巨大蘑菇的根系中拖出一条赤红色的小船,小船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造的,摸上去像是泡沫,却又坚硬无比,那男人将小船放在火焰河上,两个人跨上小船,那火焰便似流水一般,托着小船往下游冲去。那男人看出田福生的不解,说道:“这片地域是超脑圣地,是所有飞行力量的终结,有着防止飞行的强大结界,虽然超脑离开了千百年,但这股力量还是一直维系在这里。”

  田福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超脑是什么东西?”
  那男人道:“超脑是这个世界一切力量的本源,是这个世界智慧的主体。”
  男人虽然解释了,但是田福生却越发糊涂,索性闭口不问。
  船在火焰上漂流了一段时间,终于冲下山谷,在一个火焰湖上停了下来。那男人把船停靠到岸边,领着田福生超一个水晶状的山洞走去。那晶状山洞开口甚是平整规则,远处看并不十分大,走近才知其宏伟,那道拱形的山洞大门怕不有十层楼那么高。站在巨大的晶体山洞中,让人油然而生卑微感觉。
  山洞进去不愿就是一座宏伟的厅堂,这厅堂也是水晶构成,圆润平滑无丝毫多余的装饰,就像进入了一个超级巨大的水滴。
  厅堂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倒三角柱状的基座,那基座的底部和地面仅有一点相连,看来就似漂浮在那里一般。那男人手往基座上一指,说道:“看,那就是超脑领域,超脑只有在领域内,才能发挥其最大的能力。”
  田福生走近那“领域”,只见所谓的领域,不过就是基座之上有个平面,平面上有两个形状奇特的凹坑。
  那两个凹坑说起来奇特,田福生看起来却十分眼熟。
  那凹坑的形状就似把蝉蜕上下一剖两半,取其下半部分镶嵌在基座里的一样。
  田福生失声道:“这里难道原本放着两只蝉!”

  那男人笑了起来,田福生这才发现,男人嘴里的獠牙已经不见,身后的肉翼也不知道收去了哪里,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年轻人,只不过,是个不爱穿衣服的邪魅年轻人。

  那男人说道:“你说得很对,超脑看起来和你们世界里的蝉几乎一模一样,更确切地说,和你们世界里的能工巧匠用玉石雕刻出来的蝉一模一样。你们世界的蝉分为雌雄,我们的超脑也有阴阳正负之分,这就是超脑的平衡力量,千多年前,你们世界曾有一个人给我们带来了阳极超脑,血宠1代想把阳极超脑留下,可是他们不知道,如果单单留下阳极超脑,会导致这个世界的平衡极度失调,我们这个空间便会坍塌。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得知阴极超脑的信息。更讽刺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阴极超脑的信息,却又失去了阳极超脑的踪影。”

  田福生心中总算有点隐隐约约的概念,他小心翼翼道:“你找我来,是为了找那个什么阳极超脑?”
  那男人道:“正是,阴极超脑就在你住的那栋楼地基下面,很奇怪的是,它被一股其妙的力量禁制着,如果我们得不到阳极超脑的帮助,以我们现在在你们世界能发挥的力量,根本打破不了那个禁制。”
  田福生道:“就算我答应你,我又如何去找所谓的阳极超脑?”
  那男人道:“我相信,答案就在你住的那栋楼下,禁制阴极超脑的力量同时封印了那具守护超脑的女尸的部分能力,但那女尸的执念很强,能够冲破封印,我赋予你和灵魂沟通的能力,从她身上,应该能打探到阳极超脑的讯息。”
  田福生惊得头皮发麻:“女……女尸!”

  那男人道:“一具尸体有什么可怕的,”
  田福生说:“你自然不怕,应为你也是……”他本想说你也是怪物,可话到嘴边,看到那男人邪魅的脸,却陡然说不出口,改口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人道:“我们不是人,我们都是超脑的信徒。”
  田福生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那男人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把我们这里的事详细和你说说。”

  男人随手一挥,地上忽然冒出两个晶体柱状物,男人吩咐田福生坐下来,接着道:“我们这个世界,或者说我们这个空间,平行于你们生活的时间,不知由谁创造,在这个空间创始伊始,超脑就亘古存在,有了超脑,才有了这个空间的高等生物,我们。是超脑帮助我们进化成高等生物,所以我们都是超脑的信徒。超脑给予我们力量,给予我们穿行凌驾于其他空间之上的能力,而我们反过来侍奉超脑,用血之精华喂养他,令其变得更加强大。”

  “超脑的每一步进化,同样反映在我们身上,我们的能耐也越来越大,有很多事情,我们不再需要自己去办,我们懂得了制造仿生生物,我们制造出了血宠1代,它们的外形和超脑类似,只是体型大得多,比我们自己都要大得多,我们用它代替自己的工作,派它们到你们的世界采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可是我们没想到血宠1代的破坏力有那么大,有一段时间,它们甚至直接毁灭了你们世界当时的一种主要生物物种。”

  田福生喃喃道:“毁灭物种?哪个物种?”
  那男人道:“你们世界上有个人叫理查欧文,他给这种生物起的名字叫Dinosaur。”
  田福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田福生所处的那个年代,中国人脑子里还没有Dinosaur这个概念,他当然不知道Dinosaur这个英文单词就是现在人所共知的“恐龙”,可以想象,当我们故事听到这里的时候,该有多么地吃惊。)
  那男人道:“超脑收回了血宠1代,并亲自赋予他们灵魂,成为和我们并行的生物,以制约我们无节制地乱来。于是,我们中有两个能力特别大的人对超脑产生了不满,乘着给超脑供奉的时机,偷吃了守护之树的源泉之果,极大地暴涨了自身能量,然后从超脑领域里取走了超脑,逃到了你们那个世界。这两个人,一个叫夜汤,一个叫海娲,你知不知道这两个人?”
  田福生还是摇摇头,这两个人名听起来像是上古时代的名字,田福生尧舜禹汤是知道的,夜汤是什么玩意他可没听说过。

  “看来你是你们那个世界挺笨的人,你们那个世界有很多人都知道这两个人,你居然不知道。”那男人苦笑着叹了口气,“超脑从我们这个世界消失以后,我们这里的能量就逐渐枯萎,我们族人的能力越来越小,而血宠1代脱离了超脑的制约,原先被制约住的劣性得到彻底释放,我们和血宠1代之间爆发了战争,失去本源力量的我们几乎不是血宠1代的对手,幸而,我们的先祖研发出了血宠2代,对了,血宠2代长得像你们世界的猫,因为研究血宠2代的先祖去过你们那个世界,他特别喜欢那种叫做猫的乖顺生物。”

  “有了血宠2代,我们才和血宠1代拼了个势均力敌。千百年来,我的族人越来越少,失去了超脑那本源力量的支持,我们的繁衍能力都急骤下降,我们的族人现在剩下不到二十个了,我去你们的世界一次,就必须耗尽我二十个族人合力发动能量。没有超脑的支援,我在你们的世界,只能在河流中生存,所以的影响力都只能在水域周围。我们这一族,全盛时期有几百人进入你们世界的河流,被你们称为水猴或水鬼,现在,只剩下我一人了。”

  “现在,威胁我们最严重的不是血宠1代,而是两个叛徒的后裔,他们不知怎么从他们先祖残存的信息里寻出蛛丝马迹,得知了我们这个空间的存在,他们在你们的世界里繁衍了这么多年,拥有超脑和失去超脑的两个阶段,他们都过渡适应下来,并有了脱离超脑之外的自己的本源能力,如果给他们寻到这个空间,我们和两代血宠都是死路一条。”
  田福生道:“所以,你们才费尽心思寻找超脑,一心一意拿回超脑?你说那两个人在我们的世界发展了很多的后裔,怎么我都没有听说过。”
  那男人道:“你应该听说过的,他们第一个后裔叫盖缨,这个人有着通天的能耐,就是他,发展出脱离超脑的自身本源力量,他之后的后代里又出了个人叫朵骨剌,也是你们世界很有名的人物。”
  田福生心道,怎么这些名字都没听说过,听起来好像少数民族的人名,朵骨剌,莫非是金朝女真族的某个人,那时不有个皇帝叫完颜阿骨朵吗,名字也差不多。

  田医生故事讲到这里,停下来问我们:“你们对这几个人有印象吗,我曾祖父居然认为那是个女真人。”
  胡知道说道:“他认为是女真人不奇怪,因为,在民国时期,西方的吸血鬼故事还没有为中国人熟知。”
  田医生赞赏地点点头:“原来你们已经猜出来了!”

  邵大力瞪大眼睛道:“什么吸血鬼,故事有提到吸血鬼吗?我怎么没听到。”
  海洋道:“你还不明白吗,所谓的夜汤和海娲,不就是亚当和夏娃么,英文翻译成中文,本来就没个什么定论,如果田福生老先生听到这些读音,后来有什么记载的话,也是以中文字记载的,所以田医生的再讲述用字正腔圆的汉字读音读出来,就很难联想到圣经里的人名上去。”

  邵大力眼睛越瞪越大,猛然间骂起来:“操,怎么搞着搞着搞到《圣经》上去了,我的乖乖,这事情也太大条了吧,这是我们明月小区发生的事嘛。”
  海洋手一摊,表示这也出乎他的意料,很无语。
  邵大力道:“夜汤和海娲是亚当和夏娃,那么盖缨,盖缨……不就是《圣经》里那个该死的弄死弟弟的‘该隐’么,天啊,他可是传说中的吸血鬼老祖宗,还有……还有那个朵骨剌,天啊,他是德古拉伯爵!!!”
  一点没错!

  看来,那个空间才是吸血鬼的发源地,引领田福生的那个男子,不就背生血翼,嘴长獠牙吗。
  谁能想到探究阴楼之谜,竟然关涉到吸血鬼之间的战争!
  太离谱了!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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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临泉墓
  那叫声一叫即止。
  我们开了门,顺着叫声的来源寻下去。
  有个黑影躺在楼道2楼平台处,也就是201和202房间的门口。海洋腿长人快,几步就抢到黑影处。他一手托起黑影的头部,惊叫:“是黄甜!黄甜,醒醒!”

  我们几个人连忙冲了过去。
  千呼万唤,黄甜终于幽幽醒来。
  富文娜说:“小馒头,你这是咋了?”
  黄甜满脸惊惧,说:“我……我……”手一指201的大门。
  我们这才发现,201房间的门是虚掩的。
  邵大力轻轻推开房门,问:“有人吗?”
  房间里没什么动静,邵大力抬脚正要进去,周立立尖叫起来:“脚下!脚下!”
  我们一齐往邵大力的脚下看去。

  201房间那里也躺了个人,脑袋靠着门,要是邵大力这一脚踩下去,就正好踏在那个人面门上。
  邵大力收回脚,蹲下去看那个人的脸,这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连滚带爬地倒退到外面,喘着气说:“死,死了!舌头伸老长……”

  201房间住的是一对刘姓夫妻,摆摊卖麻辣烫的。我们是他们摊子上的熟客,和他们也算比较熟悉了。
  死的是女人,面皮青紫,牙齿咬着舌根,舌头伸出嘴巴外面,脖子上有深深的印痕,就算没有一点医学常识,也知道这个女人是窒息而亡的。
  难道是上吊?
  我抬头望屋顶看去,没有什么绳子悬着。

  或者是被别人勒死的?
  刚刚门是虚掩的,路过的黄甜不可能看到屋内的情形。难道,黄甜是看到这个女人被凶手勒死的过程,所以才会吓晕过去。
  那,凶手又怎么可能放过目击者黄甜?
  设想了几个理由,都不成立。
  那边胡知道同学已经掏出手机报了警。

  在等待警察来临的过程中,黄甜向我们述说了让她惊怖之极的一幕。
  原来,在网吧更新博客的黄甜收到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社会小青年的骚扰,就离开网吧回来了。
  走到1楼上2楼道楼道中间时,她看到201的女人探头伸出门外。
  黄甜和她打招呼:“刘嫂,今天没出去做生意啊。”
  刘嫂了脑袋左右扭动,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黄甜继续往上走,脚步声振动着楼道的声控开关,201和202房间中间的楼道灯亮了起来。黄甜一直走到这里,才发现刘嫂把脑袋探出门外的真相!

  很明显,刘嫂是在用门使劲夹自己的脖子。她的脸憋得赤红,眼眶里已经充血,模样说不出的狰狞。
  黄甜被惊得灵魂出窍,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刘嫂……你干什么……”
  刘嫂咬牙切齿:“我就不信,夹不死你!”
  说完这话,刘嫂双眼一翻,眼睛里尽是眼白,嘴里的舌头一下子全部溜出嘴外,牙齿紧紧咬住舌根,劈头散发定格在那里。
  黄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心一直冲到头顶,然后,就是去了知觉。
  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

  居然自己恶狠狠地将自己夹死!
  黄甜还缩在海洋怀里瑟瑟发抖,外面的警笛声已经响起。苏州警方的速度还是蛮快的。富文娜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邵大力说,大力,刘大哥不在这里,多半还守着麻辣烫摊子,是不是应该把他叫来。
  邵大力说对了,这事我去。
  来了四个警察,其中有一个是法医。

  一个警察拿着照相机拍了几张现场照片,法医检查了一下尸体,说:“毫无疑问,是被硬物卡住脖子窒息身亡。”
  另外两个警察过来问我们情况,我们将黄甜看到的那一幕复述了一下,几个警察对视几眼,也不发表声明意见,做笔录的那个警察用笔在笔录本上划拉了几下,把那张纸从笔录本上撕下来,揉成一团揣到口袋里。
  这样的笔录在他们看来,多半是不能成立。
  这时候,邵大力已经把刘大哥带了回来。
  刘大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今天守着摊子卖麻辣烫,生意很好,有几样菜品卖得脱销,所以就让老婆回来补充一点。谁知,刘嫂一回来竟然发生这样的事。
  有很多人在麻辣烫摊子上吃东西,足以证明刘大哥没有离开过,所以,最常见的推理,杀妻,绝对不能成立。

  那个法医不顾刘大哥的痛哭流涕,默默将刘嫂的尸体装进尸袋。一个警察过来拍拍刘大哥的肩膀:“节哀顺变吧,老兄,住这样的地方就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这帮警察都知道阴楼的传闻,他们在这里先后接触过7个离奇死亡的死者,早就习惯了。
  也许,这宗死亡也会归结为意外。
  也许,在他们的眼里,阴楼,发生再诡异的事都是正常的!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被警察叫去问讯,跟去警局的只有刘大哥一个人。
  现在,202的常俊死了,201又死了一个刘嫂。

  以后晚上回家更不敢经过2楼了!
  1楼和3,4楼道住客过来看了一下热闹又纷纷散去,没有看到他们过多交流,只是有种默默的不安气氛在大家眼神里流淌。
  莫非沉寂了一阵的阴楼又要开始黑色恐怖?
  我们7个人都去了601我家里,周立立窝在沙发上念叨:“常俊他们在保护我们,为什么还会死人?”
  胡知道说:“可能,我们请碟仙,把他们7个守护幽灵都一下子弄到601来,给了恶鬼以可乘之机吧。”
  胡知道给常俊他们创造了一个词汇,守护幽灵,倒是蛮贴切的。
  海洋说:“很可能是这样,大家想想,7在中国传统数字里也是个很特别的数字,说不定在这里镇压邪灵的就是一个什么什么北斗七星阵之类的东西,七个守护幽灵占据特殊的七个方位,联合产生的能量就能勉强克制邪灵不出来害人,我们一下把七个守护幽灵都召唤了来,就给了邪灵以可乘之机。”
  黄甜连连点头:“一定是这样,所以在死第一个到第六个人的时候,灾难依旧会发生,因为一到六个幽灵都无法组成那种克制的阵法,只有到常俊死后,七个幽灵联手,我们这里才能稍稍太平。”
  周立立失声道:“是的,常俊除了本身的学科外,平常的爱好就是钻研易经八卦,我看过他买过不少这方面的书,他一定是懂古阵法的,一定是他领导其他六个幽灵开始反抗那邪灵的。”
  邵大力有点酸溜溜的说:“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再也没办法请碟仙和他们对话了,因为一旦让他们离开‘岗位’,这栋楼说不准就有人出事。”
  邵大力这话不无道理,周立立的神情一下子黯然起来。
  我们每个人都有些黯然,是啊,明知离真相已经不远,竟然再无法循着这路追究下去。
  我们不止黯然,更有些懊恼,甚至是深切的悔恨,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我们请碟仙的行为,害死了刘婶!
  刘大哥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家,我和胡知道上班之前去看过他,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神不守舍地,嘴里念念叨叨:“凤仙,你不是去过那种地方吗,怎么你也会死?怎么你会死啊……”

  (刘嫂的名字叫储凤仙。)
  我们不知道刘大哥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便安慰了一番,把他劝上床,又交代邵大力中午给刘大哥打一份学校的饭,这才赶去上班。
  下班后我和胡知道去欧尚超市买了好多菜,下班前就和海洋邵大力他们商议好了,晚上在我们家聚餐吃火锅,顺便把刘大哥叫上来。刚刚失去相依为命的妻子,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是巨大的。看看我们大伙都温暖能不能润泽他那颗几近干枯的心吧。
  中午给刘大哥送饭的海洋(抢了邵大力的工作~),因为,算起来,海洋和刘大哥夫妻算是老乡了,有着一种特别的乡情。刘大哥是临泉人,海洋是合肥人,同属安徽省。
  没有哪一种吃饭形式会有吃火锅那么热闹。
  大伙一轮菜吃过去,几杯酒下肚,话语就天南地北起来,刘大哥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微微的红光。
  沉寂了一天的他终于开口了。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相信,我老婆就是那样死的。”
  我们都是一怔,黄甜连忙放下筷子,一张脸委屈得似乎要哭出来:“刘大哥,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看到的就是……那样。”
  刘大哥点头:“是,我知道,这地方的怪事多了。我只是没想到,我老婆那样的人,会碰上这种事。我碰上这种事正常,可我没想到我老婆也会碰上啊。”
  他反复强调着这句话,今早我们出门的时候,他也这么说过,仿佛他老婆是一个很特殊的人。早上他话里还提到,他老婆似乎去过某种特别的地方。我疑惑道:“刘大哥,为什么这么说?”
  刘大哥一口将被子里的酒灌进喉咙,凑近我的脸,说:“你说,魔鬼怎么会被鬼缠?”
  我们越来越迷糊,都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胡知道给他斟上酒,说:“什么魔鬼?”
  刘大哥又是一口干尽杯中酒,说:“我知道这里是阴楼,我也不懂你们为什么有胆住在这里?”
  我尴尬笑:“我们没钱,我们只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

  五个学生七嘴八舌,各自说着住到这里来的狗屁不通的理由,最后富文娜反问刘大哥:“刘大哥,你呢,我看你的麻辣烫摊子生意那么好,每天晚上都能赚个三四百吧,你有理由住比这里好一点安全一点点地方啊。”
  刘大哥低下头:“我以前是不怕的,我依仗我有老婆。”
  废话,有老婆就不用怕鬼,这是什么理论。
  我们都现出不解的神色。

  刘大哥抢过胡知道手里的酒瓶,自己给自己满上一杯,一字一顿道:“你们不知道,我老婆是魔鬼!”
  “啊!”我们倾听的七个人中,倒有五个惊讶得站了起来,还有两个被食物噎住了喉咙!

  见我们都是一副不相信的神色,刘大哥又强调道:“真的,我是说真的,我老婆是长尾巴的。”

  黄甜反应最快:“长尾巴?返祖现象?”
  刘大哥摇摇头:“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个返祖是什么意思,这和我讲的不同,完全不同。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老家临泉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海洋点头道:“嗯,那里吸毒的人很多,贫富差距极端悬殊,说得夸张一点,就是满大街乞丐和满大街宝马奔驰车,虽说是著名的贫困县,消费指数却在全安徽乃至全国都名列前茅。”
  刘大哥说:“没错,临泉还有一个最大的特色,就是古墓多。小孩都知道一个民谚,三根烟枪一杆锹。”
  胡知道说:“这是什么意思。”
  海洋解释道:“就是说三个吸毒人员里就有一个是拿着洛阳铲盗墓的,形容盗墓的人多。”
  刘大哥道:“墓多虽然是一个特色,但是顶顶特殊的却是一个神秘的墓穴,对外界绝不公开,曾经有三批考古专家接触过这座墓,可这三批人进去一开始挖掘动土,就不断开始死人死牲畜,吃什么药打什么针都不管用,三批人包括那些个考古专家都差不多死光了,才没人敢打这座古墓的主意,后来好像是中央派人,把这古墓圈了起来,不再让任何人靠近。”
  我们都听得发愣,这也太传奇了吧,很像某些YY小说的情节。
  邵大力说:“这墓和大嫂有关?”
  刘大哥又干了一杯酒,眼睛也红了,说道:“有关,太有关了!”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倒退三十多年。
  那时候是七十年代,中国的社会风气还相当保守,改革开放还没有开始。那时候,刘大哥的老婆储凤仙才刚刚8岁。
  储家在村里很受尊敬,因为,储凤仙的奶奶康氏是个有名的接生婆。周围几个村子哪家的后生不是康氏接生的!
  (是不是想起了我前面讲过的赤脚医生接生故事?放心,这个故事和那个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穷,一年到头难得吃到几次好东西。而康氏去哪家接生,一般主家都会好酒好菜伺候。所以,在储凤仙很小的时候,康氏有接生的活就带着她。在储凤仙的记忆里,“接生”这个字眼就意味着有肉吃。
  储凤仙家所在的村子西南方有一座双峰大山,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夕阳的余辉洒在两个山峰中间的山坡上,就能隐约看到那里似乎有座闪闪发光的门,可当人跑近山跟前看时,那门却又神奇地消失。
  远看有门,近看什么也没有,村里的老人都说,那是仙人洞。
  夏天的晚上,大家搬着凳子席子,在公用晒谷场上扇着扇子乘凉的时候,孩子们最喜欢缠着老人讲那神秘的仙人洞的故事。

  储凤仙当然也听过那个故事。
  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储村,有个两家卖豆腐的,一家是个光棍老汉,一家是个后生小子。后生小子起得早,每天一早去市集,勤奋买卖,可是卖到晚上,总会剩下一半豆腐卖不完,生意很难做。而光棍老汉,起得比后生晚,也不见他去市集,每天挑着担子出去转一圈就回来,豆腐卖得光光的。
  后生很好奇,问光棍老汉畅销的秘诀,老汉总是笑而不答。
  后生一心要探出这个秘密,所以有天早上,后生就没有出门,他等光棍老汉挑着担子出门后,才悄悄地跟着他。只见这个光棍老汉挑着豆腐担子不往市集走,却尽往深山老林里钻。
  后生越跟越害怕,等他跟到两个山峰的山坳时,忽然失去了老汉的身影,怎么找也找不着。
  后生吓坏了,连滚带爬地走回家,逢人就讲,光棍老汉将豆腐卖给鬼了。

  很快,光棍老汉就挑着空担子回来了。他气急败坏地找到后生,问:“早上你不是跟我的梢了?”
  后生惊恐地点头。

  老汉说:“你坏了我的生意了,你知不知道,那里是个仙人洞,是仙人托梦给我,说我生活清苦,无儿无女,老无所依,所以才借道给我赚点棺材本,我每天一担豆腐,进洞走一圈,不知怎么就到了四川地界,那里到处是山,人们根本没见过豆腐这种东西,十分好奇,所以我的豆腐销量才能这么好,仙人提醒过我,不能带生人靠近。如今你跟在我后面,被仙人们知道了,明日我就再借不到仙人洞了。”

  后生将信将疑,说:“既然那里有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掉。”央求老汉明日带他一起走一遭。
  可是,第二天两个人挑着豆腐担子在那里转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洞口。
  那后生还算有良心,既然坏了老汉的事,索性就认了老汉做义父,后来果然给老汉养老送终了。
  老汉死后,这后生有天晚上做梦,梦见一个腾云驾雾的仙人让他第二天到仙人洞去。
  这后生第二天就去了,去了就再没回来。
  村里的老人都说,那后生是积了善缘,被仙人指引,去往仙人洞得道成仙了。
  在70年代,国家提倡“破除迷信”,人们还不敢对那虚幻的仙人洞表现出过多的崇敬之心。但据说在解放先,那双峰之间的山坳中,常常有虔诚“愚昧”的人前去烧香化纸,还引起过几次山火。
  有时候乘着大人不注意,储凤仙也和很多小伙伴去那个山坳里寻觅过“仙人洞”,但是那里真的除了杂草枯树恶石,半点洞的影子也不存在。
  让储凤仙铭刻记忆的那件事发生在秋天的一个下午。
  那天,天空一直飘着毛毛细雨,刚刚吃过午饭,门外就有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来唤“康奶奶”去接生。那女孩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两个麻花辫,一笑还有两个酒窝,储凤仙对她很有好感,围着她姐姐前姐姐后地叫。
  康氏背上工具包,对储凤仙说:“凤仙,奶奶出门一趟,下雨,就不带你去了。”

  储凤仙不依:“我要去,我要和姐姐玩。”
  那个女孩也说:“让她去吧,不碍什么事。”
  如果储凤仙知道,去了那地方日后会生出如此恐怖的变故,恐怕打死她也不会跟着去。

  因为迷雾茫茫的,康氏也没留意路,只是一手打伞,一手牵着储凤仙的手跟着那个女孩子走。康氏可能觉得那女孩有些面生,随口问:“你是哪家闺女啊,叫什么?”
  那女孩说:“我是黄老三家的,叫黄美丽,我嫂子快要生了,还要麻烦康奶奶快点走呢。”
  康氏一时没反应过来黄老三是谁,只是接生如救命,耽搁不得,也就没有再问,紧跟着黄美丽赶路。边走边想,这家人还真直接,哪有取名叫美丽的啊。又想自己儿子不也是这路货,给孙女取名叫凤仙,再早几年,恐怕就要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了。
  (当然,在现代社会叫美丽不稀奇,哪怕叫黄性感,也没人说三道四,可是在七十年代之前,人们取名讲究又红又专,要和爱国扯上关系,都是些很有时代气息的名字,取名叫美丽,凤仙,就如同我父母给我取名雪花银一样,都是那个年代的异类。)
  走了好些时候,康氏都有些气喘吁吁了,牛毛细雨是越下越密,整个世界像处在细雨组成的浓雾中一样,水汽腾腾看不清几步之外的景色。
  就在储凤仙开口叫累的当儿,忽然有辆带棚牛车迎面而来。拉车的水牛背上坐着一个童子,带着斗笠,老远就叫:“姐姐,姐姐,我接你们来了。”
  那个童子头戴的斗笠比他的整个身子还大,看起来就像动画“小破孩”,十分滑稽。
  黄美丽介绍说:“这是我的幺弟黄七郎。”
  黄美丽和黄七郎将储凤仙和康氏让上牛车,又将车棚上的遮雨油布放下,形成一个正方形的拱顶空间,十分的舒适。车厢里仿佛和外界隔绝了,除了依稀听到黄七郎吆喝赶牛的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黄美丽陪着储凤仙和康氏在车厢里坐着,一时倒也无话。牛车跑得不快也不慢,也不见有多颠簸,平缓的晃悠频率令人抖生困顿,储凤仙和康氏都先后睡着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棚才被人从外面揭开,耀眼的光亮从外面一下子照了进来,储凤仙和康氏才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康氏有些奇怪,方才明明细雨如丝,怎么一会便阳光明媚了。下了车一看,康氏大吃一惊,只见面前好大一条长街,建筑鳞次节比,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个个穿金戴银,显得十分富有。那些人看到黄氏兄妹,都神色恭敬地点头示意。
  最让康氏奇怪的是此地头顶上面的天空是一片漆黑,所有亮光都是由无数盏白纸灯笼发出来的。那些灯笼凭空吊在半空,就像满天的星星,康氏实在想不通,这些灯笼到底是吊在什么地方?莫非是天上有无数只手拉着它们?

  康氏舌头都打结了:“这,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来过这里?”
  黄美丽和黄七郎在前头引路,那黄七郎除了斗笠,活蹦乱跳的,显得十分调皮,他回头做了个鬼脸,说:“我们这里是黄仙集,离你们那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储凤仙指着天上那些灯笼问:“那些是孔明灯吗?”她在别人的故事里听说过孔明灯这种东西,十分好奇。”
  黄七郎说:“当然不是,那些就是挂着的灯笼啊。”
  黄美丽拉着黄七郎的手:“七弟,快去通知二哥二嫂,就说大夫要进门了,让他们做好准备。”

  黄七郎一溜烟转进一个小巷子去了,康氏觉得奇怪,都没问过自己,他们自己知道要做什么准备?储凤仙上前拉着黄美丽的手,接茬问灯笼挂在什么地方,那黄美丽仿佛不愿多讲,只拉着储凤仙快步疾走。
  康氏也没多想,毕竟眼下接生是最重要的,不多长时间,三人就来到一座大宅院跟前。

  康氏吓了一跳,这户人家什么来头?居然有这么大的院落,看起来倒像是到了什么大庙堂,雕梁画栋,气派非凡。莫非在黄仙集还隐藏着某个躲过土改文革的大地主?

  要知道在七十年代,贫富玄虚远没有现在这么大,那时候连别墅的概念都没有,更别提眼前这栋寺庙般的私人建筑群。康氏诚惶诚惶地跟着黄美丽往里走,进了大门,就见里面很多下人打扮的人往来奔走,那些下人个个长得奇丑无比,吓得储凤仙紧紧靠着黄美丽。下人们看到黄美丽,都毕恭毕敬地叫五小姐。
  康氏暗暗点头,心说这地方果然不对路,社会主义新中国居然还有赤裸裸的剥削阶级,心里拿定主意,等接生完,回去后就向公安局举报。
  忽见那童子黄七郎领着一群下人慌慌张张从穿堂里奔出来,向黄美丽高声叫喊:“姐姐,快快,二嫂大出血,快撑不住了。”
  康氏一听之下,就知是难产,拔腿便随黄七郎往里面奔。穿过十四五间房子,三四个走廊,这才听到产妇的哭声。康氏心说:“大户人家也不方便啊,性命攸关便还要费这么多周折,走这么远的路,这不是耽误事么!”
  走到一幢种满美人蕉的白色小楼前,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急匆匆地迎出来。那男子满天金发,连一脸络腮胡子也是金黄色的。康氏纳闷:“怎么有洋鬼子?”
  那男人手一指康氏,问黄美丽道:“五妹,这就是接生大夫吗?”
  黄美丽说:“二哥,你头发胡子……急黄了?”
  那男子一抹头发,脸色一变,支吾道:“大概是……快快,大夫快救救我娘子。”
  康氏听得别扭,心说爱人就爱人,叫什么娘子,这帮人难道都是旧社会残渣余孽,没经过革命的洗礼么?
  产妇叫声凄厉,康氏大步跨进房间,里面有一道帘子,掀开帘子,就是一个妇女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辗转呻吟,胯下殷红一片。

  这女子仰躺的姿势十分奇特,她的四肢垂直高举,只留一个背部搁在床上,怪异莫名。
  康氏跑过去,大声说:“女同志,放松放松,不要这么紧张。”边说边把那女子的两条腿顺下来,令其曲蹬在床上。为了缓解产妇的情绪,让她浑身绷紧的肌肉放松开来,康氏在她下体一边按摩一边叉开话题,说:“你们这里的接生婆呢,为什么大老远去找我。”
  金发男生说:“怪了事了,我娘子今日生产,昨日我们黄仙集就一连死了三个接生婆,要不怎么会去麻烦你老人家。”
  康氏看那金发男子有口无心,分明是一通胡扯,也不再多问。小心翼翼地使出浑身功夫,按揉了半天,终于稍微理顺了胎儿的位置,在“呼吸”“用力”的指导声中,那胎儿的一双小脚终于露了出来。
  康氏暗暗皱眉,脚先出,比较麻烦,弄不好胎儿就会窒息而亡。当即一边让产妇用力,康氏一边用手辅助,那孩子慢慢大腿也露了出来,产妇惨叫喊疼。康氏架起产妇一条腿,说:“侧身,微微侧身,孩子卡住了。”

  那产妇身子一扭便欲转身,忽然之间,人影闪动,那金发男子窜过来按住产妇。康氏发火了:“男同志让开,想要母子平安就老老实实在旁边呆着。”
  金发男子一愣,旋即满脸堆笑说:“我怕我娘子无力翻身,来搭手帮忙。”说着一手托着产妇臀部,一手托着产妇背部,小心翼翼抬起产妇的半边身子。
  一顺百顺,康氏之觉得手上劲道一松,那个胎儿就像拔瓶塞一样顺利拔了出来。然后眼睛一花,手上的胎儿已经被站在一边的黄美丽抢过去抱在了手上。
  康氏怒火冲天:“你干什么,脐带还没有剪!”也无怪康氏发货,在她眼中,这家人太不可理喻了,金发男人说来帮忙,到现在手还托在产妇屁股上,怎么瞧怎么别扭。这孩子刚生下来,产妇和孩子还没有彻底分离,黄美丽就不顾血污地强抢了过去。
  这都是什么事啊!

  黄美丽抱过孩子,就背对着康氏。储凤仙站在黄美丽后面,这一下和黄美丽面对面,也看清楚了她手里抱着的婴儿。储凤仙跟康氏出去见识过不少接生,所以也基本知道接生的步骤。她指着黄美丽说:“脐带……脐带……”一眼未必,忽然又惊叫起来:“奶奶,这小孩有两根脐带!”
  康氏心想,胡说八道,哪有两根脐带之说!别是这孩子生下就有某种病态吧,当即正色说:“丫头,把孩子放下来让我看看。”
  黄美丽像是害怕无价之宝被别人抢劫,紧紧抱着孩子说:“不给,脐带我咬断了就是,康奶奶,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到前面找帐房拿钱就是。”
  康氏眉头一皱,不怒自威:“让我看看孩子,我要确保母婴平安,这是我的原则!”
  黄美丽肩膀一抖:“你真的要看?”
  康氏说:“当然要看。”
  黄美丽向金发男子看去,金发男子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黄美丽说:“好吧,看看可以,希望你有点心理准备。”
  康氏越发奇怪,她接生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断胳膊瘸腿歪嘴兔唇她什么没见过,见这孩子又需要什么心理准备!黄美丽抱着孩子慢慢转过身,低头一口咬断脐带,满嘴是血地将孩子递给康氏。
  康氏却没有接,因为,在黄美丽咬断脐带后,康氏看到,孩子的身后真的还有一条脐带状的东西拖着。康氏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是什么?”
  黄美丽冷冷地说道:“尾巴!”

  康氏愣住了:“尾巴,怎么可能?”
  黄美丽说:“我们这里的事,康奶奶看到就看到了,还希望不要说出去,其实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有尾巴的。”
  康氏目瞪口呆:“每……每个人?”
  黄美丽说:“你看看我嫂嫂。”康氏朝产妇看去,金发男子笑了笑,帮产妇翻了个身,松开按在产妇臀部的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露了出来。
  储凤仙人小不懂事,只觉得好奇,康氏却浑身都在发抖:“天啊,这里是什么地方?”
  黄美丽说:“这地方离你们那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黄仙集黄仙集,康奶奶,你是聪明人,看我们集镇的名字还不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康氏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一把拉住储凤仙的手,说道:“今天我糊涂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我们怎么来,姑娘你还是怎么送我们走吧。”
  黄美丽将手中的孩子交到金发男子的手里,说:“那怎么行,跟我来帐房,你的工钱我们可不能缺了你的。”
  康氏再也不敢多嘴,拉着储凤仙跟在黄美丽身后。储凤仙却是十分好奇,蹦蹦跳跳说道:“姐姐,你也有尾巴吗?”
  黄美丽点头微笑:“当然有啊,不信你来摸摸。”
  储凤仙果然要伸手去摸,吓得康氏连忙按住她,储凤仙不服气说:“奶奶,你怕什么,不就是尾巴吗,很可爱的啊,毛茸茸,我也想有一条呢。”她孩子心肠,自然不知怕字怎么写。
  黄美丽掩嘴笑:“小妹妹可是当真,这倒一点都不难。”
  储凤仙说:“当真啊,有尾巴有什么不好。”

  黄美丽连连点头称是,康氏又惊又怕,小声喝:“凤仙,不许乱讲!”
  说话之间,黄美丽已经把康氏祖孙领到了帐房,帐房里有个白面后生端坐在那里喝酒,面前一盘花生米一碟小葱拌豆腐,他吃得十分开心。黄美丽说:“储先生,给这位奶奶一对金蟾。”
  康氏心说,这人怎么也姓储?
  那储先生应了一声,开了柜子,从里面摸出一对金光闪闪的金蟾来。康氏连连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哪里用得着这么贵重的东西!”
  黄美丽说:“一点心意,一定要收下!”
  康氏只是推辞,黄美丽最后说:“你要是不收,我就不送你走了。”

  那个帐房储先生笑着说:“跟我储百叶一样留在这里也不错啊。”
  康氏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储先生笑道:“你要不收,五小姐肯定不让你走,你真要推辞,怕这东西引起麻烦,不如先收了,回去以后,等到天黑,把金蟾往自家大门外一挂,我们自然会有人去回收。”
  康氏被弄糊涂了,只得将那对重重的金蟾装入衣服口袋。
  出了宅院大门,七绕八绕地走到正街上,小童黄七郎已经架着牛车在那里等待。

  上了牛车,放下车帘,又是一段昏昏沉沉的路程。康氏和储凤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是躺在一棵老松树下的山石上。
  外面细雨迷蒙,她们身处之地因为松树的庇护,倒也显得干爽。康氏看看四周,正欲开口,储凤仙已经叫了起来:“奶奶,这是仙人洞附近啊。”
  她们身处的地方正是两座山峰的山坳间,传说中的仙人洞所在地。
  康氏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说:“凤仙,你还记不记得奶奶跟你说过的仙人洞故事。”
  储凤仙说:“当然记得啊,不就是卖豆腐的后生和卖豆腐的老头的故事吗?”
  康氏说:“这个故事祖祖辈辈传下来,里面的人都有实名实姓的,看来根本就不是传说啊。”
  储凤仙瞪大眼睛:“奶奶,你说那个故事是真的?真的有仙人洞?”
  康氏摇摇头:“谁知道呢,故事里那个卖豆腐的后生,名字就叫储百叶。”
  储凤仙说:“刚刚那个帐房叔叔也叫储百叶。”
  康氏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拉着储凤仙的手便寻路往家里走去。她心中已经明白刚刚所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黄仙集黄仙集,还不是黄大仙集中的地方么?故老相传,黄鼠狼和狐狸一样,是一种具有灵气,能够修炼成精的动物。

  (这个说法恐怕各地都有吧,银子看过一则新闻报道,说现在北京老城区最大的烦恼就是夜间有无数黄鼠狼出没,因为北京人尊崇这个,没有人敢打死黄鼠狼,导致黄鼠狼成患。)
  那个卖豆腐的储百叶,并非是被仙人接引成仙,而已被黄鼠狼精带去成了管账先生。
  回到家,康氏依旧惴惴不安,兜里的那两只金蟾就像两个刺猬,触得她浑身不舒服,妖精窝里拿出来的东西,她哪里敢留。当天晚上,康氏就偷偷将两只金蟾栓上绳子,挂在大门外。
  临睡之前,康氏又把储凤仙叫到身边,把回家路上叮嘱她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大意就是让储凤仙严守这个秘密,不要把今天经历的事情讲出去,即使是对父母,也也可以提及。
  储凤仙看到奶奶苍白的脸,懂事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还在睡梦中,康氏就早早起身了。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门看那两只金蟾。

  拴着金蟾的绳子还在,可是绳子两端的两只金蟾已经变成了两团干燥的泥巴。
  事情本来就这么过去了。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康氏明显发现储凤仙变得闷闷不乐,不在向以前那样开朗。
  储凤仙的父亲是手艺人,常年走家串巷去别人家做木工,储凤仙的母亲在附近一家小社办厂上班,两个人都很忙碌,也没发现储凤仙有什么不对头。
  一天下午,康氏正在自家院子里洗衣物,隔壁邻居家一个叫小顺子的男孩慌慌张张跑过来,对康氏说:“康奶奶,不好了,凤仙在学校给别人推粪池里去了。”

  储凤仙所在地那个学校叫张家场小学,离家里很近,是附近几个村子合办的小学。
  那时候,农村的小学非常简陋,几间公用仓库改成的教室。男女厕所就是乡下那种小茅房,两间小小的屋子建立在一个搁着楼板的大粪坑上,屋内一半是楼板一半悬空,大小解就是蹲在楼板边缘,非常没有安全感。
  康氏一听小顺子的话,心急火燎,放下手头的活计跟着小顺子就跑,边跑边问:“她们为什么推我家凤仙。”
  小顺子说:“我听她们女生将,说你家凤仙是个怪物。”
  康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催说:“快点快点。”

  小顺子加快脚步:“有老师去了,凤仙肯定被捞上来了,康奶奶你别急。”
  康氏怎么能不急,凤仙怎么会变成怪物,除非……除非是那些黄鼠狼做的好事,那个黄美丽说的话不会真的在凤仙身上实现了吧?怪不得凤仙最近一直郁郁寡欢,她肯定是在学校受到女生的嘲笑而不敢吭声啊。
  等康氏赶到张家场小说的时候,储凤仙果然已经被几个老师从粪坑里弄了上来,一群人围着储凤仙指指点点,几个老师站在旁边,张大嘴巴瞪大眼睛愣着一动不动,没谁想到去给储凤仙清洗清洗身子。
  储凤仙的裤子褪到腿弯,身上沾满了臭哄哄的黄白之物,屁股后面赫然拖着一根筷子长拇指粗的尾巴!

  在大家的震惊无语中,康氏赶紧把扁着嘴哭泣的储凤仙领回了家,一边冲洗一边从储凤仙嘴里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原来,从“仙人洞”回来两天后,储凤仙的臀部脊椎处就开始微微作痛,慢慢就突起成了尾巴形状,这尾巴开始细短到几乎可以忽略,像是许多人耳边长度息肉一样。但是,它一天天在长粗长大。

  储凤仙一开始倒没觉得什么,还觉得很好玩。她洗澡是自己一个人洗的,加长也没有发现。可是这尾巴长到一定的程度,在学校里就掩饰不了啦。因为她必须上厕所,而学生时代的上厕所,要好的女同学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结伴前往的。储凤仙的秘密终于被女同学们发现,她们嘲笑储凤仙是母猴子。
  储凤仙第一次因为尾巴而郁郁寡欢。这样一段时间之后,储凤仙和女同学们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变得很孤僻。这种对立积累到一定时刻就会发生冲突,所以这天储凤仙上厕所时和嘲笑她的女同学对骂,终于被那些女同学推入了粪池。
  康氏伤心不已,孙女长了尾巴,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康氏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黄仙集,找到黄美丽,破除孙女身上的魔咒!

  此后每天,康氏都带着香烛到仙人洞附近焚香祈祷。一个月以后,储凤仙的尾巴不但没有变没有,反而愈来愈大,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康氏恼了,香也不烧了,每天带着钉耙锄头到仙人洞附近挖掘,老人的心中,恨不得一锄头挖出黄鼠狼窝,一个一个敲死它们。至不济,把那个神秘的仙人洞或者是黄仙集挖出一角半角来也是好的啊。
  这一挖又是一个月,储凤仙的尾巴看起来已经像模像样了,绒毛厚密,松鼠一般。
  然后,康氏终于挖出点了什么!

  故事说到这里,刘大哥住了口。
  我们听故事的新机难耐,纷纷开口问那个康氏到底挖出了什么。
  刘大哥苦笑:“还记不记得先头我跟你们提到过的那座顶顶特殊的古墓,对外界绝不公开的那座。”
  邵大力点头:“当然当然,你说死了三批专家的。”
  刘大哥说:“为那座古墓死的当然绝不止那三批专家,第一个为那古墓死的就是我老婆的奶奶。”
  胡知道猛地站了起来:“知道了,你是说,康氏挖出了那座古墓?!”
  刘大哥点点头:“她只是挖出了小小一个角落,当天晚上就没有回家,人们在仙人洞附近找到她的尸体的时候,才知道了那个古墓的存在。后来,村里也有几个想去古墓弄点宝贝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大家这才知道,那座墓很邪。”
  黄甜小声说:“刘大哥……那个大嫂……只是长条尾巴,你又是怎么说她是魔鬼呢?”
  黄甜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刘大哥认为老婆是魔鬼,这才让他心安理得买了阴楼的房子,他究竟是凭什么认定刘大嫂应该不怕鬼呢?
  我心中一动,买房子买房子,对了,我们的房子是跟奇怪的孙小姐买的,刘大哥他们的房子又是跟谁买的呢,其他住户呢?时至今日,我们居然都没从这条最简单的线索上追查过!
  刘大哥道:“那几篇专家死了以后,仙人洞周围就被政府圈了起来,不再让闲杂人等靠近。张家场小学那些见过我老婆尾巴的女同学和老师把这事情一谣传,人人就都说我老婆被妖怪上了身,是现世魔鬼。我岳父岳母那时候还在,请了道士和尚来驱魔,可都没什么用,想反,那些做法的道士回去都要生场重病,到后来,再也没人敢提什么驱魔降妖的事情了。”
  海洋点头道:“是了,中国老百姓欺软怕硬,既然对刘大嫂没有办法,降不了妖,那只有膜拜妖了。”
  刘大哥醉眼惺忪道:“可不是吗,听说后来还有人去我老婆家门口烧香磕头祈求平安的,谁家有夜啼郎,谁家住宅不太平,把我老婆请去转一转,往往太平无事,人家就说,我老婆比鬼凶,什么鬼都怕她。正是这个原因,我们才敢买这里的房子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说着说着,刘大哥就嚎啕大哭起来。
  (夜啼郎,指晚上哭叫不停的小孩子。据说小孩子体质弱,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如果家里附近有凶神恶煞,就会把小孩吓得整晚哭叫。民间往往在住宅四周张贴这样的红字条“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读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借大家都气场镇宅。)
  我们劝了半天,刘大哥在止住哭声。我说:“刘大哥,当初这个房子你是跟谁买的?”
  刘大哥愣了一下说:“一个姓段的女人,具体名字倒记不大起来了,那女的挺有名的,养很多猫的。”
  我和胡知道对视一眼,浑身打了个激灵,异口同声道:“段杏芳?!”
  刘大哥说:“对对对,就是她!你们知道这个人啊?”

  我们怎么会不知道段杏芳这个人呢。
  我们手里的那枚玉蝉很有可能就是从她手里流出来的啊。

  本来我们一直想不通,段杏芳这个养猫的怎么会弄到那枚玉蝉的,但是现在有头绪了。原来,段杏芳也曾经是这里的房主。或者说,她就是直接从倪老伯手中买的房子。所以,倪老伯和她,自然是认识的!
  我和胡知道向刘大哥点点头,我说:“我曾经采访过她。”
  刘大哥说道:“这女人买这房子倒是狠赚了一笔,可是她把赚来的钱尽糟蹋在猫猫狗狗身上,真让人想不通。”
  我一愣:“狠赚了一笔?那间房子高价卖给你的?”
  刘大哥道:“那倒不是,我一家她赚不到多少,可是一栋楼十一家呢,想来是赚了不少吧,我听说当年楼主把这房子卖出去的时候可是便宜得叫人不相信呢。”

  我们全部张大嘴巴:“什么……你……你说……你是说段杏芳当年买下了整个明月小区?”
  刘大哥点头,一副“你们到想在才知道呀”的神色。
  胡知道结结巴巴问五个大学生:“你们房子跟谁租的?房东是谁?”
  五个大学生一脸茫然:“不……不清楚,我们都是和房屋租赁中介公司打交道的。”
  我说:“刘大哥,你认识不认识孙小姐,就是我们没搬过来之前,住在601的那位孙小姐。”
  刘大哥说:“认识,当然认识。我和她差不多同时跟段杏芳买的房子,同一天去办房产交割手续的。”

  刘大哥接着说道:“要说这孙小姐和林先生还真是可怜……”
  胡知道说:“等等,谁是林先生?”
  刘大哥叹口气说:“林先生就是孙小姐的未婚夫啊,你们不知道?难怪,她把房子卖给你们,又怎么会跟你们提到林先生。”
  胡知道说:“这孙小姐和林先生到底怎么了?”

  刘大哥道:“他们也不容易,都是这个城市的外来客,在这里打拼,好不容易在段杏芳手里盘下这个房子,装修了准备结婚,可哪里想到,林先生不知怎么地,居然神经出了毛病,发了疯,谁都不认得了。孙小姐一开始整天以泪洗面的,说是自己买了这个不吉利的房子,害得林先生出了问题,后来我老婆常常去劝劝她,她就也不怎么闹了。书读得多的人,脑子还是蛮通透的,她说要把房子再卖掉,免得什么……睹物思人……说要把卖房子的钱全部给林先生家里,她要离开苏州这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回来。”

  我说:“那个林先生为什么发疯呢?”
  刘大哥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他们小两口头天晚上还在我摊子上吃过麻辣烫,第二天就传出林先生疯了的消息。”
  周立立说:“胡哥,银子姐,你们搬来这里的时候,我们五个人也刚刚住进来没几天,那个孙小姐倒是见过几面,也没看出来神色有什么不对劲,至于那个林先生,我们就没见到过,对了,刘大哥,那个林先生叫什么?”
  黄甜一个哆嗦:“疯子的名字有什么好问的……”
  刘大哥道:“好像叫林……林宝……”
  “林宝康!?”邵大力猛地站起来说道,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
  刘大哥道:“对对对,就叫林宝康!”
  富文娜奇道:“邵大力,你怎么会知道?”
  邵大力的两篇嘴唇都在颤抖:“天……天啊……胡哥……银子姐……他就是,他就是……”
  胡知道说:“别激动,慢慢说,就是什么?”
  邵大力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喘气:“他……他就是何川!就是那天来的疯子啊!我……精神病院的人抓他回去的时候,就,就叫他林宝康!”
  MY GOD!
29,精灵
  那个某天早上忽然在我们家门口出现,硬要认我们为结义兄嫂的疯子何川,居然就是卖房子给我们的孙小姐的未婚夫林宝康。
  事情的复杂和蹊跷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像之外!
  如果林宝康的发疯源自明月小区,为何明月小区连死7人,独独是他一人疯癫而不致命呢?从时间上来推算,林宝康的发疯尚且在201研究生死亡之前,因为据后来了解,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住户基本上都知道林宝康发疯这件事,除了我们和5楼的5位大学生。
  如果说林宝康的发疯源于明月小区,那么他疯癫后所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跟我们明月小区的凶险有直接联系呢,那张奇怪的照片他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觉得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段杏芳,把倪老伯的动向问清楚,或者,直接去精神病院探视林宝康。

  从他们两个人身上,总应该能挖出点什么的!
  我和胡知道决定明天去段杏芳的“猫王国”。
  海洋和邵大力自告奋勇说去探视林宝康。
  回头看王大哥没了声响,原来他已经醉了,趴在桌子上发出鼾声,眼角悬垂着一滴晶莹的泪水。
  这泪水仿佛催化剂,更坚定了我们探明究竟的信念!

  段杏芳的“猫王国”在郊区,我们到那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多钟。我和胡知道都和单位请了假,扣钱也无所谓了,有些事情不弄清楚,憋在心里做什么事都是三心二意错误连连的。
  一个单门独户的大院子,离老远我们就闻到浓烈的异味。到院子的大门口,我们已经被熏得脑袋发晕,记得上次来采访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臭,看来,段杏芳这里的流浪猫是不断增加啊。里面一片此起彼伏,让人胆战心惊的“喵喵”声。
  还好人类的适应能力强,在一个环境中待时间长了,有了缓冲,就会对某种嗅觉听觉产生免疫。这么,在门口站了一分钟,我们已经渐渐回过神来。
  段杏芳还记得我,一开门就说:“是段记者啊,欢迎欢迎,你看看这里,也没有落脚地方……”我朝院子里一看,心中不由又对段杏芳产生一丝同情,想想看,如果你是一个爱猫的人士,养一两只猫可能会让你心情愉快,养十只猫就会让你手忙脚乱心情狂躁,100只呢,1000只呢?漫山遍野一样的猫向你扑过来,磨牙练爪,真的会连杀猫的心都有啊……
  猫王国,名副其实,真是壮观得可以啊,黑压压全是猫咪,打架的,伸懒腰的,睡觉的,爬墙的,撕纸片的,咬拖鞋的……我的妈呀!如果不是天井的上方用网兜围住,恐怕还有“越狱”的,就算这样,头顶的网兜上也乱七八糟挂着十几只猫。
  我说:“段姐,我们这次不是来采访的,就是想问你点事情。”
  段杏芳说:“好啊,没问题,你们从后门进来吧,我后院隔开了,还算干净。”说着把前门关上,把我们从后面领进一个狭小的后院,段杏芳招呼我们在院子里的矮木凳上坐下,给我们一人拿了一瓶矿泉水,说,“我到卫生间冲个澡,换套衣服再来陪你们。”
  段杏芳冲完澡出来后,胡知道同学眼睛猛地一亮。气得我偷偷拧了他一家伙。
  换过衣服的段杏芳就像剥了皮的春笋一样,从脏兮兮的农妇样,一下子变得白嫩水灵,怪不得,怪不得她能把古董店老板唐毅松和馄饨店老板黄拐子迷得团团转。
  她那副捏得出水来的笑脸,略带一丝被猫抓破的可怜血痕,简直就是天生尤物的招牌啊。

  段杏芳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雪记者,到底是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地你尽管说,这位你同事?”
  胡知道同学非常没出息地脸红起来,我说:“这是我老公,刚刚结婚没多久。”
  段杏芳说:“那要恭喜啊。”
  我说:“你肯定没想到,我们的新房在哪里?”

  段杏芳眨眨眼,表示不明白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们住的地方和你还很有渊源呢,我们的新房是明月小区的601室。”
  段杏芳猛地打了个哆嗦,手上的毛巾飘落到地上。我和胡知道两双眼睛注视着她,段杏芳足足愣了有半分钟,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怎么会是哪里,你们怎么住那里去了,我……我和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说:“我们是和孙小姐买的房子。”
  段杏芳吃惊道:“孙敏把房子卖给你们了?……她为什么把房子卖了!她不是买来和宝康结婚的么?”
  原来她也知道林宝康,我说:“林宝康疯了,有一阵子了。段姐,相信你也知道这栋房子的古怪,我们就是想弄明白到底古怪在哪里?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的房主倪先生是怎么把楼卖给你的,他自己又跑到哪里去了?”
  段杏芳的嘴唇瑟瑟发抖:“林宝康疯了,天,怎么会……倪先生,你……你们是说倪汉民?”
  (倪老伯的名字叫倪汉民。)
  我和胡知道点点头,胡知道说:“这栋楼死的第一个人是他的女儿倪燕,接触过这栋楼的人都知道,这楼的古怪多半和地基下的古墓女尸有关。要了解更详细的资料,恐怕只有找到倪老伯,他才是亲眼见过那个古墓的人。”
  段杏芳忽然蹲下来捂着脸:“可不可以不要问我那里的事,我不想再和那栋楼有任何瓜葛,那,那里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段姐,谁都不想碰上这些事情,可是,为这栋楼,已经有八个人死去,一个人发疯。”我把话往残忍里说,“你知不知道,这九个人或多或少与你有些关系,如果不是你把倪汉民的楼吃下来,再倒腾给别人,也许这栋楼到现在仍然没有住客,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段杏芳的眼泪流了下来:“九个……九个……已经有这么多人出事了么……”
  我说:“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我以为只要我自己摆脱阴楼,照他们的吩咐养一大群猫,就不会再有事,我以为那栋楼是冲着我来顶……”

  我和胡知道一愣,这和养猫有什么关系?谁吩咐她养猫?
  莫非段杏芳的养猫并非出于自愿?
  胡知道眉头一皱,问:“谁吩咐你养猫?”
  段杏芳连忙捂住嘴巴,好像害怕她说漏了嘴会被谁听到一样,猛劲摇头:“没,没人吩咐。”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怎么能瞒得住我和胡知道,我朝胡知道使了个眼色,胡知道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茶叶的铁罐,打开盖子,倒出那枚玉蝉:“段大姐,这个东西你总该认识吧。”
  段杏芳的嘴脸像突然跳进了一只蛤蟆,牙齿得得地打着冷战:“这……这东西怎么会在……你们这里!?”
  我说:“段姐,我们知道这东西是你借给黄拐子送猫肉的机会包到猫肉馄饨里去的,对不对?”
  段杏芳猛地跳了起来:“你们……你们……什么都知道……你们是什么?!”
  我一愣,段杏芳吃惊之余,冒出一句“你们是什么”,她问的是“什么”,而不是“什么人”,她以为我们是“什么”?
  非人类?

  我说:“段姐,我们当然是人。我们只是明月小区的普通住客,想弄明白明月小区不断出事的原因而已。”
  段杏芳脸色稍稍平静:“你们不该追究的,你们应该搬出那个地方,再也别去想,别去管那个地方。”
  我说:“段姐,逃避不是办法,更何况,我们逃避不起,你知道,工薪阶层嘛,哪能说换据点就换据点的。住在明月小区的,多半和我们是同一个阶层,他们也不会轻易搬出的,段姐,你难道愿意继续看到有人死亡吗?你知道最近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吗,她是用门将自己夹死的。”
  段杏芳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抛落下来:“怨我,都怨我……要不是我贪那个便宜……我……好吧,我原原本本说给你们听就是,我不在乎他们有多少耳目了,这种日子我也受够了……”
  胡知道说:“耳目,谁的耳目?”
  段杏芳道:“精灵的耳目!”

  我和胡知道目瞪口呆:“精灵?!”我们没有听错吧,精灵,那可是西方传说中的长着尖耳朵的东西啊,我们这地方又不是《魔戒》里的中土世界!
  段杏芳说:“是的,精灵,他们的耳目众多,他们最喜欢捉弄人,你们不知道的,你们完全想象不出来的。”
  胡知道说:“好吧,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世界到处都有精灵?”
  段杏芳说:“不是不是,真正的精灵很少,我们周围的都是精灵驱使的仆人,都是他们的耳目。”
  又来了!我和胡知道摊摊手,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段杏芳好像怕我们不信,解释说:“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有时候明明记得某个东西放在桌子上,怎么去找也找不到,等过一阵不经意一瞥,那东西赫然还在原来的地方……”
  我点点头,这情况太普遍了,尤其对我这个乱扔钥匙乱扔手机的马大哈来说。
  胡知道问:“那么,你的意思是……”
  段杏芳说:“没错,这就是精灵的手下在捣鬼,他们把东西用障眼法藏起来,让你急得团团转,你越是急他们就越是开心,所以,那些东西你越急越找不着,你要不急了,那些东西就自动出来了。”
  我说:“精灵到底是什么?”

  段杏芳摇摇头,脸上现出那种迷惘的神色,良久开口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在没养这些该死的猫之前,在没有买明月小区那个该死的房子之前,我是一个中学老师,正式的,有编制的那种。”
  多年之前,段杏芳的确是一名老师。大学毕业以后,段杏芳分到苏州某中学做数学老师,仅仅教学了一年,第二年便担任高二年级的班主任。
  在她带的那个班里面,有一个聪明漂亮又努力的女孩,她叫倪燕。段杏芳从档案上了解到,倪燕的母亲死的早,现在属于单亲孩子。段杏芳作为班主任,自然对倪燕的关心多一点。
  虽然,从年龄上来讲,段杏芳并不比倪燕大多少。
  段杏芳第一次见到倪燕的父亲倪汉民是在那学期结束前的一次家长会上。那个时候,段杏芳刚刚新婚,丈夫是学校的教导主任给介绍的,是教导主任的一个远方亲戚,搞建筑预算的。
  段杏芳第一次看到老实憨厚的倪汉民,潜意识里就感觉自己会和这个大自己几轮的汉子发生点什么?人的感觉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大部分带有准确的前瞻性。
  段杏芳自己也说不上来倪汉民到底是哪里吸引自己,讲相貌讲经济条件,倪汉民都远远不及自己的老公,可段杏芳就是控制不住,倪燕高三那年,段杏芳去倪燕家家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感情,真的是无法用标尺去衡量的东西。
  感情,是最莫名其妙的东西。
  段杏芳和倪汉民越来越熟络,一个存心不轨,一个老实憨厚任凭摆布,倪燕临近高考的前一周,段杏芳第一次躺到了倪汉民的床上。
  这,也是段杏芳第一次出轨。出轨的心理防线一旦突破,女人的性观念就会有个天翻地覆的改变,不知段杏芳后来的滥情是不是和这次出轨有莫大的关系。
  段杏芳已婚,而且不能离婚,离婚势必影响自己的工作,说不定还会丢掉饭碗,因为他丈夫是教导主任的亲戚。而她一旦丢掉工作,倪汉民当然供养不了他。
  倪汉民供养一个女儿已经磕磕巴巴,如何有实力养两个女人。
  所以他们只有偷情,并在偷情中谋划未来。
  机会转瞬就来到他们面前。
  如同文章前几章提及的那样,倪汉民住房所在的区域被开发区规划,拿到一笔安置赔偿款。政府安排的安置房却在城郊,段杏芳当然不愿意倪汉民搬到城郊去,那样一来,偷情的机会变少,成本增加,得不偿失。
  段杏芳知道市区有一块谁都不愿碰的地皮,如果集资在那里建房,很有可能用低廉的价格拿到土地批文。那块地皮是苏大附近的一片废墟,荒弃了很多很多年。
  段杏芳知道这块地皮要上述到民国时期,段杏芳的祖辈,曾经显赫一时,是当时北洋政府总理段祺瑞的堂兄弟,时任中国银行苏州分行行长,是个在南京国民政府和北洋军政府两边都能吃得开的人物。
  苏州西中市区域仍旧保留有“老中国银行大楼”的民国建筑,而苏大附近的那片废墟原先也隶属中国银行,乃是其名下的职工宿舍。
  当年那个职工宿舍落成后就怪事连连,好多人住在里面发了疯,搞得人心惶惶,谁也不敢住在那里,最后银行职员全部搬走,大楼就此废弃,然而那年头有很多难民和生意人蛮不畏死,大楼遂变成难民营。
  又过了几年,住在里面的难民也因遭遇了这样那样的可怖事情搬出去,最后整栋楼里只住着一个生意人。
  那个生意人是在养育巷开照相馆的田福生。

  (我和胡知道听段杏芳讲到这里,差一点跳将起来,田福生,不就是那个疯子何川嘴里的田蟑螂么!如果何川是孙小姐的丈夫林宝康,是个现代人,他又怎么知道民国年间的田蟑螂!怪!怪!怪!怪得离谱!)

  田福生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父子两个人在那栋楼里住了好多年,后来日本人轰炸苏州,一颗炸弹掉下来,炸掉了那栋大楼。日本人的飞机走后,大家在废墟里只挖出了田福生,却没有找到他儿子的尸体,这也是当年的一大怪事。
  田福生死后,他在养育巷的那个照相馆也不见有人去接手,后来就被警察局封了。
  因为这段轶事,大家都对那块地方敬而远之,连新中国成立以后,那地方也好像被刻意从市区地图上抹掉,没有人愿意在那多费精力。但是段杏芳心想,这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十年了,那栋楼被炸掉的地方荒草弥漫,每日阳光照射,怎么说也不会再有问题。就鼓动倪汉民联合几个拆迁户把那地皮给要了下来。
  明月小区开始动工的时候,段杏芳为了避嫌,并没有去工地看过。倪汉民亲眼目睹从地基里挖出古墓,他害怕段杏芳担心,也没有将这事告诉段杏芳。
  倪汉民并不知道那段民国轶事,当然也没有足够的警觉心。
  等到房子盖好,倪燕出了事,倪汉民的心中才恐慌痛苦起来。他这才跑去和段杏芳汇合,把建房时发生的怪事详详细细和倪燕说了一遍。

  那倪燕也是十分慌张,又把那段民国轶事给倪汉民从头到尾细说一番。
  倪汉民听完段杏芳的故事,嘴里不停喃喃念叨:“田福生……田福生……”
  段杏芳说:“汉民哥,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倪汉民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上衣给扯了下来,精赤着上身。段杏芳满面红晕,心说,怎么谈着正事呢,他就猴急着要来这个……
  哪知倪汉民脱衣并非为了段杏芳所想的那事,只见他慢慢转过身去,段杏芳一下子瞪大眼睛!
  就见在倪汉民的背上,写着好大一个“田”字!那“田”字从肩胛到腰眼,布满了整个背部,细看之下,那又不是写出来的,就像平白无故隆起的血色伤痕。
  段杏芳说:“这……这是怎么了?”

  倪汉民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天每天起床背都痒,使劲挠,就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是一个‘田’字吧,恐怕……恐怕和你说的那个田福生有关。”
  段杏芳说:“可是田福生已经死了啊。”
  倪汉民说:“他还有一个儿子下落不明,他们父子两个敢住在那楼里十几年,肯定和这鬼相熟!”倪汉民说着说着眼睛里都快滴出血来,“她害死倪燕,我总得要知道为什么!我……那个什么田福生的儿子一定有办法和那鬼联系……不对,不对,是这鬼也要和田福生的儿子联系,要不她干嘛要在我背上写这个鬼字!”
  段杏芳看倪汉民势如疯狂,也不知如何解劝,倪汉民说:“小芳,你现在总共有多少钱?”
  段杏芳说:“不到五万块。”
  倪汉民说:“你把这五万块给我,我把明月小区顶给你,我一定要找到田福生的儿子!”
  段杏芳很是心动,最后还是把5万私房钱交给了倪汉民,然后两个人跑去办了房产交割。明月小区从那个时候起,就变成了段杏芳的。
  倪汉民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他七访八访,跑图书馆,跑档案局,不知怎么竟然给他找出了当年那个养育巷照相馆的一些资料,弄明白开照相馆的田福生是湖北武汉人,由此他断定,田福生的儿子当年肯定是回了老家。日本人进攻上海苏州的时候,无数人都往武汉撤退,田福生的儿子一定从其他难民的嘴里听说了父亲的惨况,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回来苏州。
  倪汉民把那个玉蝉也留给了段杏芳,就孤身一人去了武汉。那个年头,手机还没有像现在这般普及。倪汉民既没有手机,也没有BP传呼机,他和段杏芳之间的联系,都是由倪汉民打电话到段杏芳学校找她。
  段杏芳没想到倪汉民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和她联系。

  她每日神思恍惚地守着办公室的电话,去上课也挂念着,晚上下班也会找上各种理由在办公室加班,能耗多久耗多久,她害怕错过倪汉民的消息。
  可是天天那么晚回去,丈夫不免有了意见,甚至有点那种怀疑那种猜测,男人一旦有了猜测,接下来就会去理性地验证,世上比较没有不透风的墙,段杏芳的丈夫很快就知道了她和倪汉民之间的传闻,加上又在段杏芳的抽屉里翻出了明月小区的房产证明,哪里还有假的!做男人的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他当即要求和段杏芳离婚。
  事实摆在眼前,段杏芳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就这么离了。那个男人还算不错,只是把段杏芳扫地出门,并没有要求瓜分明月小区的房子。可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却没有放过段杏芳,终于找了个理由将段杏芳开除公职。
  段杏芳老家有个下岗的老母,听到这些消息,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几天就死了。段杏芳欲哭无泪,她在苏州举目无亲,只好一个人搬去明月小区,暂时安下身来。
  她所有的积蓄已经交给了倪汉民,失去了工组更是度日艰难,无奈只得四处张贴启示,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出租明月小区的房子。
  段杏芳住进明月小区601以后,就感觉到不大对劲。
  一个单身女子,住进空荡荡的大楼,大楼地基里有具古代女尸,而且这个大楼楼顶还刚刚莫名其妙摔死过一个女子,想不去害怕想不去胡思乱去都难。
  段杏芳整夜整夜开着电灯,即便是开灯睡觉,还是噩梦连连。非但是噩梦连连,屋子里几乎天天都有怪事发生,晚上段杏芳脱在房门口的鞋子,第二天一准不见,找来找去,不是在一楼找到就是在二楼找到,当时那两层房子还只是粗毛胚结构,连房门也没有。段杏芳疑心是谁和她开玩笑,想来想去又想不出能和她开这种玩笑的人选。
  没过几天,就有了神经衰弱的迹象。
  房子一时半会也租不出去,段杏芳一边寻找工作,一边就把房子为委托给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是卖是租都行。
  每天晚上,段杏芳都不愿意靠近那个房子,尽量在外面胡混。因为身上钱不多,也不能去什么娱乐场所,跑来跑去就是几个街心公园,再不就是溜溜步行街。
  段杏芳和黄拐子就是在观前步行街的休息长椅上认识的。
  一个心怀胆怯,想找个依靠,一个存心勾搭。
  两个人很容易便混在了一起。
  有黄拐子作伴,段杏芳才有回明月小区的胆子。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黄拐子天天晚上陪段杏芳回家,第二天一早才离开。
  黄拐子在明月小区住了大概半个月,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因为,怪事已经在他们身上发生。

  黄拐子的背部和倪汉民一样,长出了一个大大的田字。段杏芳心知肚明,看来倪汉民的想法是正确的,这里的怪事的确与那姓田的父子有些关联。
  两个人不敢再在明月小区住下去,搬去了黄拐子家。可是这恐惧就像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到了黄拐子家,两个人依旧噩梦连连,这噩梦却又和在明月小区的噩梦不同。

  段杏芳最常梦到的就是,一个男人领着一大群猫向她走来。梦里的情形如同信号不好的电视,看起来什么模糊。她只能从动作上判断,那是一个男人和一群猫。
  那男人和猫走到离她不远处就停下来,男人伸出右手,那群猫伸出右前爪,仿佛是向她索要什么东西。
  这梦翻来覆去做了五六回,段杏芳就再也忍耐不住,跟黄拐子说了。黄拐子神色大为慌张。说他这几天来也是做同一个梦,不过他梦到的又和段杏芳的不同,他梦见一个少女,向他伸出两只手,那两只手仿佛托着两个立体投影。
  左边手上一团火光,火光里米粒也似的人影惟妙惟肖,有人痛苦挣扎有人尖声惨嚎。右手上便似段杏芳的梦境,一个男人领着一群猫。那手托异象的少女嘴巴微微开启,发出蚊呐一般细微的声音:“地狱和自在天,你选哪一个?”
  (故事听到这里,我和胡知道心中的惊讶已经积蓄得快要爆炸了,自在天,自在天,这个名词我们可是听说过的。在我三爷爷家“过阴”的时候,三丫头给我们送来的玉蝉,我们问三丫头是从哪里来的,她说的不就是自在天吗!看来,自在天里非但有三丫头,还有那个男人,有一群猫。这和小脚九姨太说到那个空间不谋而合,那些猫,当然是无面猫!)
  黄拐子惊慌之下,认定是段杏芳给他带来了不干净的东西,他再也不敢和段杏芳住在一起,他出钱给段杏芳在郊区租了一间屋子(就是后来的猫场),和她分了开来。
  分开之后,黄拐子果然不再发那些怪梦。
  段杏芳开始收养流浪猫,也不知为什么,她经历过那些怪梦以后,便认定只要多养些猫,便不会招惹那些东西。可能她认为既然进入她梦境的男人后面跟着很多猫,说明那个男人是爱猫的,如果自己也养很多猫,跟那男人有了同好,那么,那个男人就不会来伤害她。
  (原来“吩咐她养猫”是这么回事……)
  段杏芳收养流浪猫的事迹一经报道,她便成了名人,很多人都把捡来的猫送到她这里来,这让段杏芳的猫越养越多,欲罢不能。

  但是,伴随着她的那些怪事却并没有减少,她没有再梦到那个带着猫的男人,却常常梦到一个穿着古怪的孕妇,有时候坐在她的床边发呆,有时候满脸怨毒地来掐她的脖子。这让段杏芳很是恐惧,养猫并没有让她摆脱恐惧,她便连带对猫也憎恨起来,正好黄拐子的猫肉馄饨很缺原料,和她一讲,她便暗地里成了猫肉供应商。
  但是,最让段杏芳觉得怪异的是,她原本白净光洁的胸脯上,接近右边乳头的地方,居然渐渐长出了一颗深褐色的大痣。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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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 发表于: 2010-09-13
坐着沙发慢慢看

沧海惟一笑,良人不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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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他在那里
  海洋故事说到这里,打了个停顿,富文娜好奇地问:“完了?这些事和你去烧香有什么关系?”
  还是周立立心比较细,打开一听雪碧,在邵大力强烈不满的目光中给海洋递了过去。海洋喝了口雪碧润润喉,说:“当然,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邵大力一把抢过海洋手中的雪碧,狠狠地喝了一口:“没说完就继续说,也不怕喝呛死你……咳咳……啊呀。”
  众人都会心笑了起来,周立立白了邵大力一眼,邵大力马上规规矩矩端坐在那里,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海洋回到家的那天是农历八月十四,海洋满以为到家妈妈会准备好一桌子他喜欢吃的饭菜,可当他进到家门时,发现屋里冷冷清清的,就父亲一人在家。
  海洋叫了声爸爸,问:“妈呢?”
  海爸爸神色黯淡:“都去你大姑姑家了,你姑姑头七。”
  海洋头皮一炸:“什么……什么头七?”
  海爸爸眼里落下泪来:“海洋,你大姑姑死了。”
  海洋惊呆了,大姑姑会死?怎么可能,在海洋的心中,大姑姑神秘幽邃,看起来有着旺盛绵长的生命力,怎么可能突然死去?他的姑姑可是十乡八里出了名的海大仙啊。

  (海大仙是海洋的姑姑,这的确让人傻眼。或许有读者要问,杨云溪是海洋的表哥,海大仙是海洋的姑姑,都是亲戚,为什么杨云溪不认识海大仙呢。其实这种事情很正常,大家可以想想自己过从不是十分密切的舅表哥,一定就认识自己的姑姑吗~)
  那天中午,海洋饥肠辘辘地跟着父亲赶到海大仙家所在的村镇,这才知道,这个镇子已经接连死了几个人。
  两个星期前,赵大喇叭死了。
  一个星期前,海大仙死了。
  就在这天,镇子里又死了一个,他就是黄梅戏名角三叔!

  死的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是这么特殊,这么微妙,海洋马上就想起表哥杨云溪从前给他讲的那件发生在黄梅戏剧组的怪事。
  当时三叔家驱鬼,杨云溪没上心放跑了一个,海大仙就说过:就怕那只鬼有后台。
  难道,真的是那个小鬼带着厉害的后台回来报复了?
  601灵异协会的成立对海洋的影响还算蛮大的,他的内心已经基本肯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那么如果是报复,要报复的肯定是“将众小鬼吸引到三叔家的人”——赵大喇叭,“杀死大部分小鬼的人”——还大仙,然后就是“当日在场的每一个人”——三叔,三婶,杨云溪,还有王辉。

  现在,已知死的人已经有三位。三叔一死,三婶就病在家里,海洋可以看得到,那么,杨云溪和王辉呢?
  照理说,那场戏拍下来,三叔和杨云溪的关系已经处得非常好,三叔死了,杨云溪没有理由不来。可是,海洋在祭拜过海大仙姑姑后,溜去了三叔家,宾客中没有杨云溪的身影。
  海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
  然后,海洋就在手机上翻出表哥杨云溪的电话,拨了过去。


  现在让我们把镜头切换到海洋的表哥杨云溪的家里。
  杨云溪家是一套上下两层的复式房,挺大的。杨云溪的父亲早死,母亲还健在,所以,杨云溪和中学老师丰玲结婚后还带着母亲住。杨云溪有个妹妹叫杨云水,嫁在六安。这天正巧回娘家,给母亲送中秋礼。
  所以中午的时候,杨母多做了几个菜,杨云溪也喝了几杯小酒。午饭后,丰玲应为带到是初三毕业班,所以还要去给学生补课。杨云溪喝了几口酒有点困,就上楼休息了。
  所以楼下只剩杨家母女在一起喝茶看电视聊天唠嗑。(杨云溪夫妻还没有孩子)
  差不多两点钟的时候,挂在饭桌旁边椅子上的杨云溪的外套里响起了电话声。杨云水就朝楼上喊:“哥,你手机响了。”
  楼上没声音。

  杨云水又提高声音:“哥,电话!”
  还是没有声音,杨母诧异:“云溪睡觉没这么死实啊?是不是今天喝醉了,水丫头,你上去看看吧。”
  杨云水就上了楼,卧室的门虚掩着。
  杨云水轻轻推开门,就闻到一股冲鼻的令人晕眩的味道。
  然后,她就看到杨云溪头歪在枕头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杨云溪的嘴里鼻孔里不断往外涌着白沫……
  杨云水惊叫:“哥,你这是怎么了?”
  杨云溪微弱的声音透过嘴边的泡沫咕噜出来:“我……我喝了……农药……”
  杨云水往床边一看,果然在床头柜跟前,滚着一个褐色的农药瓶子,那瓶身商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骷髅和红叉叉的标志,显然是一瓶剧毒农药!
  杨云水一时六神无主,哭叫:“妈,不好了!哥哥喝农药了!”边叫边往楼下冲。杨云溪的母亲一听这话,等着眼睛张着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连杨云水问:“电话在哪里都没有听见?”

  杨云水急促中找不到固定电话,这才想起杨云溪的外套里有手机,连忙过去掏了出来。那手机无巧不巧,又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杨云水顺手接了,气喘吁吁说:“杨云溪喝农药了!”就挂掉了,拨了120急救电话!
  那两个电话正是海洋打过来的,第一个电话没人接听,他又重拨了一次,陡然听到一个女人说杨云溪喝农药了,真有些莫名其妙。好一会儿,他浑身才起了一股寒意,海洋知道,轮到杨云溪了。


  等海洋他们赶到杨云溪所在的医院时,已经差不多是傍晚。
  杨云溪已经洗过胃,正接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挂水,杨母,杨云水,丰玲都在旁边守着。
  海洋妈妈过去问杨母:“大嫂,侄子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海洋的妈妈是杨云溪父亲的妹妹。
  丰玲差不多哭成个泪人,扑过来抽泣着说:“姑妈,医生说,幸好他买到的是假药,要是真的‘百草枯’,消化道、口腔都会烂掉,云溪就没救了。”
  买假农药的无意中救人一命!
  杨云水补充:“还好毒性不是太强烈,医生说今天晚上肯定能清醒过来,不过要住院观察调理。”
  海洋父母连连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海洋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搀着舅妈(杨母)安慰不停。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杨云溪果然神色好转,清醒过来。
  丰玲拉着他的手哭:“云溪,你这是犯的什么傻啊,中午还好好的,怎么就想离开我和妈妈一个人走啊?”
  杨云溪看着围在病床四周的亲人,眼睛里也涌出泪来:“我……我不知道……我……”
  海洋爸爸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倒底为了什么和自己过不去,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着解决嘛,怎么能走极端呢!”
  杨云溪说:“姑父,我不是,这农药是有人逼我喝的……”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逼他喝农药?谋杀?!
  海洋爸爸问:“谁?谁逼你!”



  杨云溪说:“我不认识他们,是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小孩。”
  居然还是两个人。
  海洋站在一旁,越听越心惊,会不会是一个就是那个逃走的小鬼和他的后台老鬼?
  海洋爸爸说:“他们怎么逼你了。”
  杨云溪不说话的,他的表情凝重起来,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却又想不出具体的细节。众人都不敢说话,生怕打断杨云溪的回忆。
  过了好久,杨云溪嘴里才蹦出几个字:“记不得了。”
  杨云水说:“哥,那瓶农药你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海洋一怔,杨云水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因为在合肥这样的省会城市,很难找到有卖农药的地方(不能说没有,只是非专业人士真的很难找),要得到这种农药,必须去周边有大量农村的小县城(比如合肥周边的肥东县和肥西县),这样的农药才好找。
  杨云溪说:“今天早上,我去肥东了,似乎有个老头跟在我后面,让我买这种农药,我就去农机商店买了,放在摄影包里(杨云溪这个摄像师业余爱好摄影,摄影包单反数码相机基本上去哪都带着)。但奇怪的是,我回来就忘了,吃午饭那会,我根本记不得这事。后来,我躺在床上,那个老头带着一个小孩跑进我房间,我才想起这码事。”

  海洋妈妈惊讶:“有人进你们家了?”
  杨云水和杨母同时摇头,杨云水说:“不可能,我和妈妈就在楼下客厅看电视,谁进来我们能看不到?”
  海洋妈妈说:“不会那一老一少是白日闯,有那种迷魂药吧?”
  (白日闯,就是白天招摇撞骗的人,有一阵老流传说什么给你抽一根迷魂烟就能把你身上的钱财全骗走,后来传说更邪,说只要这人在你身边一站,因为他服用过解药你没有服过,你就被迷魂了,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海洋妈妈怀疑那两个人是身怀迷魂药的骗子。)
  海洋说:“妈,说不通,白日闯都是骗钱求财的,你看,表姐和舅妈脖子里的项链都还在,手上的戒指也没动,白日闯不要这些干嘛非得要表哥的性命?”

  杨云溪说:“你们没看到那两个人吗,他们一进我房间就问我农药在哪里,我不知怎么就跑过去拿出农药,那个老头让我喝,我也没半点怀疑,就这么喝了,然后他们走了出去,我就躺下睡觉了,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劲,也许,我是真的被什么迷魂药给迷了。”
  杨母过去给杨云溪摁好被角:“不想了不想了,现在没事就好。”
  杨云溪说:“让妈担心了……啊!”他陡然惊叫着坐了起来,手往门口一指:“他们就在那!他们又来了!”
  海洋扭头向门口看去,可是门口什么也没有,只有门口走廊里有护士偶尔穿梭。
  大家都感到很奇怪,说:“在哪呢?”
  杨云溪哑着嗓子,声音里充满恐惧,仍旧指着空荡荡的门口:“就在那,就在那里!”

  海洋不由感到一股寒意。
  海洋爸爸还算比较镇定,马上大叫:“医生,医生。”一边用手去按病床边的紧急呼叫器。
  这家医院的医生还算比较尽责,不到半分钟就有两名医生三个护士冲了进来,进来一发现根本没什么事,个个都非常恼怒。一个医生忍不住说:“请家属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他们进来了,快让他们走,赶他们走!!”杨云溪猛地坐了起来,紧靠着床头蜷缩着,使劲将被子往脑袋上拉。动作幅度之大,不但把嘴上的呼吸罩都拉扯脱,连氧气瓶都被拉得移位。

  那几个医生护士傻了眼,一个医生低估:“这药性影响不到脑神经啊?”
  另一个医生问海洋爸爸:“你们和病人说什么了没有,他为什么不想见到我们?”
  海洋爸爸说:“他……不是赶你们……”
  “……”
  “他……”海洋爸爸也不知怎么回答了。海洋接口说:“他说这房间里有一老一少两个隐形人,他要赶的是这两个人。”
  那个医生搔了搔脑门,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们TM到底在说什么啊!”
  一个护士小声对另一个护士嘀咕:“一家人神神叨叨,怪不得病人受不了喝农药。”
  眼见情况越来越乱,海洋忍不住吼了起来:“他说,这病房有鬼!”
  “啊!!!”三个女护士炸了锅,像兔子一样窜出了病房。

  一个医生涨红了脸:“请注意你们的言辞,开什么玩笑!”
  海洋不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病床上的杨云溪。
  杨云溪还是缩在那里瑟瑟发抖,连嘴唇都在抖动:“不……不要过来……”
  毕竟母子连心,杨母在一旁挥着手作驱赶状,问:“小溪,在哪里,走了吗?”
  杨云溪眼泪鼻涕一齐来:“妈,他们在这边,别过来……”那样子仿佛弱智儿童,和方才清醒回答问题的样子判若两人。

  有那么一瞬,海洋甚至真的以为杨云溪是不是疯了。
  留在病房里的医生一高一矮,矮的年纪大一些,是主任级的主治医生,他对高个子医生说:“不应该影响到脑子啊,小楚,你去叫脑科叫刘主任来看看。”
  那个高个子小楚医生答应一声,刚要出门,忽听杨云溪又大声惨叫起来:“别过来,啊,啊,我……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捶胸顿足,势若疯狂。
  海洋爸爸连忙上前按住他,矮医生也过来帮忙,可是疯狂的杨云溪力气太大,两个人都按不住,那高个子医生见势不对,又回来帮忙。三个人用布条将杨云溪的四肢扣在病床上,杨云溪才渐渐放弃挣扎,安静下来。
  海洋看得毛骨悚然,心中只觉得不对头。过去问道:“表哥,你到底怎么了?”
  杨云溪的神情好像又恢复了常态,声音虚弱:“那个老头对我说,他刚刚弄死了9号病房24床的病人,明天就要轮到我。”
  矮医生一愣:“胡说什么,9号病房24床不过是脚趾骨折,这两天就要出院了。”
  高个子医生附和:“看来,果然是伤到了脑子。”
  海洋忍不住说:“你们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我表哥说的是真是假。”
  矮医生哈哈大笑:“那个病人还需要看啊,我们医院的名人,被五星级酒店的电梯夹坏脚趾的人,全合肥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啊。”

  海洋一怔,心中又是一寒,说:“对啊,你不觉得奇怪吗,电梯怎么可能把脚趾夹到骨折。”
  矮医生说:“那我哪里知道,世上的事无奇不有。这样吧,既然这位家属坚持,小楚你就去看看吧,哈哈。”
  高个子医生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白了海洋一眼,出门而去。不到十秒钟,他便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神色既尴尬又恐惧:“主任,不好了,24床真的死了!”
  矮个子医生一下子懵掉了:“真……死了?”
  高个子医生满头大汗地点头。
  矮个子医生回头狐疑地看了一下杨云溪,招呼高个子医生:“走,去看看。”
  海洋向父亲使了个眼色,说:“我也去看看。”
  海洋父亲也闹不明白海洋这眼色中是什么意思,只是自言自语说:“小溪怎么知道会有人死?”

  海洋跟在那两个医生后面,来到9号病房门口,果然见病房里推出一个推车,推车上躺着一具蒙了白布的尸体。
  矮个子医生问推车的:“怎么回事,开死亡证明了没有?”
  推车的说:“现在没办法,死者是外地人,等家属刚来再说,尸体先放太平间冷冻。”
  矮个子医生问:“死因呢?”
  推车的说:“猝死……太奇怪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抹都抹不上,像受了什么惊吓。”
  矮个子医生说:“我看看。”伸手就去揭蒙在死者脸上的白布。
  海洋瞧瞧掏出手机,打开到照相状态,设置去掉闪光灯的声音。他的手机拥有500万像素的卡尔蔡司光学认证镜头,拍照片很清楚。

  死者面上的白布被揭开,露出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死者眼睛大瞪,嘴巴大张,死亡状态停留在一张极具惊悚效果的表情上。矮个子医生显然是想不到死者的表情会这么恐怖,一眼看过连忙拉上覆盖死者面孔的白被单。
  就这么一瞬间,海洋抢拍下了死者的样貌。这样貌让海洋的心脏狂颤,差点吓晕过去,太可怖了!
  回到病房,海洋调出手机上那张恐怖的相片,凑到杨云溪跟前。他要证明一件事,海洋问杨云溪:“表哥,这个人你认识吗?”
  杨云溪的瞳孔一下子放大,脸变得苍白:“是王辉,天啊,他们杀了王辉,要轮到我了要轮到我了。”说着说着身子便剧烈抖动起来,让病床发出难听点金属摩擦声。
  屋子里除了海洋,谁都不明白杨云溪这话的意思。海洋这才把那个黄梅戏剧组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最后海洋分析说:“一定是那个小鬼当初逃了出去,带着厉害的后台回来给同伴复仇了,当年参与此事的一个一个死,现在就剩下三婶和表哥了。”
  杨云溪在床上惊恐大叫:“三叔也死了吗?”
  海洋点点头,看来,海大仙和赵大嘴巴的死杨云溪是知道的,三叔是今天清晨死的,杨云溪还没有来得及得到消息。

  杨云溪惨叫:“真的,全死了全死了,三婶也会死的,我也会死的……不不不,海洋,我求求你了,你去叫人,叫很多男人来守着我,阳气重的地方鬼来不了,还有还有,让医生把这里的灯泡换亮一点,还有还有,去请道士,请和尚!……”说到最后,嗓子完全嘶哑,喉咙就像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破口袋,四处漏风。
  大家都望着海洋爸爸,海洋爸爸对海洋和杨云溪的话终究是半信半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海洋掏出手机:“这样吧,我叫几个高中同学来。”
  海洋母亲连忙按住海洋的手:“海洋,要是真有那样的事,哪能叫你的同学,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
  海洋一愣,他倒没想到这一茬,说:“那现在怎么办?”
  杨云溪的母亲颤巍巍站起来说:“要不这样,我是在明教寺皈依的,我去找我的师父来看看。”
  海洋父亲连连摇头:“大嫂,明教寺的大师来医院做法不合适吧,人家医院也不乐意。我认识一个居士,听说法力蛮深的,明教寺的主持都和他探讨研究过佛法佛理呢。”

  杨云溪母亲说:“是不是双岗柳居士啊。”
  海洋父亲说:“就是他。”
  杨母点点头,舒出一口气:“柳居士能来,小溪肯定没事了。”
  海洋心想,这柳居士何方神圣,有这么大能耐?
  那天下午,杨云溪没有再闹,安安静静地躺着,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居然一直在流眼泪。丰玲看到丈夫这样,也坐在病床边陪着他掉眼泪。
  因为医生不许病房里留太多人,加上杨母的年纪也有点大了,海洋妈妈和杨云水就陪着杨母回家先休息,等明天再来。海洋和海洋父亲以及丰玲在这里陪着杨云溪。
  到了晚上,外面的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杨云溪又开始闹了起来,坚持要医生给病房换亮一点的灯泡。医生被弄得极不耐烦,最好推脱说:“这个我们管不了,换灯泡要工程部的人来!”
  海洋爸爸说:“帮帮忙吧,你也看到了,他知道9房24床猝死,这事不奇怪吗。要不这样,灯泡我们自己去买来换。”
  矮主任意思说:“你们爱折腾自己折腾去,损坏了医院的设备还是要赔偿的。”
  海洋爸爸连连点头称谢。问了房间里几个人想吃什么,预备连灯泡带晚饭一起买回来。

  哪知海洋父亲刚走,杨云溪就叫了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就在门口!”
  海洋一愣说:“在哪?”
  “就在门口............”
  门口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但海洋还是走过去,抡起他随身携带的背包,作出驱赶状:“走走走,这事和我表哥没关系,要不是我表哥放你一马,你那天还能逃得出去吗!”

  “他们……他们在冷笑……海洋,他们绕到你后面了……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海洋连忙冲到床边,对床另一边的丰玲说:“表嫂,你我一人守着一边,我就不信打不走他们。”顺手拉下病床护栏(病床的护栏干是活动的,可以拆卸,以让行动不便的病人可以平移到推车上),挥舞着铁杆!
  丰玲学着海洋的样子,也拆下那边的护栏,使劲挥舞。弄得呼呼生风。外面有护士听到动静,冲进来:“病人家属,请你们自重一点!”
  海洋不管护士的话,仍旧是不住挥舞,问:“表哥,你怎么样?”
  杨云溪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没用,拦不住,他们走了。”
  “走了?”
  杨云溪说:“嗯,他们过来告诉我,三婶也死了。”
  海洋说:“表哥你别担心,等我爸联系上柳居士,一定没事的。”
  杨云溪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却再也不去理海洋和丰玲。海洋父亲回来后,杨云溪也没有什么反应。当晚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双岗柳居士就来了。
  在海洋的概念里,类似柳居士这样的人一定留着一把花白胡子,穿着褂子长袍之类有助于体现仙风道骨的服饰。没想到这个柳居士俗气之极,完全就像一个暴发户。一张脸肥嘟嘟油光光的,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脚上一双铮亮的皮鞋,手上戴着硕大的黄金宝石戒子,一进门拍着海洋父亲的肩膀就说:“老海,他妈的,这样的好事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我,不知道我就好这一口吗。”
  海洋皱皱眉头,这个人说话还真那个什么,好这一口,倒像是盼着全世界都闹鬼一般。

  柳居士斜眼一瞥海洋,对海洋父亲说:“老海,这你儿子吧,挺机灵的啊,啧啧,你看,他还看不上我呢。”说完哈哈大笑,海洋父亲也笑,对海洋说:“快叫柳叔叔。”
  海洋叫了声叔叔,那柳居士丢手甩给他一串钥匙,说:“大侄子,去我车上把后座上的公文包和一张黑狗皮拿来,他娘的,刚才光顾着尿急找厕所,停车时忘了吃饭家伙了。”
  海洋拿了钥匙就往外冲,柳居士说:“你等等,你咋不问我车停哪儿了,不在医院停车场,就医院大门对面那马路边,银色的凯美瑞,哈哈,大海,你这孩子比我还尿急啊,哈哈哈哈~”
  十分钟后,海洋取回了柳居士要的那些东西。

  一个跟旅行箱一般大的公文包,重得那包带差不多在海洋肩膀上勒出一条血痕。
  一张没有一点杂色的完整黑狗皮。
  这样的黑狗皮,据说有避邪功效。还在海洋小的时候,他就听奶奶讲过一些关于黑狗皮的知识,据说,黑狗(没有一根杂毛)是一种很灵异的动物,它的血可以让妖怪恶鬼显出原形,破坏妖法妖术。黑狗的皮完整地剥除下来,做成袍子围在身上,或者做成垫子垫在床上,当有不干净的东西靠近时,狗皮就会发出警示,狗毛根根竖起,散发出一种避邪的气场。
  完全没有杂色的黑狗很是稀有(一般的黑狗蹄下腋下颌下又或者是嘴丫处总有些杂毛),把黑狗皮剥到如此完整更是不易。
  这张黑狗皮不单头尾足俱全,而且剥得特别干净利落,连黑狗眼窝处的睫毛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足见其珍贵程度。
  这个柳居士果然有点意思。
  柳居士拿到东西也不耽搁,关上病床的门,说干便干。他交代海洋爸爸看着别让护士进来查房,然后将黑狗皮垫在杨云溪身体下面,又从包里取出一袭朱红色的布单,布单上散发出一阵难闻的味道,看起来历史悠久。
  接着柳居士又从包里掏出了钵盂,农夫山泉矿泉水,铃铛,木鱼,袈裟,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瓶瓶罐罐,他这公文包就像哆啦A梦到口袋一样,有怎么掏也掏不完的趋势。

  柳居士从一个罐子里向钵盂中倒入一堆金色的半固体半粉末状的东西,又倒进小半瓶矿泉水,用勺子碾磨了一番,成为金色的浓汤。然后,柳居士竟然从那只公文包里掏出一根粗大泛黄的骨头,用美工刀刮了些骨头粉末在里面,继续用勺子搅拌碾磨。
  海洋实在忍不住了,说:“这是什么骨头?”
  柳居士一听这话,赶紧用报纸将那截骨头包了起来,塞回公事包里,倒像怕海洋抢走似的,他放好骨头,才好整以暇地说:“这是我师父的大腿骨。”
  海洋大吃一惊:“是人骨头?”

  柳居士说:“是啊,大惊小怪什么,我师父是高僧,原籍时留下过六颗舍利子呢,都归了公家,我弄不到他老人家的舍利子,弄到一块骨头也是莫大的福分啊,啊呀,说这些干什么,你小子懂个屁。”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根大拇指粗大毛笔,蘸着钵盂中的金“墨”,在那块破旧红布上奋笔疾书。写的字如狂草,如英文,如阿拉伯符号,反正海洋是一个字也不认识。
  他在那块红布上写满金色的乖字以后,掀开杨云溪的被子,盖在杨云溪身上,然后再盖上被子。柳居士对丰玲说:“千万别掀开被子,别让医生发现这东西!”
  丰玲慎重地点点头。还好这个病房就住了杨云溪一个病人,要是还有其他病人存在,可真不知道怎么向别人解释。
  柳居士脱下西服,换上袈裟,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持着木鱼,也不敲打,如老僧入定。
  直到这时,海洋才从他脸上看出点佛性来。


  一时无话,病房里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时间仿佛被延长了,一秒钟变得像一分钟那样持久。海洋站在那里,只觉得小腿发麻口干舌燥,真准备走两步活络活络血脉,忽听病床上杨云溪叫:“啊呀,狗毛扎我的背!”
  柳居士低喝道:“别出声,他们来了!”拿起木鱼敲打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说也奇怪,这柳居士明明盘腿坐在地上,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办法,竟然能慢慢移动身子,背靠着墙,沿着墙壁位移了一个圈,遇到那张空着的病床,他便站起身上,直接从病床上踩踏而过。直到杨云溪所在的病床床头,然后再折而返回。这次走到圈子离墙有一臂之距,柳居士也不坐在地上移动了,而是直接缓步而行。倒行绕到杨云溪床头,再次折返。

  海洋看出来了,柳居士是在缩小包围圈,就像他小时候去张网捉鱼一样,下好网,然后又外往里缩圈赶鱼。
  难道这鬼便在包围圈内?
  柳居士的木鱼越敲越急,脚步也越来越快,忽听柳居士低声喝道:“丰玲,到我身后去!”
  在病床旁一直看护丈夫的丰玲被这喝声趋势,毫无自主意识般一个箭步窜到柳居士身后。柳居士反手一推,丰玲连退几步,海洋连忙上去扶住她。
  柳居士肥嘟嘟的脸上汗水如泉,病床上的杨云溪圆睁双眼,惊恐不已,发出“啊啊啊……”毫无意义的叫声。这诡异的气氛让外围的海洋父子和丰玲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正在这紧要关头,病床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女人说:“开门,查一下房。”
  海洋爸爸连忙靠上去用身子顶住病房门:“等一下,等一下再来查房好嘛?”
  外面的护士说:“病人家属,你们在搞什么,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别影响我们的工作。”
  海洋爸爸说:“这……我们……我们正给病人换衣服呢,你要进来吗?”
  海洋简直忍不住想笑,原来老爸也会耍流氓耍无赖啊。

  那女护士说:“不早说,里面什么声音?怎么像敲木鱼。”
  海洋爸爸一愣,说:“哦,哦,那是我手机铃声,有电话有电话……”
  好不容易打发走查房的护士,圈外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朝柳居士看去,只见柳居士已经把包围圈缩小到杨云溪那张床上。柳居士将手中的木鱼往病床上一扔,反手便脱自己袈裟,边脱边恶狠狠道:“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走进来,可怪不得我!”
  海洋差一点又要笑喷,这什么话啊,对鬼说的?鬼哪有天堂路可走?人家大鬼小鬼本来就是地狱来的。再说了,看柳居士说这话的语气,加上脱衣服的气势,真叫人怀疑他是想“强行糟蹋”了这两只可怜的鬼鬼~~~~~~~~

  柳居士将袈裟脱下来拎在手里,像西班牙斗牛士一样左一闪右一晃,弄得那袈裟上下翻飞,发出扑啦啦的响声。
  海洋眼里似乎看到盖着杨云溪的被子又金光往外渗透,他怀疑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再看时,被子还是白被子,只是被杨云溪双脚蹬得高高翘起。
  柳居士大叫:“老海你过来!”
  海洋爸爸急忙跑过去,柳居士将袈裟往海洋爸爸身上一批,说:“给我按住他,别让他把身上那块红布蹬掉!”海洋爸爸连忙和身压住杨云溪的腿。
  只听病床上杨云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瞪着原先丰玲坐着的那张椅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了三叔家那件事?可那事和我无关啊!别靠近别靠近,你,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说话的语气就好象《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刘烨。
  柳居士回头对海洋说:“快,把钵盂拿来!”
  那钵盂里还有不少金“墨”,毛笔也竖在里面,海洋一股脑将其捧给柳居士。
  柳居士好像会腹语似的,不见他嘴唇多动弹,就迸发出空谷足音:“如是我闻,往生无常,寂灭!”毛笔在手,跳上杨云溪的病床,手舞足蹈劈头盖脸四处甩毛笔上那种金色汁液,状似疯癫。
  海洋也被甩了一头一脸,大跌眼镜,这就是抓鬼高手???也太没形象了吧,还不如他姑姑海大仙呢。人家跳大神起码还有点规则,不会误伤旁人。
  完了完了,看看医院的墙上,被甩得像被十个拉肚子患者集中轰炸的厕所,要被那矮胖主任医师看见了,还不眼冒金星想杀人啊!
  正害怕呢,外面敲门声又响了,丰玲问:“谁啊?”
  “是我,我和云水。”
  一听是婆婆的声音,丰玲连忙过去开了门,杨母和杨云水闪了进来,丰玲连忙关上门,说:“柳居士正作法呢。”
  丰玲话音未落,就见柳居士停了下来,跳下床,呼呼喘气。杨母喜滋滋迎上去:“真的是柳居士啊,居士,你来我可就放心了。”
  柳居士眉毛一竖:“嘿,放心,放他妈什么心,你这老太太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时候来,真是的……”
  杨云水看到柳居士一副庸俗的样子,可能有些不买账,说:“我们这时候来有什么问题。”
  柳居士黑着脸:“你们是没什么大问题,可要是出了问题,可就坏了我的名声和修行了。”
  海洋隐隐感到不安,插嘴问:“是不是,刚才不该去开门?”
  柳居士往病床上一坐,说:“知道不能开门还让她开门?这次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死东西,他妈的(其实柳居士的口头禅是合肥地方话longlima,字写出来太恶了,反正意思差不多,就用国骂代替),这老鬼嚣张得很,我要不是在西藏混过两年,跟喇嘛套近乎,学会了这一手密宗披金决,险些些就要被他反噬。”
  海洋爸爸连忙问:“那到底怎么样呢?”
  柳居士道:“到底怎么样,嘿嘿,你內侄看得清清楚楚,问他吧,我都累疲得了。”掏出一块毛巾使劲抹汗。
  杨云溪还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海洋爸爸过去问:“小溪,你都看到什么了?”
  杨云溪浑身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说:“我,我看到什么?……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周围众人谁都不明白杨云溪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居士看也不看他,说:“你不是做梦,你的确看到了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你跟你姑父说说吧。”
  杨云溪脸上尽是不相信的神色,说:“我……我看到,一开始那个白胡子老头带着小孩从门口进来,他们一进门就想掉头跑出去,可是门口那道门忽然不见了,原先是门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海洋爸爸说:“然后呢?”
  “然后我很害怕,可是那个老头好像比我还害怕,他领着那个小孩四处乱窜,我知道他是在找门,可是不但门没有了,这个房间也像变小了。跟着那个老头身上就冒出灰色、黑色和浓痰一样青色的三股气体,还有一团灰白色的雾气从身上渗出来,包裹住他和那个小孩。”
  海洋爸爸说:“那是什么东西?”
  柳居士十分得意地说:“老海,你这就不知道了,灰黑青是那个老东西的三魂,那团雾气里裹着他的七魄,嘿嘿,拥有随行所欲的三魂七魄,这老东西来头不小的。杨云溪,你继续讲下去,哈哈,我发现你这小子讲起故事来蛮有条理的啊,不愧是拍电视剧的。”

  杨云溪想了一会儿,说:“那黑灰青三股气体越来越大,气体的上端都衍生出一个气状的脑袋,和那老头的脑袋长得一模一样。这三个气状脑袋撑得很大,恐怖之极。一齐张开嘴来朝四周墙上吹气,吹出的气也是黑灰青三种颜色,一一对应。”
  杨母忍不住嘀咕:“吹气干什么?”

  杨云溪说:“那三个脑袋吹出的气体就好像有腐蚀效果,白墙上开始出现斑点,那些斑点朝四周扩大延伸,像被硫酸消融了一般。说也奇怪,那斑点每扩大一下,盖在我身上的被子就仿佛重了一斤,到最后压得我实在受不了,感觉会给这被子压死,只好拼命挣扎,接着,姑父你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压住我。”
  海洋爸爸说:“什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我一直在这房间里啊。”
  杨云溪摇摇头:“自从那两个怪人进来后,我就看不到房间里有任何别的人。”
  柳居士得意道:“那是我法阵的功效。”
  杨云溪说:“我被姑父你压得根本动不了,感觉自己简直像五行山下的孙悟空,那个小鬼却离开老鬼,跳过来对着我邪笑,可是姑父你像刺猬一样,身上突然竖起无数把金刀,还有我的被子上,也像安装了什么飞刀发射器,好多把刀尽数戳在那小鬼身上,那小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竟然变成了一只乌黑的球,就这么孤零零飘在半空中。”
  柳居士一旁解释:“鬼死后会变成灵,灵分为空灵和虚灵,空灵不在六道轮回之中,虚灵则是一团万劫不复的郁结,是任何鬼都无法抗拒的美味,吃了虚灵,善鬼也会变成恶鬼。”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谁也没想到,鬼也有死后的存在。
  杨云溪说:“原来那就是虚灵啊,那个老鬼一看小鬼没了,气得嗷嗷叫,果真把那虚灵抓过来一口吞了。然后,他身后的黑灰青三色魂脱离了他的本体,也衍生出手足身体,和雾气绕绕的本体一起,疯狂向四周吹起。那些墙上的斑点消融得更加快了,隐隐有坍塌的趋势。”

  杨云水说:“哥,到底塌了没有?”眼镜瞪得滚圆,她听这故事听得太紧张了,海洋说:“表姐,给表哥倒口水吧,人家都讲得嗓子冒烟了。”
  杨云水赶紧给杨云溪倒了杯水,杨云溪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从天上掉下一个人来,这人坦胸露乳赤脚,穿着短裤,带着一顶奇怪的帽子,帽子中间竖着金属的尖刃,脖子里围着个大铁圈,臂弯和腿弯都用小铁圈箍着,手上抓着一根小短矛。”
  杨母说:“小短毛?什么毛?”
  柳居士哈哈大笑:“是矛,红缨枪一样的东西,这是藏传佛教护法神的本尊相,我动用了密宗披金决,自然要有法神护体。”
  海洋哑然,看着这屠夫一样的柳居士,实在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镜,这人说得玄乎其玄,听起来好像是烂俗修真小说的桥段,可是这一切从他表哥杨云溪嘴里讲出来,又由不得他不信。
  杨云溪说:“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厉害,那护法神挥一挥手里的短矛,四周蓦然拔地而起无数个宝塔,这些宝塔延长伸展,越拔越高,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层数,说也奇怪,医院的房顶我也看不到了,就见那些宝塔的塔顶直插入云端,把那四个一模一样的老鬼围在由宝塔箍成的大塔桶之中。”
  大伙一齐长大嘴巴合不拢来,这是什么样的奇景啊?
  杨云溪接着道:“那四个老鬼看样子晓得不好,顺着宝塔就往上爬,可是忽然之间,无数宝塔的各个楼层之间都伸出一根钢叉,许许多多钢叉涌向中心,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叉网,叉得那四个老鬼嗷嗷叫唤,黑灰青三个气状的人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一下子干瘪不见,只留下一个惊慌失措伤痕累累的本体。就在这时,一边倒宝塔突然坍塌下去,那些钢叉仿佛知道形势危急,泛出金色,抖动乱插,一柄叉子终于叉中老鬼的脑袋。”说到这里,杨云溪闭上眼睛,一副想呕吐的表情。

  这下连海洋也忍不住了,问:“杀了那老鬼了?”
  杨云溪点点头:“应该是的,可是那围绕着老鬼身周的白色气体却自动分成几团,有一团白气没有被钢叉钉住,顺着坍塌的宝塔溢了出去。”

  柳居士说:“这些白气就是那老鬼的七魄,本来我可以将他打得形神俱灭,可是你们这一开门,让他三魂七魄中逃走了一魄,唉。”
  海洋道:“那宝塔坍塌便是开门引起的?走了一魄要不要紧?”
  柳居士牛眼一瞪:“废话,不是开门难道是开窗子!走了一魄倒也泛不了什么泡泡,怕就怕这老鬼来头不小,这一魄残魂没有别的鬼魂相助也回不去地府,终究是在世间游荡,不过几天一样烟消云散。”
  海洋爸爸说:“那还怕什么?”

  柳居士道:“老海,怕就怕这东西碰上人间阴间两面俱管的家伙,到时候夹缠不清,又惹出事端。”
  杨母说:“居士这话到底指的是什么。”
  柳居士一拍病床床头:“他妈的,就说白了,咱们在场的人都要去一下九华山,烧烧香磕磕头,顺便求个护身符。”
  海洋说:“这是为什么啊?那要不要叫着我妈也去。”
  柳居士说:“你妈虽然今天没来,昨天也是和那老鬼照过面的,最好也去,九华山是距离咱们这里最近地藏王的大道场,地藏王便是那人间阴间两面通吃的家伙,这老鬼的残魄如果有感应,肯定是往九华山那个方位去。”

  众人这才释然。
27,碟仙
  海洋说完这个故事问我们:“这种情况下,我不去九华山成吗?”
  富文娜说:“真的假的啊,怎么听着那么玄啊?”
  海洋说:“我会拿自己姑妈的死开玩笑?”
  众人都不作声了。一时之间,我们心生无限感慨,感觉那些东西离我们从来没这么近过,原来,就在我们真实的周围,那些东西已经是不容置疑的存在。也许,就在我们的四周,我们随手一挥都能穿越好几个游荡在世间的魂魄,只是我们肉眼凡胎,无法看到而已。
  除非我们有一天变得特别虚弱,就像海洋的表哥杨云溪一样,经历了濒临死亡劫后余生,在会在那一段时间内感应到灵魂的存在吧?
  胡知道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一句:“你们不是说阴楼多怪事吗?怎么我和银子搬过来以后,这里也没出什么大事?”
  黄甜说:“胡大哥,这到不奇怪,基本上所以的灵异场所事故频发只在一个时间段内,过了那个时间段,事故就是减少变淡,比如某些欧洲中世纪的古堡,在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那一段时间内,古堡幽灵不知道夺去了多少好奇者的性命,可是到了现代,那些古堡统统对游人开放,能听到的传闻不过是一些敏感的守夜人听到的一些奇怪动静而已,仅此而已。”
  我点点头,写小说的就是写小说的,善于搜集资料,统筹研究。我们住进阴楼以来的几十天,算起来遇到的怪事其实也不算少了,头天雨夜半空坠落的黑影,那晚的相同梦境。后来我们外面桌子上奇怪的脚印,301空房前的解放球鞋。接着一个自称为胡知道结义弟弟的疯子忽然出现。
  这些难道还不算怪?
  也许,我们是在期盼一场死亡?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周立立道:“银子姐,你说那枚玉蝉连法力高深的道士也看不出它的由来?”
  我说:“是啊,这玉蝉失而复得,真正是奇怪透顶了。”

  周立立说:“银子姐,你知道碟仙吗?”
  我一愣:“碟仙,我知道,看过很多这方面的电影。”
  周立立小声说:“其实,这个世界上碟仙是真的存在的。”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边邵大力已经控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啊,碟仙也是真的?那这世界不是乱了套了,到处都是碟仙碗仙筷子仙牙刷仙毛笔仙铅笔仙眼珠笔仙,玉皇大帝的天庭还住得下么,不会瑶池的人口密度比东京还高吧。”
  周立立白了他一眼:“不懂就别乱讲,碟仙不是仙,是请来的鬼!”

  邵大力说:“好吧,那这和玉蝉有什么关系?”
  周立立说:“也许用这种方式能问出点什么东西来。你们不知道,碟仙这东西在我们珠江三角洲地带很流行的,香港除了黄大仙协会,最厉害的就数碟仙协会了,去过香港的都知道,香港街头小铺书报摊大多都有碟仙图卖的。”
  黄甜拉着周立立的手说:“这么好的题材你都没跟我讲过呢,立立,你可真不够意思啊,我还从来不知道请碟仙的具体方式呢。”
  周立立说:“我知道,因为我请过。”
  黄甜浑身一哆嗦,连忙松开周立立的手,好像害怕周立立身上突然冒出一只碟仙似的。我们都笑了起来,我说:“你请碟仙是在哪里请的,准不准?”

  周立立说:“在HN理工大学(具体校名讲出来恐怕会被告~),和一帮研究生一起。”
  我们均是一愣,怎么玩这些东西的都是高知份子?还是,我们的周立立同学有研究生情结,就喜欢和研究生一起玩,我们这栋楼的周立立曾经暗恋的302房间那晚,不也是一个研究生吗。
  这些话当然不好出口去问,只有洗耳恭听周立立的故事。
  周立立家住在广州市天河区,离HN理工大学很近。
  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周立立同学有着健美的身材,所以,她是个很爱运动的人。上高中那会儿,每年寒暑假,周立立都喜欢去理工大学里打乒乓球。
  在理工大学的乒乓球室里,周立立认识了同样爱打乒乓球的研究生郭爱秋。郭爱秋是个很豪爽的西北人,常常拉着周立立请她去食堂吃饭。食堂的对面就是研究生楼(那时候,研究生部还没搬往番禺大学城),郭爱秋的朋友又多,所以,一来二去,周立立就认识了很多研究生。

  这些研究生里,大的已经结婚生子,比如来自重庆的吴城,小的也差不多接近而立,所以大家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小妹妹很是喜爱,教了周立立不少东西,可以这样说,周立立能这么容易考上苏大,这帮研究生大哥哥功不可没。
  可能越是讲科学的人,到最后越是最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感兴趣。这帮研究生中,爱玩碟仙的人很多。据说某年某月,还曾有因为玩碟仙死过一个学生。
  有一次,周立立高二暑假那年吧,周立立和这帮研究生一起在食堂吃饭,有个叫吕林枫的研究生建议下午玩碟仙,这意见得到大家一致认可。周立立听着新鲜,也吵吵着要参加。
  几个研究生哥哥架不住周立立的撒娇,就同意了。
  他们警告周立立:参加请碟仙可以,但是一切要守规则,不能擅越!
  参加请碟仙的有6个人。(一般都是6个,4个也行,2个也可以,但是据说人越少越危险,2个人很容易被鬼扑,招惹鬼上身。)
  周立立
  吕林枫(湖南衡阳)
  郭爱秋(兰州)
  吴城(重庆)
  罗瑞(沈阳)
  李航焘(广州)

  地点就在郭爱秋他们宿舍。
  吕林枫找了一只买雀巢速溶咖啡时赠送的咖啡杯,用杯口压在一张大白纸上,沿着杯沿画圈圈,总共画了十二个圈圈,圈圈里标上0-9的阿拉伯数字,剩下的两个圈圈里一个标“是”一个标“否”。
  弄好这张自制的碟仙图,他就吩咐郭爱秋把房间的窗帘拉上,觉得屋子不够黑,又让捧了两床被子,把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屋子里一片漆黑。吕林枫这才在碟仙图旁边点上一根蜡烛。
  众人围着蜡烛席地而坐,吕林枫将咖啡杯倒扣在碟仙图上,让大家都伸出一根小拇指,用指尖指甲部分轻轻搭在杯底沿。

  周立立被这气氛弄得有点害怕,忍不住出声问:“这样就行了吗?”
  吕林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大家都在心里默想,碟仙碟仙赶快来,联想自己的意念是一束放射出去的电波,能接收邀请到碟仙的频道,想就行了,不必出声。”
  大家都闭了口,集中注意力冥想,烛火映在每个人都脸上,都有种说不出的肃穆,诡异。
  十几分钟过去了,房间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大家都有些不耐烦,露出疑色,吕林枫说:“怪了……我们中间有没有谁今年是本命年?”
  罗瑞说:“我是。”
  吕林枫问:“带避邪的东西没有?”
  罗瑞恍然大悟,连忙从脖子里取下红绳穿着的观音佩,解下腰里的红裤带,脱下脚上的踩小人红袜子。将这些东西用被子包好,塞进了床角。
  6个人坐下来继续冥想。
  忽然之间,烛光闪动起来,火苗明明灭灭,像一种妖媚的舞蹈。周立立陡然之间就有一种感觉:的确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跟着,他们小拇指触碰的那只咖啡杯剧烈跳动起来。

  在没有参加过请碟仙之前,在周立立想来,这请碟仙多半也是种骗人的伎俩,碟子动不过是某个人用手指搭在上面使诈而已。
  可是现在,周立立的脸白了。这咖啡杯跳动如此有力,像是想努力脱离六只小拇指的控制一般。那种感觉,就像杯子下面盖着一只小老鼠,不停在冲撞挣扎。

  任何一个搭在杯沿上的小拇指,都没有办法制造出这样的动静,就算是六个人一起配合,也不可能。
  吕林枫开口了:“碟仙碟仙,你来了吗?”
  咖啡杯像是装了驱动轮子,一下子便滑到“是”字圆圈内,众人都有些冷不防,好几个人的小拇指都脱离了杯沿。周立立心跳不止,看那咖啡杯扣在“是”字圈里,杯沿和圆圈严丝合缝,一点没有偏移,就算用手去摆,也很难一下摆到如此齐整。
  周立立的面色这才凝重起来,到此,她才真的确信碟仙的存在。
  吕林枫转头对周立立说:“立立,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碟仙吗?”
  周立立想了想,说:“我想问问我能不能考上大学?”
  咖啡杯一阵激烈抖动后,却没有发生位移。周立立说:“怎么不动?”
  郭爱秋说:“碟仙的回答是肯定的,所以没有必要移动。”
  周立立将信将疑,咖啡杯呆在“是”字圈里不动,就表示能考上大学?吕林枫问她还想问什么,周立立摇了摇头,参加此活动以前的满肚子问题到了碟仙现场居然一个也想不起来。
  和周立立一样,第一次参加请碟仙活动的还有吴城,优待新来的,所以吕林枫将问题权交给了吴城。

  吴城大概是不太相信,所以他的问题带有测试性。(他自己已知答案,测试碟仙的回答准不准)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我老婆多少岁?
  咖啡杯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思的,然后,杯子移动到3字上,接着移动到2字上。
  吴城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很显然,他已经对此产生信任度了。他的老婆确实是32岁,这一点,他从没有很同学们说起过,谁也不知道的。
  吕林枫提醒吴城:“请一次碟仙要损3天阳寿,你不要浪费问题啊。”
  吴城点点头,又问:“碟仙碟仙,我的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1代表男,0代表女,请你告诉我吧。”他的老婆已经怀孕,这个问题到真的是他目前想知道的。
  咖啡杯抖了一阵,没有发生位移。
  吴城很诧异,又把这问题重新问了一遍,那咖啡杯还是没有位移,甚至完全静止下来了。
  吴城有些莫名其妙,李航焘一张破嘴,说话从不知遮掩,他说:“不会是嫂子要出什么事吧?要不,你问问你有没有孩子。”

  吴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额头冷汗也就下来了,他问:“碟仙碟仙,请你告诉我,我有没有孩子?”
  咖啡杯“呼”地一下窜到“否”字圈内。
  吴城脸色灰败,李航焘说:“真的是没有啊,嫂子生产时你可要注意些,没准是难产。”
  吴城说:“你小子给我闭嘴!”

  吕林枫一看两个人吵了起来,连忙制止住,大伙把碟仙送走以后,这一次请碟仙也就不欢而散了。
  等到高三那年寒假,周立立找郭爱秋打球,才知道后来的情况,知道了碟仙的灵验。

  郭爱秋告诉周立立,10月份,吴城的妻子顺顺利利产下了一个白胖小子,根本不像李航焘预测的会有难产。

  在重庆照顾了一阵妻儿,十二月,吴城重新回到学校,还给同学们带来了喜蛋。他特别找到李航焘,多给了一份喜蛋,说:“看来碟仙这东西也不是很可信啊,我现在老婆没事,儿子也有了。就算以后会有什么事,我也是有过儿子的,碟仙不信也罢。”
  李航焘不住点头,恭喜着吴城,心中又有些不甘,他拨开喜蛋吃了两口,脑子里陡然涌起一个念头,他拍拍吴城的肩膀说:“其实,我觉得碟仙应该是灵验的,我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城摇摇头。
  李航焘说:“你在广州读研,嫂子长久一个人在家,你就……”

  吴城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李航焘说:“直说吧,你就没想着去做一下亲子鉴定?”
  吴城陡然之间明白了李航焘话里的含义,他骂了一下:“操!”将没送完的一袋喜蛋全部摔在李航焘脸上,扭头而去。
  可是,他的确错怪了李航焘。吴城元旦回家,真的去做了一下亲子鉴定,孩子不是他的。
  逼问老婆,才知道老婆长期一个人在重庆,寂寞难耐,都和好几个网友一夜情了。
  连他老婆,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碟仙真的没错,吴城根本没有孩子,又哪来男孩女孩之说。
  周立立的话把我们都听愣了,碟仙,这个被电影糟蹋到烂俗的题材,难道真的是一种现实存在?
  胡知道说:“立立,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在这里请一次碟仙?”
  周立立点头:“就是这样,这栋楼里的那些冤死者,如果被我们请来,说不定就能问出咱们明月小区的秘密。”
  黄甜一下子缩到富文娜后面:“啊,请碟仙,好可怕,我不干……”
  周立立说:“黄甜你不参加正好,我,文娜,海洋,大力加上银子姐和胡大哥,正好6个人。”
  邵大力最是好奇,恨不得马上开始,说:“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能请出来谁!”
  黄甜咬着手指:“你们就不怕招惹地基底下那位?”
  我笑了:“要是那位肯来,事情倒好办了,我们都推测,那位是闹事的元凶,既然她爱闹事,肯定有她闹事的理由和原因,她若肯告诉我们,我们再帮她解决掉她自己办不了的事,这里岂不是就太平了。”
  胡知道连忙插嘴:“如果她是想要回玉蝉,我现在就下楼去挖坑。”这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顿时轻松不少。
  富文娜说:“那我们还等什么,开始吧。”
  海洋道:“这事情说没事也没事,说凶险也可能很凶险,大家要考虑清楚,想想我表哥遇到的凶灵,鬼也有善恶,不一定都是讲道理的。”
  黄甜说:“对对对,况且还要折阳寿呢。”
  我们各自对视一眼,可以看得出来,大家都目光都很坚定,黄甜的那句话对谁都没有产生影响,三天阳寿,对暂时还体会不到死亡的我们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周立立吩咐两个男生去买白蜡烛,我们在家里翻出一张胡知道搞设计的画图纸,一只装水果的小型玻璃水晶碟,交给周立立画碟仙图。
  选择玻璃水晶碟,是胡知道的主意,他想看看碟仙请来后,透过玻璃碟能不能看见些什么。

  照着周立立的吩咐,在我们家客厅,摆开了请碟仙的阵势。

  黄甜因为胆小,不敢面对这样的场面,自己跑外面网吧上网去了。(她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呆在5楼房间里。)
  关灯,点蜡烛,拉窗帘,冥想。
  一切有条不紊。
  当那个玻璃碟子在我们手指下面颤动起来的时候,已经做足心理准备的我们还是被震惊了。
  这是真的!真的存在异类!
  因为,手指下的一切根本无法解释,这太不符合物理规则了!
  周立立说:“碟仙来了,谁先发问。”
  “我,我,我先。”邵大力激动得话语都不连续,憋了好久都没憋出一句话来,急得富文娜催他,“你倒是问呀!”
  邵大力急切之中乱抛问题:“碟仙碟仙,你们在那边冷不冷,黑不黑?”
  玻璃碟一阵抖动,刷地一下移动到“是”字圈里,胡知道的眼睛一直盯着玻璃碟,我知道他是想看玻璃碟里面有没有什么白色气体之类的东西,可是,玻璃碟里面清清澈澈,什么也没有。
  假设鬼魂是一束电波,一股能量,电波和能量这样的东西我们能用肉眼看到吗?当然不能,要是能看到的话,我们周围都是乱糟糟的束波,无线电波,手机通讯波,高压电磁波,声波,甚至我们行走带来的空气波纹……这些全都能看见,我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富文娜说:“你问完了没,轮到我了。”
  邵大力说:“没呢没呢,我还要问,碟仙碟仙,请问你们那里每天早上起来要刷牙要洗脸吗?”
  我们差一点被这个问题集体雷倒。
  水晶碟子一下子移动到“否”字圈里。
  邵大力满意地点点头:“那倒还不错,我还有一个问题……”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已经给海洋死死捂住。
  富文娜说:“好,就应该这样,这都是什么问题啊,这不是藐视碟仙吗,真是的。碟仙碟仙,请你告诉我,我美不美?”

  幸亏我们大伙克制力强,才强行忍着没有让小拇指脱离水晶碟。水晶碟狂抖了几下,最后停在了“否”字圈外,不在任何一个圈子内。富文娜气得小脸通红:“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小拇指用力,就想强行把水晶碟往“是”字圈里拖。
  周立立说:“文娜,不要这样,碟仙还在,玩笑开不得。”
  富文娜罢了手,邵大力脱离海洋捂嘴的手,哈哈大笑:“死心了吧,美女是你那大大咧咧的样吗,要举重若轻要巧笑嫣然的,碟仙碟仙,请你告诉我,庞咏莲漂亮不漂亮?”
  水晶碟一下字窜进“是”字圈里。
  周立立和富文娜同时向邵大力翻了个白眼,吓得邵大力赶紧闭嘴。
  (后来我和胡知道才知道,庞咏莲是苏大公认的校花,还在某一届模特大赛上拿过名次。黄甜几天后问清楚了我们请碟仙的详细情况,把它写出来贴到了博客上。黄甜是作家,在苏大也小有名气,不少人追她的博客,一来二去,苏大基本上都知道庞咏莲艳名远播,居然已经到达了鬼届。庞咏莲本人听说后,吓得好几晚都不敢关灯睡觉。)

  周立立说:“别胡闹了,银子姐姐和胡大哥肯定有很多问题,让他们先问吧。”
  我和胡知道都是明显一愣,心中千个万个问题纠结揉合在一起,反而一个也拉扯不出来,沉默了半天,胡知道同学问了个和邵大力差不多的废话:“碟仙,你孤独吗?”
  水晶碟子出人意料地移到“否”字圈内。
  在我们的想像中,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应该是孤独的才对,难道说,我们这栋楼的亡灵特别多,才让其变得不孤独。想到这里,我背心发凉,哑着喉咙发问:“碟仙碟仙,请你告诉我,我们请来的只是你一位吗?”
  碟子在“否”字圈内没动。
  我的冷汗自鼻尖滴落下来,难道我的猜测是对的?我接着问:“是几位?”
  水晶碟子这次没有颤动,直接刷一下移动到“7”字圈内,像是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他考虑。
  我们在场的六个人全都失声惊叫起来。我的天,也就是说,此刻在这个房间内,有7个鬼魂存在!
  刨去一个驱动碟子的碟仙,还剩下6个,和我们请碟仙的人数对应。
  妈妈呀,不会是我们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只鬼吧!!!

  富文娜脸色煞白,像是在对我们述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明月小区自建成以来,总共有7位死者,难道,难道……”
  我们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一定是猜测这栋阴楼有着某种怪异,才让在这里死去的人灵魂到不了地狱,一直在阴楼游荡,所以我们请碟仙才会把他们一股脑召唤来。
  怪不得碟仙可以知道庞咏莲的美貌,因为这7个死者当中,有两个是苏大的学生,其中一个还是周立立暗自欣赏的对象,原202的住客,研究生常俊。他们纵使不和庞咏莲熟识,听说总是听说过的。
  这七个游魂中,我们已经熟知其故事的只有第一个死者——倪老伯的女儿倪燕,还有常俊。其他死的几位有学生,有外来租住民工,他们死亡的细节我们并不存听闻。只是知道一个共同点,所以死者死亡都是发生在雨夜,死之前都在楼顶天台,也就是我们601的门口逗留过。
  寒气蔓延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全身,周立立忽然哭泣了起来:“常俊,你在对不对,我知道的……我们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出事,是你在保护着我们对不对?……”

  水晶碟缓缓移动到“是”字圈内。
  我的老天,真的是这样,是常俊保护了我们,或者说,是常俊联合了以前六位死者的亡灵,抵抗着邪恶的一方,保护了我们。虽然,我们暂时还不清楚邪恶方的具体情形,不知其目的何在。
  碟仙请到这份上,已经不想是传统意义上的请碟仙了,倒像是在家里开人鬼联合大会。
  周立立的手完全脱离了水晶碟,捂着脸哭泣,邵大力站在她身旁不知所措。胡知道紧张得整只手捂在水晶碟底,说:“倪燕,倪燕在吗?我能不呢问点问题?”

  水晶碟移动到“是”字圈内,我们大家都望向胡知道,期待他问出什么关键性的问题,可是胡知道同学思索良久,竟没有启口。

  (事后我问过他原因,原来,胡知道肚子里是有很多问题,可这些问题问出来远远不是碟仙图上的几个圈圈能回答,比如说要是问“你怎么会从半空掉下天台的?”,1-9的数字,和“是”“否”两个字当然形容不出当时的真实情形,可见人要和碟仙沟通,代沟还是蛮大的啊。)
  富文娜可能是忍受不了这种压抑,抢先道:“请……请你们告诉我,你们的死是不是因为地基下的女尸?”
  还是富文娜条理清晰!
  水晶碟跳了两下,仍然停留在“是”字圈里,看来,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说:“到底那女尸折腾什么,是不是想要回玉蝉?”

  水晶碟移动到”否“字圈内。
  真令人意外,居然不是这个原因。
  邵大力说:“管他什么原因,我们把女尸挖出来烧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水晶碟一阵剧烈的跳动,蹦起来甚至有一拳高下,然后重重落在“否”字圈内。

  居然这样也不行!邵大力吓了一跳,连忙自己捂住嘴:“那个……碟仙老兄你大人有大量,就当我没说。”
  胡知道喃喃说:“难道这地基下,原本埋葬女尸的地方有什么法阵,这座楼破土动工的时候损害了一点,所以让恶灵跑出来害人,如果我们挖出女尸,法阵一破,恶灵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哈哈,胡大哥,你……”邵大力的笑声未毕,水晶碟已经迫不及待地移动到“是”字圈里。
  一时间,我们全傻眼了。
  正待再问,陡然房间内起了一阵怪风,碟仙图旁的蜡烛火摇曳起来。奇怪了,我们门窗都关着,哪来的旋风?

  海洋伸手去护住蜡烛火,周立立哭着说:“常俊,你别走……”
  咦,周立立这话是什么意思?常俊要走?她能感觉到?
  这个念头刚落,我们自己也感觉到了,水晶碟在碟仙图上一动不动,我们搭在上面的小拇指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活”力。仿佛刚才那个碟子是有生命的,现在死了。
  奇怪,我们还没送碟仙,怎么就自己走了?

  不知道其他几个鬼有没有跟着一起走?
  为什么要走呢?
  我们六个人狐疑地看了看,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忽然之间,我们听到一声惨叫。
  那惨叫声透过外面宁谧的夜色传过来,显得特别地诡秘和凄凉。
  仿佛来自很远处,又像是本大楼内地声音。
  更加让我们心颤的是,这个声音竟像是黄甜发出来的。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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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 发表于: 2010-09-13
24,亲历过阴
  那天饭桌上还讲起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我爸讲他舅舅的故事,也就是我舅爷爷的故事,我爸管他叫篾匠舅舅,看名字就可以知道,他的职业是篾匠。
  篾匠舅舅因为职业关系,常常是早出晚归,那时候村子顶顶后面是一条河,河也比较宽,在河的中间形成一个小岛状的土堆,土堆上只长了一棵老桑树,土堆大概有10米方圆,大树的冠盖却覆盖了整个宽阔的河面,所以这个土堆上几乎终年见不到什么阳光,阴气森森的。土堆有条狭窄的土坝通向两边河岸,形成一个小型的河中岛。
  这条河,当时人们叫其鬼哭河,据篾匠舅舅说,当年他早出晚归经过这条河的时候,常常会听到凄凉的鬼叫。而在晚上,更是有朵朵鬼火飘出。这鬼火之盛,连我爸爸小时候也曾经见到过。那是我爸爸还小,晚上和几个小孩在公用晒谷场上玩,就见到鬼哭河的上方飘起过一朵白色的火光,忽悠悠飘了很远才消失不见。

  我爸说鬼火的样子很奇怪,你永远想象不出人世间会有那样的火光,就像你梦里梦到的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永远只是梦幻,不可能再真实中出现。我爸也算是个知识份子,他说那绝对不是磷火。
  我当然是相信我爸的。
  我爸说,有一次篾匠舅舅回来的很晚,还没到鬼哭河达时候就听到了鬼哭声,他走惯了夜路,倒也没怎么在意。怎知忽然觉得脚步变得很沉重,背上像背了个人似的。
  篾匠舅舅用手往背上一摸,却什么也没有,直接摸到了他背上背着的工具袋子。篾匠舅舅知道不得了,是鬼压身了。他顺手抽出工具袋里锋利的劈篾刀。还好那天晚上有月亮,劈篾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利刃的豪光。篾匠舅舅的身上顿时变得轻了。
  身子一轻,篾匠舅舅撒腿就跑。因为回家要途径鬼哭河,而且要从河中岛上经过(因为那时过河还没有桥,必须从连接河中岛上的土坝过河),所以篾匠舅舅是往鬼哭河方向跑的。耳边鬼哭声越来越尖锐,仿佛要刺穿他的耳膜。

  篾匠舅舅后来说,他一辈子也没听过那么凄厉的叫声,那种叫声叫得人恨不得抓破胸膛把心掏出来捏碎。
  但是,当篾匠舅舅一脚跨上通向河中岛的土坝时,那种鬼叫声瞬忽间没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除了间或夜虫的鸣叫,是一片寂静。
  篾匠舅舅感觉出来,这寂静不同寻常,所以他紧紧握着劈篾刀,慢慢往河中岛走去。

  现在说说这个河中岛的事,在解放以前,这个河中岛都是我们镇乃至我们县的刑场,很多人被绑在那棵老桑树上砍头剖心。古代就不说了,近代,日本人和国民党都在此处决过“人犯”,新四军地下组织也在此处决过几个汉奸和反动派。建国以后,有过一阵子修整河道的热潮,这个河中岛才被铲平,河面拓宽,并在河面上架设了水泥拱桥。

  据说开河挖岛的时候也发生过一件怪事,当时大家合力把河中岛上那颗大桑树锯断放倒,公家已经给这段木料派了用场,准备剖开来给新建的大队部做门板。不料这桑树一倒下,周围的分支桠杈居然自动断裂,单剩光溜溜一段主干大半截落在水里。鬼哭河的水流本来不急,这时不知怎么来了个漩涡似的激流,完全把偌大的树干拖下水,笔笔直朝下游冲去。

  众人大惊,沿岸追赶。这树干倒像有人驾驶一般,在河道里左曲右拐,速度不减。单论速度,它终究还是不及人腿跑得快,可是人在岸上,它在水里,如何拦截是个问题,后来有人想到了抛绳索,企图扣住这根木头,但奇怪的是,这段木头居然一头沉下水去。
  没有泡足水的木头居然会沉,这有点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这根巨大的木材沉下水后,大家就再也没有找到过。有人说水下有暗流,木头顺着暗流飘走了,有人说,这条河肯定有什么地方连着地下河,木头进入了地下河,飘往东海去了。还有人说,这木头上寄居了太多凶死鬼,已经成精成怪,它是在逃命。

  扯远了。
  当时篾匠舅舅握着刀,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河中岛上挪。这时候,他听到树上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

  篾匠舅舅抬头一看,浓密的树冠丛里似乎有个白乎乎的影子。篾匠舅舅心惊胆颤问了一声:“谁?”
  那暗白色的影子一动不动,也没有应声。
  篾匠舅舅又向前跨了一步,更大声问:“谁在那里!?”
  那个白色的影子一阵抖动,发出颤巍巍的声音:“是我……”
  原来是个老太太!那老太太看上去有七十多岁,满脸皱纹,附近几个村的人篾匠舅舅几乎全都认识,可是他从没见过这个老太太。
  篾匠舅舅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是谁?在树上做啥?”
  那老太太说:“家里蚕没吃的了,我来这掐点桑叶。”
  篾匠舅舅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个半夜偷桑叶的。(诸位同学可能对于偷桑叶很不理解,桑叶长在树上,采就是了,用得着偷吗,可是在那个资源缺乏的年代,哪棵树属于哪个生产队,分割得很清楚,非但越界采桑叶叫偷,连越界割杂草都叫偷。可是在现代,请人除草还得花钱呢,蛮讽刺的。)

  篾匠舅舅没有多耽搁,一溜小跑跑回了家,到家脱了衣服才知道,那汗出得,衣服上都能拧出水来。
  毫无疑问,篾匠舅舅为此大病了一场,这个故事也沦为大家都笑柄,都说篾匠舅舅胆子小,被一个偷桑叶的老太太吓病了。就连我爸爸故事讲到最后也是哈哈大笑。
  可是我却笑不出来,这个故事有很多疑点,一是那些无法解释的鬼叫,第二点更重要,真的会有那样一个老太太在夜里穿着一身白,穿越几个生产队,来到鬼哭河,爬上桑树去偷桑叶?

  那时候的人就算体力再好,一个七十多的老太太也不至于灵活成这样吧?

  我没有说出这些疑问,这样的故事深究不得,还是让其按固有的笑话轨迹流传下去吧。
  饭桌上大家谈兴越来越浓,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逼婚的初衷,这让我和胡知道同学不胜喜悦。期间,胡知道的母亲提到了胡知道同学小时候的某些趣事,说是胡知道上小学那阵子流行二号病,到处撒漂白粉消毒,学校的学生都要打防疫针。
  刚上三年级的胡知道不知从哪里听说一个谣言,说是我们国家人口太多,所以要杀一批儿童,借打防疫针的时候注射毒药。吓得胡知道一个星期没敢去上学,打骂不听,死活不去学校。
  看看,我们家胡知道那么小就知道珍惜生命了~~

  奇怪的是,好像我的记忆里也有这样的事情存在,模糊,不确定,就像是在梦中见到过,并被记忆错误地烙刻为真实。

  我还记得我上初中那阵,我们那里到处流行的借宿客剥人皮传说,说是有一帮子剥人皮卖钱的人,一到晚上就分开行动,各自找人家借宿,半夜里就把主人杀了,剥了皮去。

  这些故事都有板有眼,有名有姓。说什么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徐庄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徐庄有一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和她的孙女儿在家,小女孩的父母都在城里开饺子馆,那天晚上,有一个相貌忠厚的外地人敲开他们的门,说是出来收山货迷了路,央求借宿一个晚上,老太太本来不同意,禁不住那外地人苦苦哀求,再说看他也很面善,就收留了他,还特地做了顿丰盛的晚饭招待客人。这户人家有一堂两屋三间房子,老太太睡在东边上首的房间,十三岁的孙女睡在西边的房间,而外地人就睡在堂屋里用门板支起来的临时床铺上。老太太睡到半夜,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堂屋里的灯光透过门缝射到她这间屋子里来,就悄悄起了身,轻手轻脚拔开门闩,让她吃惊的是,堂屋里根本没有人!西边房间里传来哗哗的奇怪声音,老太太走过去,推开门,眼前的一幕吓疯了她!那个外地客骑在她孙女的身上,孙女的上身血肉模糊,皮已经被剥到腰身处。

  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但同样在我的记忆里恍若虚幻。但当我把这些事情讲出来是,我妈立刻证实了我的想法。
  她说有一阵子是有那样的谣言,那是我爸爸常常出门在外,家里只有我和我妈,我妈每天睡觉前都要看看门后面,看看床底下(老式木头床,床下有很大的空间),然后还有拿上菜刀和剪子压在枕头下防身。
  我妈说真的,那一阵子真的有很多外地人敲门借宿。

  这话听得我心惊肉跳,记忆力哪些恍如臆想的事情居然是真实的,那阵子的谣言从何而来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我妈说:“银子,你知道吗,这世上怪事太多了,旁的不说,就是你三爷爷家,三丫头你记得吧。”

  我说:“记得的,怎么了?”三丫头就是本文第4章里讲述的那个故事,莫名其妙死在河里,还留下一封不伦不类遗书的那个。小时候三丫头和我感情很要好,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黯然。
  我妈说:“你不知道,你三爷爷和三奶奶这几年身体都不太好,据说都是给这三丫头闹的,你三爷爷三奶奶去过不少医院,检查都说身体没什么问题,可就是整体感冒不断高烧不退,间或还说些胡话,一开始大家还都以为是老年痴呆症,后来请了新港的一个活菩萨,才知道是三丫头在闹腾。”
  我说:“真的假的啊,活菩萨的话还能当真?”

  我妈也摸不准,说:“谁知道呢,八月十九你三奶奶还请了陆道士,说要办个水陆道场,过阴去看看三丫头。”

  我顿时兴奋起来,当即和胡知道商议,决定拖到农历八十二十再回苏州,亲自去看看过阴是怎么回事!

  在胡知道家看了两天韩片,好不容易熬到农历八月十九这天,我和胡知道一早就跑到雪家沟我三爷爷家。
  我们去的时候正主儿陆万年道士还没有到场,只是他的几个徒弟绕着宅子念经洒水。还有几个徒弟在屋子里用芦苇杆红绿纸裱糊楼房冰箱彩电什么的祭品。另我惊奇的是,这些道士居然与时俱进,还糊了手提电脑数码相机和诺基亚手机,囧RZ
  等大家一起吃过了素斋午饭,陆道士才姗姗来迟,等他灌下去十几杯茶,画了十几张符咒,这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我们等这个时分等得痛不欲生,真等法台搭起来,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我和胡知道反而双腿发软,只觉得这气氛有种莫名的诡异,真想脚底抹油,立即开溜。
  这次过阴的对象是我的三奶奶,三奶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陆道士却大赞其状态好。他命人给三奶奶换上全套的黑衣黑裤,让后把她请上法台。
  屋子里电灯全灭,只点着法台前的两支红蜡烛和一盏油碗长明灯,法台前放一盘面粉一杯清水,香炉里插着一大把燃香。香火烟气弥漫着屋内,顺着四处悬挂的经幡冉冉上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庄严肃穆。
  陆道士果然像胡知道奶奶说的那样,披上了大红的法袍,左手拿铃铛,右手抓桃木剑,念了一通往生经,跟着他几个徒弟围着法台摇铃念经,越走越快,台上的三奶奶像是看花了眼,昏昏欲睡,慢慢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随着陆道士“嘟”地喝了一声,他和几个徒弟动作划一,一齐停顿下来。
  陆道士闭眼坐在法台旁边的椅子上,手中的铜铃一抖,说:“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灵听分明,贫道借路鬼门关,恭请无常领路行。”
  (具体是不是这些词,因为陆道士念经的时候语气比较含糊,我们当时听得并不是十分清楚,只能根据我和胡知道同学听到的记住的,汇拢总结,猜测出最接近发音的字句。)
  陆道士念完这句,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抖过之后,开始自言自语:“你来做甚么……我找个人……甚么人何方人士……江苏靖江人,雪奉贤(我三爷爷的名字)的小女儿,三丫头……等着……”
  话是一问一答,倒像是阴间和阳间有个看大门的,在和陆道士对话一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我却有点想笑,胡知道奶奶说的那个过阴故事里,倒没有这一幕,这回挺有意思,进阴间还要通报,没有门卫批准还不让进,这也太玄了吧。
  这一幕出现,我甚至对过阴有些怀疑了,看胡知道的眼色,也有些不以为然,我们朝法台上一看,三奶奶就像熟睡了过去,一点反应也没有。
  但是,一个人坐得端端正正得睡过去,这场面还是蛮诡异的。
  先不管,继续看下去再说。
  乘着陆道士没反应的时候,先跟大家说说这阵子我三爷爷和三奶奶的异常,这也是他们决定过阴的原因。
  在此前的一个多月里,我三爷爷和三奶奶不断梦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小女孩,一手托着某种东西,一手向他们招手。女孩的表情凄苦,七窍里全是淤泥。那双塞满淤泥的眼睛虽然脏浊不堪,可是梦里的三爷爷和三奶奶都觉得淤泥后面就是凄冷冻骨的目光。
  这是三丫头,三爷爷和三奶奶都能看得出来,可是梦里的他们不敢向三丫头走近,不住后退,然后在浑身冷汗一声惊叫下醒来。三爷爷和三奶奶有时候同时做这个梦,有时候轮流做这个梦。他们在梦里惊怖害怕,可是每次醒过来都泪流满面,痛恨自己在梦里的懦弱,那毕竟是他们的女儿呀。
  三丫头一定是有什么事要他们帮忙,所以才这样频繁托梦,可是做父母的不上前拥抱安慰,却每次都在闪躲,这说不过去啊。这个梦搅得三爷爷三奶奶高烧不断病痛连连。三爷爷三奶奶这才想到,既然在梦中不敢和三丫头接触,干脆,就直接过阴去找三丫头吧,问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在那边没人照顾被欺负了,还是人小无以谋生没有钱花穷困潦倒,最主要的,这么多年来,三丫头离奇的死因一直缠绕着三爷爷三奶奶,越到年老越是放不开,他们想这次一起问问清楚。

  过了好久,陆道士的身体才再次颤抖起来,发出一浑浊一清脆的对答声:“怎么样……道长,这里没有你要的人……怎么会没有,你再查查,投胎了吗……真的没有,从来没有,去别处寻罢……”
  就像有人在椅子后面梦推了一下陆万年,陆道士连人带椅子扑到在地。众人大惊失色,陆万年几个徒弟连忙上前扶起师父,摇晃了好一阵子,陆万年才缓缓睁开眼,嘴里吐出一句话:“奇怪了,这三丫头竟然不在阴间。”
  三爷爷连忙跑过来:“陆大师,不在阴间,这是怎么回事,那三丫头去了哪里?”
  陆道士摇摇头:“那可就不知道了,奉贤兄,你不知道,这人死之后,并非只有黄泉路一条道。”
  三爷爷瞪大眼睛:“不下阴间,我女儿还能升天不成?”
  陆道士面色有些尴尬:“升天到不见得,不过人家俗话说地狱十八层,这话还是有一些来头的,我们惯常所说的阴间,顶多只是这十八层中的一层,还有十七层,可从来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胡知道插话说:“陆大师,不是说阴间有十殿阎罗吗,怎么又来十八层的说法。”
  胡知道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我也十分奇怪。
  那陆万年道士摇摇头:“十殿阎罗是在同一个阴间,这就好比一个地球上有十个国家,可是地球外还有星星月亮啊。”
  三爷爷和其他几个人越听越糊涂,我和胡知道却眼前一亮。原来如此,如果把地狱比喻成某个特定的空间,也就是说,同类的空间有十八个,而我们传统意义上的阴间只是这十八个空间中的一个。这一个空间归十殿阎罗管辖。基本上中国人死后都会进入这一空间。

  外国人死了呢?没听说有外国人死后闯到咱们阎罗殿的,可能,外国人死后,会进入其他空间,而那个空间就是外国人意识中的地狱,那里的统治者叫魔鬼撒旦。
  把概念再拓展开去,可能这些空间也是按宗教划分的,信基督的死后有自己的特定地点,信佛教的有自己的地方,信伊斯兰教的也有自己的地方……灵魂各有所属。
  想到这里,我甚至都有点眉飞色舞了,银子不愧是银子,天才啊!!!
  那边陆万年不再解答我三爷爷的疑问,吩咐徒弟念经,准备唤醒我三奶奶。陆道士摇着法铃站在正位,念念有词。不料一刻钟过去,陆道士脸憋得通红,几个徒弟也绕着桌子走得腿发软。我三奶奶还是坐在桌子上昏昏沉沉,一动不动,怎么也不肯睁开眼睛。
  陆道士放下法铃,摸了摸法台上三奶奶的手,叫声不好,说:“三嫂子手足冰冷,恐怕要出事。奉贤兄,快快快,赶紧去烧一盆热水来!”

  三爷爷一听三奶奶要出事,那还得了!马上让大女儿去烧水,大女儿说:“热水瓶里有热水行不行?”
  陆道士说:“行行行,赶紧拿来!”
  大女儿一下子提来了六个水平,陆道士又吩咐拿来脸盆毛巾。用热水烫着毛巾,拧干,让三爷爷爬上法台,给三奶奶擦面孔,擦手足。
  三爷爷一边擦一遍唤着三奶奶的名字,陆道士在下面不挺念经,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反正语速奇快,他的几个徒弟大眼瞪小眼,完全跟不上趟,最后连木鱼和法铃都停了下来,单听陆道士一个人念经。
  我和胡知道也紧张得握紧拳头,手心全都是汗。
  陆道士也真不容易,胡知道奶奶说的那次过阴里,把活人送过去遇上外遇不肯回来,这次把人送过去居然找不到死者,我三奶奶又莫名其妙醒不过来。
  正在大家手忙脚乱的时候,法台上帮三奶奶抹擦掉三爷爷忽然一个踉跄,差一点从台上摔下来,幸亏胡知道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三爷爷尖叫:“动了,她动了!”
  不用三爷爷说,我们都看到了,三奶奶忽然从法台上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本来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一站起来,加上八仙桌的高度,差一点脑袋碰上屋顶悬挂的吊扇。
  三奶奶人虽站着,眼睛却依旧闭着,陆道士惊慌失措地看着台上,经也不念了,张大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显然,他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局面。
  三奶奶闭着眼,脑袋在脖子上左右转动了半周,像是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她面向三爷爷开口道:“爹爹啊,你们找我?”
  (我们这里80后生人一般都管父亲叫“爸爸”,在此之前大多叫“爹爹”或者“爹”~~很奇怪的习惯改变)
  三爷爷半天才明白过来,结结巴巴说:“是是是,你是……三丫头?”
  法台上的三奶奶咯咯咯笑了起来,这种笑声放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显得异常诡异,她笑完后喘着气说:“是啊,我当然是三丫头。”又闭着眼挨个问好:“大姐,二姐,陆叔叔,银子,胡知道,你们都在啊。”
  我一听这语气,脑海里的某种东西顿时回到少年时代,甚至能闻到那个年代特有的空气味道,这是三丫头的语气,没错,这就是三丫头。胡知道站在我身边抖了一下,这一抖把我的思绪又抖了回来,没错,胡知道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发抖。
  在大丫头和二丫头的身边,站着三爷爷的大女婿和二女婿,三丫头死的时候还小,她不可能认识自己的两个姐夫,所以她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她认得陆道士,因为陆道士和我们是一个村的。所以三丫头和陆道士打招呼没和他的徒弟们打招呼。
  三丫头认识我也不奇怪,我从小到大,面容变化虽不小,但大致轮廓还能和小时候对上号?
  可是,三丫头怎么会知道胡知道呢?还直呼其名。
  莫非,胡知道同学有事瞒着我,他和三丫头从小就认识?!!!!

  我朝胡知道瞪了一眼,我俩心意相通,胡知道一定明白我目光中的含义,所以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奇怪了!
  我迎着三奶奶的目光,说:“三姐姐,你怎么知道他是胡知道?”
  三奶奶又是小母鸡鸣叫般的咯咯一笑:“我和他见过呀。”
  我俩这话一说,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疑点,感觉到了不对劲。胡知道说:“我们……见过?在哪里?”
  “5天前啊,你们没看到我,我看到你们了。”
  我和胡知道吓了一跳,5天前,不就是我们回来,在高速公路遇见大雾的那一天,莫非,那场怪异的大雾也和三丫头有关?

  陆道士在一旁觉得这事蹊跷,插嘴道:“三丫头,你这是从哪里来,为什么整个阴世搜不到你的半魂半魄?”
  三奶奶(三丫头)歪着脑袋:“阴世我不懂,我在的那个地方很少有人去的。”
  陆万年结结巴巴:“那……那是什么地方?”
  “自在天喽?他说那里叫自在天,其实我也不懂的,我这次来也是他让我来的,我来找银子和胡知道。”三奶奶面孔转向我们,“你们是不是丢了东西?”
  丢了东西?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胡知道脑子快,失声叫道:“玉蝉,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丢了玉蝉?”

  三奶奶(三丫头)道:“我当然知道,是他拿的,我就跟在他后面,银子,我差一点没认出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来管这个闲事,还要求他,美得他!”
  周围的几个道士还有三爷爷的家人听得目瞪口呆,吃惊不已。我也是越听越糊涂,问:“他是谁?”
  “他就是他罗,银子,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三爷爷再也忍住不,扑到法台前抽泣起来:“三丫头,你真是三丫头……我……你……过得好不好?”
  要不是场面严肃,我差一点笑出声来,三爷爷这话咀嚼起来十分好笑,三爷爷说完这话气还没岔,接着说:“你说的那个他,是不是你留在沙子碗里那张作业练习簿上撕下来的纸上写的那段话里提到的那个他……”这个长句说下来,三爷爷翻翻白眼终于岔了气,呼哧呼哧直喘。
  (这句话不好理解,让我们回忆一下前面的故事,三丫头在落水死亡之前,曾经在一碗用以装炒豆子的白沙的碗里,留下过一张字条,字条上是这么写的:“爹爹妈妈大姐二姐,你们看到这个信的时候,我已经去那里了,你们不要找我,找也找不到。他每天晚上都来,告诉我那里有很多好吃的,有很多人跟我玩,能治我的病,等我的病好了,我一定带很多很多东西给你们吃。他说一定要带我去,那我就只有去了,你们都不要担心。雪三丫。”)

  三奶奶(三丫头)说:“就是那个他啊,那里只有一个他,还有许多他养的猫。”
  我心里一动,插嘴问:“什么样的猫,和我们这里的猫一样吗?”
  三奶奶(三丫头)摇摇手:“当然不一样,那里的猫猫没有面孔的。”
  我和胡知道相顾骇然,正准备再问,忽听三奶奶(三丫头)语气急促起来:“我说得太多了,他不高兴了,我要走了,银子,东西我给你们带来了。”
  我说:“什么东西?在哪里?”
  法台上的三奶奶忽然腿一软,摊在法台上那张椅子上。
  陆道士像从睡梦里被惊醒一样,惊叫:“走了走了,三丫头走了,快救人!”也不忌讳了,直接从三爷爷手里扯过毛巾,往脸盆里加了点热水,用热毛巾一遍遍擦着三奶奶的面孔和手足。
  过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三奶奶才缓缓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累死我了。”
  一听这话,我们便知道,三奶奶回来了。
  三奶奶的第二句话是:“啊,这是什么?”
  她的手心里,明晃晃托着一只玉蝉!
  这只玉蝉我们太熟悉了,胡知道甚至都迫不及待交出声来:“玉蝉,银子,是我们的玉蝉!”

  太丢人了,如果这玉蝉是古董,胡知道这时候的表现完全可以用贪婪的守财奴来形容,大庭广众的,你鬼叫什么呀!!!还好陆道士及时插嘴:“三丫头就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我点点头,从三奶奶手里接过玉蝉,果然是我们丢掉的那只雌玉蝉!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怪异了,简直是怪得玄乎其玄!我们在高速公路上丢掉的东西,居然会籍由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的鬼魂给我们送了回来。
  哦,天啊佛祖啊真主啊上帝啊,我真的搞糊涂了,我们这到底是在人间还是在西游记里啊!!!
  我额头上冷汗不住往下滴,我把玉蝉递给陆道士,说:“陆叔叔,这东西挺邪的,你帮忙看看吧。”
  大家都围了上来看稀奇,三爷爷问三奶奶知不知道刚刚三丫头附体,三奶奶是一无所知。陆万年接过玉蝉,对着烛火,右眼凑近了看,一看之下,便似触电般身子颤抖,差点连玉蝉也抓不住,他把玉蝉往我手里一塞,说:“拿走拿走,赶紧拿走,这东西有多远扔多远。”
  我三爷爷的二女婿比较幽默,说:“陆叔啊,你不是看这东西值钱,让银子扔了你派人去捡吧。”
  陆道士抹抹额头的汗水:“我不是说笑,这东西上的怨气太浓了,连我都看不透,放在身边肯定是个祸害!”
  连陆道士都看不出究竟的东西,就迷信的角度来说,它的魔力也太大了。要知道,像陆万年这样阳间住得阴间去得的道士,万里都挑不出一个来啊。
  我心里已经有点放弃的想法了,胡知道把我拉到门外:“银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相信凡事总有因果,什么怨气都有破解之道,不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咱们还能在明月小区安安心心住下去吗?”
  不能,当然不能,像明月小区601那样便宜量又足的房子,全苏州哪里再去找第二套!
  我们不能放弃!
25,黄梅戏剧组
  过阴事件没给我们解开什么迷结,反而丢给我们越来越多的谜团。
  回到苏州以后,我们的脑海里还是一团乱麻。
  三丫头嘴里的那个“他”为什么要给我们制造迷雾拿走“玉蝉”,又为什么借过阴之机让三丫头帮我们把玉蝉送回来?
  三丫头所处的那个“自在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那里是不是就是魔法橙子在MSN上讲述的故事中,附身于九姨太小赛月身上的老鬼盛全所到过的那个地方?盛全在那个地方碰到过很多五面猫,三丫头也说“他”养着许多没有面孔的猫,二者所说的猫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如果是同一地方,那么那个地方不单有无面猫,有无面猫的“天敌”巨蝉,还有无面猫的主人“他”。无面猫有主人,是不是巨蝉也有主人呢,巨蝉的主人又是谁?
  还有还有,那个“他”当初为什么要带走三丫头?难道说三丫头有什么天赋异禀不成?可是,三丫头除了癫痫病,实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这世上有羊癫疯的人多了,“他”为何单单挑中三丫头?
  疑问,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让人发疯的疑问!
  要不是有几位青春活力的大学生分担我们的疑虑,我和胡知道恐怕还真的撑不下去。
  我们到苏州的当天晚上,就例行了601灵异协会的常务会议,报告了我们中秋之行的灵异点滴。与会的有来自西安的邵大力,来自上海的黄甜,来自广州的周立立,还有来自天津的富文娜。只有合肥的海洋没有参加,因为,海洋还没有回来。
  邵大力告诉我们,他给海洋打过电话,海洋说要到后天晚上才能回来,还让邵大力帮他请两天假,海洋说自己要去九华山拜佛。
  旷课去拜佛,这海洋也够奇怪的,邵大力问什么原因,海洋只说一言难尽,等他来了再细说。

  海洋的这一说弄得大家心痒难耐,都想这家伙是不是也碰上什么稀奇事了。
  未知的事情永远比已知的事情更具有吸引力。
  所以虽然我和胡知道的经历灵异得像神话小说,但我们心中对海洋的事情却更牵挂一些。导致感慨我和胡知道的遭遇、分析我和胡知道的疑问以及下一步何去何从大伙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富文娜快人快语:“我看,你们真的应该去武汉找丁晓燕聊聊。”
  丁晓燕,就是魔法橙子讲述的那个故事的原述者。
  也许?
  找丁晓燕,或者找段杏芳(猫肉馄饨故事里的黑手)。
  如果这玉蝉真的有一雄一雌两枚。
  找丁晓燕就是从雄蝉入手。
  而找段杏芳就是延续我们的老路子,继续从既有的这枚雌蝉追查下去。
  话是这么说的,可我和胡知道都不是闲人啊,我们还要挣钱活命,还在乎自己的饭碗,所以,只能等有机会再说了。
  眼下,还是等着海洋回来,听听他有什么奇遇再说。
  不知道他碰到什么事情要去烧香拜佛,他碰到的事情和阴楼有没有什么关系?
  海洋是三天后回来的。
  那天晚上,大家照例在我们房前的楼顶花园聚会聊天。三个小女生围住海洋叽叽喳喳不停,就像八十年没见面的战友重逢一样,个个口沫横飞词不达意。腼腆的海洋手足无措,我和胡知道在一旁什么也听不清楚干着急。
  最后胡知道同学发了狠,他从家里取出一包我们看电视时填充嘴巴的必杀食品——武汉鸭脖子。
  三个女生一看到鸭脖子顿时眼睛发亮,飞扑过来。搞得邵大力同学仰天长叹:“天啊,我们的天之骄子我们的国之栋梁我们的含羞草儿海洋帅哥,在你们眼里难道就比不上一根鸭脖子!你们也太……那……那什么……别全吃光,给我留一段!”
  胡知道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空闲,问海洋:“到底怎么会事,还要旷课去拜佛?”
  海洋说:“也不是我想去九华山,被逼无奈啊。”
  我说:“只听说过逼婚的,还没听说过逼着烧香拜佛的。”

  海洋叹口气:“唉,也难怪,怎么蹊跷事尽让我们赶上了?”
  我说:“蹊跷事?你碰着什么了?”
  海洋搔搔头:“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对了,我记得有一次聚会,你们让我讲灵异经历,我准备说‘包公和剧组的故事’,后来又岔了开去,这个故事始终没讲,要不,就从这个故事开始吧。”
  我和胡知道一愣,的确,有这么一档子事。
  三个丫头鸭脖子啃到一半,听到有故事听,马上又围了过来,黄甜记性好,说:“好啊,终于要讲包公和剧组的故事了,上次你光讲了个穿越时空的电话,给你把这个故事逃了开去呢。”
  奇怪,听海洋的意思,这个故事和他旷课拜佛还有关联,他碰到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件怪事?


  海洋有个表哥,叫杨云溪,名字虽然很优雅,可人却很胖,号称杨大肚子。他的职业是合肥一家电视台的摄像,因为脑瓜子转得快,所以偶尔也兼个节目编导,所以电视台的人大多叫他杨导。
  有一年,杨云溪联系了一个项目,制作一个黄梅戏电视电影的系列。这个系列主要讲述的是安徽名人,用地方戏演地方人,创意很好。
  他们头一个要拍的便是包拯包青天。
  一曲“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让多少人误以为包公是河南开封人,其实,包公的出生地和归葬地都在安徽省省会合肥市。包拯一生六十余年,在开封为官仅一年多,有四十多年都是在故乡合肥度过的。他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读书、守孝……
  合肥市现在的护城河便叫包河,包河上有个岛叫浮庄,楼台亭阁、水榭长廊、石峰拱桥,曾为明清徽派建筑结,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据说是包公的别院。和浮庄遥遥相对的岸上,便是位于香花墩上的包公祠和包公墓!
  说来奇怪,这包河里产有一种和别的地方截然不同的鲫鱼品种,叫做“红酥包河鲫鱼”。因其脊背乌黑似铁,像极了包拯铁面无私的品格,所以这种鲫鱼又叫铁背鲫鱼、包公鱼。
  当年金超群来浮庄拍电视剧包青天,参拜包公祠,据说是一看到包公塑像就哭得稀里哗啦,几近昏厥,也算得上是件异事。
  话扯远了。只说杨云溪他们弄了一帮子唱黄梅戏的人,拉来了灯光音响摄像机,迅速成立了剧组。又跟包河公园管理处打了招呼,要租借浮庄拍戏,并决定就在浮庄举行开机仪式。
  开机那天春暖花开,浮庄的景色本来就美,再加上繁花似锦,春意扑鼻,更是美不胜收,弄得剧组人人都很兴奋。
  开机仪式邀请了不少媒体记者,对着扎着红绸花的摄像机已经剧组人员一阵狂拍,杨云溪作为编导和副制片,忙得团团转。直到开机仪式快结束的时候,他才发现三叔没有到场。
  三叔,他的名字不重要,反正大伙都叫他三叔,他是安徽黄梅戏界里唱黑脸的头把交椅,这个头把交椅是私下的有口皆碑,却不是公然放在台面上说的那种头把交椅,因为名声上的头把交椅另有其人。三叔隶属某县的戏剧团(现在地方戏剧团大多不景气),借调来拍戏曲电影,本来确定包公由他主演。
  不料后来投资这个影片的赞助商临时要求换角,推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叫王辉,要求让他出演包公。这王辉根本就不会唱黄梅戏,赞助商的意思是要用王辉的脸,用三叔的声音。
  好端端的一台戏却变成了演双簧,杨云溪当然不乐意,据理力争,投资方以撤资威胁,最后还是三叔从中调停,表示他愿意出借声音给王辉,这场戏才这么定了下来。
  眼下开机仪式,三叔没有出现,杨云溪怀疑三叔是不是打退堂鼓了。忙把演职人员一个一个找来问,一问之下才知道,三叔原来是病在家里。杨云溪一下着了急,这三叔,不会是给气病的吧?
  最后问道灯光师小鲍那里,才问出点门道。在这个刚成立的剧组中,三叔和小鲍的关系处得最好,应为小鲍和三叔是同一个县城的(这个县城和合肥紧挨着,到合肥的班车15分钟一班),小鲍说:“三叔家里出了点事,有人在三叔家大门上涂东西?”
  杨云溪说:“涂东西,涂什么东西?不是说三叔是生病吗?”
  小鲍说:“就是因为大门上涂东西,三叔才得的病。”


  杨云溪更加好奇:“往大门上涂东西能让人得病?”
  小鲍的声音小了起来,好像在说一件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的秘密:“那可不,也不知三叔招谁惹谁了,有人往他家大门上涂粪水粪便。”

  见杨云溪瞪大眼睛不解,小鲍又说:“你想啊,这粪水粪便多晦气,把晦气招来了,三叔的身体还能好?”
  杨云溪哈哈大笑,说你这什么跟什么啊,这是迷信。
  见杨云溪不信,小鲍也不好多说什么。
  开机仪式完了以后,送走那些记者(当然都封了红包,不然来了白来,没红包不给报道,哈哈~谁让剧组没名气呢),把记者大爷们安排到投资方预订的酒店吃饭。这边收罗收罗,剧组订的工作餐也到了。杨云溪没去酒店,和剧组的人一起吃盒饭,他和王辉坐在一棵大树下面,一边吃饭一边给王辉说戏。王辉对戏曲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杨云溪不得不抽出一切时间对他进行重点辅导。
  他实在想不通,投资方为什么非要挑这么个人来主演。投资方的老板姓郑,这小子姓王,也不是郑老板的儿子啊,怪事。
  还好这王辉比较好学,杨云溪说什么,他总是点头称是,倒不怎么违逆。吃完饭,两人又蹲在树下抽了根烟。
  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杨云溪在王辉身上找到这么一个共同点,到有些刮目相看起来。王辉三口两口把烟吸了,顺手将烟屁股一弹。那烟屁股直直立在一块假山石上。
  能把烟屁股弹得立在那里,真是万中无一,杨云溪说:“好本事啊。”
  王辉说:“哪里啊,凑巧,谁能练出这本事来啊。”说着王辉又掏出一根烟,杨云溪这才知道,王辉的烟瘾比他要厉害得多,杨云溪是吸烟,人家王辉应该叫吃烟。
  杨云溪这根烟一般还没有吸到,人家两根烟已经吸完了。王辉吸完第二根烟,习惯性又是手指一弹烟屁股。
  奇了,这个烟屁股居然也稳稳当当立在地上。
  这下连王辉自己也有些傻眼了,这也太凑巧了吧!


  轮到杨云溪扔烟蒂的时候,不知怎么,他竟不敢学王辉用手指弹,只是抬起脚在鞋底上揿灭,然后找了个垃圾桶扔了进去。王辉看到杨云溪的行为,总算还有一分自觉,马上过去把两个烟屁股捡起来,扔进垃圾箱。
  杨云溪说:“王辉,下午跟我去看看三叔吧。”
  王辉应了一声。两个人立刻动身,一个多小时后便到了三叔家里。三叔家是三间单层瓦房,三叔就躺在堂屋中的一张竹躺椅上哼哼,头上顶了块湿毛巾,显然是病得不轻。
  杨云溪放下提来的水果,问:“三叔,你怎么样,要不要看医生。”
  三叔说:“杨导,还麻烦你来,你看我这也起不来,水都不能倒……我这头疼半夜犯的,一早我婆娘就把医生喊来了,挂了水吃了药,到现在还不见好。”话语声音嘶哑,直喘气。

  杨云溪说:“那得去医院看看啊。”
  三叔说:“那倒不用,我这是犯了小人了,头疼倒没事,可我这嗓子怎么办,唱不了戏,耽搁大家……”
  杨云溪说:“现在还说这些干嘛,我送你去医院。”
  正说着呢,外面进来两个女人,一个是三叔的老婆三婶,还有一个满面笑容的老太太,嘴巴一颗大黑痣,一副媒婆的面孔。
  杨云溪来过几次,三婶认得他,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对三叔说:“老头子,我把海大仙给请来了。”
  杨云溪和王辉一愣,海大仙,这老太太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儿。再一看老太太手里抓着的东西,什么桃木剑啊符纸啊,明白了,这老太太是个神婆。
  杨云溪有些纳闷,这三叔三婶也算得上是个知识份子,怎么有病不去医院,找个神婆来怎么整?


  这海大仙一进屋,神色就紧张起来,吸溜着鼻子四处嗅,连连摇头,说:“晦气晦气,家里一晦气就招小鬼,全县城的小鬼都往你们家集中了。”
  三叔三婶连忙问:“那怎么办?”
  海大仙说:“幸亏找了我,我费点心血就是了,至多少活几年。”
  三婶连忙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又从里屋拿出来一沓子钱,硬塞到海大仙手里,海大仙极不情愿地收了。杨云溪在一旁看得既觉荒唐又觉得愚昧,想上前阻止,却被王辉拦住,悄悄在他耳边说:“看看这老婆子耍什么花招再说。”

  杨云溪一想也对,就站在一旁冷眼相看。
  海大仙倒像发现他们的心思一样,跑过来说:“你们两个不信我可以,可别坏了事,让小鬼漏了网,等以后回去招来老鬼,那可就麻烦大了。”
  杨云溪忍住笑:“那你要我们怎么样?”
  海大仙摸出两个符纸,给他们一人一张,说:“攥在手心,别松手。”
  杨云溪和王辉照办了,海大仙又给了三婶一张符纸,也让她攥着。这才过去关上大门,手握桃木剑,闭着眼睛手舞足蹈念念有词在屋内跳起大神来。
  杨云溪看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海大仙停了下来,说:“嘿嘿,来了不少啊。”便让三婶取过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隔年小南瓜,放在三叔胸口。然后海大仙从兜里摸出一把缝衣针。
  杨云溪对王辉道:“他这是想干什么?”
  海大仙回头瞪了杨云溪一眼,低声喝道:“别说话!”
  杨云溪和王辉被海大仙这一瞪眼,不知怎么,竟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只见海大仙拔出一根缝衣针,使劲插在南瓜上。说也奇怪,那黄色的小南瓜随着阵刺,竟然散出一阵淡淡的黑烟。杨云溪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想,这老巫婆也不知道在缝衣针上涂了什么化学药水,竟然产生这样诡异的效果,蒙骗愚昧的人。
  那海大仙手起针落,动作越来越快,片刻工夫,已扎了一十七针,小南瓜上黑烟一阵接着一阵,让整个堂屋的意境都显得有些朦胧阴森起来。这淡淡的烟雾无色无味,却让杨云溪有种极想睡觉的感觉。他正要闭上眼睛,忽听海大仙说:“快,快堵住门缝!”
  三婶的反应速度极快,马上就冲到大门边,三婶松开手,将手中的符纸往门缝上一按。一阵风吹过来,符纸猎猎作响。杨云溪又惊又奇,这屋子内哪来的风?
  那海大仙紧紧按住三叔胸口的南瓜,好像怕南瓜生了脚会跑一样,嘴里喊:“不够不够,你们都过去把符纸堵上,这东西挺凶,要跑。”

  杨云溪和王辉都愣在那里,三婶直朝他们招手,王辉迟疑着走了过去,终于也把手中的符纸按在门缝上。这样一来,那阵怪风似乎小了一些。
  海大仙又叫:“你,还有你!”指着杨云溪,意思是让他也过去堵门缝,杨云溪又好气又好笑,他根本就不信这一套,松开手,说:“这破纸真能挡住鬼怪?”
  海大仙叫:“小心!”
  只见一阵旋风,杨云溪手上的符纸被一下子卷了起来,飘到了屋顶的横梁之上。那阵风就像无形的蛇一般,迅速冲到大门那边,吹得三婶和王辉的头发衣服乱飞。
  这一下连杨云溪也觉得不对劲了。如果说刚才自己还怀疑那风是从外面透过门缝吹进来的,可是,现在屋里狂风大作,三婶和王辉站都站不稳当,门缝里渗进来的风无论如何也造不出这种情景来的。

  可惜,那张符纸如同粘在屋顶横梁上一样,再也不下来了,杨云溪就算现在想去帮忙,他手中也没有“武器”了。
  这阵怪风持续了十秒都不到,忽然间就消失无踪,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海大仙松开南瓜,颓然坐倒在地,拍着腿叫道:“唉,功亏一篑功亏一篑,终于还是让它逃走了!”
  三叔说:“不要紧吧?海大仙。”
  杨云溪一愣,三叔的话语清晰,中气十足,完全不似刚才那般有气无力,喉咙嘶哑的样子!

  海大仙说:“捉住十七个,跑掉一个,只不晓得跑掉的这个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后台。”
  三婶问:“有后台怎么了?”
  海大仙说:“那就麻烦了,要是后台硬,咱们在场的都要倒霉的。希望没有后台,那就好办。三婶子,你晚上把这个南瓜蒸一蒸,和三叔两个人吃掉,这样一台,食鬼的恶名就传出去了,鬼和人一样的,欺软怕硬,以后什么鬼见着你们都要退避三舍。”
  三婶连连点头称谢。三叔也从躺椅上爬起来,留海大仙还有杨王二人吃饭,说要露两手拿手的好菜。看得杨云溪和王辉目瞪口呆,就算驱鬼灵验,也不知让一个病人好得这么快吧?!
  海大仙连连摆手,只是告辞回家。后来,杨云溪才三叔讲,原来这海大仙有个规矩,就是不在别人家里吃饭。(不会是去哪家捉鬼就让哪家吃鬼,海大仙害怕鬼吃得太多会惹毛十殿阎罗吧~~~)
  这王辉在三叔家吃了一顿饭,和三叔的关系也算处得近了一步,可是,他始终没有说出投资商为什么原因非要让他来演男主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杨云溪也就没有过多追问。
  第二天拍摄正式开始,说也奇怪,第一场戏第一个镜头就不顺当,NG了十几次,不是摄像机出问题,就是人员站位不对,再不就是灯光忽然熄灭。弄得大家满腔热情遭到迎头痛击,士气一下子低落下来。
  上午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杨云溪也没有办法,让送外卖的进了片场,吩咐技术人员晚点吃饭,彻底检查一下设备。他则端着饭盒四处和人说笑,妄图清除这一上午的故障给大伙撒下的阴霾。
  三叔和王辉倒是“和谐”了,吃饭也靠在一起聊个不停,饭了,王辉给三叔敬了根烟,两个烟囱就在一处小亭阁那里吞云吐雾。杨云溪看得鼻痒,也凑过来过瘾。
  照例,王辉吸得最快,顺手一弹烟屁股,烟屁股稳稳站立在亭阁台阶上。杨云溪愣住了:“王辉,你肯定练过这一手,真不简单。”
  王辉瞪大眼睛,看看竖着的烟蒂,又看看自己的手,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杨云溪说:“你真没练过?”
  王辉摇摇头。三叔问:“什么事?”杨云溪就把昨天王辉弹烟屁股也是直立的事说了一下。三叔沉吟半晌,嘴里吐出一个字:“怪!”

  杨云溪说:“可不是怪吗,昨天两下巧合已经够巧合了,今天总不能又来一巧合吧。扔个烟头竖着,那可是万中无一的现象。”
  三叔两三口狠命抽完手里的烟,也是一弹,杨云溪吓了一跳,只见三叔弹出的烟屁股就在他脚前面稳稳地竖立在那里。杨云溪这一下嘴巴张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三叔朝杨云溪说:“真怪,你也试试。”
  杨云溪手忙脚乱吸了两口长烟,也学着王辉和三叔的样子用中指将烟屁股弹出去,可是他从没这样玩过,所以手法很差,导致那烟屁股根本就没弹出去,直接从手中滚落在地上。
  怪事,怪到极点了!
  杨云溪从手中滚落的烟屁股掉在地上居然也是竖立的,和三叔的烟屁股并排,就像俩并肩作战的兄弟。
  这一下,三个烟民都傻了眼。
  世上的事再巧,也不至于巧成这样吧!


  王辉的脸色有些发白:“我们,这……不会出什么事吧……”话说得语无伦次不伦不类,杨云溪也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这件事如同一个魔影,死死地贴在三个人的心头,让三人都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杨云溪隐隐觉得,这部戏绝没有那么顺利。
  果然,下午第一个镜头灯光又出了问题,有一盏镁光灯在王辉头顶“蓬”地一声炸裂开来,玻璃碎屑把王辉的眉梢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杨云溪气急败坏,大吼:“小鲍,你他妈有没有检查过设备啊!”
  小鲍有点委屈:“杨导,我刚刚才检查的啊,什么问题都没有,这么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完。”他的身旁果然还有半盒饭没动。杨云溪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可是,这男主角破了脸,戏还怎么往下演。

  王辉裂着嘴一个劲叫疼,那样子都有些娘娘腔,说:“我不演了,我不要这个角色了,我要去医院,这浮庄太邪门了……都邪门……又是捉鬼又是站烟屁股……我不要干了!”
  杨云溪赶紧上去劝:“别啊,你走了我们这戏就算完了。”
  王辉说:“得了,我谢谢你啦,杨导,这活儿我干不了,还给三叔得了,我让郑哥不撤资就是。”
  杨云溪窃喜,不撤资又能不用王辉这门外汉,倒是好事,连忙说:“这可是你要求的啊,回头郑总问起来,我们可没法担待。”
  王辉说:“放心放心。”迫不及待就让人把他搀出浮庄,到附近的省立医院去了。
  小鲍把灯修好,杨云溪过去问:“小鲍,我说你不是故意用这方式把王辉挤走的吧。”
  小鲍正色说:“杨导,天地良心,我可真没这样想过。”杨云溪想想也是,上午出的那几个问题,也有不是小鲍方面造成的。
  杨云溪让三叔换上王辉卸下的行头,三叔摆摆手说:“杨导,我问你个事。”
  “好吧,你说。”
  “昨天开机仪式上有没有请几个大师啊。”
  杨云溪说:“有啊,都是本地出名的,他们遵照惯例烧香祭拜,主持了元宝开路,酒祭引路等等……”
  三叔一愣:“没有祭包公?”
  杨云溪也是一愣,猛地一拍脑袋:“我怎么这么糊涂,在人家的地盘上拍人家的故事,居然没想到祭拜祭拜他老人家!”如果是前两天,谁跟杨云溪提到这种事他绝无可能有这样的反应,可是他昨天在三叔家惊见妖风,今天又见香烟怪事,拍摄怪事,没反应才怪!
  三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补一个仪式吧,他老人家恐怕是用香烟屁股在提醒我们呢。”
  说干就干,当天下午,杨云溪和三叔就去卷了香烛,买了炮仗,把包公祭奠了一番。
  还真应了三叔那番话,这番仪式搞完后,拍戏一切顺利,甚至比原先预计的还要顺利得多,基本上所有的镜头都是一遍就过。
  三叔和杨云溪扔的烟头再也没有竖起来过。

  有时候杨云溪想想也好笑,一介清官,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包大人,难道真的会计较剧组没有对他“上供”,这……这好像也太无厘头了吧~~
  拍完了包公这部戏,剧组在不倒翁酒店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功宴,大家喝得都有点高,说话也就没先头那么客气。杨云溪咬着舌头说:“三叔,你别怪我八卦,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你这么个老好人,到底谁和你有深仇大恨,在你们大门上寻晦气?”
  三叔夹了一筷子皮蛋牛腩,搭着杨云溪的肩膀说:“大兄弟,这事吧,平常没个证据,我也不好乱说,今儿算我三叔酒后吐真言,其实三叔心里有数,到底是谁暗算我,这说起来和这部戏也有点关系。”
  杨云溪说:“怎么,和我们的戏有关系,是我们熟人?三叔,你说,是谁,我杨云溪让他从今以后瘸着走。”

  三叔说:“我谢谢你这份心,话说到这份上就是了,可不敢真这么干,这个人说出来你不认识的。”
  “不认识怎么和我们这部戏有关?”杨云溪虽然喝得多,脑子还没糊涂。
  三叔说:“你知道我们这里有两种地方戏?”
  杨云溪点点头:“是啊,一个是黄梅戏,一个是庐剧。”
  三叔一拍大腿:“对头,我们那有一个黄梅戏团,一个庐剧团,小县城嘛,两班唱戏的总归是竞争对手,庐剧团里也有个唱黑脸的,唱功当真了得,哭丧的声音能让大姑娘肝肠寸断。”

  (庐剧,旧称“倒七戏”,是安徽省地方戏主要剧种之一。清末以来,流行于安徽境内的淮河以南,因其唱腔似哭,老百姓又叫它“哭剧”。)
  杨云溪吃了一惊:“你说的是赵大喇叭?”
  三叔也吃一惊:“怎么,你认识他?!”


  杨云溪说:“我怎么会不认识,你知道吧,三叔,我们这个项目原先准备做庐剧的,但后来考虑到庐剧的受众没有黄梅戏广泛,影响也没有黄梅戏深远,慎重考虑后,结合投资方的意见,才改做黄梅戏的。所以,最早的时候,我去找过赵大喇叭。”
  三叔说:“怪不得怪不得,我怎么说赵大嘴巴逢人就说我抢了他的饭碗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杨云溪搔搔脑袋:“真对不住三叔,这是我工作的疏忽,换项目没照顾到赵大嘴巴的感受。”
  三叔一笑:“这有啥好自责的,赵大嘴巴原本肚量就小,我都不和他计较,杨兄弟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两人正在这边说得热闹,坐他们对面的制片主任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大伙一起热闹,来来来,和谐和谐气氛,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制片主任是投资方派过来的,主要职责是监督资金动向,所以剧组开销都要到他这里报批。所以这小子平时也有点目中无人。杨云溪和三叔不敢不给他面子,戏还得一部部拍下去呢,两个人都端着酒杯和制片主任碰了一下,杨云溪说:“我和三叔聊点旧事。”
  制片主任一口把酒闷了,大着舌头说:“你俩有啥旧事?”
  杨云溪说:“还不是赵大喇叭的事,回头还得跟你申请个慰劳费去安抚安抚他,这不,咱们没做庐剧,闹情绪呢。”
  制片主任哈哈大笑:“他闹个屁情绪啊,是他自己的准女婿把他给蹬了,难道还能怨旁人!”
  杨云溪和三叔都大惑不解,制片主任酒喝多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就倒出一段啼笑皆非的秘闻。


  原来,赵大嘴巴有个女儿叫赵玲,在上海读大学,和来自浙江温州的一名男生恋爱了。并且一不留神控制不住大了肚子,被校方劝退。赵大嘴巴自觉没脸,就没让女儿回家,让其在上海自谋生路。
  温州小子和赵玲在上海租了个房子,打工度日,预备将赵玲肚子里的孩子抚养成人。某日,杨云溪找上赵大嘴巴,欲拍庐剧。赵大嘴巴心里藏不住事,八字没一撇的他就敢四处吹嘘。还吹牛说投资这部戏的郑老板是他铁哥们,好朋友。
  这牛一吹到上海女儿那里,小两口就打起主意来,原来,这郑老板公司的总部就设立在上海。既然郑老板是父亲的铁哥们,如果找上他,总会帮忙提拔提拔小两口吧。
  于是,温州小子便千方百计地找到郑老板。说也蹊跷,这个郑老板酷爱“断背山”,竟然对那温州小子一见钟情。许诺了许多好处给温州小子,温州小子挺精明,立刻抛弃怀孕中的赵家女,投入了郑老板的胸怀!
  可能是温州小子心怀愧疚,不想再和赵家人有所接触,所以就竭力怂恿郑老板别投资庐剧,要做就做黄梅戏。郑老板言听计从,并力捧温州小子为主角。

  对了,这温州小子便是王辉!
  三叔一拍桌子:“操,这不是当代陈世美嘛!”
  杨云溪拍拍三叔的肩膀:“三叔啊,怪不得片场老出事呢,看来青天老爷包大人不是要上供,是他老人家眼里揉不得沙子,看不了王辉这个人啊!”
  三叔说:“得,赵大嘴巴够冤的了,回头我得找这老小子喝俩盅去。”边说边摇头叹气,“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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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 发表于: 2010-09-13
22,胡知道的穿越梦

  那天晚上,我基本上没有睡着,脑子里老是回旋着公路、大雾、汽车、过阴、那边的世界等等乱起八糟的东西。
  奶奶那个故事我将信将疑,这和我历来接触到的“阴间”概念毫不相同,在我们惯常的阴间概念中,有阎王判官牛头马面无常小鬼,十方地狱阴气森森,鬼哭狼嚎,恶人要受难,好人要投胎富贵,要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
  可是,在奶奶的过阴故事里,这一切全没有了。阴间的世界和阳间的世界毫无区别,有城有镇有住户居民,还有做小生意的,搞运输的(抬轿子),同样是贫富悬殊,同样过普通老百姓生活。唯一不同的是,那边没有太阳。
  那样的阴间就如同不存在于地球上的另一个时空,或者说另一个星球,拷贝了地球的一切,仿若世外桃源。
  我的思想越来越混乱,身边的胡知道同学却没心没肺地熟睡过去,发出了抑扬顿挫的鼾声。
  在我的想象中,鬼魂应该只是一缕意念,一束脑电波。而我们活着的人就如同一台调频收音机,如果你的波段正好和那个鬼魂的波段相同,你就可以“接受”到这个鬼魂,从而出现“见鬼”这样的事情。
  鬼是不应该以实体形式存在的!
  可是,奶奶的故事……
  我想起了魔法橙子讲述的九姨太的故事,那个故事里,有个来自唐朝的老鬼也曾经跌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那个地方有无面猫,有巨大的蘑菇和巨大的知了。会不会那个地方也是一种“地狱”,一种存在于我们想象之外的空间。
  我的想法越来越混乱,脑袋不由又开始疼了起来。在高速公路上,我们丢失了那枚从木渎女船主那里弄来的玉蝉,这枚玉蝉莫非也掉到我们想不出来的空间里了吗?
  这个宇宙,活着说就是我们这个地球上,莫非还存在着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异度空间。
  汗,我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再这么下去,我快成科幻大师了。
  旁边胡知道“嗷”地一声大叫,坐了起来。
  我说:“你干什么?”
  胡知道惨叫:“银子,你掐我腿,我疼!”
  我哑然,怪不得自己没有痛感,原来掐的是胡知道同学的腿。

  我说:“哦,没什么事那你继续睡吧。”
  胡知道同学反而起身披起衣服,坐在那里发愣。我说:“你怎么不睡啊,你要不睡我可睡了。”
  胡知道说:“银子,我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两台我最怕听到“奇怪”“离奇”之类的字眼了,我说:“有多奇怪,你说来听听看。”
  胡知道愣了片刻,忽然问道:“银子,你说,兔子会不会抽烟?”
  我哑然失笑,这家伙脑子坏特了?问这么稀奇的问题,我说:“兔子要是会抽烟,我家胡知道就会飞檐走壁了。”

  胡知道说:“知道你不信,我跟你说,我梦到咱们在高速路上开车来着。”
  我拍拍他的脑袋:“乖,看来你白天被吓坏了,来,姐姐疼你。”
  胡知道挣脱我的怀抱:“和你说真的呢,银子,我梦到开车撞人。”
  我诧异:“撞人?我还以为你又梦到那场莫名其妙的大雾呢~”
  胡知道说:“不是,当时我梦到咱们在高速公路上,阳光明媚,可是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就像美国西部一样荒凉,我使劲踩油门,速度表上已经越过了红线区,车身却还没有起飘的感觉,我就想这宝马果然非同一般,好车啊。高速路两旁的护栏飞快地后退,看上去就像一条模糊的飘带,你坐在我的身边,打开车上的音响,我清楚记得,那是一首潘玮柏的老歌,什么你是高手我是庸手的,节奏挺劲爆。正听得来劲,车前方不到二十米处忽然出现一队人。那队人穿着麻衣,头缠白布,打着经幡,散着纸钱,人群里幽冥诡异的哭声传过密封的车身,似清楚似隐约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说:“扯什么呀,高速公路上怎么会突然出现送葬的队伍?”
  胡知道白我一眼:“我这不是做梦嘛!当时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根本来不及多想,就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在我的车头飞起,接着是一个孩子血肉模糊的脸摔向前挡风玻璃。咱们车子上的雨刮器自动打开,将血水和孩子的破脸刮开去,血丝满布的脸上有一双始终圆睁着看着我的大眼睛在玻璃上缓缓移动……”
  我听得冷汗直冒,胡知道这猪头形容得也太仔细太血腥了:“然后,你就被吓醒了。”
  胡知道说:“我是被吓醒了,但不是你理解的‘醒’。”
  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时我发出一声惊叫,就一身冷汗地坐了起来。心想妈的,原来是个梦!身周的光线有些刺眼,我转头去看睡在旁边的你,一看却看了个空。强烈的阳光伴着蝉鸣从四面八方朝我扑过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浓荫下的竹榻上,时间分明是正午。”
  “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和你一起睡觉的,你还嘀嘀咕咕和我说了半天话,怎么回醒来却独自一人睡在一张竹塌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头上翠盖浓荫,几棵老大的榕树将阳光阻融在外,前面是一间稍微破旧的老式平房。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然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穿着干净朴素,衣服的款式都很老旧,提着个圆圆的仿佛我们家多年前用来装酱油的塑料壶,壶里灌满了水。她一直走到我面前,我这才看清楚了,是我妈,但精神旺健好象年轻了十几岁。我刚欲开口,她将壶递给我,朝我咧嘴一笑,说‘道道,该上学了,开水里加了蜂蜜’。银子,你不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有多震惊,我只觉得后心发凉,记忆的阀门一下洞开,这完全是我小时侯的场景啊,老屋,大树,睡午觉的竹榻。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伸手去接那个水壶。但是,我的手,那双还显着稚嫩小手!是我的手?
  我心中仿佛被巨大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撞击,低下头,看到我弱小的身子!我的小脚!我穿的小号衣裤!我开始头晕目眩,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一下,那疼痛感却十分真实!那一刻,我真的是怀疑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
  “虽然我曾经无数次地梦想回到童年,回到无忧无虑的快乐年代,不用担心学习,可以捉弄那些捉弄过我的人,弥补过去曾经犯过的错误,然而这一刻真的如梦幻般降临后,我的心里乱成一团麻,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应付,心里溢满了无助。已知的一切也变得深不可测。我回到小时候,那现在的家会不会失去我,银子会不会失去我?容不得我多想,母亲上来给我一个爆栗,说‘你发什么呆,上学去!’我慢吞吞滑下竹榻,左手忽然一紧,别过头,是被另外一个小孩子牵着,他兴奋地说,‘原来你和我一样,还没走啊!’我搜肠刮肚,不记得小时候有这么一个朋友,冷冷问,‘你谁啊?’无奈童音稚嫩,语气上拉不出那种冷冷的距离。”
  “头上又吃了母亲一爆栗,‘道道,死小子,睡糊涂了,快和宝龙上学去!’那个叫宝龙的流着鼻涕的恶心小家伙理直气壮拖起我就跑,转过村子是一条两旁长着高大水杉树的小路,沿着路边是一条小河。我觉得被宝龙拽着的手粘粘的,也不知道他拿这手擤过鼻涕没有,我用力挣脱。宝龙忽然指着我的脸哈哈大笑,我懒得理会他的举动,自顾自看着清澈的河水。宝龙在我身后拍手,‘鼻涕王,长又长,流进嘴,吐一缸。’我头脑里依然纷繁错乱,懒得听这小家伙罗嗦,解下别在胸口的手帕反手递给他。宝龙笑声加剧,捂住肚子打迭,两条恶心的鼻涕随着颤动不已,我刚准备开口说话,猛觉嘴唇一甜,鼻子很自然地用力刺溜一吸。妈的!宝龙说的是我,我鼻涕拖得比他还长。”
  “我将擦鼻涕的手帕随手扔进小河,顺水浸润下沉,这条小河在我的记忆里也很淡薄,若有若无。河的两边有很多嫩绿的浮萍,一块一块随波荡漾。河边稀疏的树丛漏下的阳光在河面上间隔铺就金色鳞片。是我的童年吗?我转过身来,宝龙这孩子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我说:‘你干什么?’他说,‘不是游泳吗?’‘你不上学了!’我想敲他一个爆栗,却够不着他的后脑勺,我比宝龙还矮小!”
  “我坚信宝龙不是我童年的玩伴,我也曾在上学的路上脱掉衣服去河里游泳,我隐约记得那河面上老散落着几只麻鸭,四五个活动的脑袋,那才是我的伙伴,可是他们的面孔,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道道,你发什么呆,快点下来。’宝龙嘿嘿笑了起来,眼睛里闪动着一丝妖异的光芒。天,我忽然想起了了,我认得这双眼睛!在梦里它曾贴着我的车窗玻璃滑落。‘你到底下不下来?’宝龙开始着急起来。我不下去他着什么急?我顿时觉得这个叫宝龙的小孩子居心叵测,想在水中谋害我。不敢再盯着他的眼睛看,那里面似乎含着一股魔力,仿佛能随时生出一双又长又细的手来将我拖下水去。我转身就逃!”

 “我逃进了田野深处,稻田里刚插过秧苗,绿油油一片,我慌不择路,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飞奔,不时踩中一只癞蛤蟆发出难听的嚓嚓声响。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晒得我裸露的脖颈辣辣作痛,稻田里的水在阳光的蒸腾下散发出滚烫的水汽。放眼望去,四周见不到一个人影,远处几棵洋槐树上蝉的鸣叫更增添了一份死寂,整个世界好像都被太阳烤熟,感受不到生的气息。我站在大片大片的稻田中,心中一片迷惘,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喔哇喔哇的哭声离我并不是很远,仿佛就在身边的某块稻田中,我汗水淋漓的身上顿时有了一丝凉意,那些不知何时贮存在我记忆里的传说在我脑海里诈了尸,清晰地回荡飘摇。 据说农村里重男轻女,有些人家生了女孩,就随手放在水缸里淹死,然后把孩子的尸体扔在水渠或者稻田里,等她腐烂了滋养庄稼。这些屈死的婴孩白天在烈日的照耀下灵魂会痛苦呻吟,到了晚上就会变成野鸭,在河边茂密的芦苇丛中不停悲嘶。”
  “以前我只把这种传说当成笑话来听,从来也不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可是我分明听到了这种叫声!我脑海里想象出浮肿的婴尸画面,身上的红色小袄尚没有剥去,软烂的头颅和衣服的碎片随着水的波纹起荡,灰白的眼珠看着我,白得惨人的藕节小手突然从水面下跃起……喔哇喔哇!”
  “这声音如同索命的咒语穿过后背,刺在我的心脏上,我的双腿开始发软,银子,是真的,当时我怕极了,我们在迷雾里的时候,我也没这么怕过。那个时候,我倒是希望莫名其妙的宝龙还在我的身边。当时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嘴,高声哼出一两句歌来掩盖这窒息的恐惧,这些流行歌曲在那地方唱起来有一种奇怪的时空错位感,割破宁静,露出宁静背后的狰狞!让我更加毛骨悚然的是这歌声好像根本不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
  “我总觉得有一双冷飕飕死鱼一样的灰白眼睛隐藏在某个角落窥探我,当我唱歌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个影子紧帖着自己的后背站着,向自己纤细的脖子伸出有着长长指甲的瘦骨伶仃的手。”
  “我的歌声越来越低,终于胆战心惊地停了下来,而那喔哇喔哇的婴儿叫声这时候猛然变本加厉,愈发高亢尖锐,像是有人把喉管切开逼出来的凄厉声响!我脑子‘嗡’一下仿佛炸开,心如一块锈铁被指甲狠狠来回刮擦,被一下子推至喉咙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要去看,不要去看!我心里这么告戒自己,但绵软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那声音的发源地寻去。”
  “我奶奶常说,如果碰到古怪透顶的事情,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你走你的路,不要看,不要理。我做不到,这声音让我又害怕又好奇,况且,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无处可逃。田埂上的癞蛤蟆蹲立着看着我从它身上踩过去,癞癞的皮肤里冒出几股白浆。银子,你知道的,我最怕癞蛤蟆,这种生物要是变得和人一样大,一定是地球上最恐怖的生物。”
  “水稻的秧苗叶子扫打在我的裤腿上,如一只只倒立的绿色章鱼触须,千方百计地朝我缠绕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喔哇喔哇!声音越来越近,我的心跳频率也越来越急。
  跟着,我就看到了那个让我啼笑皆非的场景。
  叫声是一只青蛙发出来的,在靠近田埂的稻田水塘里,这只青蛙的后半身已经被一条细长秃尾的蛇吞到了嘴里。蛇把青蛙一截一截朝下咽,青蛙拼命挣扎,鼓膜而叫,叫声凄厉,和婴儿的哭声一般无二。我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这种场景,也听过这种声音,为什么刚才我就没有回忆起,反而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呢?我依旧很茫然,我茫然地看着这条青灰色的铲刀头毒蛇吞噬那只无助的青蛙。仿佛自己也在被一种力量慢慢吞噬,无力自拔,这力量浑然在晦涩的天地之间,叫我无从抗拒。”
  “很久过后我回过神来才记得这种毒蛇有个俗称叫做“地扁”,咬人七步倒,因此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越雷池一步,这个时候蛇已经把青蛙完全吞里下去,鼓在细长的身体中间蠕动,凄厉的叫声还回荡在耳边不曾散去。”
  “跟着我小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低头弯腰,撩起裤管,一条青灰相间的蚂蝗挂在我的腿上,这个绵软恶心的吸血寄生虫,乘我不备居然已经把半截身子钻进了我的肉里面。我抓住肉外面的半截蚂蝗,忍住疼痛用力朝开扯,蚂蝗的身子在中间变细,有断裂的趋势。蚂蝗这种东西很是诡异,弄断它非但不会死,而且很快会一分为二,变成两条蚂蝗。如果任由它的前半截留在我的体内,据说它就会盘踞在血管里,滋生繁殖,一条变两条,二条变四条,越来越多,堵塞人体的血管,吸光人体的血液。在某种意义上,蚂蝗相当于吸血鬼。”
  “那一刹那,关于蚂蝗的种种恐怖传闻也在我脑海里复生,纷至沓来。某地有个船家少年喜食清水煮田螺,每次等不及煮熟就半生着吃,很多寄居在田螺里的小蚂蝗由此进入这少年的体内,几年过去,这少年越来越瘦,有一次不知怎么地和父亲吵架,被父亲轻轻一个耳光,却把脑袋直接从脖子上煽下来,断头处爬出来的全是大大小小的蚂蝗。”
  “某村有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在娘家下田时被蚂蝗叮过,她扯掉半段后没有介意,任其半截钻了进去,后来出嫁后大了肚子,十几个月后却还不见生产,到医院做手术,从肚子里拿出一大包蚂蝗,只只油滑肥大,聚在一起翻滚蠕动,把几个医生都吓晕了过去……”
  “想到这些恶心的故事,我不敢再用蛮力,松开蚂蝗,用手拍打伤口的四周,企图靠振动让它从我腿上自行脱落下来。但是我办不到,我拍打,积压,拉扯,弹指,种种方法用尽,这条倔强的蚂蝗还是死不松口,紧紧地吸在我腿里面的血管上。我又是失望又是惶急,如果那时候梦境里的我有一把刀,我会毫不犹豫地剜掉那块肉。”
  “我一筹莫展地拉着那半截蚂蝗,不让它再朝里面钻。心中感叹,我学了再多知识,知道了再多的现代化新式装备,回到这个时代的乡下农村,竟然轻易就被一条蚂蝗打败。我记忆里的小时候,那些大人们捉到蚂蝗,都是在它身上撒些食盐,蚂蝗经盐一腌,体内吸食的血液就会渗出,蚂蝗抽搐变小,最后腹内空空,成为一张长条形扁皮。或者我可以这样回去找盐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朝前跨了一步,第二步我就再没有跨得出去,那条吃过青蛙的地扁蛇盘在田埂中心,昂着头朝我吐信子,那鼓起的一团已经变得很小,接近尾部,青蛙已经快被它消化完了。”
  “我顿时进退不能,甚至不敢再做出任何动作,银子,你能想象得出来吗,那条蛇离我的距离是如此之近,我觉得它喷出的丝丝凉气已经拂到我的脸上。我弯着腰,俯着脸,一手牵着蚂蝗,一手扶着肩膀上的水壶,和蛇正面相对,只要我稍有行动,就保不准给我来上一口,让我七步毙命,即便是做梦,可梦里的我不知道是做梦啊,我当然不想死,所以必须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我看着自己的小手,这只手绝对没有足够的力量和速度赶跑毒蛇而使自己不受伤害。如果我能摘下肩上的灌满蜂蜜水的水壶,尽力一抡,或者可以把这条蛇远远抡开去。”
  “可是我怎么能有机会解下水壶和抡起水壶,这个水壶……我心中咯噔一下,大为懊悔,水壶里灌的是蜂蜜水,而我曾经在一篇杂志上看到过,说蜂蜜能够溶解蚂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那种处境下,我想到了也没任何作用,蚂蝗钻进肉里去我还有机会,但被这种蛇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阳光贴着衣服炙烤我的后背,灼热的汗水像雨一样从我身体的各部分滴下来,我僵弯着身子,腰肢痉挛,腿脚已经开始颤抖麻木,我焦躁不堪,很明显自己坚持不了多长的时间了,死亡的阴影在我的心中扩张开来。那条蛇大概也昂累了,把头慢慢伏了下去,尾巴摆动。我心中一喜,看来它要走了。”
  “但是我显然打错了算盘,这条蛇扭动着身子直朝我这个方向游过来,我眼睁睁看着它爬上我穿着塑料凉鞋的脚背,顺着我的小腿缠绕而来。”
  “蛇腹白色粘软的鳞片和我小腿的皮肤一接触,我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麻木的小腿上传来的冰凉滑腻感觉更是催生了我的恐惧,我想发抖,但是不能发抖!远处的蝉依然叫得很欢,听来仿佛是歇斯底里的哀乐。天啊,这条蛇到底想干什么!”
  “靠近蛇尾的微微鼓起部分贴在我的皮肤上像脉搏一样跳动,我知道是那只没有被完全消化干净的青蛙的心跳!是生命最后的搏动?一只牛虻在我的背脊上叮了一口,又痒又痛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那蛇受到振动的惊吓,猛地昂起三角形的扁脑袋!”
  “完了!我闭上了眼睛……就在那一刻,银子,我不知怎么想到了你,我想起了我们平常的追逐打闹,想起了你亲吻我的气息,想起了我们刚拥有601房子那会儿的兴奋,想起地板上你落下的一丝丝长发,想起我们说以后有了孩子怎么怎么样,想了很多很多,我甚至想起有一次你将我的衬衫洗得像抹布……这些场景都是那么温暖,可以我以前一点也没有留意。”胡知道说到这里的时候,伸手过来把我揽入他怀里,我伏在他软软的腹部,眼眶也有些湿润。我说:“这梦太可怕了,后来怎么了?”
  “后来,等我从恍惚里会过神来,冰凉滑腻的感觉已经离开我的小腿,延伸到我握着半截蚂蝗的手上,紧跟着我胳膊一紧,我知道,这条蛇已经离开我的腿部,缠绕到我的手上。我睁开眼睛,心跳加速,蛇头赫然就搁在我的肩膀上,和我的脑袋并驾齐驱,朝我右侧的脖子里喷着气。我的身子仍然弯曲着,像一只随时可以窜动的虾。这个姿势让我心力憔悴筋疲力尽,背上牛虻的叮咬处痛痒难忍,只想伸手去抓挠。我摇摇欲坠,我快撑不住了!这条蛇仿佛游山玩水,在我的手臂上掉了个头,头下尾上,原路返回。我正暗自庆幸,那条蛇却在我的手弯处停顿,然后弓起蛇身,竟窜跃到我的裤兜里,隔着薄薄的一层‘的确良’口袋布,贴着我的大腿蠕动。”
  “我魂都快掉了,那蛇在我口袋有限的空间里挣扎,几次滑向我的大腿内侧,碰到我裆部的小鸡鸡。我尽力压制着喘出的粗气,让他慢慢从鼻腔和嘴里排出,心乱如麻,我不知道怎么办!”
  “‘道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是宝龙,他伸手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我差点打一趔趄,赶紧稳住。心中正诅咒他祖宗,忽然一个霹雳在我的脑海里炸响,我想起宝龙是谁了,也怨不得我不一时想不起他,因为他从来就不是我的玩伴,他在两岁那年就死了,被蛇咬死的!”
  “宝龙两岁的时候,被他的母亲带到了竹林里,他母亲挖了两根竹笋,宝龙就被一条顺竹子爬下的竹叶青蛇咬了,当时宝龙的小手揪住蛇,哇哇大哭,他的母亲见到这一幕吓得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耽误了宝龙的治疗,宝龙就这么死了,他妈妈也就从此疯了。疯了的宝龙母亲抱着宝龙的尸体走出村子,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我身后这个宝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遇到长得这么大的他?他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冷汗淋漓,头发根根竖了起来。”
  “‘你口袋里怎么钻出一条蛇?’宝龙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慌。但是他的声音让我更惊慌,仿佛那是从地狱里传上来的声音,我觉得背后的宝龙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真人,而更可能是一副骨架。口袋里的挣扎依然在继续,幸亏我裤面上有个小破洞,那条蛇从我那破洞里强行钻出半个身子来,挂在我的裤子上鳅动。蛇被卡住了,腹中那只残余的青蛙阻挡了蛇从洞口钻出的企图。”
  “我腿肚子上的颤抖绵延到全身,脑袋发晕,我觉得地在我眼前转动起来,巨大的惯性就要将我甩跌在地,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小手闪电一样伸过来,稳稳刁着蛇的七寸,然后我听到布被撕破的响声,那条蛇让一只手拿着从我的视线里飞了出去……我重重地摔在田埂上,稻田里温热的水灌进了我的鼻子。宝龙扶起我,愁眉苦脸的说:‘完了,你弄这么脏怎么上学?’我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陷入另一种惊吓之中,吸溜着清汤鼻涕的宝龙在我眼里越来越诡异,就算他是一个大活人,可作为一个上小学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畏惧毒蛇!我避开他的眼神,取下肩膀上的茶壶,将蜂蜜水浇在蚂蝗身上,蚂蝗的身子迅速缩小,我轻轻巧巧就将它拉了出来。”
  “然后我跟在宝龙后面往大路上走,那时我真想用手中的水壶在宝龙的脑袋上敲一下试试,看看流出的究竟是血液还是浓稠腐臭的糨糊状液体,我觉得宝龙不像人!”
  “大路上停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对,就是我们小时候常见的‘飞鸽’‘永久’牌的那种,重型的,我小时候学车就是用的这种车,爸爸在后面扶着,我的腿从三角杠里跨过去,斜站着骑。我问宝龙车是哪里来的,宝龙说是他爸爸的,然后宝龙的手往稻田里一指,远处绿油油的田里果然有个男人戴着草帽,半弯着腰在除杂草,半天也不见直起身来。宝龙说:‘道道,咱们要迟到啦,我知道你会骑车,你带我吧。’不知怎么,宝龙的话就像有股魔力,我竟然照他说的办了,我吃力地将脚斜穿过三角架,斜站着蹬车,宝龙心安理得地跳上后座。在梦里我是那么小一个人,稳住那辆大自行车已经很吃起,可是我居然还带了一个人。”
  “我满头大汗地蹬了半天车,来到了邻村的乱坟场,我们走的是近路,走近路必须经过这个乱坟场。天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大块乌云,遮住了阳光,天顿时变黑了,坟场蒿草野灌木此起彼伏,隐在其中的坟头上点缀着红绿黄的飘纸和遍地的白钱纸,偶然一阵冷寂的微风,吹得哗哗作响,静谧里更添几分诡异,又不是清明节,真不知为什么有那么多飘纸。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抖出金属的颤音,像是心里那一丝恐惧泛出的回声。”
  “我并不敢向路两旁那些鬼气森森的坟头多看,憋着气,专心蹬车。车轮这时候也好象变得千斤重,短短一段路怎么也蹬不完。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毛骨悚然的‘吱吱’声!这‘吱吱’声像是有人把喉管切开逼出来的凄厉笑声!什么东西?不要去看,不要去看,我心惊肉跳告诉自己。但眼睛不经意一瞥,就看到那只奇怪的兔子!”
  “那只兔子蹲在一个高大坟头的茅草丛中,看起来不是十分真切,在坟墓和飘纸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妖异,身子影约模糊,一双血红的眼睛和龟裂上翻的兔唇却分外清晰,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张兔子的笑脸。天啊,一只兔子在笑!发出喉管断裂的笑声!”
  “一阵烟熏来,我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回头却发现是宝龙在吸烟,小小的手夹着白色的烟,还是带过滤嘴的,看得我头皮发麻,背心生凉,只好闭着眼睛拼命蹬车!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竟发现!我居然还在原地。最近我们听了那么多“鬼打墙”的故事,我明白自己又碰上了,有个网友教我,碰上这种事要吐口水,我吐了,可是不管我多用力蹬车,双腿运转如飞,那自行车就仿佛生了根似的,毫无动弹!”
  “这时那只兔子就伸出一只手。兔子只有爪子原本就没有手的概念,但那只兔子伸出来的就仿佛一只附在兔子身上的人手,那只手向我一指,又缩回去,做了个夹烟的姿势。这只鬼兔子要吸烟?!我脑子里糨糊一般,只觉得遍体生凉。我说:‘宝……宝龙,给它烟。’宝龙咧着嘴一笑,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南海,抠出一根烟扔过去,那只手稳稳一抄,烟就叼在兔嘴里了,也没见点火,烟雾就升腾起来。中南海,我小时候怎么会有中南海这种香烟?”
  “没来得及多想,我的身子一抖,金属的仓啷声传来,自行车开始移动了。我汗水淋漓,然而根本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用来擦汗,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路两边的坟头这时在我看来就象是一只只鬼魅的躬背,他们缓缓向后爬行。车刚过几座坟,忽然又停滞不前,原地打转!‘吱吱’的怪笑伴着各处飘纸的猎猎声再次刺入我的耳膜,我回头,身后的宝龙居然,居然蹲在车后座上吸烟,他变成了一只大兔子……”
  胡知道说到这里,大口喘气。
  我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居然到最后还十分喜剧地玄幻了一把,我说:“然后呢?”
  胡知道说:“然后没了,然后就被你掐醒了。”
  我说:“哦,那继续睡吧。”
  胡知道很气愤:“我做这样的梦,你就不安慰安慰我。”
  我说:“安慰你个头啊,不就是梦吗。”
  胡知道说:“可是我感觉这个梦不寻常啊,和其它梦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银子,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一阵子,做梦很灵的。”
  我打了个激灵:“什么叫做梦很灵?”
  胡知道一本正经:“我的梦有预言性。”
  我哈哈大笑:“你改叫胡牛皮胡孔明胡诸葛得了!”

  胡知道同学说:“银子,我没开玩笑,你知道我有个姑父家在季市镇利民村?”
  我说:“知道啊,那又怎么了?”
  胡知道说:“我上高中那会儿,曾经梦到过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采访我那个姑父,那场梦也特别真实,醒来我记得清清楚楚,要知道,一般的梦在你完全清醒后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的。”
  我忍住笑:“你是说,后来中央电视台真来采访你姑父了?”我要努力捏紧拳头,把拳头按在小肚子上,才能努力把即将喷发出来的大笑压制住。
  胡知道说:“是啊,当时我说出这个梦,谁都不信,都笑我乱梦来着。可是到去年五月份,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真的来到了利民村,拍摄基层站所建设先进事迹,季市镇利民村作为江苏省康居示范村、泰州新农村建设示范点,是我们靖江唯一被选择的村庄拍摄点。拍摄期间,还真的采访了我姑父。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我点头,正色说:“是有点奇怪,也许是巧合呢。”
  “巧合不可能接二连三发生的,那阵子,我可不止做了这一个梦。”
  我打了个呵欠:“道哥,可是我真的想睡觉了啊。”
  胡知道捉住我的肩膀拼命摇:“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高三那年,快临近寒假期末考试那一阵,我们那个学校为了求升学率,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将决定分快慢班,成绩好的进快班,重点辅导,成绩差的进慢班,一般教育,甚至承诺发毕业证劝退。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精神太紧张,也做过一个离奇的梦。”
  我说:“莫菲人精神一紧张,这梦就有预言性?”
  “谁知道啊,你别打岔。有一天晚上,我梦见期末考试了,很严格,一个教室里只坐了二十来个人,我有个叫常浩的同学坐在一台吊扇下面。大冬天的,不知怎么那台吊扇竟然慢慢转动起来,搞得大家冷瑟瑟的,几个同学的考卷也被吹飞掉了。监考的老师赶紧去看吊扇开关,可是吊扇开关根本没人动过啊,老师按了按,没反应,那台吊扇还是继续转,而且越转越快,坐在正下方的常浩冻得受不了,就站了起来,就在那个时候,吊扇忽然从天花板上坠下来,砸在常浩头上,血肉模糊……”
  我好奇地问:“难道后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
  胡知道同学点点头:“那个梦之后,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好像有某种预感,但是又说不上来,但这个梦憋在心里很难受,一次语文作文,我就把这个梦写了出来,还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狠批了一通。可是很快期末考试就到了,我当时一进考试的教室就懵了,情形和我梦中一模一样!考试的时候我心不在焉,一直留意常浩头上的吊扇,开考大概二十分钟的时候,那个吊扇果然转动起来,冷风让教室里一阵骚动,监考老师果然朝着吊扇开关跑过去,我浑身冷汗,马上站起来,一个箭步窜到常浩旁边,揪住常浩的衣领就把他拖倒在地,一直往后拖了两张桌子,常浩怒气冲天,当场就要和我翻脸,就在那个时候,吊扇掉了下来,砸在桌子上,掉在水泥地上,火花四溅,我救了常浩一命!这件事发生过后,我的语文老师每次看到我都显得很害怕,躲着我,高三下学期,这个语文老师没向我提过一次问。”
  我终于听得头皮发麻:“还有这样的事啊,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你这次的梦也感觉不对劲,莫菲你以后真的会穿越一次,碰上什么抽烟的兔子?”
  胡知道摇摇头:“不知道,要真这样,太离谱了,反正我就是感觉不对头。”
  我拨正胡知道的脑袋,正视着他的眼神:“老公,不管以前你有几次预感,这次肯定是精神紧张,人怎么可能穿越呢,又不是科幻小说,白天的那场怪雾把我们都吓惨了,那只遗失的玉蝉又老挂在我们心间。我们忘了这一切好吗,忘了它,忘了那只玉蝉,好好睡一觉,明天阳光依旧灿烂。”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这也太电影台词了!
  胡知道也咧着大嘴笑了起来。
  明天依旧阳光灿烂?鬼知道,或许是个阴天呢。
23,咱爸咱妈饭桌上的故事
  第二天我和胡知道同学还没起床,我爸和我妈就过来胡知道家了。搞得我和胡知道十分尴尬,红了半天脸。
  双方父母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看起来比我和胡知道还亲热,仿佛他们相识了800年一样。于是这天的午饭就显得特别丰盛,充满了胡妈妈和我妈妈的“拿手好菜”,我们久违家乡菜,埋头痛吃,不亦乐乎。
  吃着吃着,四位大人就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婚姻上引,我和胡知道心照不宣,故意打岔,要他们说说左邻右舍的稀奇事情。乡里乡村的人,对8卦有着莫大的兴趣,谁家公公扒灰了,谁家媳妇有外遇了,谁家生了个孩子既不像爹也不像娘……简直比香港娱记还要敬业。
  我和胡知道在一旁添油加醋,增加他们在8卦上的谈兴,追问有没有什么更离谱的事情。结果,我妈讲的一件事,让我大跌眼镜,倒是和胡知道梦中的某个想象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是我们村后面的范村有个叫范双琳的丫头(范双琳我认识,和我一个中学的,比我还晚一届,曾经是我们那里的校花,人长得高而苗条,又极爱打扮,只是成绩一直是班级倒数,当年我们班还有几个男生为她神魂颠倒呢,老是装模作样吹着口哨从范双琳所在班级的门口晃悠),高中毕业后在孤山镇开了个文印店,生意还不错。去年和孤山镇上开音像店的段老三结了婚。
  (段老三的名字我也听说过,我们上学那会儿,此人已经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小痞子,经常去我们学校敲诈学生的零花钱。没想到,此人居然和范美女结婚了,世事难料啊!)
  两个人结了婚以后,段老三就关了音像店,范双琳也关了文印店,两个人合在一起开了家小网吧。小网吧很赚钱,日夜营业,范双琳白天看店,段老三晚上看店,小两口分工合作,日子过得倒还不错。
  网吧对面是一家浴室,叫神汤池。我们靖江号称上海的后花园,最大的特色就是浴室多,浴室多妓女就多,五湖四海的女人都有。神汤池有个四川妹子,长得瘦小玲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真实名字,做这一行的一般都有个花名,她的花名叫甜甜圈。
  甜甜圈在神汤池很红,很多客人都点名要她,可能是她看起来比较楚楚可怜,而大多数的衣冠禽兽都有虐待欲吧。做这一行的说起来也挺难,不红吧,衣食都没有着落,红了吧,又要受同行排挤。所以,甜甜圈受其它“技师”欺负是家常便饭。
  后来也不知怎么,这甜甜圈不知道从哪里领来一条流浪狗,很小的吉娃娃品种。甜甜圈把它随身带着,倒也没有人怎么反对,因为这狗太小了,小到好不引人注意。
  甜甜圈和这狗相处融洽,她吃什么,给这狗也吃什么。同行都笑她,把狗当儿子养了。她说,就当儿子养,谁欺负我有我儿子给出头。
  还别说,后来还真没人敢欺负甜甜圈了,因为只要谁对甜甜圈横眉竖目,这小东西就冲上去龇牙咧嘴。别看狗小,可它犬牙交错狂吠狂叫的样子就是有一种慑人的力量感,看到的人都不怀疑只要激怒这条小不点儿狗,它就会飞跃起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神汤池和段老三的小网吧门对门,段老三有时候晚上没人,提前结束营业,就会去神汤池泡个澡,松松筋骨,一来二去的,他就认识了甜甜圈。
  这甜甜圈小巧玲珑,和范双琳的高挑美仿佛两个极端,段老三很快就迷恋上了甜甜圈。十乡八里都有纸包不住的秘密,何况是门对门。
  范双琳很快就听说了段老三和甜甜圈的风流韵事。
  新婚的范双琳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很快便头脑发热。女人总是这样,当丈夫出轨时,总是不从丈夫身上找原因,而是归咎使丈夫出轨的“狐狸精”。
  范双琳的眼里,甜甜圈是下贱的狐狸精,所以她不会放过她。
  那天范双琳白天看店,一直关注着对门神汤池的动静。等到中午,果然见到甜甜圈领着她的吉娃娃扭着屁股去隔壁的小饭馆吃饭。
  范双琳等的就是这一刻,马上就冲出去,揪着甜甜圈理论,质问她为什么勾引段老三,要甜甜圈保证不再和段老三有关系。
  甜甜圈冷笑,说我就是做这一行的,靠这个吃饭,你管不住自己男人还来影响我的工作,像话吗!
  范双琳从小被人疼爱,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挥手就给了甜甜圈一巴掌。甜甜圈也不是好惹的主,马上声音提高八度,和范双琳扭打起来。那只吉娃娃小狗围在旁边狂吼乱叫。盛怒的范双琳哪里还在乎那么一条小东西,抽空踢了吉娃娃一脚,这一脚没有踢飞吉娃娃,倒把吉娃娃踢得挂在她腿上。
  原来小吉娃娃相当聪明,看到范双琳的脚过来,马上纵起身来,四只爪子牢牢揪住范双琳的牛仔裤,看起来就像挂在她小腿上一样。范双琳抖脚,想把吉娃娃甩下来,吉娃娃急了,一口就咬了下去。
  吉娃娃嘴小,但牙齿还是挺尖锐的,马上戳破范双琳的牛仔裤,在她小腿上留下牙痕伤口。
  范双琳倒没觉得有多疼痛,咬合的力道被牛仔裤抵消了大半。她感觉就被蜜蜂蛰了一下。
  甜甜圈娇小,不是范双琳的对手,被范双琳用力推了开去,然后范双琳双手并用,扯下附在她小腿上的吉娃娃,用力摔在神汤池门前的水泥地上。
  吉娃娃嘴里“呜咽”一声,一阵痉挛,嘴角渗出血丝,四条腿无助地蹬了几下,死了。
  甜甜圈一时发了呆,在意识到吉娃娃已经死了以后,她红着眼发出那种几近疯狂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向范双琳扑过来,那种气势让范双琳毫不怀疑自己只要被甜甜圈抓到,就会被她撕成碎片。
  范双琳开始奔逃,亡命奔逃,边跑边大喊救命,整条街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跑出来看热闹。没有人出手阻止这一幕,虽然围观的人中也有范双琳的旧相识,老朋友老街坊。可是在这样一个人人争做缩头乌龟的年代,谁还去管别人的死活。大家都是来看戏的。
  范双琳跑了很久,跑到口干舌燥,耳鸣鼻烧,等到她实在跑不动,扶着墙壁站在一条巷子里时,她才发现身后早就没了甜甜圈的踪影。
  后来,她才知道,甜甜圈只追了她不到50米,就折回去捡起那条死狗走了。她没有会神汤池,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去了那里。等后来范双琳出了事,公安局找到神汤池调查,才发现甜甜圈用的是张假身份证,这个人就像我国大多数性工作者一样,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范双琳这一闹可谓得不偿失,段老三嫖妓搞得人尽皆知,名声大臭,连带网吧生意也一落千丈。
  段老三把这口气全撒在范双琳身上,打打骂骂变成了家常便饭。连夫妻房事都没了往常的温馨,小两口搞得倒像强奸一样。范双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总是旧创未愈新创又生。范双琳腿上被吉娃娃咬的伤口隐藏在许多伤口中,也就没有特别留意。也许是段老三的粗鲁产生了奇效,过了一个月,范双琳竟然怀了孩子。
  这段时间,范双琳常常发高烧,身体非常虚弱,而且不喝水不喝汤,天天便秘。而范双琳腿上被吉娃娃咬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并且有化脓溃烂的趋势。
  范双琳这才不敢自己用云南白药胡搞,直接去了医院。
  医院确证,范双琳得了狂犬病。
  她已经错过了打疫苗根治的时机,也就是说,很可能没救了。
  这消息让范双琳和段老三都震惊不已,段老三痛哭流涕,也许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老婆对于自己的意义。
  接下去的三个月,范双琳表现出狂犬病人的典型症状,低热、头痛、全身发懒、恶心、烦躁、恐惧不安,对声音、光线或风之类的刺激变得异常敏感,稍受刺激立即感觉咽喉部发紧。小腿的伤口周围,也有麻木、痒痛的异常感觉,手脚四肢仿佛有蚂蚁在爬。
  过一阵变得更严重,甚至听到流水的声音或者别人说到水,也会出现咽喉痉挛。有时候神志清醒,大部分时间精神失常,说胡话。
  段老三四处求医,求偏方,然而为时已晚。
  所以接触过范双琳的医生都觉得很奇怪,一般狂犬病患者从发病到死亡很快,一个星期左右。而范双琳居然拖了近四个月。这在狂犬病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其它特殊患者多半特殊在潜伏期长,然而从发病到死亡终究还是一星期左右。范双琳是潜伏一个月,发病三个月。岂不是怪到透顶。
  这几个月里,段老三用绳子把范双琳捆住,抢先给她挂水补水,一出现痉挛就立即停止,他忏悔着自己的胡搞,期盼着奇迹的出现。
  可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范双琳随即全身瘫痪,呼吸和血液循环系统功能都会出现衰竭,从她被咬那天算起,到死亡,整整历经120天,四个月不到。
  范双琳死了,然而,怪事还在后面。
  作为一个现代人,死亡地点一般都发生在医院。
  范双琳虽说明知无救,大限来临之际还是被段老三送进了医院抢救,其实说是抢救,不过是让其在医生面前死去而已。
  范双琳所在的是哪家医院恕不言明,咱们称呼其为Z医院吧。Z医院是靖江市的大医院,设有重症监护室,范双琳就是在这里停止心跳的。
  去过重症监护室的人都知道,人虽然死了,但是在呼吸机还没取下的情况下,尸体也会呼吸,胸口一起一伏的。
  段老三看到这种情形,不停地叫:“我老婆没死我老婆没死,怎么也不肯签死亡证明书。”
  医生无奈,叫来护士,取掉死者身上的呼吸机,以便让尸体不再“假呼吸”,让段老三接受范双琳的死亡现实。
  可是当护士拔掉呼吸机的时候,范双琳的肚腹还是在微微颤动。段老三更不干了,大叫医生不负责任,见死不救。签死亡证明的医生也懵了,搞不清楚什么状况,连忙叫来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是了解情况的,他过来一看就对段老三说:“你老婆肚子里有胎儿。”
  段老三一听这个情况,马上又“救救我老婆”的哭声变成“救救我孩子”。
  主治医生摇摇头,说三个月的胎儿即便是做手术取出来,也是无法存活的。
  段老三哪里肯信,直骂医生扼杀小生命。
  主治医生想想也是,再怎么说,死者肚子里的小生命还活着呀,不能见死不救,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吧。主治医生连忙叫来妇产科的医生,联合会诊,拿出一套最安全的方案,便要剖腹取子。

  故事说到这里,可能大家猜都猜出来了。
  没错,跟你们想象的一样,怪事就出在这胎儿身上。
  当范双琳的尸体腹腔被打开后,所有在场的医生护士都傻眼了,有一个小护士差点当场吓晕过去。
  范双琳子宫里包裹的不是成型的胎儿,而是一窝小狗仔。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是狗仔,因为有两只肉红色的皮肤上已经有一层淡金色的绒毛。
  我妈把这个故事讲完,我差点在饭桌上当场呕吐。胡知道同学还在追问:“那这狗仔拿出来了吗?”真服了他!
  我妈说:“谁敢拿啊,医生护士赶紧就把肚子给缝上了。”
  胡知道同学还不放弃:“照说……这是有科研价值的啊。”
  我在他腿上死掐了一把,胡知道同学啊一声叫起通来,一桌人马上问他怎么了,胡知道同学不好意思招供出我们的小动作,支支吾吾说:“啊呀,那个,妇产科医生能见到的怪事真不少啊。”
  胡爸爸感觉接儿子的话:“那到是,我们村的驻队赤脚医生马良才,以前也给人家接生过,他碰到的一件怪事才是怪得没谱呢。”
  我马上精神抖擞,不再去研究范双琳为什么被狗咬一口就会生出一窝狗仔的原理(想研究也研究不来啊~),聚精会神地听胡爸爸讲另一则接生的奇事。
  我们把时间拉回到八十年代中期。

  那个时候,赤脚医生马良才刚刚新婚,被镇里从别的村转到胡家埭(那时候还叫胡庄生产大队)做驻队医生。
  赤脚医生,即是乡村里没有纳入国家编制的非正式医生。说得通俗些,村民叫那些光着脚丫下田种地的医生做赤脚医生。我国解放初至八十年代末期,乡村大多都有赤脚医生。那个时代,国家贫穷,医科专家奇缺,一时培养不出那么多有医学方面专业的医生,只有培训一批略 懂医术的赤脚医生来应急所需。贫穷落后的年代,生病人也尤多,更需要赤脚医生的治病。因而,那个年代,在乡村里,赤脚医生就应运而生了。在乡村里,选拔赤脚医生,一般是从以下二条件来选的。一是从医学世家中挑选,二是从高中毕业生略懂医术病理中挑选。挑选出来后,集中到县卫生学校培训一年半载,结业后回到乡村算是赤脚医生了。
  那时候的医生不像现在的医生,现在的医生即便在驻村也有个小诊所,患者要跑去小诊所就诊。80年代的医生要有服务精神得多,哪家有病人有患者,医生就要背起贴着鸡蛋般大红十字的药箱出诊,披上洗得惨白的白大褂上门服务。
  我的小的时候,每当有流行病来袭,总会有赤脚医生上门当防疫针。小孩子怕打针,赤脚医生便会千方百计哄我们,或是给我们讲故事,或是为我们唱歌,有时甚至买上一颗糖送给我们,等我们的注意力分散时,一针落去,还未等我们哭叫,针又拔出来了。所以小时候的我们见了赤脚医生,既爱又怕,大都会缩进 母亲的身后,伸出头来,怔怔地盯着赤脚医生身上的红十字药箱——那里面,既有糖果,更有针筒。
  呵呵,闲话不多说了,话说胡知道他们村里的马良才医生刚刚结了婚,还沉浸在新婚的喜庆和兴奋里,每天一早就拉着老婆亲热睡觉,早上日上三竿也不见起床。

  这一天,马良才同样和老婆早早睡下了,两个人盖着被子亲热不够,从天没黑一直折腾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正精疲力尽准备安歇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马良才问:“谁啊?”

  那时候的房子都是小平房,中间堂屋,两边卧室,前后对穿风,所以没啥隔音效果,屋里屋外声音大一点都能听见。
  外面有个男人气喘吁吁,急急巴巴地说:“马医生救命,我媳妇就快生了。”
  是个接生的活,马良才起劲了。
  那年代的赤脚医生没有固定的薪金,有的只是每月拿大队一些补贴,还有患者家给的很少的出诊费和药费(基本上是成本价)。这微薄的补贴和出诊费,根本上解决不了他们的生活,因而,他们最喜欢接到喜活。

  给孩子接生就是喜活,不但有出诊费,一般还有主家给的红包。

  马良才顾不得疲累,马上披衣下床,朝外面喊:“大兄弟别急,我穿上衣服就去!”
  马良才穿好衣服,出卧室房门奔堂屋,从柜子里找出一些镇痛安定的药剂,背起八仙桌上的药箱,拉开大门的门闩,开了门,只见屋外站着个瘦长的汉子,麻脸,穿着白褂子,宽脚裤,看起来依稀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马良才说:“你是?”
  瘦长汉子一把拉住马良才,拖着便走,边走边急吼吼说:“我是邻村联华生产队的,马医生快走吧,来不及了。”
  原来不是本大队的,怪不得不认识,马良才心理犯嘀咕,因为联华大队的赤脚医生他认识,外号叫眯眯儿眼,笑起来眼眯成一条线,是个皮笑肉不笑,心眼特小的主。马良才想自己去给联华大队的人接生,岂不是得罪了眯眯儿眼。就问:“你们那的医生呢?”
  瘦长汉子说:“眯眯儿眼不在,去他老丈人家了。”

  马良才这才放下心来,救人如救火,眯眯儿眼既然不在,他就义不容辞!

  瘦长汉子拿着船灯领着马良才在田埂上穿行,抄的是近路。七拐八弯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一个村庄。
  80年代的靖江,每个大队都有好几个自然村落,互相间隔也比较远。那年代,晚上没有电灯,每个村里看起来都黑乎乎的糁人。如果没有手电或者防风的船灯,周围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是没有办法走夜路的。

  马良才就着瘦长汉子手中船灯的光亮,看了看眼前的村庄,不熟悉,好像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马良才因为是从别处调过来的,所以除了胡庄生产大队,对周边的几个大队并不是很熟悉。

  瘦长汉子领着马良才走进村子,老远便听到了妇人的嚎叫声。

  马良才这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问瘦长汉子的姓名,说:“对了,大兄弟贵姓啊。”

  瘦长汉子一味疾走,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姓吕。”
  不一刻,到了吕家。

  瘦长汉子还没迈进门槛,里面一个老婆子就焦急地迎出来,说:“怎么样怎么样,玉祥,医生来了没有?”

  马良才这才知道,瘦长汉子叫吕玉祥。
  吕玉祥说:“来了来了。”
  里面房间女人的叫声很是凄惨,马良才连忙奔了过去,边走边对那个看起来像吕玉祥母亲的老婆子说:“快去烧一锅开水。”

  老婆子急匆匆去了,马良才走进里面房间,就看到床上那个女人,张着两条腿,下身依然血迹斑斑,额头上尽是黄豆大的汗珠。

  看来是个难产。

  马良才做赤脚医生以来,给人家接生不下二十次,非常有经验。(那是还没有规定产妇一定要去医院,民间的接生婆,村里的赤脚医生都可以为产妇接生。)
  在马良才的循循善诱下,产妇很顺利地生下一男一女。
  龙凤胎!
  吕玉祥高兴坏了,当场就给马良才下了跪,说马良才是他们全家都救命恩人。吕母也颤巍巍要给马良才跪下,马良才连忙扶住,说了一些谦虚的客气话。

  吕玉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红包,硬塞到马良才口袋里。(农村的风俗,欲拒还迎的典范,其实马良才今天来,十有八九倒是为了这个红包,怎么可能不收~)

  马良才红包一到手,交代了一些产后的注意事项,就要告辞。吕家哪里肯放,吕母下厨煮了一大碗鸡蛋馓子,非要马良才吃。马良才也就吃了,吃完一看表,已经是夜里一点多钟。担心媳妇等得着急,说什么也要告辞回家。
  吕家也就没有再留,吕母用手帕包了八只红喜蛋,塞在马良才的药箱里,马良才“推辞”不了,只得收下,背起药箱出了门。吕玉祥要送他,马良才说:“大兄弟留步吧,我认得路,你赶紧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吕玉祥憨笑,说:“也好,马医生,那我就不远送了,你顺着这条路出村,咱们怎么来的,你就怎么回吧。”
  马良才答应一身,转身便走。

  夜里一点多,村里还是黑乎乎的,马良才从药箱的隔层里拿出备用的小手电,顺着路走出了村子。但是一出村子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因为他找不到来时的那条小路了。
  村口是一条三米来宽的“大路”,可是,在他和吕玉祥进村的时候,印象里并没有这条路。

  马良才也没多想,估计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便顺着大路走了下去。

怎知这条道却越走越黑,到后来竟像是钻入一堆墨泥中,四周完全看不到什么标志物,更无法识别方向,连电筒光也越来越微弱了。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隐约前面有一堆黑洞洞的房子,马良才急奔过去,居然发现前面的竟然又是吕玉祥他们那个村庄。也就是说,自己走了老半天,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鬼打墙!马良才夜路走得不少,还第一次碰到鬼打墙这种事。马良才听高人传授过经验,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判断。所以马良才尽力压制下自己的紧张和害怕,关上手电,闭上眼睛,迈开腿乱奔!是真正的乱奔,不讲究一点规则的乱奔,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走出鬼打墙的障眼法。

  马良才只觉得一脚深一脚浅,一会儿爬高一会儿俯冲,也不明白是身处何地。他乱奔了十来分钟,才仰着头慢慢睁开眼。

  星空,马良才看到了星空!

  天空里有很多星星,照得世界一片暗银色。今夜明明是个亮星天,为什么刚刚什么也看不见呢。

  马良才瞅准了北斗七星的位置,这才慢慢地低下脑袋。
  头一低,差点没把马良才吓晕!

  他竟然站在一片乱坟场里,怪不得刚才高高低低深一脚浅一脚的。
  马良才心惊肉跳地跑出乱坟场,顺着一条田埂狂奔,走了没多长时间,他远远就看到了胡庄大队。
  看来,刚刚那片坟场正是联华大队的坟场。联华大队的坟场紧挨着胡庄大队的高坡自留地,这一点马良才是清楚的。

  认出了路,当然就不难回家。
  马良才急匆匆回到家时,搞得慌慌张张惊天动地,差一点将自家门板撞破。马良才老婆从睡梦中惊起,拉开电灯,看到马良才这个样子,连忙问马良才怎么回事。
  马良才把刚刚发生的怪事和老婆一说。老婆连说他胆小,还说马良才这一闹,把她都闹饿了。

  马良才想到吕家塞给自己的喜蛋,连忙献宝似的说:“那家给了我八个喜蛋,你起来吃俩个?”说着打开药箱。
  手帕还在,只是看起来旧旧的。马良才散开手帕的结,手帕里哪有什么鸡蛋,竟然包的是一堆泥块!

  马良才傻眼了,他老婆也愣住了,问马良才:“怎么会这样?”
  马良才说:“我……我怎么知道?”
  他老婆说:“那……给你红包了没有?”
  马良才这才反应过来,说:“有的有的。”口袋里摸出红包。
  那时的红包没有专门包装,所谓红包就是用红纸包裹着一叠钞票。

  马良才摊开红包纸,里面明明是一包纸灰!

  小夫妻俩脸色煞白,同时惊叫起来:“鬼!”
  说来也巧,胡庄大队从前有个爱钓夜鱼的大队会计,名叫胡建国,这条他刚刚钓了十来斤鲤鱼满载而归,经过马良才家门口时,梦听一声惨叫“鬼!”差点没把他吓趴下。

  胡建国和马良才很熟,以为是马良才故意捉弄他,当时在外面就骂:“要死啊,魂都没的了,要吃鱼你小子用得着这么劫我吗!”

  马良才听到胡建国的声音,连忙过去开了门,把他让进屋里,和他详详细细把自己的遭遇一说。胡建国立马就白了脸,说:“你小子说真的说假的,还没把我吓惨啊。”

  马良才连忙拿出包着泥巴的手帕还有包着纸灰的红纸。胡建国这才信了,沉吟半响说:“良才,你撞着鬼了。吕玉祥我知道,都死了三年了,他原先是联华大队的放水员,后来水泵房漏电,触电死了。”

  马良才头皮发麻,冷汗淋漓:“那我给谁接生了?”
  胡建国摇摇头:“那还用说吗,吕玉祥这小子死的时候还没结婚,我到没想到在那边还能娶媳妇。”
  马良才老婆说:“胡会计,那我们家良才会不会有事啊?”
  胡建国说:“应该不会吧,按说良才兄弟这也是行善啊,应该没啥来缠他的。”

  马良才老婆说:“唉,我就说我们家良才是实心眼,照说联华大队是眯眯儿眼的地方,咱不去就好了。”

  胡建国一拍大腿说:“你一提这个我想起来了,为啥吕玉祥不去找眯眯儿眼,而找上良才兄弟。”

  马良才说:“眯眯儿眼不是去老丈人家了吗?”
  胡建国说:“去个屁,我中午才见着他,今儿联华大队牛福根家做会,请的是有名的东海佛头,眯眯儿眼听经去了(前文已经介绍过什么叫做会,什么叫佛头),那儿仙气盛,小鬼哪能进得去。想不到啊,这鬼也会撒谎哩。”

  马良才明白了自己的遭遇,反而心倒定了,当下问了问胡建国吕玉祥的葬地,果然是那片乱坟场。
  这事情经过胡建国大嘴巴一宣传,搞得胡庄大队人人皆知,马医生给鬼接生。后来胡家埭的人骂孩子不听话,形容孩子玩得疯,玩得掉魂,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你可是马良才接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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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 发表于: 2010-09-13
19,蘑菇森林
  “只见前面好大一片树林,可那些高耸成林的物事却不是树木,而是……一只只巨大的蘑菇,每只蘑菇茎秆之粗都需要几人合抱,高耸如云,像在天上撑开许多华盖黄罗伞。俺一下懵了,不留神手中一松劲,身子便往下掉去,急切间吓得我大喊大叫,嘴中的玉蝉却又被咽下,吞进了肚子里。小人只道我命休矣,孰料那蘑菇森林的地上都长着一人高的苔藓,松软已极,稳稳将小人的身子托住,并没有受一丁点损伤。俺两面朝天躺在苔藓之上,只见半空中吊在那只大马桶上的无面猫不住发出叫声,头上蓝光乱闪,竟是一片慌乱的样子,那些无面猫没有一只肯松手,落下这蘑菇森林。”
  丁晓燕听她越说越玄,比童话故事有过之无不及,心中十分好奇,水也不喝了,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聚精会神听小赛月说故事。
  “俺正自诧异,只听身后方传来一声吼叫,不不不,那算不得吼叫,像是高声吟唱,声音却干涩无比,说不出的难听。这吟唱声刚没,另一声又起,到后来此起彼落,此长彼消,无数难听点吟唱响彻在蘑菇林内,叫人听得头晕脑胀,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
  “天上那些无面猫好像也受不了这些叫声,脑袋里的鬼火蓝光蹦出来,居然烧起了自己,奇怪的是,鬼火既绕着身子烧,却又不见那些无面猫身体受到什么损伤,真是奇怪至极。”
  丁晓燕接口道:“鬼火……蓝光……或许那不是火,那些无面猫只是在身周弄起一层光罩,保护自己。”
  小赛月道:“什么光罩?”
  丁晓燕心说这还真的无法和小赛月解释,丁晓燕出身知识份子家庭,从小就看过不少藏书,其中自然也有国外当时比较流行的科幻小说,所以也拓展了一些想象力,便道:“就是一种能量罩,能够保护自身的。”
  小赛月想了想,说:“明白了,娘子的意思是不是那些无面猫都是修炼的妖怪,它们祭起了法宝,让自己本体听不到那些难题的声音?”
  丁晓燕点点头,他这么理解也没错。
  小赛月接着道:“到后来,林子里的叫声简直闹得俺五脏六腑都快移位,眼见便要抓狂,天上那个大马桶也放出鬼火,和它下面悬挂的无数无面猫的过火连结在一起,孕出一个蓝色的大火球,那火球陡然向下面的蘑菇森林放出一束火柱,一只参天大菇应声而倒,伴随好大一声惨叫,黑压压一层物事猛然从蘑菇林里飞出,盘旋在蘑菇森林上方。那些东西原先隐匿在蘑菇林内,俺竟一个也没有瞧见,想来那些叫声便是这些东西发出来的。”小赛月边说边点头,“是了,这物事可不正是喜欢嘶叫的东西。”
  丁晓燕奇道:“你认得那些东西是什么?”
  小赛月道:“自然认得的,天下又有谁不认识这物事,它们是蝉,好大好大的蝉,每一只都比小人的身体还大上许多,这些巨蝉一到空中,就撒起尿来。”
  丁晓燕道:“什么,撒尿?”心说这些巨蝉看到马桶就撒尿,倒是蛮上路的呀,想着想着又想笑,硬生生忍住,脸部肌肉直抖。
  小赛月道:“可不是撒尿,都屁股朝天,向那个蓝色大火球撒尿,尿液和火球一碰,便溶出一个红色的大洞,没多长时间,那大火球便被融散,无面猫一起颤动哀叫。到了那时,小人才知道,这些巨蝉和无面猫是在打仗。”
  “无面猫眼见不敌,就发起癫狂来,纷纷从绳子上掉下来,照着巨蝉扑过去厮打。一只无面猫落在小人身边,脑袋里的鬼火一阵乱闪,竟组成了三个字‘跟我来’,老天爷,竟然会有这样的事,俺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无面猫的脑袋,里面什么也没有了。那只无面猫向俺点了点头,便引小人向蘑菇森林深处走。”
  “上面的打仗还在继续,不时有负伤的巨蝉和无面猫掉下来,引小人向前的那只无面猫理也不理,只是一味寻路狂奔。可在这一人高的苔藓上狂奔及其费力,俺可以说是连滚带爬也追不上那只无面猫。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俺忽然听到了水流声。”
  “打眼一看,原来已经到了蘑菇森林的边缘,脚下的苔藓明显稀疏起来,已经可以看到片片红土,前面好大一条河。”
  丁晓燕道:“那地方还有水?”
  小赛月道:“丁家娘子,你完全想岔了,那条河里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火,赤红赤红的火焰,奔腾往来,那是一条火焰河。”
  丁晓燕张大嘴巴合不拢来。
  “俺随着无面猫来到火焰河边,只觉热得不可开交,那只无面猫脑袋里鬼火又闪烁起来,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只无面猫是在盯着俺看。小人心说自己衣不蔽体有什么好看的,便低头自己看了一下身子。这一看非同小可,只差把小人吓晕过去。”
  丁晓燕浑身汗毛直竖:“怎么了?”
  “小人看到自己的皮肉犹如不见了一般,犹如直接看见了百年之后的骨骼,俺看到的自己是一副骨头架子!最诡异的是,那枚被我吞下去的玉蝉悬空在骨架中间,我用手摸了摸,摸不到骨架和玉蝉,我摸到的还是皮肉。”
  丁晓燕心说,怪事怪事,这火焰河的火焰莫非还有X光的效果。
  小赛月又道:“那无面猫仿佛也发现了我胸腔处的玉蝉,厉叫一声,向我胸口扑了过来,我连忙后退闪躲,却忘了自己是站在火焰河边,这一退之下,便掉进了火焰河!”
  “说也奇怪,俺一跌进火焰河,那逼人的热量忽然消失不见,俺全身变得暖洋洋十分舒畅,只觉得身子被体内的舒服劲慢慢撑大,越来越大,越来越惬意,然后俺就睡着了。”
  “等俺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小赛月用手朝里屋指指。
  丁晓燕道:“你是说。你一下就到了这里?”
  小赛月点点头:“丁家娘子,你信不信俺说的话?”
  丁晓燕不作回答,她的心中也乱得一团糟,本已确定相信小赛月所说的话,可小赛月的故事越讲越荒诞,又让她不由自主心生疑窦。
  小赛月黯然道:“无怪你不信,无怪你不信……”喃喃自语了几句,目光又变得如先前一样呆滞起来。丁晓燕连忙托口告辞出门。
  后来,小赛月又挨过几次批斗,丁晓燕同情她,总是设法为其开脱。丁晓燕后来嫁给了橙子的叔叔,闲空之时,常常和少年的橙子讲起小赛月的故事。
  只是,谁都将这个故事当成一个荒诞不经的童话,没有人会去相信,会去深究,直到小赛月死去。
  小赛月死之前,丁晓燕守在她旁边,小赛月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只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玉蝉,交给了丁晓燕。
  当故事里的玉蝉真的出现在丁晓燕面前时,丁晓燕还是吃了一惊。她将玉蝉交给橙子的叔叔收好,从此绝口不提小赛月的故事。
  丁晓燕隐隐觉得,这枚玉蝉的出现,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魔法橙子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算结束了,看一看时间,都快接近下班了。我在心中假设故事里出现的玉蝉和我们碰到的玉蝉相关,那么,我们手中的这枚玉蝉是不是丁晓燕得到的雄玉蝉呢?还是,我们这枚玉蝉是三小姐的雌玉蝉。
  我的心中咯噔了一下,明月小区下埋着的那位,和故事里的三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三小姐的母亲是苏州人,这一点值得留意啊。
  想到家里还有一位神人,连忙给邵大力打了个电话,问问情况。让我没想到的是邵大力同学说,何川刚刚被精神病医院的车子接走。
  果然是个神经病!
  下班前得到中秋放假的通知,国家的假期改革还不错,又多了个中秋小长假,问了问胡知道。胡知道同学说他父母让我们一定回去,我知道,他的父母和我的爹妈一定串通好了,得知我们买了房,接下来就是逼婚。
  没办法,得听老人家的话啊,我跟胡知道说,每次回家都整得寒寒酸酸的,这下好歹房也买了,离车的生活就不会太远啦,要不我们提前享受一下,你到车行租辆车,我们风风光光开车回去,也让四个老人家高兴高兴。
  胡知道同学像接到圣旨一样,大声答应,把电话一扔就直奔租车行去了。搞得电话这头的我一愣一愣的,什么事也没见胡同学答应得这么快啊。男人果然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
  晚上回到家,果见胡知道同学租了一辆红色的宝马320,这家伙,倒不肯蚀面子,有品牌意识。其实320的价格还比不上奥迪,但是我们那里的人只要看到宝马或者奔驰的标,就觉得倍儿有面子。你要是搞辆甲壳虫回去,十个人有九个人会说:唉,是个小桑塔纳。
  我们出去买了点菜,在屋前桌子上架起电火锅,请楼下五个大学生上来一起打牙祭,庆祝走了个疯子,顺便咱们601灵异协会也开个节前会议。
  我们边吃边聊,我把白天从MSN上得来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大家听,大家都觉得这个故事十分荒诞离奇,不足信。只有胡知道这个卫斯理迷大点其头,嘴里不断冒出什么“异度空间”“外星人”“时空隧道”等名词,让本已迷糊的大家更加迷糊。
  后来我忍无可忍,掐断胡知道同学的话,问了问邵大力关于何川的事情。
  邵大力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这个人和我拉了一下午家常,当然,那些家常我闻所未闻,全都没有听说过,只能哼哼哈哈应付着和他扯。中午我带他出去吃了顿饭,他又给我说起那个吃蟑螂的摄影师,说那个人吃蟑螂成瘾,存了一抽屉的蟑螂,搞得我一口饭也没有吃下去。他好像还提到,因为这个蟑螂摄影师,他对结拜义兄二哥二嫂的女儿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了,于是又把他家传的一张藏宝图压给了二哥二嫂,然后离家出走了。”
  我差点把一个肉丸子整个吞下去:“什么?藏宝图?”
  邵大力说:“是啊,他说你们当着他的面把宝图塞进了柱子中间的暗格里,告诉他,如果他改好了,把一身坏毛病去掉了,这张图再还给他。”
  我和胡知道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不得了啊,连藏宝图都出来了,接下去没准会在我家门口出现加勒比海盗呢~~~
  邵大力说:“下午我实在没心思听他鬼扯,就劝他睡一觉,他是睡是睡了,可是在睡梦里他还是喋喋不休,弄得人心烦不已,还好熬到傍晚,精神病医院的车子找到这里来,医生说这个人是从他们医院偷跑掉的疯子。”
  黄甜说:“这个人老是提二哥二嫂,既然是结拜兄弟,除了二哥之外,肯定还有个大哥,这个人没有提到?”
  邵大力说:“那倒没注意,不过这个人既然是个疯子,当然不能用常理来推测,管他什么大哥二哥,都是鬼扯。”
  我说:“也不见得都是鬼扯,他那张古怪的老照片从哪里来的?很是个问题。”
  大伙七嘴八舌说了些意见,也没有一个定论。
  因为要回家,那个猫肉馄饨的事也只好暂时放一放,等回来苏州后再说。几个大学生中,除了黄甜家在上海,离苏州比较近,准备回家过节外,其他几个人都会留在苏州过中秋。
  老天保佑,这段时间大家都别出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出发的时候,我顺手拿起了那个装玉蝉的铁桶茶叶罐,我们村有个很厉害的道士,我想让他帮着看看这只玉蝉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
20,鬼雾
  从苏州到我和胡知道的老家靖江,一般开车是走沪宁高速,从苏州到无锡,然后从无锡转道上锡澄高速到江阴,然后过江阴长江大桥到靖江。
  这条早上的天气还不错,朝阳淡火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温柔地抚摸着我们,搞得我们意气风发神清气爽。
  因为是早晨,高速路上的车不是很多。胡知道同学驾照拿了两年多,驾龄时间挺长,车龄时间可是基本等于零。所以我们神清气爽的同时还有点儿小紧张。
  在高速路上开车最容易疲累,一路上我不停逗着胡知道同学说话。胡知道心不在焉地回应。我一路听MP3,玩胡知道同学的PSP,半个小时后觉得什么都没劲,就从包里掏出那个铁皮茶叶桶。我说:“老公,你认识蝉的雌雄公母吗?”
  胡知道说:“那当然认识,我们小时候在老家,一到夏天就用铁丝绕上塑料袋口,做成一个漏袋,然后插在竹竿前端,冒着大太阳出去套知了(我们那里管蝉叫知了,方言读音是zia li,这名字是从蝉的叫声来的,忽然发现胡知道同学的口头禅和蝉一样的,一个是叫知道了知道了,一个是叫知了知了,哈哈~~),然后掐头去尾,用油一炸,就是喷香的美食。你们有没有出去拍过知了?”
  我说:“你就知道吃,跟你说公母呢。”
  胡知道说:“知道了知道了,这蝉的雌雄很好辨别,雄的会叫,雌的是哑巴。再一个看他们肚腹下面,雄的身体两侧有大大的环形发声器官,腹部是可以内外开合的两个半圆盘。圆盘开合的速度很快,抖动的蝉鸣就是由此发出的。而雌的没有,所以雌的不会叫。”
  我拔开茶叶罐盖子,取出那枚玉蝉,翻开了看玉蝉的腹部,没有胡知道同学所说的那两枚半圆盘,显然,这只玉蝉是雌的。
  如果玉蝉和橙子讲的故事有关,那么我手上这只玉蝉就是三小姐留给自己的那一枚,而不是小赛月临死前交给丁晓燕的那一枚。
  这么想着我又笑起来,蝉这个形制,在古代玉器中极为平常。天下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情,魔法橙子说一个故事,就正正好跟我们的现实发生关联!
  从苏州到无锡大概40分钟的路程,快到无锡的时候,太阳已经不见,天色暗沉下来,空气中渐渐凝结出丝丝的雾气。
  因为有雾,所以我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胡知道专注前方,我则一直歪着脑袋看路边的指示牌。几块“离无锡还有##公路”的标示过去,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岔路口。在转盘上绕了一圈,车子拐上锡澄高速公路。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拐进锡澄高速高速的时候,我和胡知道都留意了指示牌,以确保行车路线准确。
  上了锡澄高速后,车辆明显变少,有时候开十几分钟也见不到别的车辆,雾越来越浓了,路边和头顶的路牌已经隐隐约约看不清楚。胡知道同学打开前后车灯。后灯我见不到,但前灯照射的光亮最多能在雾中穿透一两米。再往前就是白乎乎一片。
  这样的大雾,应该封路了吧?胡知道把车速降到30,不停地按喇叭。在这样的大雾里,我们是既害怕刹车不及撞上前面的车子,又害怕后面的车子刹车不及顶上我们!
  想想实在郁闷,租了辆车回家还碰上这样的事,早上明明朝阳似火,怎么天气说变就变,要真是封了路,那可就得在高速上体验饥寒交迫了。
  如此慢慢吞吞往前开,一直开了有半个小时,前后也没有见到别的车,叫人怀疑这不是在繁忙的长三角高速路上,倒像是荒凉的美国西部高速。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一部叫做《寂静岭》的好莱坞惊悚电影,那里面便似这般雾蒙蒙永不见天日。
  老天,我们这样开下去,迎接我们的不会也是一座雾蒙蒙的死亡小镇吧!
  胡知道也越开越害怕,他打开车上的电台,调到交通频道,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天气警报
  交通台在做一档什么音乐榜的节目,播一些莫名其妙根本听都没有听过的歌,两个男女DJ在那里一搭一配地胡扯,说这是什么最佳原创,这是什么最佳歌手,这又是什么入榜三周牢牢占据榜首。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想笑,这帮人简直无视听众的智力,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就敢把卖葱的大婶说成是国际巨星。我说:“关了吧关了吧,烦。”
  胡知道关了电台,车依旧慢慢吞吞沿着告诉公路向前晃。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从拐弯进入锡澄高速,已经差不多有五十多分钟接近一个小时了。从无锡到江阴,以往我们坐大巴,走高速正常也就40分钟,自驾车速度再慢,总不能比大巴落后太多吧。
  我朝路边看去,很可惜,别说路牌,我连路边在哪里都看不见了。车窗上堆积出一层雾气。胡知道说:“怎么样,看到路牌没?”
  我说:“没。”边说话边摇下车窗,一股冰冷的湿雾像怪物一样迎面拥进车窗。胡知道同学打了个哆嗦:“搞什么?快关上窗,这是在高速上!”
  胡知道不说我都忘了是身处告诉了,这个速度开窗一点影响也没有。我把脑袋探出车窗,左前后看了一下,白茫茫的。正当我准备缩头回车窗的时候,瞥到头顶上方老大一块指示牌,依稀写着“离宜兴还有5公里”。
  我吓了一跳,大叫:“停车,停车!”
  胡知道被我的大叫吓了一跳,说:“银子你疯了,高速路怎么能停车。”
  我说:“不对劲,我们开到宜兴来了!”
  胡知道说:“那怎么可能,去宜兴得走锡宜高速公路,咱们走的是锡澄高速公路,哪跟哪啊?”
  是啊,哪跟哪啊?可是我的心底却冒出巨大的不安,忍不住吼:“胡知道,你他妈给我停车!”一边吼,一边伸出脚就去踩胡知道那边的刹车,这一脚正踹在胡知道的脚背上,胡知道疼得一哆嗦,加上偶尔听到我口吐脏言,惊奇不已,自然而然地被我的气势撼动,乖乖把车往右侧车道靠,然后亮着前后灯停了车。
  雾仍从车窗里不断涌进来,搞得车内也蒙上了稀薄的水汽,看起来仿若身处异度空间。要不是打开车门一脚踩到坚实的柏油马路,真怀疑自己还在不在地球上。

  我一下车,胡知道也跟着下了车,我们四下里看了看,周围安静得很。这世界好像除了雾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胡知道同学掏出香烟,却怎么也打不着打火机,不安和这茫茫大雾一样,顷刻间将我们笼罩。
  胡知道同学说:“你在哪里看到宜兴两个字了?”
  我用手朝车后方指指:“我们开过来蛮远了。”
  胡知道一把拉住我的手:“走,过去看看。”
  我说:“那车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车租来的,要是丢了怎么办?其实这么大一个车,怎么能说丢就丢,可我总觉得在这样的雾气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高速路上除了我们,其他一辆车也看不到,不会也是丢了吧?
  胡知道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默默地往汽车后方走,一边走我一边回头去看我们的车,很快,连尾灯微弱的红光也消融在雾气中了。
  在雾气中游弋了十几分钟,我们来到一个大的指示牌下面,当胡知道同学清清楚楚看到指示牌上“宜兴”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嘴唇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银子,你记得吧,我们是从锡澄高速路口拐过来的,那地方只能有两个方向,就算我们上错路,也只可能拐上对面的通江大道。去宜兴方向的路口还要沿着沪宁高速再往前开呢……”
  他不住用逻辑推理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可是越证明没错就越能说明这个事情蹊跷,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咱们车上不是有GPS吗?”
  胡知道眼睛一亮:“对对对,肯定是这个牌子搞错了,赶紧回车上,我们用卫星定位查查。”拉着我的手就往回奔。
  可是,车果然不见了。
  我确定是方才停车的地方没错,因为我在离开之前偷偷放了一支唇膏在车轮边,现在,绛红色的唇膏依然躺在那里,可是,那么大一个宝马车凭空不见了。
  “胡知道,你锁车了没?”
  胡知道张大嘴,简直快要哭出来了:“锁了,银子,我发誓我锁了。”
  我懊丧不已,这样的大雾天,莫非还有辛勤工作的窃贼埋伏在高速公路上偷车?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我蹲下来,拾起那枚唇膏,忽然看到唇膏旁边的一样物事:“这是什么?”
  胡知道顺着我手指一看,垂头丧气道:“一只死青蛙。”
  我当然知道那是一只死青蛙,可是这只青蛙死得也未免太奇特了,它的皮色已经干枯成褐色,仍然保留着纵跃的姿势,舌头长长地伸出嘴巴外,像是准备捕捉什么飞虫。那干枯的舌头细长脆弱,看起来风一吹就能折断。
  这只青蛙就像一只生动的标本。
  青蛙死在高速路上,唯一的可能是被车压扁碾死,怎么会是如此“活泼”的一个存在!
  我的脑海里泛出影视作品中那些巫婆的形象,在欧洲某些传说中,青蛙是具有莫大魔力的东西,很多住在森林里的巫婆都喜欢生火煮一些奇奇怪怪的汤,在汤里面扔一只青蛙……
  我正想得出神,烦躁的胡知道同学伸脚过来,一脚把那奇怪的死青蛙踢飞出去,飞出高速公路的护栏,飞到我们都看不清的浓雾中。
  胡知道一把拉住我的手:“快走,银子,你的口红肯定是被风吹到这里来的,咱们的车肯定还在前面。”
  我探臂在雾气中一挥:“这有风吗?!起风的话,雾早被刮散了。”
  心存一丝幻想的胡知道仿佛没听到我的说话,直拉着我朝前奔。我明白他是急了,丢了一辆宝马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小事,说得恐怖一些,这将关系到我们俩的终生幸福!
  又朝前奔了十几分钟,果然隐隐绰绰看到两点红光!
  汽车尾灯!
  本来已经疲累交加的我们陡然生出12万分的精神,连周遭诡异的雾气也忽略了,只觉得胸口一块大石陡然掉落在脚下,通体舒泰。
  奔过去一瞧,可不正是咱们的车!
  胡知道一下子扑上去,抱住车屁股,差一点就嚎啕大哭。
  我想笑胡知道没出息,可不知怎么自己也想哭,穷人的悲哀啊。我抬头忍泪。然后,我就看到汽车上方巨大的指示路牌,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离宜兴还有5公里!

  我拉拉胡知道,朝头顶那块牌子指了指。胡知道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是真的吓了一跳,胡知道同学蹦得挺高~
  我说:“不是我的口红跑了,是这辆汽车跑了。”
  胡知道揉揉眼睛:“银子,你确定我们停车的时候,头顶没有这个指示牌吗?”
  我点点头。
  其实胡知道也明白,我们停车的时候上方什么也没有,他这么问我只是想求证一下。而且,就算有指示牌,这块指示牌怎么可能跟后面那块指示牌上的文字一模一样呢?
  要知道,从后面那块指示牌到这里,起码有一公里的路程,我们可是走了那么久啊。所以,就算这里有指示牌,那指示牌上也应该写“离宜兴还有4公路”!
  我们彻底晕菜了。我说:“上车,快上车看GPS。”
  胡知道一听这话,赶紧掏出钥匙,按了一下开锁键。
  令我们头皮发麻的是,车子不是发出平常开锁那种“bi-bi”的声音,而是发出“hei-hei”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女人在冷笑!
  胡知道仿佛不相信似的,重新按了一下锁车键,这次是“bi-bi”声,再开锁,还是“bi-bi”声,怪事了,那方才那个冷笑一般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和胡知道心怀忐忑地坐进车子里,胡知道手忙脚乱地打开车载GPS,显示屏发出那种柔和漂亮的湖蓝色背光,保持了大概十秒钟左右,并没有进入GPS界面,而是在湖蓝色的背光上显示了一行汉字:程序出错……
  FT!
  关机,重新开机,依然是程序出错。
  天啊,我们犹如陷入了一个走不出的魔障,身周的一切都乱了逻辑。胡知道同学的逻辑思维不再管用,所以他已经毫无头绪可言,只好把难题抛给我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主义者,他萎靡地说:“银子,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
  可是我哪里能知道怎么办,我犹犹豫豫说:“要不,咱们往回开?”
  胡知道瞪大眼睛:“就在这儿掉头?银子,这儿可是高速公路,不是咱们老家的村道,哪能说掉头就掉头。”
  我一想,胡知道同学说得挺对,高速公路都是单行线,肯定不允许逆向行驶。我手一摊:“那你说怎么办?”
  胡知道沉默了半晌,安慰自己说:“反正这路上也看不到车,咱们掉头兴许不影响交通,要不,就掉头走吧。”
  雾还是那么浓,在高速公路上掉头,逆向行驶,估计我们是全国首例。
  所以我们的车速放得很慢,四只眼睛牢牢盯着前方,隔5秒钟就按一次啊喇叭。
  天知道,这样开下去会不会出事!
  
  雾气仿佛变成了实质的棉絮,把我们一层一层紧紧包裹在一辆车里,和外面的世界再也没有什么联系,而车,就像在棉絮中挣扎穿行,每一米都前进得那么困难。
  电台里只有滋啦滋啦的杂音,再也收听不到什么消息。
  我们越往下开越害怕,两个人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神啊,我们不过就回一次家,至于这么整我们嘛!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上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只知道自己的背心完全湿透了,才听胡知道同学出声道:“银子,你看雾是不是变淡了点?”
  我留意一看,的确,比之前稀薄了许多,已经可以隐约看见高速路旁的护栏了。我顿时精神一震,催促道:“快,快往前开。”
  胡知道说:“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正往前开着吗。你看一下现在几点了。”
  我掏出手机,14:23。
  老天,我们早上七点多出发,八点左右到无锡,就在这条迷雾重重的锡澄高速路上,差不多耗去了我们六个半小时。
  太离谱了!
  正凝神间,手机上来了一条短消息:尊敬的移动客户,您好!太湖美景欢迎您,无锡移动伴您行。江苏移动无锡分公司竭诚为您服务!无锡移动服务热线:051012580。
  恐惧居然让我们乱了方寸,让我们居然忘了还有手机这个工具,我们应该用手机求助才是啊!!!
  胡知道听到我的手机短信铃声,也想起这茬来,说:“银子,我们刚刚是不是吓傻了,快打110吧。”
  我说:“还打什么啊,咱们就快返回无锡了,手机收到提示了。现在让警察来,逮着咱们罚款啊。”想了想,又说:“肯定是大雾封路,把我们搞漏掉了,前面肯定有大批车在高速路上等着,咱们慢慢看,只要看到别的车的影子,赶紧掉头。”
  胡知道点点头,继续目视前方,紧张地溜车。
  这个时候,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真的是吓傻了,到现在才想到了饥饿!
  雾气越来越薄,已经可以看到天空中暗红色的太阳。不知为什么,大雾天的太阳看起来不像太阳,倒像是月亮。


  我拉开提包的拉链,出发之前我带了一包饼干,这回儿能派上用场了。
  我掏出饼干,却呆呆愣住了。
  那个铁罐茶叶桶,不见了!!!!
  就是那个装玉蝉的茶叶桶,之前离开车子去找路牌的时候,我把包放在车上,这段时间里,汽车神秘地移过位,难道,真的有人一直在默默跟踪我们,上了我们的车,盗走了玉蝉?
  我朝全神贯注开车的胡知道看了一眼,说:“你拿玉蝉了吗?”
  胡知道仿佛没听到我的话,大叫:“快看快看,前面有车!”
  我吓了一跳,朝前看去,果然,一辆卡车呼啸着迎面冲过来,胡知道手忙脚乱打方向变车道。我们的车和卡车擦肩而过,我能看到那个卡车司机无比惊讶的脸,这个司机恐怕是被吓懵了,人家什么时候在高速路上遇到过面对面开车的啊。
  我们的车刚让过卡车,老远一辆帕萨特又急驶而来,我惊得发根酥麻,叫道:“胡知道,快,快掉头。”
  胡知道也吓得够惨,听我大叫才想起掉头,他猛打方向盘,汽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身,我能感觉到车身倾侧,有一瞬间甚至只有两个轮子接触地面。
  人的潜力真大啊,开车新手胡知道同学在危急时刻玩了一把特技。
  宝马车的质量真是不错,没被我们折腾坏。
  车一掉头,我们就松下了一口气,胡知道把速度放到80,正常行驶。跟着,我们就发现,雾气不见了!
  不是稀薄,不是散去,而像是一下子不见了。
  头顶烈阳高悬,碧空洗净。
  这一个转身,就像从地狱一下窜到人间。真叫人怀疑我们之前走的是黄泉路,现在才回到了阳关道。
  路边的指示牌广告牌一个一个地闪过去。
  没错,我们的确是在锡澄高速公路上,我们是在往江阴开。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江阴!
21,过阴

  那天从江阴上长江大桥我便开始身体不适,到了靖江胡知道家,我就开始发起高烧来,头疼欲裂。
  宝马开到村里还是很轰动的,很多人凑过啦看热闹,胡知道同学不住给人敬烟,那架势,好像这车真是我们买的一样。我头疼,架不住人多,敷衍了几句就钻屋子里躺下了。
  胡知道妈妈给我找来了各式各样的药,吃下去也无济于事,傍晚的时候,又找来村里的医生,给我挂了一瓶水,可是不挂水还好,一挂水我浑身又寒又热,胡妈妈张罗了一天的丰盛晚餐,我一口也没有吃下去。
  胡知道同学围在我身边,不住说:“肯定和丢掉的那枚玉蝉有关,肯定有关,不然怎么挂了水还不见好。”
  胡妈妈听儿子唠唠叨叨,不知我们讲的是什么,便问了一句:“什么玉蝉?”
  胡知道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情,问:“妈,银子恐怕是被鬼迷了。”
  胡妈妈跟儿子翻了个白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胡知道说:“妈,你会不会竖水碗?”
  (竖水碗,就是把鸡蛋立在装满水的碗沿上,具体形式前文已经介绍过,这是一种古老的驱鬼仪式。)
  胡妈妈说:“你们年轻人还信这个?我不会,你奶奶会。”
  胡知道马上缠着要奶奶给孙媳妇竖水碗驱鬼,他奶奶貌似对这些活动有着相当浓郁的兴趣,本来耳朵有点背的八十多岁的老人,马上听清楚了胡知道的提议,兴冲冲颤巍巍从厨房拿来了应用工具。
  一个装着清水的碗,一个干净的生鸡蛋。
  鸡蛋小头向下,奶奶嘴里念叨:“可是老太太相了银子啊?”鸡蛋没在碗边沿站立起来,奶奶用手接住了摇摇欲坠的鸡蛋。
  (老太太,在我们那里的方言里这个称谓不特指女性,男性也用这个称谓,意思是曾祖父曾祖母。胡知道的曾祖父曾祖母早已死亡,好奇的死者跟随生者,捉弄生者,又或者上生者的身,叫“相”。)
  奶奶又说:“可是七个八个相了银子啊?”鸡蛋又倒了下去。
  (七个八个,本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听胡知道爸爸讲才明白,胡爸爸兄弟姐妹六个,本来还有七弟八弟,这最小的两个生出来两个月大的时候,夏天,放在后院竹园里乘凉,当时有个人到那片竹园打鸟,七弟八弟就被那巨大的火铳鸟枪声音所惊,当天晚上就死了。)
  奶奶又一连串报了许多名字,那鸡蛋都没有站起来,看得我和胡知道都不难烦了,觉得这东西就是忽悠人的,鸡蛋怎么可能在碗沿上立起来!
  正打算劝奶奶罢手。奶奶说:“可以游魂野鬼相了银子啊?”
  怪事,鸡蛋正的立起来了。
  稳稳当当立在碗沿上!
  我能看到碗里的清水在细微的波动,证明这只碗现在还承受着奶奶竖鸡蛋的余力,在颤动着,可那只鸡蛋就如同钉在碗沿上一样,一点也没有动弹分离的意思!
  奶奶说:“是被过路野鬼相了。”
  胡知道说:“知道了,奶奶,那现在怎么办?”
  胡奶奶马上命令胡爷爷准备香烛黄纸,胡爷爷得令而去,一眨眼工夫,就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堆香烛,还有些花花绿绿画着各色菩萨的薄纸,一沓烧纸。
  胡爷爷平常也耳背,平常我喊他爷爷都要扯着嗓子喊十几遍,不知道他是如何收到胡奶奶的命令的,因为我们听胡奶奶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有些微弱。
  胡爷爷将那些画着菩萨的纸叠成一个可以竖起来的长条,总共在桌子上竖了三条。胡爷爷嘴里念念有词,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清。他在这三条纸前放了个香炉,点上小蜡烛和香,然后在桌子前放一张小木板凳,让我就着凳子向纸条上的三位菩萨磕拜。
  我拜了三次,然后奶奶拉着我起来,我们一行人带着烧纸,奶奶手里还攥着一把米,来到村口的交叉路。
  奶奶把那一把米沿途漏洒,嘴里也念着我们听不清的话,到路口时,手里那把米也洒完了,于是蹲下来和爷爷两个人把烧纸点着,焚烧完毕,又让我站着向四方稽首。
  搞完这些事情以后,奶奶问:“银子啊,你好点了没有?”
  我一愣,浑身冷汗。我头怎么不疼了?鼻子怎么不塞了?
  我一直全神贯注于爷爷奶奶的这种仪式,竟然忘了留意自己的病况。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完全不知道。
  我只记得在奶奶竖水碗的时候,我还头疼欲裂。
  是那些之前吃的药挂的吊瓶现在发挥了效用?还是奶奶的仪式赶跑了我身州的恶灵?
  我真的没法确定。
  那天搞完仪式已经很晚了,我给自己的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告知今天晚上会住在胡知道家里,明天和胡知道一起去看他们。
  谁知我爸妈却说让我们不要过去,他们明天过来,有事要和胡爸胡妈商量。
  我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商量什么啊,还不就是催着结婚,想早日抱孙子抱外孙。
  临睡前,胡知道奶奶来到我们房间,交给我一个粟米串成的手链,说是讲经的佛头给的,避邪。
  (解释一下什么是佛头,要说佛头,就必须先说讲经,讲经的渊源可上溯到南北朝时期传扬佛经的梵呗和唱导。当时以歌咏形式传扬佛经教义,至唐代发展为俗讲和僧讲,俗讲面向大众,九世纪上半叶极兴盛,“愚夫冶妇乐闻其说,听者填咽寺舍”。至宋代,市井百姓争相围观倾听,堪称盛况。这种讲唱技艺传入靖江,传说与岳飞有关。南宋初年,大量中原地区的百姓随王朝南迁,也将北宋汴梁瓦舍中的种种表演技艺带到南方。专家认为,随岳飞队伍南迁到靖江的“江淮流民”中可能有民间艺人,带来讲唱技艺。 靖江讲经为说唱结合,一唱众和,唱腔丰富,与唐宋变文曲牌相近。讲经道具有佛尺、木鱼、铃具。佛尺相当于说评书用的醒木,木鱼和铃具作乐器使用。而讲经的人,就叫佛头。
  现在讲经已经不再是开经坛那种,而是某主家因为有事,或是过生日做寿,或是小孩满月,或是许愿还愿,就会在家里“做会”,请来佛头讲经,同时本村或者临近村里的人都可以到主家听经,享受主家免费烟茶交代,很是热闹。佛头白天讲“正经”就是各式菩萨的故事,晚上讲小卷,就是各种民间演义评书。所以晚上听经的人往往比白天要多出十倍。)
  奶奶的行为让我很感动,胡知道家每一个人对我都很好,比对胡知道还要好,这就让我油然生出许多惭愧,觉得没能早一点给他们带来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我说:“谢谢奶奶,我好多了,竖水碗真灵。”
  奶奶一听这话,马上起劲了,说:“银子啊,要说迷信这东西不可不听,也不可尽听,这些游魂野鬼奶奶我听得多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啊,原来奶奶以为我还在后怕!
  我说:“怕,我倒是不怕,我还很喜欢听这些事呢,奶奶你多讲点这样的事给我听听吧。”
  奶奶说:“你信鬼不?”
  我点点头。
  奶奶脸上浮起慈祥的笑容:“难得,那我就和你说说,其实人是可以接触到鬼的。”
  我一听这话,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的?”
  奶奶说:“银子,你听说过‘过阴’吗?”
  过阴,我当然知道。在我们村里,就有一个以帮人过阴出名的道士,叫陆万年。陆道士靠这一手赚了不少钱,家里盖的房子是欧式别墅,三个儿子每个人都有一辆二十来万的私家车。
  所谓过阴,就是借助道士的法力,将活人的魂魄送到阴间去,会见死去的亲人,然后,等约定时间一到,再由道士将活人的魂魄招回来,正所谓鬼门关前走一遭。
  有一种和过阴相反的做法,是由法力高强的人士把死者的鬼魂拘过来,附体在作法人身上,和生者对话,这个叫做“超亡”,安徽皖南一带流行这个,这是我从一个安徽同事那里听来的。
  超亡我以后再和同事打听一下,先说过阴。听说过阴有一整套详细的程序,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因此我朝胡知道的奶奶点点头,问:“奶奶,你见过过阴?”

  奶奶说:“当然见过,说远了你可能不信,我跟你说说三姐的事。”
  (奶奶的原话是“我跟你说说三老巴适的事”,“老巴适”在我们那里的方言里是老太太老姐姐的意思,方言实在难懂,直接用普通话吧。奶奶所说的三姐就是她自己的亲姐姐。大家明白就行了。)
  “钦廉(三姐丈夫)死得早,怕有二十多年了,前年腊月里三姐得了场病,差一点没了。不晓得为什么三姐就想起钦廉来,想得厉害,就让儿女给她找道士过阴,非得过去看看钦廉。儿子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去找陆道士,银子啊,就是你们村那个陆道士,陆万年道士。”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
  “三姐儿子怕出什么问题,开堂作法那天,把我们也叫了去,一旦有意外也好照应一下。”
  我问:“过阴能出什么意外?”
  奶奶说:“诶,那可就多了,比如过阴的时候,经堂里不能进狗,如果有狗跑进去,那去了阴间的魂魄就回不来了。”
  我咋舌:“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历古历代就是这么传下来的,还有,过阴过去的人不能用墨汁画他的脸,如果脸被画了,回头魂魄不认识身子了,也活不来。还有,作法前要在法台前放一盘面粉一杯清水,要是谁抓条蚯蚓丢在面粉里,不但过阴的人活不了,作法的道士也要大祸临头。”
  说着,奶奶举了一些例子,都是附近某某村某某时候,某个人捉弄过阴者,结果导致出事的例子。说得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叫人不得不相信奶奶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虽然,这些事听起来是那么荒唐。
  我性子急,追问她亲眼看到三姐过阴的事。

  “那天白天陆道士的几个小徒弟念了一天的经,到了黄昏头,三姐家正屋里挂上经幡,用八仙桌搭起高台,陆道士才披上大红的法袍,左手拿铃铛,右手抓桃木剑,念了一通往生经。”
  我心说,奶奶糊涂了,道士怎么念起了佛经。又一想也是,我们这个地方颇有些佛道不分家,和尚做道场,道士拜菩萨,那是常有的事。
  “经一念完,陆道士就请三姐上法台端坐。陆道士说,三姐现在找她过阴时机十分对,有十成十的把握把她送过去,要是早两年,他就不敢打这个包票。”
  我说:“那是为什么?”
  “陆道士说,早两年三姐的身体好,威光高,神鬼不近,所以过不了鬼门关。能过去阴间的人,身体最好虚弱一点,三姐生过一场大病,符合了这个条件。”
  “三姐坐上法台,陆道士和四个徒弟就围着法台,开始摇铃念经,他们一开始走得很慢,到后来越走越快,简直是绕着法台奔跑。到后来陆道士“嘟”地喝了一声,他和四个小道士都大汗淋漓停了下来,一个小道士给陆道士搬了张椅子,放在高台旁边,陆道士闭着眼坐了下来。台上的三姐也闭着眼睛,抿着嘴。我们几个在经堂观看的亲人都心别别直跳,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可以理解,我听奶奶说,都觉得气氛诡异,憋着不敢喘大气,更别说当时在场的人了。
  “经堂里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忽然,陆道士手中的铜铃抖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颤音,陆道士微闭着眼说:‘到了镇上了,前面还蛮远的,咱们上轿吧。’法台上的三姐说:‘好。’一会儿,陆道士和三姐就坐在那里摇摇晃晃起来,好像真的做在轿子里一样。”
  “他们晃了半天,三姐忽然说:‘成弘大哥,你在这里卖鱼啊?’然后声调一变,哑着嗓子说:‘是啊,这不是小四吗?怎么,你也来啦!’”
  (注:这个小四可不是郭敬明~~~~~~胡知道的奶奶没出阁的时候,闺名就叫小四。)
  我说:“奶奶,为什么过阴过去的人会自问自答?”
  奶奶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过阴过去的人,碰到阴间的人,阴间的人都会通过这个人的嘴说话。成弘大哥没死的时候,我们都见过的,三姐在法台上说话的神态语气完全和成弘大哥一模一样。”
  奶奶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是几个鬼魂借助一具躯体说话。
  “三姐说:‘是啊,我下来看看钦廉,成弘大哥知道他住哪儿吗?’
  ‘知道,当然知道。小三,你还坐了轿子啊,下来让成弘大哥好好看看,都多少年没见了,咦,你身后这位谁啊,怎么满身红光?’
  ‘这是带我下来的师父,回头还有带我上去。’
  ‘啊,原来你还要上去啊,师父,能不能捎上我啊,我还有几句话当年没来得及同月英交代呢。’”
  我问:“奶奶,这月英又是谁啊?”
  “月英是成弘大哥的大闺女,成弘大哥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叫秉荣。”
  我说:“哦,那后来怎么着,陆道士可带他一起回来了?”
  “那哪能啊,当时闭着眼的陆道士就发话了:‘我带谁来只能带谁走,不能坏了规矩,你有话就交代给三姐吧。三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要再碰上生人和我说话,我道气一泄,我们两个都回不去。’陆道士说完这话没多长时间就睁开眼睛,满天满脸都是汗水,小道士给他端来一碗清水,陆道士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一会儿,法台上的三姐又说话了:‘成弘大哥,我让轿子走了,你带我去见见钦廉吧。’
  ‘我……我可不能带你去。’
  ‘那为什么啊,我在这里也不认识谁啊,你是怕鱼摊没人看吗?’
  ‘那倒不是,唉,我带你去也可以,但小三啊,你保证不吵不闹。’
  ‘你说那里去了,几十年没见钦廉了,见着了高兴还来不及,吵闹什么啊。’
  ‘好吧,我交代刘屠户帮我看一下鱼摊,咱们这就走。’
  三姐是坐在法台上的一张椅子上,说完这话她身子也不似先前坐轿子那样晃了,而是两脚悬空摆动,真像在走路一般。走了好一阵,三姐忽然又问:‘成弘大哥,你的腿怎么了,走路咋一瘸一瘸的?’
  ‘还不是那个不孝子,做什么事都没轻没重,弄坏了我的腿,让我到这边来受罪。’”
  说到这里,奶奶特8卦地补充:“银子啊,这事说起来就蹊跷了,当时我们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要不是三姐后来问成弘大哥的女儿月英,这事还真闹不明白。原来成弘大哥闭眼入棺的时候,抬尸的秉荣没轻重,把成弘大哥的一条腿挂在棺材壁上,直接落了尸,成弘大哥那条腿的腿骨就折断了。抬尸的还有月英秉荣的一个本家叔叔,尸体断骨这种忌讳的事情当然谁也不会说出去,那不是招骂吗。如果不是三姐在那边遇上了成弘大哥,恐怕谁也不知道这个事。”

  我附和奶奶的话:“那是那是,真是神了。”
  奶奶一听,越发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即刻间年轻了十几岁:“三姐在法台上摆腿摆了半天,这才模拟成弘大哥的口气说:‘小三,这个房子就是钦廉兄弟的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自己进去吧。’
  ‘怎么,成弘大哥你就走了,好歹进来喝口热茶。’
  ‘不了不了,真的不用了,走了。’
  ‘那好,你慢走啊。’
  三姐说着来了一个推门的姿势,两条腿又摆动起来,边动边喊:‘钦廉,我来了,钦廉……好哇,钦廉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我越发好奇:“怎么忽然骂起来了?”

  奶奶说:“还能为什么别的事,后来三姐和我们说,当时她一进房间,就看得床前摆着两双鞋子,一双男式布鞋,一双绣花鞋,三姐知道,钦廉在那里又找了一个女人。”
  我说:“奶奶,都二十年了,要真有那边的世界,重新找个女人,开始新生活也很正常啊。”心中想,现在分居三年法院就判离婚,这个钦廉总不至于要等三姐等二十多年吧。看来奶奶之所以这么迷信,也和年老分不开关系,人年纪大了,总归是怕死的,如果有那样一个世界,死只能代表一种新生,在那边,仍旧可以过和现在差不多的生活,这种期盼和愿望是年轻人体验不到的,因为年轻人总觉得自己离死亡很遥远。
  记得看过《西藏生死书》,那上面说世人大多数是糊涂的,不断追求,不断索取,从不去考虑我们每一天都在为死亡做准备,多过一天,就和死亡的距离缩短一点。我承认恨哲理,很绕,但我音乐明白它的教义。
  明白归明白,但是世俗还是得世俗地过,神啊佛啊真主上帝耶稣啊,请原谅我们不开化,我就是要追求金线追求豪宅追求美食啊!!!!虽然暂时还追不着求不到。
  奶奶说:“话是这么说,可是钦廉死之前和三姐感情好得很,三姐哪能受得了这个,当时在法台上就闭着眼睛发气狂来,嘴里叫‘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狐狸精’,一边手舞足蹈又抓又挠,好像是在和什么人厮打。大伙当时就要冲上去扶三姐,可是被陆道士拦住了。陆道士说:‘我到没料到这一劫,这下两个女人打起来了,只有把三姐赶紧叫回来,你们不要动,一动这个法术就废了,让我来!’陆道士把手一抖,法铃声响,几个小道士便开始围着八仙桌搭成的法台念经,陆道士也绕着法台跑,边跑边用清水撒地,嘴里说‘三姐回来,三姐回来’。”
  我紧张得嗓子发哑:“……然后呢?”
  “三姐还是在台上张牙舞爪,说‘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你!’‘钦廉,你怎么不说话,你说,你是要这个小妖精还是要我!’‘你说什么,你说是这小妖精供你吃供你住,你是个废物吗,自己不长手不长脚,要别人供!’忽然声音变得很尖锐妖媚:‘这二十年,你给了他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没我,钦廉早饿死了,你当他是个宝,当初成弘大哥介绍给我的时候,我还看不上呢!’这番话就是钦廉在那边找的婆娘对三姐说的。三姐气得呼呼直喘气,说‘什么,还是成弘大哥介绍的,怪不得他不肯跟我进来!钦廉,这样吧,你就说一句话,要我还是要她!’然后三姐的语气变成钦廉,‘我……没用,你还是回去吧……’三姐嘴里吐完这句话,当时就晕倒在法台上。”
  我说:“啊,那……三姐,到底回转来没有?”
  “哦,当时三姐晕倒在法台上,可把陆道士吓坏了,折腾了半夜,念了半夜的经,做了半夜的法,才算把三姐的魂魄拉了回来。这场法事做完以后,三姐连着哭了好几天,说儿女不孝,清明从不给父亲上坟烧纸,让钦廉在那边受穷,找别的女人吃软饭。”
  (以上这些话可能读者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老太太口述的,那是因为胡知道奶奶一口方言,若是照实记述,读起来就跟天书差不多,所以改成直观一点的文字。)
  我说:“为啥他们清明不上坟。”
  奶奶说:“三姐和钦廉有两个女儿,现在也六十多了,大女儿在国外,小女儿在常州给她自己的儿子带孙子,一年回来不了几次,请了个保姆在这边照料三姐,九几年的时候坟改,坟地还耕地,她大女儿出钱把钦廉迁到三官殿附近的公墓去了,其实大家拖一拖的,后来都没迁,唯独钦廉和成弘大哥的坟迁走了。成弘大哥的儿子秉荣以前是个二流子,现在可不得了,大老板,全家都搬城里去了。你想啊,这一到清明,三姐一个八九十的老太太,哪有能力跑那么远去公墓上坟烧纸。”
  (注:三官殿是我们那里老火葬场的所在地)
  我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在那边受穷,原来阳间烧的纸钱阴间真的会变成钱啊,那为什么还有人做生意呢,那个成弘……爷爷不是在贩鱼吗?”
  奶奶也变得很迷惘:“那哪知道呢,历古历代都是这么说的,恐怕就是这样吧。成弘大哥贩鱼也是不得已,他那个儿子秉荣,现在只想赚钱,心里哪还有死去的老子啊。钦廉大哥就可怜了,他那门手艺在那里赚不到钱的。”
  我大是奇怪:“为什么?”
  奶奶说:“钦廉大哥生前是扎草帽的,他扎的草帽样式又好,又经得起用,戴几年都不会坏,当年十村八里的谁不知道钦廉的草帽。但可惜啊,钦廉大哥除了扎草帽什么也不会。”
  我说:“那他在那边就不能扎草帽吗?”
  奶奶一本正经说:“银子啊,你也不想想,那个地方又没有太阳,有谁需要草帽呢。”
  我顿时往床上一滚,被雷倒了。。。。。。。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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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 发表于: 2010-09-13
17,正常的疯子

  晚上睡觉我们没有做梦。
  大清早我们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奇怪,从来没有谁在大清早打扰我们?
  我和胡知道连忙披上衣服去开门。
  来的是一个蓄着小胡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人,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看起来就像三十年代的旧上海纨绔小开。

  胡知道说:“你是……”

  那个人对我和胡知道各鞠了一个躬,说:“二哥二嫂,一别三年,连兄弟也不认识了?”
  我和胡知道都是一愣,什么?二哥二嫂?
  拜托,你是谁啊……我们芳华妙龄恰同学少年,你叫我们哥哥嫂嫂?你老兄忽悠人也改把胡子剃了再来吧。我说:“这位先生,大清早的就别开玩笑了,你到底找我们什么事?”
  那人诧异地看着我们:“你们……真不认识我了?我是何川啊。”

  胡知道懵懵懂懂:“何川?……不认识。”
  那人面露焦急:“你好好瞧瞧,二哥,我才走三年而已,怎么会……”
  胡知道一摆手:“等等,我可不是你二哥,你别乱喊。”
  “你不是我二哥谁是我二哥!”那人说,“我明白了,你是怕我这次回来跟你要帐对不对?二哥你放心,我何川不是那种人。”他从身后拎起一个皮箱子,说道:“我赚了很多钱,那个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和胡知道越听越糊涂,问:“什么那个?”

  那人说:“二哥二嫂,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不是,好,我现在就把寄存收条拿出来,当着你们的面撕掉。”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摊开给我和胡知道看了一下,就要撕去。

  那纸条上的字是用毛笔写出来的蝇头小楷,这年头,谁写个收条还要用毛笔?我心中疑窦顿生,连忙喝止:“慢着,别撕。”
  那人一愣,我说:“把这给我看一下行吗?”

  那人把手中的纸条递给我:“二嫂还是不信任何川啊,也难怪,以前何川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是现在,我变了很多很多的,二嫂以前的那些教诲我无时无刻不记在心里。”
  他这些彬彬有礼的话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从头到脚都不自在。纸条上的字是繁体的,加上写得又很潦草,所以比较难辩认,字条最后的落款好像是个姓陆的人。

  我说:“你二哥二嫂叫什么名字?”
  那人哈哈大笑:“二嫂,你也太小看何川了,千忘记万忘记,哥哥嫂嫂的名字我能忘了吗,也罢,就说来以释二嫂之疑,二哥您姓陆名顺字泽仁,二嫂姓顾,小字和珍,弟弟没说错吧。”
  胡知道说:“先生,抱歉,你可能真的找错人了,我叫胡知道。”
  我附加强调:“你肯定认错人了,我也不叫顾和珍,我的名字是雪花银。”
  那人瞪大眼睛,一副极度不相信的神色,喃喃自语:“认错,怎么可能认错,你们等等,我知道是你们不想人我对不对,我真的不是从前的我了,我承认自己从前很混蛋,但是我改,我改了啊,我还赚了好多钱……”
  我和胡知道异口同声:“我们真的不认识你。”

  那人脸涨得通红,忽然蹲下去开皮箱,说:“我有照片,我们有过合影的,我不相信你们真的不认识我!”
  我和胡知道相视一笑,心中都想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非要认我们做哥哥嫂嫂,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都能做我们的“阿则西”了。(韩语大叔,韩剧看多了,呵呵~~)

  他难道还真的有我们和他的合影?
  那个人打开箱子,我们看到他箱子里整整齐齐装着一摞一摞的报纸,有扬子晚报,也有我们社的某某时报,看起来像个卖报纸的。那人手探到报纸最底下一阵拨弄,果真翻出来一张泛黄的相片。
  这张相片看起来相当有年代感,黑白的,边上还有类似邮票的那种锯齿边。那人把照片塞到胡知道手里,气咻咻地说:“二哥,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你兄弟回来了!”
  我和胡知道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看看照片……

  照片上有两男两女,其中有一男一女确实跟我和胡知道长得非常相似。不,不应该说是相识,除了发饰和服饰,应该说完全相同。这张照片就像是我和胡知道参加什么老电影的定妆照!
  我和胡知道当然没有参加过什么电影拍摄,所以绝无可能有这样的相片出现。
  莫非是PS的?仔细看看,不像,这照片太有质感了,没有几十年的沉淀,出不来这样的效果。这对男女应该就是何川嘴里所说的二哥二嫂,陆泽仁和顾和珍!
  照片上还有一男一女站在陆泽仁与顾和珍前面,男的比陆泽仁小不了多少,女的却是一脸稚气,像个小学还没毕业的女孩。这一男一女我们看起来也有些眼熟,男的不用说,就是跟前这个错认兄嫂的怪人,女的虽然还小,但那张稚气的脸上,已经带有一丝木渎船工李霞的轮廓。
  我说的是容貌改变后的李霞!
  李霞改变后的容貌,也就是我们梦里那个女人的容貌。
  我们梦里的那个女人,据我们自己推测,就是明月小区下埋着的古尸!
  莫非这张照片,莫非眼前这个怪人,也和阴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为什么到这里来装疯卖傻?
  这些都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那人看我们面色越发严重,小心翼翼地说道:“二哥,二嫂,还不打算认兄弟吗?”
  我说:“你先别忙着套近乎,你说说,这张照片哪里来的?”

  那人摆出一个特无辜的表情:“二嫂啊,这是三楼的田蟑螂给我们照得啊。”

  我说:“这田螳螂又是哪位?”

  那人皱眉:“田蟑螂不就是二楼的田福生,就是在养育巷开照相馆的田福生。”
  我们越听越糊涂,什么二楼的田福生,什么养育巷开照相馆,我们明月小区二楼202刚死过一个研究生,现在空着,201住的是一家做小生意的外地人,那家主人姓刘,跟妻子在苏大附近摆摊卖麻辣烫。我和胡知道还去光顾过好几次,哪有什么开照相馆的田蟑螂。
  我把那张收条递给胡知道,胡知道将相片和收条往那人手里一塞,说:“先生,你的的确确是认错人了,我们还要上班,我看你还是走吧。”

  那人眼中顿时擒着泪水,噗通一声跪在我和胡知道面前:“你们要是不认我这个兄弟,我只好当着哥哥嫂嫂的面,从楼顶上跳下去了。”
  我和胡知道吓了一跳。这都是什么事儿嘛,一大清早,就有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哭着喊着跟我们认亲(我心中已经认定这个人神经不正常),这比我们报社那些专编奇闻轶事的编辑编出来的扯淡故事还要疯狂。

  我心里一动,凡是发疯的人都有诱发其发疯的病因,也许,这个人就是因为寻亲不着,才精神崩溃,以至于疯了之后还四处寻亲。若真是这样,倒不失为一个好的新闻题材,挖掘出背后的故事,一定很感人。
  我拉住胡知道准备关门的手,对那人说:“你等会儿,我先和他商商议商议。”不等那人回答,连忙把胡知道拉进厨房。
  我把我的想法一说,胡知道笑了:“知道了,银子,你可别惹事上身啊,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他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他的兄嫂正好长得跟你我一样!”

  我说:“那还有一种可能。”
  胡知道说:“什么?”
  我说:“你还记得我讲过的那则故事,在公车上遇到的事情?”
  胡知道瞪大双眼:“知道了,你是说前世今生?”
  “恩,前世今生,你说我们会不是是他兄嫂的转世?”
  胡知道哈哈大笑:“你傻啦,我们要是他的兄嫂转世,那这个人岂非年纪远比现在大得多,你看啊,我们现在30岁,那么他兄嫂肯定是30年前的人物,能做别人的兄嫂,我看起码也得30多吧,也就是说,如果兄嫂活到现在,起码六七十岁。做兄弟的应该不比兄嫂小多少,可是你看咱家门口的这个人,最多四十几,放到三十年前,他应该才十几岁。他说自己从前是个恶人,十几岁的人能恶到哪里去?所以,不成立,不成立。”
  果然是理工科出生,什么事分析起来都十分有逻辑。可是,我们最近碰到的事,又有哪一件是跟我们讲逻辑的。我说:“不排除他是从以前那个年代突破时空而来。”
  胡知道张大嘴巴:“你,你,你……你是说穿越!”
  我耸耸肩膀:“Maybe……”
  胡知道哈哈大笑,差一点乐趴到地上:“银子,你真的是……下次不许去起点去晋江,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天涯鬼话。”
  汗,这什么跟什么!看来,胡知道同学对灵异现象的接受程度还是有限啊,人的天性总是这样的,自己没有碰到过的事情,就以为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事情。
  胡知道看我的表情很严肃,终于慢慢把笑声克制住:“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缓缓点了点头。
  胡知道说:“那怎么办,不上班了?”
  我说:“哪能不上班,扣钱呢,大力昨天不是说他今天没课吗,让他陪着这个怪人,看能不能套问出什么话。”
  胡知道摇摇头:“大力能行吗,他那个性格,可是被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的啊。”
  我说:“你就操心自己吧,邵大力外面粗糙,其实心里特能装事,这你都看不出来。”
  胡知道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哪有你们女人心思细,观察力强,更何况我的老婆又情感纤细。”
  我说:“知道你个头,少怕马屁”心里美滋滋的,拉着胡知道同学走到门口。
  那人还跪在那里,说道:“我听二哥二嫂在里面开怀大笑,不知道是不是为小弟的改变欢喜。”
  这疯子还挺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说:“你跟我们进来。”

  那人爬起来,右手按住左胸,不住鞠躬道谢,态度看起来从哥伦布船上窜出来的欧洲绅士。
  我们把他领进客厅,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液晶电视,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二嫂又来寻小弟的开心,这不是电视吗。”
  咦,他居然知道电视,不像是玩穿越的啊。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一一问及沙发电话手机电脑空调甚至抽水马桶,眼前的这家伙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他甚至还认识我挂在卫生间墙壁上的一包娇爽卫生巾,我羞愤啊。
  这下,我算彻底打消了穿越的推测。
  现代人哪有这么文绉绉说话的,现代社会哪里还会有绅士!所以,我转而继续肯定这家伙是个疯子。

  我把他扔给了胡知道,就逃也似地奔到5楼找邵大力来帮忙。
  等我领着邵大力重返家门的时候,居然看到胡知道和那个疯子面对面坐着,聊得正欢。我们凑过去一听,才知道这个疯子在给胡知道讲故事,他说的是田蟑螂的故事。

  那个人,我们姑且按他的说法,叫他为何川。
  何川手里拿着那张照片,脸色灿烂得像春天里的花朵,微微闭着眼,摇头晃脑憧憬:“……田蟑螂给我们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啊,正是他吃蟑螂吃得最多的时候,有时候一天能吃上一碗,他自己家里哪有那么多蟑螂呢,于是就用钱跟别人买,二哥,你不知道这些事吧。其实这栋楼里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他外号叫田蟑螂,却不知道他这个外号的由来,对了,正因为他喜欢吃蟑螂。”

  何川说着说着,就从衣服的上口袋里抽出一条丝巾,很得体地擦了擦嘴,继续说道:“既然二哥问起来,小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起来我的出走还和田蟑螂有点关系呢。”
  胡知道的表情极不耐烦,几次欲言又止,该同学肯定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何川萝莉罗嗦地讲了这么多。我们可是刚起床,还没刷牙洗脸,还没吃早饭呢。

  我们要上班啊!!!!
  邵大力倒是很起劲,从我后面窜出来,一屁股坐到胡知道旁边,大叫说:“啊,居然还有人吃蟑螂?太宏伟了。”

  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的用词,这和“宏伟”有什么关系!
  何川看到邵大力,朝他点点头,像看到熟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对邵大力说:“天然兄弟,一别数年,你倒是越发少年了。”
  邵大力错愕,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认识我……不对,天然兄弟是谁?”

  何川笑:“都来和我这个可怜的游子开玩笑啊,天然兄弟,当年那些蠢事,还希望你不要记恨我,来来来,这……”说着弯下腰打开脚下的皮箱,从里面抽出一跌《扬子晚报》,塞到邵大力的手里,“……这是给你的一点补偿,兄弟不要见外,弟妹他们都还好吧。”
  邵大力手托《扬子晚报》,哭笑不得,说:“还好还好,大家都还好,你自己也好啊,要不要带你去广济路逛逛。”
  广济路上的广济医院是我们苏州市最大的精神病医院,邵大力这话明显是揶揄何川。
  不料何川继续保持着一本正经的绅士脸色:“广济路上办庙会吗?”
  这人要不是疯子就是一流的演员,可以秒杀梁朝伟那种。邵大力绝望了,说:“没事没事,你继续,继续讲那个谁吃蟑螂。”

  何川说:“就田福生啊,照相那个,你不也认识吗?”
  邵大力抓抓头皮:“没听说过。”
  何川的脸上现出迷惘的神情,低着头又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邵大力倾诉:“怎么回事,这么这次我回家大家都反应都好像变得迟钝了许多,莫非苏州现在也和南洋一样,办了许多实业,搞得污染严重,毒害了就近的民族?”
  我和胡知道相视苦笑,完了,我们真的是惹祸上身,这疯子竟臆想自己是从南洋回来的,南洋,多古老的名称啊。晕,乱了套了,从旧社会南洋穿越回来的人对现在的生活用品了如指掌,你看看,他拿起茶几上胡知道的三五烟抽出一根,老实不客气地用一次性塑料打火机点着。
  神啊,真要是穿越的人应该四处找火柴或者煤油打火机吧。

  邵大力抓头皮的手简直放不下来了,继续抓:“什么,南洋?实业?”
  何川舒服地吐了个眼圈,做过去揽着邵大力的肩膀:“可怜,你们也许真的出什么问题了,我跟你说,田蟑螂就是二楼的田福生,他有个私底下的癖好是吃蟑螂,所以才叫田蟑螂。”
  “他为什么要吃蟑螂?”真担心邵大力同学的脑袋,他还在抓!

  “那我哪知道,也许他身体里缺少什么……元素,元素你懂什么意思吧?”
  邵大力点头。

  “要说我发现他这个秘密也是凑巧,那天我跟阿秀要领用钱,阿秀不给,我就追她。这事现在说起来就丢人了,二哥二嫂,天然兄弟,你们都别见怪。”
  邵大力说:“你等等,阿秀是谁?”

  何川的脸色更加迷惘:“你连阿秀也不记得了?”他转过头来看我和胡知道,我们也摇摇头。
  何川的脸上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惭愧,他红着脸说:“二哥,二嫂,阿秀是你们的女儿啊!”一边说着一边又把那张照片掏出来,指着照片中前排那个女孩说:“喏,就是她,阿秀啊,你们……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和胡知道面面相觑,走过去重新审视那张相片。
  这重看之下,果然发现那个女孩和胡知道的脸型有些相识。
  更让我恐怖的是,这个女孩的脸上还依稀有着木渎船工李霞的影子!
  我的天!
  胡知道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嘴抿得紧紧的,我知道他是紧张。
  邵大力说道:“咦,胡哥,雪姐,你们什么时候在楼顶拍艺术照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楼顶?”
  邵大力指着相片说:“这照片里的背景不就是咱们这栋楼的楼顶么。”
  啊……
  照片上的背景的确是我们明月小区的楼顶,连背景中那几盆植物生长的形状都和我们院子里的一模一样。
  胡知道说:“这……这照片是在哪拍的?”
  何川露出一个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就在外面啊。”
  邵大力来劲了:“哈,胡哥雪姐,你们挺能藏啊,原来孩子都有了,不过你们还真是显得年轻,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啊……”
  我说:“大力你少添乱,不是这样的。”
  胡知道摆摆手压住我们的争吵:“慢来慢来,何川,你告诉我,你今年多大,这张照片是哪一年拍的?”
  何川道:“二哥,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比你小七岁,今年虚岁三十二,这张照片是前年拍的啊。”
  胡知道追问:“前年是哪一年?”

  何川说:“前年,前年不就是民国二十三年。”
  我,胡知道,邵大力同时瞪大眼睛,民国,这何川居然是民国时候的人!邵大力掐着手指掰着算,说:“民国二十三年就是公元1932年,大哥,拜托,难道你是从1932年窜过来的?”
  何川一脸茫然。
  胡知道说:“你说你今年32岁,我比你大7岁,可你看我像39岁的人吗?”
  何川脸色更是迷惘,摇了摇头:“不对,是不对,二哥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还有……二嫂……”
  胡知道逻辑能力强,服一个,他又问:“那你说说今年是哪一年?”
  那人道:“自然是民国二十六年。”
  邵大力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啊呀大叔,你闯错年代了!”这家伙从称呼人家大哥到称呼人家大叔只要用1分钟的时间!他特兴奋地说,“穿越,肯定是穿越,啊呀,没想到看了那么多小白穿越文,真的在现实当中碰到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太兴奋,太激动,太高潮了!”一边说,还一边赞叹摇头。
  那人不解地看着近似疯狂的邵大力,说:“天然兄,怎么你好像也变得年轻了。”
  我们一齐倒塌,真被他打败了。胡知道说:“何川,我们真的和你不认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是2008年,奥运会刚刚结束,换算成民国就是民国97年。”
  我暗地朝胡知道竖了竖大拇指,我们家胡知道就是渊博啊,还会换算民国,不了胡知道接下去一句:“我要不看海峡新闻,关注台湾动态,还真不知道民国怎么算的。”
  何川的脸上惊讶、纠结、诧异、怀疑、极度茫然、焦躁等表情一起涌现上来,弄得清一阵白一阵,嘴里不停喃喃:“民国97年……97年……怎么可能……”
  胡知道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个问题,你怎么会认识彩电冰箱洗衣机这些现代东西的?”

  何川的眉心凝结成一个川字:“我……我怎么会认识这些东西?是……是啊,我怎么会认识这些东西……”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邵大力的领口:“天然,我怎么会认识这些东西,我怎么了,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脸色越涨越红,到最后竟像连气息也喘不上来。

  这个时候,屋里的闹钟响了起来。
  何川一下瘫在沙发上,喃喃道:“我疯了,我肯定是疯了……”
  我们都点点头,差不多,你不疯难道我们三个疯?
  闹铃一响我们再也没有心思同何川闲扯,天大地大上班最大,你好我好工资才好。被扣钱可划不来,我们连忙交代邵大力陪着何川,尽量把他的话多套一点出来,比较,那张照片着实可疑啊。
  完了我们就迅速洗漱完毕,出门上班去了。

  一整天上班都没有心思,心中总是念念不忘家里,不知道邵大力和那个疯子到底怎么样了,邵大力这个马大哈,也不打个电话来通报一下。

  下午手头有点闲,在MSN上开了个群,和大家闲扯。我在群里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自称是来自民国时代,确又对现代家用电器了如指掌,他家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网友嘟嘟说:银子你脑子进水了,踢一脚先~(该处网友皆化名,阿弥陀佛,希望大伙不告我侵权)
  网友明月木兰说:要真有这样的人,不是疯子就是鬼上身了。
  我精神一震,鬼上身,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
  如果是一个民国时期的陈年老鬼上身,那么被上身的这个人就可能既有老鬼的记忆,也保留有自己的某些技能。
  天,一定是这样。
  我连忙发了个赞美拍手的表情。
  网友浴火重生说:银子,你不是真碰上这么个人了吧。
  我说:哪里,随便问问,最近小说看多了。

  网友魔法橙子蹦出来:呵呵,银子这个话题好啊。
  元美S:怎么说?
  魔法橙子:说出来你们不信,我们老家那里还真出现过类似人物。

  我:真的假的?
  鬼芋:搬凳子听故事。
  魔法橙子:呵呵,好吧,我就给你们说说九姨太的事。
  选择莣记:九姨太?
  魔法橙子:嗯,就是我故事里要说到的人。

  飞翔的鱼雷:耐心点,大家耐心点,不要打岔!
  (呵呵,下面的故事与橙子同学没什么关系,借用名字而已~~大家不要乱猜呀,西西……)
18,小脚九姨太
  橙子的老家是湖北武汉的张湾村,当然,现在的张湾村已经随着工业开发的步伐,并入了汉口市区,村民也变成了市民。

  但是在60年代,那里还只是汉口郊区的一个小村庄。那个年代,有很多上海知青下放到汉口,体验贫下中农生活,有点还和当地人联姻。
  橙子的婶婶丁晓燕,就是张湾村几名上海知青中唯一的一个女人。
  那个年代,人心向善,知青们常常帮村里一些孤寡老人挑挑水,浆洗缝补,义务做些家务。
  张湾村有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叫做小赛月,当然这世界上很少有姓小的人,这是她的艺名。听说她曾经是上海滩有名的京剧红伶,后来被上海滩某位有权有势的大买办收为第九房姨太太。

  日本人打进上海的时候,为避战祸,买办带着家当和家眷逃往汉口。那年月,恐怕有十分之一的上海人都往汉口等内陆城市逃亡,形势乱得不得了。乘火打劫的就更不在少数。
  买办一家途中遇上了劫匪,全家丧命,要不是因为小赛月姿容出色,她也逃不过这一劫。
  土匪头子叫张旺成,汉口张湾村人。他们大发战乱财,抢得盆满钵满之后,张旺成就带着小赛月来到张湾村买房置地,企图做他的太平财主,那一年风韵犹存的小赛月已经36岁。

  可惜没过多长时间,日本人的战火就烧了过来。要说人性还真是很难揣度,当家园有危的时候,张旺成就召集兄弟重操旧业,不过这回他不是出去抢劫,而是拿起枪杆和日本人干。

  后来,张旺成被国民党某部收编,因为打仗卖命,他的官衔竟越来越大,最后做到了师长。
  张旺成打仗从不将家眷带在身边,有一部分原因是小赛月行走不便。小赛月有着传统女人的小脚,自小缠过裹脚布。

  国共内战后,张旺成随军逃到台湾。小赛月就变成了新中国的土改对象。她家当田被分给村民,小赛月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她本来就是个不事劳作的人,除了唱戏,什么也不会。所幸她平时为人还不错,不像别的地主婆为富不仁,所以村民们倒也很同情她,常常给她一点接济,小赛月就靠着这些接济艰难度日。
  文革后开始阶级斗争,张湾村基本都是贫农,斗无可斗,只有把小赛月这个地主婆土匪婆有海外关系的敌特嫌疑人拿出来,一而再再二三地开批斗会,让她交代问题。
  小赛月虽然在张湾村住了那么多年,但因为很少出外见人,所以根本说不好当地话。而她的一口上海话张湾村人听起来也像鸟叫。
  这就造成了很尴尬的局面,到后来都是革委会毫无办法,只能给小赛月戴上高帽挂上破鞋游村。

  小赛月一双小脚几分薄面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折磨,几次过后,小赛月就疯了。
  疯了的小赛月平时举止也很正常,可就是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她像男人一样撩开裤子站着撒尿,有别的男人在也毫不避嫌。见人也不说上海话了,说的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更加没有人能听懂。
  后来,村里来了上海知青,听说小赛月的事,也有几个好事之徒上去和小赛月搭话,可奇怪的是,小赛月仿佛已经听不懂他们的上海话了。

  小赛月回答他们的话那些上海知青同样不能明白。
  如果橙子的婶婶丁晓燕不去接触小赛月,可能小赛月倒死也没有一个能分享她故事的人。
  丁晓燕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接触小赛月的场面。
  小赛月拘谨,躲闪,不住地念叨:“这世道怎么了,这世道怎么了?”说的是一口山东文登话。
  要不是丁晓燕的父亲是山东文登人,要不是丁晓燕的奶奶一直跟丁晓燕说这样的话,丁晓燕也不可能听得懂小赛月唠叨。

  丁晓燕一边帮小赛月翻晒着红薯干,一边也用文登腔问:“老人家,你老家是山东的?”
  小赛月吃了一惊,忽然之间,咯咯笑了起来,仿佛郁结在心头的闷气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点,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她连忙回答:“是啊是啊,俺是山东的。”
  丁晓燕又问:“文登的?”心中奇怪,不都说小赛月是上海人吗,怎么突然变成山东省文登市人。

  小赛月更是眉花眼笑:“不错,小人正是登州府文登县人,敢问娘子,这里是什么地界?”
  丁晓燕心说这人唱戏唱糊涂了,说话都掉戏腔,这里什么地界,你住几十年了还不清楚?尊敬她是个老人,也不好意思嘲讽,便说:“这里不就是汉口张家湾。”
  小赛月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汉口,汉口是什么地方?俺本是去海阳县,怎么一下便到了这怪地方……”
  丁晓燕疑窦顿生,人人都说小赛月发了疯,以为自己是个男人。莫非,这并不是她装疯扮傻逃避批斗的花招,而是真的?
  一个普通的上海戏子,对文登和海阳这些小地名不可能有机会了解到吧?丁晓燕没来由一阵头皮发麻,她不由自主脱口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赛月皱眉道:“小人是文登县盛侍郎盛大员外的家人,叫盛全。小人……小人本应是个男人。”

  丁晓燕大吃一惊,盛侍郎,盛员外……这,这都是什么年代的称呼啊!
  “你不是小赛月吗?”丁晓燕吞吞吐吐说。
  小赛月长叹一口气:“大家都说俺是什么小赛月,或许俺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小赛月吧。”
  丁晓燕说:“这话怎么讲?”
  小赛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俺知道,俺一定是死了,掉到那个深潭里就死了,可俺从没想到阴世间竟是这样的,俺想不到啊……”说着连连摇头,“不是说有刀山有火海有拔舌地狱么,为什么俺还能看到太阳,为什么又给俺这样一副皮囊,为什么到处是公堂,又不见牛头马面判官,审起俺来却没个完没个了……”
  丁晓燕暗暗乍舌,她竟以为这朗朗乾坤是阴曹地府。一时间搞不清小赛月说的是真话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讽刺世事,就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深潭?你掉到哪里去了?”
  小赛月道:“这位娘子,你既是俺同乡之鬼,听得懂俺的话,俺也不怕说来话长,便详详细细和你说说,俺总觉着这事有些怪。”
  丁晓燕放下手头的活计,扶着小赛月道:“咱们去屋子里说吧。”她怕被别人看到自己和小赛月一聊半天,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赛月连忙躲开她产妇的手,蹒跚着小脚走进屋子,颇有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丁晓燕暗自好笑,心道今天倒要听个明白,看看你是真疯还是装傻。
  进了屋子,小赛月恭恭敬敬给丁晓燕倒了杯水:“这位娘子,还没请教贵姓,家里简陋,没有茶具,只能请娘子喝杯清水。”
  丁晓燕说:“我姓丁,你不要客气了,快坐下来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小赛月搬了张凳子,侧对着丁晓燕坐下,说道:“俺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半年了吧,我,我可能再也到不了文登县了。不怕丁家娘子你笑话,俺死得真糊涂极了。当日,恩,是贞观三年七月初八,海阳县知县老爷鲁大人给鲁老太爷做寿,我家老爷和鲁大人家是世交,俺是老爷跟前最勤快麻利的人,老爷当然带了俺去贺寿。唉,老爷待俺恩重如山,俺这辈子怕是报答不了了。
  丁晓燕知道这时候不能打岔,这时候一打岔会把话题越岔越远,她用一种鼓励的眼神注视着小赛月,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赛月受到鼓舞,继续说道:“那一日俺负了干粮,另一个家人盛禄担了贺礼,随俺家老爷一齐出发,俺们这些家人是按福禄寿全排的名,盛禄名字排在俺前面,比俺早进盛府,听说还是侧室夫人的老家人,随夫人过来的,可是老爷却让他挑担,让俺背轻得多的干粮,可见老爷对俺有多器重。”
  丁晓燕心说,这人奴性重得很,时刻不忘主子的好处。心下不免也就对他有些鄙夷。又听小赛月(盛全)说道:“俺们走的时候天黑黑的,鸡还没有啼,因为是山路,轿子没法抬,老爷骑了驴,估计大半日辰光就可赶到海阳县城里,赶得及鲁家老太爷的寿宴。”
  “从俺们文登县到海阳县城的路要翻过大乳山,然后在乳山脚下的乳山县雇马车去海阳县城,大乳山那条山道俺没走过八趟也有十趟,可以说闭着眼也能摸着路!可是那天不知为什么,翻过一道山俺们竟全都迷了路,在山凹里兜来兜去就是找不出那条熟悉的路,转了几个来回,连太阳在哪个方向也搞不清了,又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俺心里十分着急,这样会误事的,于是俺和老爷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探路,碰碰运气。俺认定一个山头翻过去,依稀是那条道,俺又照原路返回找老爷,这才发现俺回来的路根本就不是俺来时的路,可是俺明明是从这个山头翻过来的啊,天啊,俺肯定是给山中野鬼迷了窍。”
  丁晓燕点点头,她知道这种事在那些荒凉的地方极易发生,那些地方处处看起来都差不多,加上大雾或者狂风什么的气候因素,稍有不慎,很是容易迷路。她有一个同学被下放到大西北,就是迷失在一片不到2平方公里的胡杨林里,不停转圈走不出去,最后力竭而死。这种事情,在一望无际的草原或者沙漠或者大海,发生得更频繁。最为恐怖的是因迷路而产生错乱错觉,老人常说的“鬼打墙”就是如此。“这时天色已慢慢暗下来,肚子早饿得咕咕响,虽说早春天日短,但也饿了一天。俺伸手摸向背后的干粮袋子,心中想到老爷和盛禄这下苦了,干粮都在俺身上背着呢,手却摸了个空,干粮袋被俺爬山时弄丢了,因为心里着急竟然没有发觉。这时月亮已经升上来,加上是亮星天,所以山林里倒也不显暗,俺在这山凹里走着,希望发现点可以吃的东西。大概一柱香后,我看到那个深潭……”


  小赛月说着说着,声音仿佛也变得粗豪起来:“俺一看到那深潭,就知道这是山里巨蟒打的洞穴。这样的洞穴,从来没有人知道会有多深,因为不小心掉下去的人都没有命活转回来。这洞穴四周蒿草密布,四处是枯枝乱藤,一定是很久没有蟒蛇在这里活动了,这多半是蟒蛇的空巢。”
  “俺听老人家说,大山蟒的洞穴一般都靠着地下河,地下河周围多半是个通着海的大岩洞,俺只要下到这个大岩洞,就不愁走不出这座山。等俺出了山,自然就能喊上许多人来寻找老爷和盛禄。俺想到这儿不由笑了,老爷和盛禄不见得便像俺这般痴傻,他们与俺分了头,没准早就寻着出山的路了。”
  “俺决意赌一赌,从这个深潭下去,俺找了跟胳膊粗细的山藤,用力拽了拽,山藤的韧性很好,拽之不断,俺便悬着这根山藤往深潭里坠去。”
  “那地方真是深不见底,四周都是尖锐的石头,俺觉得两条腿被撞得伤痕累累,不住有热乎乎的血顺着脚往下滴,俺不能肯定这洞里是不是还有蟒蛇,如果有,俺滴了那么多血,肯定会把蟒蛇引过来。”
  丁晓燕听得十分紧张,两只手紧紧握住茶杯,感觉杯中的开水一点点凉去。
  小赛月继续道:“还有没有蛇,但是,没多长时间,俺的山藤便到头了,再往下,俺还是看不到底,可是山藤已经没了,俺该如何往下?俺心里着急,便一手紧紧抓住山藤末末,一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晃着。火折一亮,这下惨了!”
  丁晓燕心往下一掉,忍不住道:“怎么了?”
  小赛月道:“那洞中也不知为何如此干燥,四周尽是干枯的茅草和苔藓,俺火折一晃,那些东西就被引燃了,这一下身周是熊熊大火,脚下是万丈深渊,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便如身处炼狱一般,转瞬间,头发眉毛衣服都已烧着,俺吃痛不住,便双手一松……”
  丁晓艳紧张得手心全是汗,问:“这一掉,你便掉到武汉张家湾?咱们现在这个地方。”
  小赛月想了想,又摇摇头,说道:“不是,俺掉进水里了,也不对,俺不是掉进水里,是掉到水下,掉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丁晓燕越听越糊涂,什么叫掉进水里又不是掉进水里,而是掉到水下,这水下不还是在水里么?便问道:“是什么样一个怪地方?”
  小赛月的脸上又出现那种极度迷惘的神色,这一下足足沉默了有五分钟,这才开口道:“那里……俺知道俺是掉进了地下河,入水的那一刻俺还暗自庆幸。可俺进入水中以后,就一直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怎么也浮不起来。那地下河好像比深潭还深,好像俺永远沉不到河底。可是俺明明在水中,呼吸却又不十分困难,这感觉很怪,很怪异,俺知道说出来终归没有人相信……丁家娘子,俺,俺其实那时候就猜出自己是死了,要是不死,哪会有那样的奇妙感觉,你说是不是?”
  丁晓燕点点头,要是不死,确实很难想象有小赛月说的那种感觉。丁晓燕觉得自己越来越相信小赛月所说的一切是真的,没有人能编出如此离奇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就算编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说谎自然是要让人家信的,不然说来干什么。她喝了口凉水说:“你继续讲下去。”
  “俺相信那至少有一百座高山接起来那么高那么深,在水底也不知道过多少时候,俺往下沉得却不是十分快,像睡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的,十分舒服,就像……就像……不怕娘子笑话,俺觉得就好比谁在娘亲的怀里那般舒服。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俺才感到眼前一亮,跌在地上。”
  丁晓燕奇道:“地上?水底?”
  小赛月摇摇头:“不是,就是地上,抬头是一片红红的天,地上是红红的土,什么水也没有,什么河也见不到。”
  丁晓燕越发惊奇:“你是说,你从水里掉到一个红土红天的世界,莫非是水晶宫不成?”
  小赛月道:“水晶宫哪有这般丑陋,俺疑心那是地狱,爬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浑身半点儿力道也没有,又瘫倒下来,没过多长时间,就来了一群无面猫。”
  “无面猫?”丁晓燕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小赛月道:“就是没有面孔的猫,全是白色的猫,这些猫只有个圆圆的脑袋,可是脑袋上没有耳朵没有鼻孔眼睛嘴巴,什么也没有。”
  “啊?!”丁晓燕大吃一惊,那地方还有怪物!


  小赛月道:“俺几时见过这些怪东西,只道是到了阴曹地府,见着了阴世里的怪物。这群无面猫见俺躺着,便围拢了来,他们有大有小,小的便和家猫不差上下,中间一点的体格如犬,最大的一只便如一直小豹子般,端地吓人。”
  丁晓燕心说,哪有那么大的猫,还不如叫无面虎合适。小赛月好像看透了她的念头,又道:“俺肯定他们是猫,因为他们聚在一起,会发出喵喵的猫叫,他们无口无唇,这叫声也不知从哪里发出。俺吓得浑身发抖,只想爬起来逃走。”
  丁晓燕道:“那么……你逃走了?”
  “哪有这般容易!”小赛月道,“当时俺刚把身体坐将起来,那群无面猫的叫声便抖增十倍,每只猫的脑袋里都闪出悠悠鬼火,只把俺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再也不敢动弹。”
  丁晓燕奇道:“脑袋里,鬼火?那是什么样子?”
  小赛月道:“蓝色,瓦蓝瓦蓝的颜色,便像一道道小闪电在无面猫脑袋里蓬勃乱窜,也不知怎地,这些鬼火透过无面猫的皮肉毛发,看起来清晰无比,有如通透一般。”
  (橙子在MSN上跟我们讲述这个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阵子看到一部好莱坞动画片《机器人瓦力》里的女机器人伊娃~~)
  丁晓燕脑海里不住构想无面猫的情形,脸上渐渐露出无稽的表情。
  小赛月道:“丁家娘子,俺知道自己这些话别人听来决计不信,其实便是俺自己想起来,也如南河一梦,怀疑这些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但只要拿起这个,俺就相信,俺说的一切决无一丝一毫的虚假。”小赛月说着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一面镜子,“若是没有这些事,俺堂堂男儿,如何成为这般模样。”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丁家娘子,这是什么宝贝?”
  丁晓燕说:“这是镜子。”心道小赛月怎么连镜子都不认得了,哦,是了,她已不再是小赛月,而是大唐朝的盛府家丁盛全,唐朝的时候,镜子全是铜制的,他自然没有见过水银玻璃的镜子。
  (这一点上,小赛月和我碰到的何川显然不是同一类型。)
  小赛月拿着镜子不住赞叹:“若是俺们老爷有这样一个宝贝,那拿将出来可就长了脸喽。”
  丁晓燕看不惯那副奴颜卑怯的样子,追问:“后来怎样了?”
  小赛月道:“那只最大的无面猫脑袋转了好几个圈,天上就飘过来一只大马桶。”
  丁晓燕嘴里一口水差点直接喷在小赛月脸上,急切间吞回去呛了一鼻子,咳嗽连连问:“什么,什么?天上飘过来什么?”
  小赛月道:“马桶,天上飘过来一只好大的马桶,那马桶徐徐落在我的身边,竟有屋子大小,看起来又不像用木头箍的,不晓得是什么材质。”
  丁晓燕不住在脑海中构想,想着想着实在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荒诞到这种程度,实在没有什么作伪的理由了。这样的情节,一般人就算编也绝无可能编得出来。
  小赛月道:“无怪娘子发笑,小人当时也觉得蹊跷,这只大马桶又没有生翅膀,如何便能上天入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正惊奇间,那马桶‘呼’地一声,从旁边长出许许多多绳子。”
  丁晓燕瞪大眼睛,马桶长绳子,没听说过。
  “那群无面猫各各揪住一根绳子,抱牢了不放手,最大的那只无面猫走过来,站在我身边,脑袋里鬼火乱闪,喵喵只叫。也不知为何,小人福至心灵,明白那东西让俺依样学样,跟那些无面猫一样,揪住一根绳子。”
  丁晓燕道:“你去揪了?”
  小赛月道:“我手里攥着东西,哪里方便去揪东西,便想将东西揣入怀中,直到这时,小人才发现自己身无片缕……”
  丁晓燕脸上一红,所幸说这话的是小赛月而不是一个男人。小赛月道:“眼见那大猫脑袋里鬼火越来越盛,像是动了怒火,我只有走过去握住一根绳子,不料那绳子也不知是什么织就,滑溜异常,一只手竟然把握不住,除非我扔掉手中物事,才能将这绳子抓牢。可是俺在生死关头唯一牵挂的就是这物事,先前从深潭下坠的那一刹,便将此物拿出来,牢牢握在手心,俺的小命可以丢,可是三小姐给俺的信物,俺怎能抛弃!”
  丁晓燕问道:“什么信物这么重要?”
  小赛月道:“那是一枚玉蝉。”
  (当我看到MSN的对话框里冒出玉蝉两个字的时候,我差一点从座位上蹦起来,这也太巧合了吧,怎么又是玉蝉!!!)
  丁晓燕问道:“你说的三小姐是什么人?”
  小赛月道:“三小姐是侧室夫人所生,大夫人生了一男一女,侧室田氏生有一女,芳名换作盛如意,名字虽取了个好意头,但这如意小姐在府内处处受大姐二哥的欺压,活得并非那么痛快。这说起来话便长了,左右也是个说,小人便把这如意小姐的事一并说与娘子听听。”
  丁晓燕点了点头,小赛月接着道:“要说这三小姐也算得命苦,去年老爷寿辰,海阳鲁县令派了鲁公子前来为老爷祝寿,要说这三小姐和鲁公子也算得上是前世的姻缘,只见过一面便两下有意,各各害起相思病来,鲁公子回到海阳,便让鲁县令派了人来提亲,这本是一桩美事。偏生大夫人窦氏不乐意,她早已打好算盘,要把三小姐许配给她的内侄。窦夫人是皇室宗亲,父兄都在京城长安为官,她那个内侄窦建虎,小人是见过的,贼眉鼠眼,是长安城有名的泼皮无赖。三小姐如何愿意与这样的人结为秦晋。”
  丁晓燕道:“后来怎么说?”
  小赛月道:“窦夫人知道三小姐一心想嫁给鲁公子,便暗生一计,她无赖三小姐生而有尾,是狐狸精投胎,把这番鬼话说与鲁府提亲的媒人,那媒人不敢不信,回去回禀了鲁县令,鲁县令便绝了这个念头。但鲁公子哪里肯信,只落得茶饭不思,形容枯槁,听说是大病了一场,从此药不离口,脚不沾地,形同废人。老爷知道这件事后,把大夫人好一顿训斥,此番前去鲁府给鲁太爷拜寿,老爷亲自前往,多一半却是为了去陪罪道歉。三小姐知道我要随老爷去海阳,便把小人叫了去,将田夫人家传的那对玉蝉分了一只雄的出来,托小人将那枚玉蝉捎给鲁公子,示意其心不二,非君不嫁。”
  “啊,玉蝉居然是一对的?”丁晓燕问道,“奇怪了,你先前说盛禄是田夫人从苏州带过来的老家人,那三小姐这件事不拜托盛禄,为何偏偏让你去做。”
  小赛月脸上现出些忸怩的神色:“因为盛禄早已叫窦夫人买通,成为他们的耳目,小人却是对田夫人和三小姐忠心耿耿,就算肝脑涂地,为三小姐去死,俺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多皱一下眉头。”
  丁晓燕一拍大腿,说:“哦,是了,原来你心中也喜欢着三小姐,是不是?”
  (这个故事里,有两点让我十分惊奇加振奋,一是玉蝉现在居然有了雌雄公母之说,不知道我们所碰到的玉蝉是不是这对雌雄玉蝉中的一只。而是田夫人居然是苏州人,全凑到一块去了。古时候的苏州,的确是狐妖狐仙传说最多,出现最频繁的地方,所以窦夫人编的那些瞎话鲁府的人才会相信,只不知这些瞎话究竟是完全一派胡言,还是真的有些蛛丝马迹。这不禁又让我想起最近热映的电影《画皮》,片中一开始王夫人佩蓉说小唯是狐妖,又有谁相信她呢。)
  小赛月道:“不满娘子,小人有时是有这般不敬的念头,但也只是晚上躺下来胡思乱想而已,这种事做下人的怎敢奢望。小人只祈保三小姐平平安安,喜喜乐乐,那便是小人最大的福分了。”
  丁晓燕不耐烦听这个,那个年代,正是倡导自由,打击阶级剥削的年代,贫农才是又红又专的好公民,政治成分比富农地主高几个级别,丁晓燕道:“不说这个,接着你先前的故事往下说,就是那个……马桶……冒出绳子,然后怎么着?”
  小赛月道:“当时俺惶急之下,只好将玉蝉塞进嘴巴里,双手抓牢一根绳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处,那只大马桶又飞将起来,许多无面猫和俺,都被那些绳子吊着,随马桶一起升到天上。”
  “小人又急又怕,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哪里还敢向下看,身周那些绳子上吊着的无面猫毫无动静,倒像在绳子上睡着了一般,看起来就像一只一只的葫芦挂在藤蔓上。那只马桶先是上升,然后朝一侧飞去,到后来,那只马桶越飞越快,快得俺连眼睛也睁不开,只感到四肢无力,就快要抓不住那根绳子,便在这时,那只马桶陡然停住了,俺往前一看,只吓得气也喘不过来!乖乖,世上居然还有那样的物事!”
如若,更深更深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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