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点半的街
作者: 天涯牌草草
第一章 “进了这里,再出去就不大容易了。”
“我知道,只要能再见她一面……能再见她一面!”
“是吗?若是见不着……”
“我知道你们的信誉,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哦?那可承蒙抬举了。”
程徽从不知道这个城市还有这样的一条街。一眼望去,街上既没有路牌,也没有路灯,就连破坏景观电线杆柱子也找不到一根。只在街道入口中间亘了个黑漆漆的巨大牌匾,生生拦在街道口上,两边余下的宽度刚好够一人通行。牌匾上边刻的字歪歪扭扭的,又是繁体,程徽琢磨了好一会才看明白,上边写的是“十三点半的街”,暗红发黑的颜色,力道不匀的笔触,看起来倒像是木头自己流出的血,顺着凿刻的痕迹凝成了块,结成了痂。
活了二十年,以钟点命名的街道倒还真是头回见到,程徽低头看了看表,巧的很,竟然刚好是下午一点半,分秒不差。
十三点半到十三点半的街上,好像有点意思。程徽想着,就踏进了这条用钟点命名的街。
进去了才发现,街道路面竟然跟步行街一样,铺的是灰白的石板,却又显得更为陈旧,风吹日晒在光秃秃的石板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细小凹痕,凹痕里蓄着长年累月积蓄下来的污垢,麻麻点点的黑镶在发白的石板上,就像是爬满了细小的寄生虫。程徽摸摸胳膊上突起的一粒粒鸡皮疙瘩,把视线从地板转到了两边的建筑上。
本来以为位置这样偏僻的街道应该是以居民住宅为主的,就算有商贩,也该是那种由临街住宅改建的没有经过市政规划的小店面。而不是像现在她看到的这样,酒楼茶肆林立,气派的金店,传出滴滴答答钟表声的钟表行,还有各种一看就是上了年月的老店面,那些看起来好几百年都不曾更换过的牌匾看起来就是那种能哄得外来游客大掏腰包的老字号。
这个城市有得是民国时期的建筑,看得多了也就没有什么新奇。可这条街上的大多店面,显然要比民国时更早些。这样的街竟然没有被市政府开发成旅游景点还真有点奇怪。程徽边走边看,没有来由的觉得这条街就像是一位上年纪的老人,搬把竹椅坐在阴凉处颤巍巍地摇着蒲扇,一声不吭地用和他们脸上沟壑一样年纪的目光默默的扫视着过往的行人。好像把什么都看在眼底,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走着走着,一阵奶香浓郁的甜香让程徽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香味的来源是一家卖点心的店,“猫记饼家”。这名字倒是有趣,她不由会心一笑,顺着那股子甜香走进店里。
店面很小,里边也大不到哪去,除去厨房和柜台,余下的地方只够摆放一张圆桌和两三把椅子。店里的布置很有二十世纪初的味道,中式的格局,西式的装潢,上个世纪的不伦不类放到了现在也成了那个时代独有的标记。
整个店子都散发着甜饼的奶香味,却既不见甜饼也不见老板。“有人吗?”程徽试探地问,其实她并不准备买东西,口袋里也只剩下回学校的路费,有没有人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因此,店里没有人回应他的问话时,她倒也不觉得失望。
“是客人啊,这里好久没有‘人’来了。”就在她认定老板摸鱼去了时,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小小惊了她一跳。意外得很,店主是个很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看上去跟程徽差不多大。牛仔裤白衬衣,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细致的金丝眼镜。
“生意不好吗?”程徽也不意外,这街的位置大概是相当的偏了,从刚才街上冷冷清清的样子来看,生意不好也是意料中的事。
“那倒不是。”店主低低的笑起来,将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点心放在了柜台上,很快,一只雪白的大兔子蹿上柜台叼起点心。临走时,突然发现店里还有程徽这么个人,于是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直盯着程徽。程徽第一次被一只兔子盯得不自在起来。
“没事,它是太久没见过人了。”店主看到程徽的反应不免勾起嘴角,“既然来了,就坐坐吧。”说着,拉过一张暗红色的饰有欧洲纹饰的椅子,示意程徽坐下。
程徽闲来无事,道了声谢就坐下了。就在这短短的小段时间里,店里又来了三个“客人”:一只虎纹狸猫,一只胖乎乎的黑线仓鼠,还有一只雪白得没有一根杂毛的的鸽子。
“廉哥哥,今天有客人哪。”虎纹狸猫张着眼睛,杏黄的眼珠在程徽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干脆绕着程徽打了个转,柔软的尾巴从程徽的小腿肚上轻轻扫过。
黑线仓鼠对程徽没有兴趣,挪着胖胖的身子好容易移到了柜台下边,只听它扯着尖尖小小的嗓门叫到:“哥哥,我要芝麻馅的!”
鸽子最过分,扑扇着翅膀落在程徽肩上照着她的脖子就啄。要不是店老板挡得及时,估计流血是不可避免的了。
“清夜,这才是你的点心。”老板把一个小小的纸包塞在鸽子的嘴里,笑道,“早让你去看看眼睛的,现在连我都认不出了。”鸽子叼着纸包,一双小眼睛咕噜噜的在程徽和店老板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在老板肩上,一张翅膀,露出一根银色的羽毛。待老板拔下羽毛,鸽子扑扇着翅膀从门口飞出去了,还差点撞上门框。
狸猫见了吃吃的笑起来,轻轻一跃,在柜台上团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球。店主摸了摸它的毛,低头对着地上仰着头的黑线胖仓鼠说:“墨先生最近发福得厉害,阿远你去送送先生。”说着把一包芝麻馅的甜饼放在了狸猫怀里。狸猫不情愿地叼起甜饼,又跃下柜台,对着黑线仓鼠埋怨:“长那么胖还只知道吃!”
仓鼠慢慢吞吞地爬上狸猫背,朝店主道:“哥哥雇的好伙计!”语气里不是没有埋怨。
店主却笑得暧昧:“黑先生来店里不就是为了见我家阿远一面么?”
黑线仓鼠囧囧地转过头去,那只叫阿远的狸猫载着它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程徽突然觉得,她好像看见了黑线仓鼠脸上的红晕,虽然它长了一脸灰溜溜的密毛。
“客人”一走,店里又冷清下来,程徽终于明白过来店主那句“这里好久没有‘人’来了”的意思。忽然模模糊糊地想起小时候姥姥抱着她说的故事,那些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好些年的荒诞故事,现在想起来,却只记得清楚姥姥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时间走了,要记得回家。”什么意思?她一直没有明白,此时却神经质地看了看手表,一点半。
仍是下午一点半,甚至连秒针也没有动过。手表坏了吗?程徽连忙掏出手机,手机上的时间也不偏不倚停在了13:30上,“中国移动”四个字则换成了“限制服务”,信号一格也没有。程徽心里一跳,从椅子上跳起来,屁股刚离开椅子,年轻的店主就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也好。”店主浅笑着,另一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薄薄嘴唇抿出柔和的弧度。程徽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店主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自己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堂弟程墨能比得上。
再次坐下时,身侧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和一碟撒有芝麻的小圆饼。程徽看了看外边灿烂得过分的阳光,这个城市的夏天长得有些过分,虽然十月了,温度还是一点不减。“我比较喜欢喝冰镇可乐。”她坦白道。
“哦?”店主弯起眼睛,“我以为你会喜欢。”
“谁喜欢大热天的喝热茶?”程徽笑道,这个人真是意外的自我
“是吗?我以为你会觉得冷。”店主又笑,程徽突然发觉这个男人的笑里藏着有说不出的妩媚,而他本身却又不像是个应该带有媚态的男人。她只觉得脸上一温,那人柔软的手指已经抚上她的脸颊。“身上这么冷,还是喝点热的好。”他说着,又往程徽身边凑了凑,轻如羽毛的呼吸突然清晰可辨。程徽慌乱中向后一缩,椅子跟着一晃失去了平衡,差点连人带椅的翻倒。她这才发现,这么热的天气店里的温度却低得很,胳膊上的寒毛已经通通立了起来,刚才怎么没有觉得呢?
帅哥店主好像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悠然地斜靠着圆桌,不紧不慢的端起红茶送到唇边一抿,又递给程徽。程徽没有洁癖,平时渴极了也没少喝男生杯子里的水。可是刚才这个男人喝茶的动作却叫这茶带上了不明不白的暧昧,她接过茶,却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
“不尝尝吗?温度正好呢,小徽。”店主双手在胸前交叉,笑得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半天,又把重新写的推翻了,还是维持原来的写法。不过改了些。
第二章 冷不丁听见帅哥这样亲密的叫自己名字,程徽第一个反应就是放下茶杯伸手去摸揣在口袋里的借书证,那是身上唯一带着自己名字的东西。很好,借书证还好好的躺在口袋里。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呢?程徽疑惑地抬头,看见那人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仍是微笑的样子。“茶凉了,小徽。”好像生怕程徽听不见,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小徽”两字的读音。
“你认识我?”程徽皱了皱眉头,她记性很好,在她过去的这二十年里绝对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帅哥店主弯起嘴角,笑容里却多了些伤感:“知道么,小徽,我足足等了你七十七年。”
程徽这回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帅哥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明明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什么叫等了七十年年?
“这很重要吗?”帅哥轻轻浅浅的笑了,又扶了一下眼镜。好像是在问程徽,又好像自言自语,“原来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今天会来呢?”
程徽听得毛骨悚然起来,直觉的不想和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帅哥讨论他们到底有没有见过面的问题。刚起身要走,却听见身后的墙上有什么东西“嘎啦”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却见那帅哥正从她身后的墙上取下一幅画。
“这个也不认识了么?”帅哥举着那幅画问道。
是临摹的向日葵,镶在掉了漆的镜框里,镜面上还有一两道浅浅的擦痕。临摹得倒是有七八分相似,可用色太差,把明亮的花色生生画出了灰蒙蒙的感觉。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我前世画的。”程徽哼了一声,这样的戏码字漫画里也看得太多了。
帅哥一时语塞,像是被人道中要害的样子,眼里滑过半明半暗的伤感,手指的抚过镜面上的擦痕,柔声道:“时间还早,听我讲个故事如何?”顿了顿又抬头笑了笑,“难得来人,就跟我说说话好么?”
程徽本来想拒绝的,可是当这样一个好看到有点魅人的帅哥用一种类似流浪小狗般的目光几近哀求的看着她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的重新坐下。刚才她瞄了眼墙上老式的挂钟,仍是下午一点半,分秒不差。
“都凉透了,我给你换杯茶去。”帅哥见她坐下,满脸欢喜地端着冷掉的茶水进了厨房。
程徽不自觉地打量起他放在桌上的画来。画里的向日葵没有原作那样蓬勃的明亮的生机勃勃的色泽。倒像是阴雨天里的花,蒙上了一层阴云的色泽。好像在预兆着未来将要发生悲剧。
悲剧?程徽叫自己没有来由的念头惊了一跳,今天的心思真是奇怪,老是想些莫名其妙的词。刚想着,却看见画的右下角有一行细细的字。她凑上去细看,繁体字,像是炭笔写的:民国三年十月,徽。下边还有几个更细小的字:赠廉惠存。
程徽看得心里一跳,画这画的人竟然也叫徽。廉,刚才那只虎纹狸猫好像叫店主“廉哥哥”来着,莫非这画是他心上人送的么?端详了半天油画,帅哥店主还是没有出来,一杯茶怎么沏了这么久?程徽想着不免回头看了厨房一眼。厨房的门半掩着,里边光线很暗,也安静得够呛,连沏茶的水响都听不见半点。程徽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敲起来,莫可名状的恐惧感牢牢的攫住了她,她当下也不敢再呆下去,起身就往店门口冲去。
刚要冲出店门,却撞上了从门口进来的一男一女,程徽赶紧急退了两步让出道来。程徽愣住了,定睛一看,男的就是店主,却换了打扮。一条旧式的斜纹背带西装裤配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头发还是一样,几缕柔软的发梢垂在上眼皮处,一笑起来好像还会挂到长长的睫毛,只是脸面看起来好像更为年轻,鼻梁上也没有眼镜。
而看到那女的时程徽不由惊得捂住了嘴。眼睛鼻子嘴巴,活脱就是中学时代的自己!只不过,也不是那么的像。这女孩子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的是带有盘扣标准学生装,蓝衣黑裙。一颦一笑间眉眼带了几分旧式女子的温婉。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淑女气是短发的程徽所模仿不来的。
程徽愣愣地看着这一男一女言笑晏晏的走进店里,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廉哥哥,明日就要开张了吗?”女孩眼睛弯弯的,盛着两汪晶亮的星光。
店主笑着点点头,不住打量着店里的装饰。又低头问那女孩:“小徽,你看看好不好?”
女孩果真认认真真审视起店面来。程徽顺着她走过的地方看去,却惊讶地发现店子变了。不,确切的说,店子回到了最初崭新的模样。窗棱上细小的裂纹不见了,好像还散发这油漆的味道。暗色的地板上那些让客人们蹭掉漆的地方也不见了,恢复了本来的暗红色。店里唯一的那张圆桌也泛着新漆的光泽,刚才明明还搁在桌上画也不知到哪去了。整个店子就好像原本泛了黄的黑白老照片突然间鲜活起来一般。
恍惚间,程徽只觉得自己掉进别人的梦里,舒缓的,怀旧的,色彩秾丽的民国时期的梦。
“墙上有点空空的。”女孩在店里转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指了指圆桌背后的那面墙,“买幅画挂上吧。”
帅哥笑道:“我也这么想着,可看了好多画,总是不中意。要不你送我一幅?”
女孩若有所悟地晃晃脑袋:“哦,我说你急着带我过来。说是看看店里的布置,其实是想诓我的画呢。我的画都是自己画着玩的,我爸画得才是好呢,回头帮你求一幅。”
年轻的店主却摇了摇头,眼睛里是清澈的笑意:“不,我就要你画的。”
女孩脸上一红,连忙低了头岔开话题:“你养的阿远呢?怎么没看见?”说罢就低头在店里找起来。
经过店主时,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轻声笑道:“它懂事着呢,躲起来了。”说话时两人贴得极近,看得程徽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当当——”墙上的挂钟突兀地敲了两下,把店里暧昧的气氛敲得荡然无存。
女孩像是受了惊似的,挣开店主的手,道了声:“我下午有课。”就急急冲出店门。
程徽也受了惊,姥姥那句“时间走了,要记得回家。”猛然在耳边炸响,她当即跟着女孩向门口冲去。
刚迈了两步,却“咣当”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一阵头晕眼花中,额头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叫程徽不由自主地痛呼出声。
“怎么了?”下一秒,捂着额头的手背上覆上了另一只温暖的手。
程徽定睛一看,自己竟然撞上了厨房的门框。刚才明明是向大门口跑的啊!
“怎么撞门上了?”店主一脸心疼的皱着眉,拉开她捂着额头的手,拨开她额前的细碎的刘海查看伤势。程徽却神经质地扭头去看墙上的钟,没有走动,仍是一点半的样子。
“你还是这么毛躁。”帅哥店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瓶红花油和一根棉签。看着程徽的眼神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我才进去一会怎么就撞伤了。”说着熟练地拿棉签蘸了红花油,往程徽额头上抹去。
“啊呀!轻点!”程徽看他动作温柔,没想到力气却不小,揉得她疼得要命。也不管眼前的是人是鬼,就毫不客气的命令起来。
“不能轻。”店主语含笑意,手下却力道不减,“疼一次狠的你才记事!”说话间,呼吸拂到了程徽脸上,她突然想起刚才那两人说话的样子来,脸一红,挣开店主:“我要回去了。”说着就要往门口去。
店主却拉了她的手道:“小徽,时间还早呢,把故事听完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哦呀~
第三章 程徽还没来得及拒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短促的短信提示音接二连三的响起来,在安静得店里叫人无端的心慌。程徽借机抽回手,一看手机,十个未读信息。打开来全是一样的陌生号码,内容都只有三个字“赶快走!”看完短信,待机面板上仍然显示着“限制服务”,信号也仍是空格。
程徽只觉得心突突的跳起来,慌忙向店门外跑去。这一次店主没有拦她,程徽轻易地出了店门。街道上阳光灿烂,温度却不比店里的高。在什么情况下会这样?程徽隐隐知道,却不敢深想。只是脚步不停地向来时路跑去。
可是那块标有街道名的奇怪的木牌却不见了。程徽心知不好,脑子里一时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没命的跑。奔跑中,只觉得两边的店铺像给烟雾蒙住似的,隐隐绰绰,怎么也看不清楚。也不知跑出多远,她终于体力不支停了下来,一手支着膝,一手按着胃不住的喘息。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什么“十三点半”的破街,这辈子再也不进去了!
不过刚才那十条短信到底是谁发的呢?程徽刚刚掏出手机想看个究竟,就发现手机像是中了病毒一样塞满了同样的短信。内容仍是那三个字“赶快走!”程徽惊了一跳,一抬头,面前的店子上赫然挂着“猫记饼家”的牌匾,帅哥店老板靠在店门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程徽只觉得所有血液在那一瞬间都凝到了冰点,浑身的力气像阳光下的水珠,一下子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店主却似乎浑然不觉,走到程徽跟前自然地掏出方格手帕替她擦拭额上的密密的汗。“跑到太阳下干什么?看,都晒出一身的汗了,赶紧进去歇着。”说着就来搀她。话语温柔至极,听在程徽耳朵里却像是索命的声音,眼前的小店仿佛不再是奶香四溢的西饼店,而成了黑洞洞的地狱入口。
程徽拼命推开他,却因为刚才跑到虚脱,刚推开店主就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小徽!”店主抢先一步扶住了她,看她的眼神里是不加修饰的心疼。
程徽已经完全虚脱,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自己扶进店里。靠坐在椅子上,她头脑中忽而一片空白。对着端来热气腾腾的红茶给她“压惊”的帅哥店主,程徽有些无力:“我想回去,放我走好吗?”
本来只是下意识的一句话,却叫那帅哥愣了一愣,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哀恸。哀恸?好夸张。程徽想。
“嘎啦”一声,店主将红茶搁在了圆桌上,侧身对着程徽语气平板:“原来你这么不愿见我。”
程徽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道这人怕是得了什么臆想症,却懒得理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反正墙上的钟表还是一动不动。就在程徽要睡着的时候,帅哥店老板终于开了口。“要想回去的话,我送送你。”说完转身朝店门口走去。程徽没有想到简简单单一句话起了这么大的功效,生怕他中途变卦,赶紧跟着他出了门。
门外的温度还是很低,好像天上不遗余力的散发着光和热的太阳只是个摆设。店主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在前边领路。没走多远,程徽就看到了那块古怪的木牌。就要走出街道时,店主突然回过头来望着程徽。漂亮的眼眸里透出的复杂神情让程徽愣了一愣。
“记得常来看我。”柔和的声音响过后,程徽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给强行推出了街道。再一回头,那块古怪的木牌连同十三点半的街和漂亮的帅哥店主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个城市该有的热度瞬间席卷而来,树上残存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唤个不休,马路上充斥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小摊上食物香气混合而成的怪异味道。看看手表,还是一点半,不过指针已经滴滴答答的走起来了。手机信号也恢复了正常,本来塞得满满的奇怪短信居然一条也找不见了。
是个白日梦吗?程徽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汗液里还残存着红花油的味道,实实在在的味道。
程徽几乎是梦游般的回到学校。刚进寝室,下铺的安安就扑了过来:“徽徽!你跑到哪里去了,今天灭绝点名了!”
“哦。”
“我找别的系的同学帮你答到,结果灭绝居然认识你!”
“哦。”
“你‘哦’什么哦?徽徽!徽徽!徽徽——”
程徽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安安正对着她一遍赛一遍的尖叫,“靠!你叫魂啊!不就是点个名吗?三次才取消考试资格,老娘才第一次翘她的课!”
“终于回魂了!”安安八爪鱼似的缠上程徽,“徽徽,我今天头好痛,你给我抓抓鬼好不好?”
程徽眼皮也没抬,伸手在她头顶抓了两抓。安安就欢欢喜喜的松开手:“徽徽,你是神手诶!每次一抓我头就不痛了!”
“你才神受。”程徽翻了个白眼。安安的头痛很奇怪,第一次痛的时候,程徽不过是开玩笑的说她是鬼压头,装模作样在她头顶抓了几抓,安安却突然说不痛了,以后每次头痛都要程徽给她抓抓。
难道真是鬼压头?程徽想起今天那条奇怪的街,突然害怕起来。
“你干嘛?”安安缩了缩脖子,“姐姐,我对女人没兴趣啊!”
“切,我对女人也没兴趣。”程徽发觉自己看安安的头看得出了神,随口丢了句话敷衍过去,就爬上自己的床倒头就睡。真的好累,尤其是没命的跑了那么久以后。
“徽徽?”安安扒着床栏杆捅了捅她,“你今天怎么了?”
“逛街累了。”程徽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听见安安咕哝了几声就乖乖爬下去玩电脑了。今天的事,她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就当它是个梦吧,嗯,还是个不愿想起的噩梦。
“程徽同学,最近很勤奋啊,中午也不休息。”程徽回头,看见一张干干净净的笑脸。穿着立领的深蓝中山装,短发精神的立着,是个不到三十的男子。
他是谁?程徽不认识,却听见自己恭恭敬敬叫了声:“杨老师。”
“临摹‘向日葵’哪。”“杨老师”瞄了眼画架上的图。
程徽觉得脸烧了起来:“啊……画着玩的……”这女的是谁?程徽清楚的知道说话的人不是自己,这辈子她没用这样的声音说过话。
“画得不错。我没记错的话,令尊是水墨画的高手吧。你怎么会想学西洋画?”
“……嗯,色彩浓郁,立体感强……画错了再抹点颜料盖掉就是。”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程徽突然发觉眼前的这幅快完工的向日葵真的好熟悉……“猫记饼家”里挂的可不就是……只是这张画看起来颜色要鲜亮得多。她心里突突的跳起来,却怎么也走不出这个梦境。
“画错了可以盖掉是吗?”杨老师表情变得怪异起来,以难以察觉的动作摇了摇头。“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盖掉的。”
那女孩不明白他的意思,程徽当然更不明白。杨老师却从后边握住了她捉笔的手,蘸了颜料在画布上着笔。胸膛紧贴着女孩的背部,程徽觉得那女孩浑身一颤,腾地甩开笔站了起来,撞翻了旁边五颜六色的颜料盘。
“杨老师请自重!”她脸烧得像炭,语调却是掷地有声。
“这话如何不跟令尊说?”刚才还温文尔雅的男人忽然就露出了禽兽般的嘴脸,冲上来就撕开了女孩的衣裳。程徽惊恐万分,却挣脱不开,慌乱挣扎中踩中了一滩打翻的颜料,脚底一滑,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滑倒的瞬间程徽看见了那个突然发疯的男人眼里燃烧的,不是兽欲,而是直指心底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