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缘通行证: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公告
外交 投诉
人事会务 技术办公
游戏统战 论图坛文
会员聊天 九阴真经 网页游戏 心情文学 影音动漫
会员风采 大宋OL 周年活动 精美贴图 休闲游戏
社区银行帐号发放
公会微博公会YY
  • 7674阅读
  • 128回复

私人珍藏!拒绝轨道炮,拒绝求交往。此帖留名者都有好人卡一张!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0 发表于: 2009-05-20
10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当坎农打开门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正如乔贞与埃林所想,充满了难得一见的惊讶和愤怒。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是不会这样面对二人的。只有在自家地盘上例外。

      “调查。”乔贞说。“你以为还能是什么?”

      “可这是我家!”

      “是啊,你的带花园的漂亮大房子。不对——应该说是你老爸的。反正我们要找的也是你老爸,不是你。现在你准备好从门口让开了吗?”埃林伸出手推了一下坎农的前胸,“算了,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你们不能就这样进来,看你们的鞋底脏得要命……还有,我父亲正在休息。你们不能去打扰他。”

      “有客人吗?是谁?”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突然从里屋传了出来。“无论是谁,我需要见他们。”

      “看来我们的前辈老治安官精神好得很呢,”埃林说。“坎农少爷,你大可以去找自家的侍女玩。总之,请不要打扰我们。”

      “坎农。”又是那老人的声音。“我需要和客人谈话。让他们进来。”

      “不要打扰我们。”乔贞对坎农说,然后和埃林一同进入了里屋。

      阔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药物的味道。虽然有几扇大窗户,但采光仍然很差;晦暗的光线呈平行线状照在床上,显露出一位老人的身影。“乔贞,埃林,”老人从被子里伸出不断抖动的右手,“到这儿来,坐下。”

      他是奥伯丁人类区域的前总治安官,坎农的生父,马绍克·莫杰坦恩。虽然儿子只有二十余岁,但他已经渡过八十岁生日了。正是他把多雷斯引荐给乔贞和埃林做线人。如今退休多年,他还剩下一个奥伯丁西南区土地拥有者的身份,但与雅可逊掌握的南区相比,西南区却破败得难以入目。

      “感觉怎么样?”乔贞说。

      “还不会死。”马绍克要说话并不容易。虽然花了很多治疗费,他的身体还是在一天一天地衰竭下去。坎农继承他的遗产,成为西南区的拥有者,只是时间问题。

      “也许你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

      “不,我都知道,我都知道。”马绍克指了指自己的耳廓。“我还能听。多雷斯死了。给你带来麻烦了?”

      “这就是我们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乔贞说。“我们需要知道这个人的历史。你在退休的时候把他介绍给我们做线人,但直到现在,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马绍克吐出一口气,仿佛生了睡意,却又立刻使劲张嘴说:“那时候,我认为不需要让你们俩知道太多。毕竟,说实话,我当时觉得你们两只不过是从暴风城来的楞头小子——看,我有多愚昧?”

      “这没什么。”乔贞说。“作为军情七处的人,无论到哪,都不会幻想自己被掌声和红地毯欢迎的。我完全理解。”

      马绍克干笑了两声,听上去就像舌头的底部有一条锯子来回摩擦。

      “你要喝些水吗?我可以给你倒杯水。”埃林说。

      “听起来就像这是你的卧室,而不是我的。”马绍克说。“埃林,我一直都很讨厌你的说话方式。你是一个惹人烦的臭小子。”

      “呃,看来你讨厌我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马绍克又令人不快地笑了几下,然后说:“对,没错。我要死了。当你快要死的时候,也会用不一样的方式说话的……你觉得我那个没用的儿子能继承我的一切吗?”

      “我不知道,马绍克。”

      “每个人都不知道。有的东西我要带进坟墓了。但关于多雷斯,他的过去不是属于我的,既然你们需要的话,我就交给你们。”

      “很好。”乔贞说。“其实一直以来都让我不明白的,是他决心从暮光教徒转变为线人的原因。要知道,信奉上这个玩意的人,然后被转变的例子,只有万分之一。没有什么强烈刺激的话……”

      “他杀了自己的孩子。”马绍克说。

      “他什么……?”

      “他杀了自己的孩子,一儿一女,就是这样。姐姐十五岁,弟弟六岁。在十五年前的那次大型暮光教徒集会上……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他让教徒把那对姐弟绑在了柴堆上,点起了火。没什么好奇怪的。当众杀亲,从来都是暮光教徒在教众中树立威信的最好方式。用这个来表达他们的感情已经禁绝于人类。”

      “那他的妻子呢?”

      “在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暮光教徒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在那场集会之前。”

      乔贞和埃林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你们也会觉得震惊?还是说不相信凶恶到愿意杀亲的人,还会走回头路?我给你们听听多雷斯自己的说法吧。他说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绑住的那一刻,看着孩子的眼睛,他立刻就悔过了。但事情已经晚了。他没法阻止火被点燃——然后,我带着手下人赶到了现场。我只记得自己看见了冲天的火焰,暮光教徒们四散奔逃。那真是可怕的一夜。”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死了?”

      “噢,无法辨认的焦尸我们找到了不少。也有小孩子的。但那一夜,显然受害的不仅仅是多雷斯的儿女。我这一辈子再也没看过那么可怕的火焰。”

      “他自称在那一刻就开始反悔了,你就相信了他的说法?”埃林说。

      “这不重要。我关心的,是看他能为我做些什么。作为一个线人,他很尽职,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在这一点上,我可以相信他的说法。”

      乔贞不得不承认马绍克说得没错。多雷斯对于暮光教徒身份的悔过之心是毫无疑问的。

      有一个念头驱使他问出下面的话。

      “他有没有过什么关于儿女的纪念品之类的……?属于他儿女的东西?”

      “这是个什么问题?……不,我不知道。当你的儿女都死去的时候,或许世上的一切都是纪念品……”

      “比如,”乔贞说。“项链。挂着红宝石坠饰的项链。”

      “红宝石项链?这么说起来,我记得他提到过项链什么的……但我没办法肯定了。许多不重要的记忆,早就从我的大脑里死去。你拿到了什么证物吗?……算了,我不该问这些。我不想把一宗未解决的案子带进坟墓。”

      “那么,希望你能再回忆一下。”乔贞说。“十五年前的那场集会。据我所知,你主导的抓捕行动非常失败,大部分暮光教徒都逃脱了。”

      “那是我的错。但是……”

      “好吧。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有两件事要谈。第一件事就是关于多雷斯。现在我要谈谈第二件。你刚才说,不想再把未解决的案子带进坟墓。”

      “有什么问题吗……?”

      “十五年前,那是人类在奥伯丁扩大居住的主要阶段。人口渐渐多起来,没办法再和夜精灵混住。人类急需自己的居住地。如果有必要的话,要出大钱向桑迪斯·织风购买。最后,有两个人从他那儿分别买来了土地,一是雅可逊,他买下了现在的南区;一是你,你买下了现在的西南区。”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都不是秘密,乔贞。我们合法地买下土地,合法地租给其他人类。”

      “买卖当然是合法的,白纸黑字。当时的文件我都看过了。只不过——那场大型聚会,你是事先得到了内部消息,才组织缉捕行动的吧?”

      “那又如何?”

      “我查阅了所有相关的档案。”乔贞说。“真是一场糟糕的行动呢,马绍克。虽然早三天就得到了详细消息,却在聚会开始前十五分钟才临时召集人手。最后抓捕的暮光教徒只有十数人。你让四百多人逃掉了。”

      “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也许就是……”

      乔贞打断了马绍克。“从我后来和你共事的印象,这不像是你会犯的错误。四百多奥伯丁潜藏的暮光教徒,举行一场泄露消息的聚会,却都大摇大摆地全身而退。这件事发生后,你和雅可逊就从桑迪斯那儿买来了土地——非常低的价格。我想桑迪斯一定很不高兴,但他也没办法。谁让他的土地上充满了暮光教徒呢?他们要是一直潜伏着就好,要是被抓住了也好——偏偏被证明了存在,却没有一只一只揪出来。如果我是他,也会很沮丧的。”

      “虽然你和雅可逊的结局不大一样。”埃林说。“他经营得当,现在富得流油啦。就连有些暴风城贵族也会到这儿的南区去度假。至于你的西南区么,打开窗户,看看外面。再闻闻那气味,啧。”

      “你打算把这件事带进坟墓吗?刻意搞砸行动,为了低价获得一片土地。暮光教徒平常会尽量装扮成常人的,所以他们也不会拒绝租用你的地盘。他们给你租金,但是从生存意义上来说,你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你们俩……为什么要说这些……?这样羞辱我?”马绍克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很难办到。

      “嗨,嗨,小心些,别碰倒杯子了。”埃林说。“你不是说不想把案子带进坟墓吗?那我们可以现在把这项发现上报。你最好活得久些,来应付无穷无尽的侦查和取证。如果你那时候已经死了的话——他们真的会挖起你的墓碑的。”

      马绍克还想说什么,却猛烈地咳嗽起来。坎农撞进了门,大声喊着“父亲,你怎么了”,正看见马绍克把一丝脓血吐出口外。他上前疯狂地推挤乔贞和埃林,同时叫着:“滚出去!滚出我的屋子!离我父亲远一点!”

      来到门外后,埃林右手肘搭着乔贞的肩膀,大笑了起来:“天啊,这真是太爽快了。你觉得我们有点过分吗?不,肯定不会。早就想跟着虚伪得要命的老头子把话说明了。今天一定要喝酒庆祝!”

      “至少我们是在得到多雷斯的情报之后才给他挑明的。”乔贞说。“你觉得他说的那些话怎么样?”

      “多雷斯杀死儿女……你猜我是怎么想的,乔贞。”埃林停顿了一下,抑制住笑意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他的儿女,或者是其中之一,并没有死?这听起来很荒谬的,但是……”

      “做这个假设,和当前案情的联系在哪里,这个你得说明。”

      “好吧。首先,根据马绍克说的,多雷斯的儿女确实已经被绑上了柴堆。然后点起了火,治安队伍就来了,一场大骚乱。假如从那样的大火中逃生,身上也许会有烧伤吧?我们就假设这个被烧伤的人,他没有作为多雷斯的儿子活下来——也许进入了孤儿院什么的。多雷斯出于悔过,一直匿名给儿子提供经济援助。你知道我在说谁吗?”

      “当然。”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1 发表于: 2009-05-20
11





  到了这一天,中央广场上火焰节留下的痕迹已经清理干净。那个热情喧闹了一夜的奥伯丁,再次隐蔽在从海岸吹来的灰雾之中。那天夜里有两对青年订婚了,其中有一人是乔贞的部下,他在今晨向乔贞告婚假。他要去创造他的未来了,乔贞想,但我们的工作正相反,是要让过去干净利落地结束。找出犯人,提供证物,合上卷宗,封存档案。镗地一声,让一切终结。

  他已经预定好了下午和埃林一同审讯吉托,当然,是要在唯一精通手语的古博·布拉普的帮助下。中午准备赶到治安局食堂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雅可逊的儿子——莱蒙尼托的邀请。

  莱蒙尼托特意选中了附近一处格调平民化的餐馆作为会面地点,若非如此,乔贞也不会轻易前往。当他进入餐馆的时候,看见了坐在显眼处的莱蒙尼托。周围的桌子全都沾满会轻易溅上衣服的油水,坐着粗俗喧哗的客人,唯独莱蒙尼托的桌子上干干净净,显然是老板为了这位贵客特意清理过。

  “请坐。”莱蒙尼托如往常一般微笑着。“我自作主张替您点了一些小菜,乔贞先生。现在应当是您的午餐时间吧?”

  “每个人的午餐时间。”乔贞坐了下来,看了看桌面,然后说。“看起来你是有备而来?这些还真的都是我爱吃的东西。”

  “那就太好了。”

  莱蒙尼托仍然微笑着。乔贞知道他在刻意回避自己话语中的询问意味。

  “需要酒吗?我不清楚是否……”

  “不了,谢谢。”

  “那么,”在象征性地吃了一点东西后,乔贞说。“你有什么想和我谈的?”

  “首先,我想感谢您为这个港口的安全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没有您的话,人类居住区都不知道会成为怎样的一番乱象。虽然实际认识您已经两年有余,但这是我第一次说出这些想法。”

  “我不认为你约我会面,只是为了这些话。”

  “当然不,但这和我的主要目的并非全无关系。我是说,像您这样的人,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家,都更要注重人身安全。”

  乔贞把双手搭在了桌面上,盯着莱蒙尼托的眼睛。他的眼睛仍然湛蓝而充满平静感。那不是预谋威胁之人的眼神。

  “你要把话说明白。工作所需,我不接受含糊的暗示。”

  “我是在说我的父亲。还记得我上次给您说的话吗?我形容父亲是个不能自制的人。”

  “他有圣光保佑着。有什么不能自制的?圣光能解决一切。做了几十年的牧师,你父亲的信仰深得很呢。”

  莱蒙尼托就像根本没听见乔贞的讽刺一般。“上次您为了多雷斯的事,调查了父亲。他的不友好,您也看见了。”

  “你觉得他会对我不利?”

  “不,光这一件事,算不上什么。但后来您又调查了塞诺妮,是吧?”

  乔贞朝后靠了一点,手肘离开桌面。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而他是奥伯丁最有势力的人,所以我难免了解到很多自己并不真正关心的东西。对于了解到您的秘密侦查,我很抱歉,但是……”

  “那不是什么秘密侦查。我们常常把人带走,然后问些问题,就这样。那么,我调查了塞诺妮,和你父亲有什么干系?”

  “在今天约您出来之前,我已经做了一番心里斗争……可是您看,我现在又犹豫了。而且说出这些,对塞诺妮小姐也不好……”

  “我是探员,不是医院急诊室的护士。我不会没理由地把工作中获得的个人资料,当作消遣的谈资,因为那样会失去工作。所以,有任何话,你就快说吧。今天下午我还有急事的。”

  “嗯……这些话让我很尴尬。事实上,我父亲并不是真正虔诚的献身给圣光的人。”

  “这不是什么新闻。我没听说过第二个会放高利贷的牧师。”

  “呃,一般来说,圣光的牧师在婚姻这一点上,要求能做道德的表率。但我父亲不是。他喜欢利用自己的权力和财力,获得多名女性的垂青。”

  “莱蒙尼托先生,我看我们能不能用世俗些的表达法?你的意思是说你父亲拥有几个情妇,对吧?”

  “可以这么说。事实上,塞诺妮小姐就曾经差点成为那些女人中的一个……”

  “曾经,差点。麻烦你说得再明白些。”

  “简单地说就是,海岸向日葵剧团来到这儿没多久,我父亲就盯上了塞诺妮小姐。塞诺妮小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但她却拿出勇气三番两次地拒绝了父亲。这很不容易。感到尊严受创后,父亲就想用强硬的手段来得到她。但是我阻止了父亲。”

  “你阻止雅可逊得到塞诺妮。为什么?”

  “虽然长久以来,我一直忍受父亲的种种恶行,但关于塞诺妮小姐的事,他做得太过分了。毕竟塞诺妮小姐只有十七岁,不应该委身于我父亲这样对女性没有丝毫忠诚可言的老人;最重要的是,她在艺术上的天份和热情,是大家都能感受到的。一旦被迫投入我父亲的怀抱,她将再也得不到表演的机会了。塞诺妮小姐给奥伯丁带来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刻,我不希望这份美好,和她本人的未来就这样结束。所以我用自己掌握的一些财产文件做威胁,劝服父亲放弃。”

  “他听了你的?”

  “虽然很困难,但我还是成功了。父亲在一份财产和一个女人之间做出了取舍。这听起来真的很让人尴尬,是吧?可我父亲毕竟是一个贪婪的人,我无法为他辩护。但是,虽然没有得到塞诺妮小姐,父亲仍然没有放弃对她的关注。事实上,他已经叫人打伤了好几个试图追求塞诺妮小姐的男青年。相比之下,您直接调查塞诺妮,更让父亲感到紧张。所以……”

  “那么,你不是代表你父亲,来向我做出警告的了。”

  “怎么会呢?在这件事上,我只代表我自己。您千万要小心,乔贞大人。”

  乔贞把手放回了桌面。“好吧,非常感谢你能这么做。既然谈到了塞诺妮……我也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从你刚才的话看来,你对塞诺妮也有一些了解吧?”

  “我们谈过几次话。不过,离真正的朋友还有一些距离吧,也许我是在刻意避开她。我不想父亲从我身上找到借口,来加害塞诺妮小姐。”

  “那么,”乔贞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一串项链的事?”

  “项链?”

  “有红宝石挂饰的项链。”

  “从来没听说过。”

  “噢……那么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塞诺妮小姐给了您这样的一串项链?”

  “是我索取来做证物的。她给我了。既然是你不知道的,那么我也不能再透露情报了。”

  “嗯……我也没有什么能告诉您的了。您下午也要忙吧?那么,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莱蒙尼托走出门后,乔贞看着他的背影。他的步伐稳健,足径笔直,一如往常。

  在刚才的谈话中,莱蒙尼托镇静的表情没有哪怕一丝的改变。但是在最后关于项链的谈话中,乔贞注意到他的繁琐、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变得短促而又实用。乔贞特意说出“没什么好问”了,却引起了莱蒙尼托的追问。

  乔贞早已习惯了面对撒谎的人,习惯了从对方的回答中挑出能相信的成分,过滤掉欺骗的残渣,再从这些残渣中提炼出撒谎者内心真正恐惧的东西。莱蒙尼托没能通过这项测试;他伪装得很好,但遣词的方式出卖了他。因此,乔贞对这一次会谈很满意。

  他离开了餐馆,准备回到治安局的时候,迎面跑来一个部下。

  “乔贞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埃林大人让我通知您立刻赶到西南区的治安局分部。按他的要求,马车已经备好了。”

  埃林要求备好马车?这还真是一件新鲜的事情,乔贞想。但如果不是出了什么特别情况,他绝不会这么做。何况,现在距离两人预计审讯吉托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请快些。埃林大人说情况很紧急。”

  西南区的治安局分部,离吉托所住的荒废孤儿院并不远。到了当地,一下马车,乔贞就看见埃林从大门冲出来,径直快步走到他面前。

  “老天,你终于到了。出状况了。”

  “怎么回事?”

  “桑迪斯说既然甘迈罗已经死了,那么他生前私藏着的遗迹文物就应该归还给夜精灵族。他派人搜查了整座孤儿院,就在清扫过甘迈罗的住宅之后。”

  “你别告诉我主持搜查的人是……”

  “没错,还是坎农那小子。文物什么的我们可以不管了,但他竟然在吉托的睡房里找到了那件衣服。别说你不记得了——多雷斯被杀死的那天晚上,从他家里消失的暮光教徒长袍。靠着这个,桑迪斯又在强行要求结案了,如果我们还想好好审讯吉托的话,动作就得快点。”

  话虽这么说,但是乔贞和埃林都明白,这件长期失踪证物的出现,给他们带来的是成倍的麻烦。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2 发表于: 2009-05-20
12




  乔贞和埃林进入分局之后,看见吉托被两名卫兵拖在地上,往临时牢房的铁栅栏里拽。吉托喉咙里发出古怪模糊的音节,右边的瘸腿在地面上抖动。坎农对着吉托握住铁栅栏底部的手掌狠狠蹬了一脚,迫使他松开了手,然后又踩向他的背部,要把他如一团废纸般踢进牢房。

  “嗨!我只不过离开了几分钟而已!”埃林上前推了一把坎农的左肩,正抬脚的坎农一时失稳摔倒在地。

  “放开他。”乔贞对仍然压制着吉托的卫兵说。

  “可是……”卫兵看了看倒在地上,被撞青了头部一角的坎农,又看看眼前的乔贞,松开了吉托颈子上的镣铐。乔贞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吉托坐下后,把双手放在下巴前面,从扭曲的嘴里朝着青肿的手背吹气。

  “你这个混小子公开和我作对吗?竟然还给他上颈环?”埃林说。

  坎农一把推开逼视着自己的埃林。“抓捕谋杀犯,使用颈环有什么不对?你们不是最喜欢证据吗?那件长袍现在就在你们眼皮底下……”

  “够了。”桑迪斯·织风从隔壁的大厅走了过来。“两位探员,抓捕吉托是我直接下的命令。你们不应该太为难坎农,他只是听命行事。”

  “桑迪斯,我看你最好把这玩意套在坎农脖子上。”埃林抖了抖手中的颈环。“既然要养狗,至少应该别让它跳出来随便咬人。”

  “我说了,不要羞辱他。因为他是直接听命于我。你至少应该对我表示出一些敬意,埃林先生。”

  乔贞把一只手拦在埃林胸前,示意他冷静,然后说:“桑迪斯大人,我说过了这是我们的案子。您不应该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桑迪斯没有说话,让卫兵把一套叠好的紫色衣物递给了乔贞。

  只是随意一瞥,乔贞就认出了这套服装。确实是多雷斯遗失了的暮光教徒长袍。从色泽,纹路到磨得发白的地方,他都认识。唯一不同的是,右边袖口被撕掉了一小片布料。乔贞明白这裂口,和多雷斯的死尸攥在手中的布料是相吻合的。

  “证据。这是我从你们人类那儿学来的词语之一。”桑迪斯说。“虽然渡过了数不清的岁月,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人类可以不信仰神而活下去?比如你们两位,乔贞和埃林先生。你们不信神,只相信‘证据’。那么我想,这件破烂衣服一定就是你们信仰的东西。被我们发现的时候,它就躺在吉托的床铺底下。”

  “你想怎么做?”

  “宣布多雷斯杀死了甘迈罗,而一直接受甘迈罗照顾的吉托,为他的矮人‘父亲’报了仇。另外,考虑到他从杀人现场偷走了这件衣服,我认为他同时还是一名危险的暮光教徒。”

  “你知道这个说法有多荒谬吗?”乔贞说。“暮光教徒没有人类的普遍感情。他们不知感恩,只会把他人的关心转化成十倍的恨意。他们不会有‘报仇’这种行为。”

  “我当然了解暮光教徒的这个特征。我正是基于这个特征,才做的推论。我认为吉托的报仇,意图并不是为了清偿甘迈罗的恩情,而是……同伙之间的互相照顾。你明白了吗,乔贞?”

  这一瞬间,乔贞知道了桑迪斯一直阻挠案件进展的目的。不是为了转移夜精灵和矮人之间的矛盾——正相反。

  “你要驱逐奥伯丁的矮人,”乔贞说。“你不能做这种事。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和夜精灵一同建立起今天的奥伯丁。这也是他们的家。”

  “不,我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既然甘迈罗有暮光教徒的嫌疑,那么一直和他过着集体生活的挖掘队——也让人感觉不那么安全,对吧?或许用一艘船将他们送回铁炉堡,接受自己种族内的详细调查,是不错的办法。当然,对任何敬重我们夜精灵的外族人,我仍然是非常欢迎的。”

  “你想引起政治战争吗?”

  “不,我不想。而且我非常肯定不会有任何政治上的冲突。你看,我有证据。在这个基础上,我会以一个曾经经历过流沙之战、兽人入侵,拥有三百余枚荣誉勋章的忠诚战士的身份,正式提出遣送的要求。我非常确信无论铁炉堡,还是你效力的暴风城,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埃林右手握拳按在前额上。

  乔贞明白,如果桑迪斯就这样强行结案了,他是无法做什么的。这毕竟只是一起小小的谋杀案,死者无权无势,更别提做过暮光教徒。如果真的放到政治高度,没有人会在意杀死多雷斯的人是谁。

  但是,他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有人被杀死了,有人需要赎罪。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而是为了事物的本来面貌。

  “你不知道这几天的调查,出现了多大的进展。”乔贞说。“可以负责地说,我们已经接近案子的核心了。不能现在放弃。更何况,程序上来说,这件长袍需要得到我和埃林的承认,才能成为有效证据。”

  “我们不如直接看看,那些外交官员会更相信我,还是你吧。”

  乔贞摇了摇头。“桑迪斯,你活了几千年了。我一直很敬佩你作为战士的生涯。但是,在积累过千年的智慧之后,你真的认为把各个种族隔离开来,就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手段吗?我知道你曾经因为领地经济紧张,不得不把土地出售给人类。你希望奥伯丁能平静地永存下去。但是现在,你正在把事情推向反面。好好想想吧。”

  桑迪斯略微抬起下颌,眼睛半闭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再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过后,如果还不能结案,我不会再让步。”

  说完后,他带着卫兵离开了。坎农按着被撞伤的额头跟了上去。

  “你说服他了,”埃林说,“干得不错。要点是什么?煽动他的自豪感吗?”

  “不。只是让他想想。别再废话了,快把吉托带走吧。”




  他们把吉托带到了古博·布拉普的船上。看着额头结着血痂、双手青肿的吉托,古博睁大眼睛说:“我听说你们军情七处的人都喜欢虐待犯人,原来是真的啊。啧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少来了,不是我们干的。”埃林说。“又回到老问题了。古博,我们在甲板上谈呢,还是下到船舱里面?”

  进入了四个人,船舱显得有些拥挤。

  “好了,第一个问题。”乔贞说。“古博,你一定要精确地给我翻译。有不懂的词就诚实点,不要想用个‘差不多的’糊弄过去。替我问吉托:是不是他杀死了多雷斯?”

  这只是一个例行的问题,乔贞想借此观察一下吉托的反应。在打着手语的吉托,不时用仅剩的小半只左眼看看乔贞和埃林。

  “他说不是。”

  “下一个问题。那件暮光教徒长袍是不是他从多雷斯那儿得到的?”

  “暮光……暮光的手势是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喔,他说不是,没见过那件衣服。”

  “那么,下个问题。”乔贞说。“他的父亲是不是多雷斯·斯特莱福?”

  古博扭过头,一脸别扭地看着乔贞,就好像在说“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乔贞瞪了他一眼,说:“你就照直翻译。别的都别管。”

  虽然由于古博的手语技术不精,整个过程有些磕磕碰碰,但乔贞和埃林总算得到了不少情报,包括预料中的和预料之外的。

  多雷斯不是吉托的父亲,但他的确是吉托在孤儿院成长期间的匿名供养人。在孤儿院院长潜逃的时候,多雷斯突然提供了一大笔钱,资助吉托买来了土地租用权文件。到今天为止,租用期仍然有二十五年。

  乔贞相信这笔钱,正是雅可逊三年前放给多雷斯的高利贷。

  “吉托说那是礼物,”古博说,“生日礼物。”

  “你觉得多雷斯为什么会资助他?”埃林对乔贞说。

  “这得看下面几个问题的答案。吉托,你是不是在十五年前那场暮光聚会上被烧成这样?”

  吉托明显激动起来。他的手指颤抖着,嘴里随着手上动作发出古怪的鸣叫。

  “是的,他说是。他……只是一个作为‘种’的孩子。”

  “‘种’?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那是指第一个被绑到柴堆上焚烧,好为其他想要献出自己孩子的人做一个……演示。……铜须国王万能的胡子啊。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可怕的东西。你们不能找别人吗?我不想翻译下去了……”

  “不行,古博,你一定要帮完这个忙。”

  突然间,吉托自己不停地打起手语来。他动作短促、激烈,几乎要从凳子上站起来,大粒的汗珠从头顶滑落,整张脸因为焦急而显得更加扭曲、可怖。

  “快,古博,告诉我们他在说什么!”

  “别急我呀,你们两边都不能先停停?哎,苦命啊我……好了好了,他说,他说……红项链!不,有红宝石的项链。他记得这样一件东西,在一个小屋子里……屋子里很黑……但是他当时不害怕。因为还有其他人在。是其他的小孩子。有一个女孩,比他大几岁的,把自己的红宝石项链给了他,说这会陪伴他……会让他心安。不,不。吉托没有拿到。这时候,门开了。有穿着深紫色衣服的人进来了,他们很高大……很可怕。他被抓住了,拖出门外……然后就是……火焰……火烧起来了……很痛苦……”

  “为什么没有拿到项链?快问他!”

  “不知道,不是我,是他说不知道。但他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赫……赫……赫莉欧。这是那个女孩。”

  吉托狠狠地把拳头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吓得古博蹦了起来。他如同要碾碎自己的骨头一般,砸了两次、三次,在那只残缺的左眼中,有泪水溢了出来。那是徒劳无益的泪水。他这具残缺、丑陋的躯体所承载的痛苦,是泪水无法传递的。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3 发表于: 2009-05-20
13





  塞诺妮睁开眼睛。背后墙壁上挂钟的敲打声,在她模糊的大脑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她试图起身,却引起了背脊处的一阵剧痛;因为双手被绑得很高,迫使她的背部顶在了床头围栏上。她转动一下左腿,只稍稍一使劲,那布满芒刺的粗糙绳索就在她的脚腕上磨出了血。

  四周没有别的声音。几乎是一片黑暗,只有左面墙壁上有一扇窗户,从厚厚的深色窗帘透过来晦暗的光。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泪水和汗渍已经把她脸上的妆搅得一团糟。她有一天多的时间没有进食、喝水了。

  神智越清醒,她就越感到恐惧。就像空气也是这黑暗的一部分,它们随着呼吸侵入她的身体,让她无可逃避。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有那片晦暗的光,照射出自己右边大腿的部分轮廓。

  “救命,”她无法控制地喊起来,“救命。有人在吗。”

  没有任何回音。只有挂钟仍然在回响。

  “救——”

  突然间,就连那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掌按在了上面。但塞诺妮马上意识到,是一个男人的背影遮住了光。那个男人原来一直坐在床边,如同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声息;而现在,他站起来了,开始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就像是黑暗凝聚成了人形,吞噬了最后一片光线。

  塞诺妮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她动弹不得。

  男人开口了。他的自言自语就像一条条蜿蜒盘曲的毒蛇,爬满整个房间。

  “又一天过去了。很累……”

  “你知道吗,姐姐。我什么也不害怕了。因为我把爸爸的藤条藏起来了。就算妈妈不在,他也不能打我们了。”

  “好冷啊,姐姐。我能帮你生个火吗?”

  “姐姐,我不再怕爸爸了。他够不到藤条。”

  “因为我把他吊起来了。”

  塞诺妮突然感到床铺的一侧猛然下陷了。那个男人爬上了床,双膝跪在边沿,手掌撑在她的头部两边。男人的脸离她只有三寸远。即使如此之近,她还是无法看清他的五官,仅能辨出脸庞的轮廓,就像戴着一张没有脸的黑色面具。

  就在塞诺妮咬住自己下唇不断发抖的时候,男人吻了她。这是一个有力的吻,但充满血腥味。塞诺妮从不知道吻是这么恐怖的事物;也不知道有多少致命的毒素,通过这个吻传递到了她的身体里。

  五秒钟后,男人起身,塞诺妮就听到了一种机械碰撞的声音,然后一个冰冷的金属块顶在了她的额头上。

  “不要背叛我。永远不要。”男人说。




  这一次,乔贞和埃林进入雅可逊的办公室后,没有给他装模作样的机会。乔贞一巴掌把办公桌上的文件堆和墨水瓶扫到桌下,然后说:“莱蒙尼托在哪儿?”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太无礼了……卫兵!卫兵!”

  雅可逊把庞大的身躯从椅子上提起来,长袍被椅子腿缠住了,因为正好被乔贞抓住衣领,没有摔倒在地。

  一名卫兵冲进屋来,从后提矛刺向乔贞的肩部。埃林用左手从中途抓住了矛柄,然后手持匕首柄砸在卫兵的脖子上,使卫兵倒在地上。埃林拾起长矛,把大门关上,将长矛顶在手把下面做了门栓。

  “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什么事也不会做,”乔贞说。“只要你好好地告诉我们,莱蒙尼托在哪儿。我们原来不打算打扰你的,可是就算找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还是见不着那小子。或许这样看起来有点粗鲁,可是我们需要赶时间。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们不能……”

  乔贞揪着雅可逊的衣领,把他背脊朝下地向一张纸牌般甩在桌面上,然后俯视着他说:“快些,雅可逊。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不应该再给自己搭上一条人命。”

  “会出人命?莱蒙尼托他怎么了?”

  “回答我!”乔贞一拳砸在桌子上,离雅可逊的脸只有一寸远。“我不想问第三次。你不会喜欢我问第三次的方式的。”

  雅可逊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牧师长袍的左侧被撕出了很大一条口子。

  “你们……去过他的办公室了?家里呢?也不在?好,好……我知道还有个地方,我带你们去……但是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这一点恐怕还需要莱蒙尼托来告诉我们了。”

  昨天对吉托的审问结束后,乔贞和埃林立刻决定重新审问塞诺妮,打算问出红宝石项链的来历。但是今晨前往剧团后,却被告知塞诺妮没有出现。“其实昨天下午的演出结束后,就没人看见过她了,”卡崔娜这么说。时间真是在乔贞和莱蒙尼托的聚会结束之后。

  乔贞后悔自己没有采取措施把塞诺妮保护起来。虽然关于项链的来历,她明显撒了谎,但那是出于自我保护意识。那不是一种会加害别人的谎;一旦有人受害,那将是她自己。另外,对于莱蒙尼托,乔贞也没有足够的警觉意识。在得知莱蒙尼托也行踪不明后,他和埃林就这样闯进了雅可逊的办公室。

  雅可逊带着他们来到了离庄园不远处的一座老旧谷仓。

  “这里面还有一个房间,”雅可逊说,“是他自己的。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大门紧闭,埃林试着推了一下,但纹丝不动。

  “从里面锁起来了。”他说。

  “那不是问题。”乔贞说。雅可逊是这里权势最大的人,如今他被两名探员押着,战战兢兢的景象,吸引了周围一大群农夫。乔贞从其中一名农夫手中拿来了一把斧头,开始劈门。连劈七、八次,再蹬上几脚后,门上露出了可供弯腰出入的洞。

  谷仓里的空气令人窒息,漂浮着充满霉味的粉尘,雅可逊开始不停咳嗽。过往目空一切,用虚伪做作的态度对待所有人的他,此时却佝偻着身躯,不敢越过乔贞一步,目光中充满恐惧。

  乔贞知道雅可逊怕什么。虽然他是个人渣,但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在谷仓后方一大堆破旧农具、腐烂草料的掩饰下,隔离出了一间小屋子,从外表看来只像是普通的杂物间。

  “也,也许,他就在里面。”雅可逊说。“我就知道他这么个藏身处了,真的。”

  “跟在我们后面。也别想逃跑。”乔贞说着,然后伸手去推门。

  门并没有锁。但是还来不及把它打开,乔贞就听到了一声巨响。门板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断裂的木片从他脸庞划过;他回过头,看见雅可逊倒在了地上,双掌交叠在一起,紧紧捂住脑袋右侧,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他的耳朵被打中了,”埃林说着,把雅可逊拖到安全的角落,然后用纱布给他临时包扎伤口。

  “他在里面,噢,他打了我……”雅可逊开始嚎叫起来。

  是猎枪,乔贞心想。他从来使用不好,也最讨厌尝试的武器。他从腰间拔出投掷用的匕首,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不想杀死莱蒙尼托。他躲在墙边,用眼角余光朝屋里望,但视线所及十分有限。

  改变情势的是一声“救命,救救我”,然后是莱蒙尼托喊叫着“闭嘴”。乔贞立刻进入屋内,一确认了人影,立刻投出了匕首,刺中了莱蒙尼托的右肩。他本想趁这个机会冲上制服他,但莱蒙尼托立刻把枪口对准了缚在床上的塞诺妮。

  “不要过来。”他说。

  乔贞认得出,塞诺妮仍然穿着一身被弄污的戏服,四肢都被绑着,脸上的妆乱得几乎认不出人来。“别让他杀了我,”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微弱、沙哑得可怕,就像被扔在沙漠中央,长时间滴水未沾似的。

  在那一瞬间,乔贞从莱蒙尼托眼中看到的是完全的癫狂。那双曾经湛蓝的眼睛,此刻变成了盛着浊流的玻璃珠子。这不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

  “放下枪,”乔贞说。“你不用伤害任何人。把枪给我。”

  莱蒙尼托突然举枪朝向乔贞,然后又放下,再次指向塞诺妮的额头。这一过程反复了好几次,而他的手臂始终在颤抖。

  乔贞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这房间内里就如同外表一样破旧,苍白。除了一张床,一座钟,一盏煤油灯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我会的,”莱蒙尼托说,“我会杀人的。我把父亲……吊起来了。你们都看见了。但他不值得活下去。他背叛了我们。”

  “你在把情况变得更糟。这不是你应得的。放下枪,不要一错再错了。你想要这件东西吗?”乔贞从衣袋里掏出了红宝石项链,“它是属于你的。现在离开那个可怜的女孩,到我这儿来。我把它还给你。”

  莱蒙尼托的眼睛回复了一点神采,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不,”他说,“我不需要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正在僵持的时候,右耳被炸掉一半的雅可逊蹒跚着脚步进来了。他的双手就像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凭空放着,同时不断发颤。

  “莱蒙尼托,我的好孩子,”他说,“请求你,请求你放下那危险的东西吧。我不想看见你伤着自己。”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也不叫莱蒙尼托。我的名字是……”

  “别这样说,……”

  “我的名字是……”莱蒙尼托嘴里模糊地呢喃着,然后再次望着雅可逊说。“……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我不是吩咐过……不要告诉任何人吗?”

  “我以为你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你也要背叛我吗?为什么每个人都……难道我就没做过一件正确的事吗?……姐姐,我让你失望了……”

  乔贞想冲上去,但已来不及了。他看着莱蒙尼托把枪口伸进自己嘴里,叩动了扳机。仿佛让整间屋子都震动的声音爆发出来,他的脸立刻失去了全部血色,整个人瘫倒在地。背后的墙上涂满了鲜血和脑浆,塞诺妮的右臂也溅上了乌黑的斑点,她尖叫起来。

  不等乔贞和埃林做出反应,雅可逊已经跪倒在了莱蒙尼托的尸体前,把他抱在了膝上。他抚摸着他的脸,又把自己的脸贴上去。“不,不,不,不……”泪水从他充满皱纹的脸上落了下来。

  乔贞知道的。雅可逊是个虚伪的牧师。爱财如命。放高利贷。好女色。自大骄横。压榨穷人。陷害对头。

  但这就是雅可逊害怕的东西。

  “我们搞砸了吗?这样算结案了?”埃林叹了一口气,说。

  乔贞没有回答。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4 发表于: 2009-05-20
14





  乔贞站在病房门边,看了看坐在房间里侧床上的塞诺妮。她双腕缠着绷带,望着窗外,似乎身形又小了一圈。外面只是一片灰雾。

  “她的情况如何了?”乔贞说。

  “今天能吃下东西了。我给她喂了一点粥。”卡崔娜回答。

  “我能不能……?”

  “恩,我想没问题的。不过别太累着她了。”

  “我会注意的。”

  “乔贞,等等。谢谢你……救了她。我真的很感激你。她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姑娘,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那么,我先回剧院了。”

  乔贞进了门,在塞诺妮的床边坐下。塞诺妮就像不知道有人接近似地,仍然如同石雕般望着窗外。片刻后,她开口了。

  “乔贞大人,您喜欢我的表演吗?”

  “非常喜欢。我是个老观众了,你知道。”

  “您最喜欢哪个角色呢?”

  “呃……那个假扮成公主的侍女吧,我猜。”

  “可是我不喜欢她。”

  “……”

  “变成别人,是得不到幸福的。”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乔贞说,“没有必要瞒着别人,也瞒着自己了。我们就从你和莱蒙尼托怎么认识的开始,好吗?”

  塞诺妮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来到奥伯丁,做了几场演出后,雅可逊牧师就来后台找我了。起初我觉得,跟了他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卡崔娜,但毕竟我做女演员,也只是为了不用回山村里过苦日子而已。我接受了邀请,到他的宅子里吃晚饭,然后在那里遇见了莱蒙尼托。”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一开始没什么,我想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父亲把不同的女人带回家。但是那天晚上,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注意我。后来,雅可逊要带我去卧室的时候……他出现了,把他父亲支走了,然后找人把我送回家。后来还连续发生了几次类似的事,雅可逊也就渐渐地不再找我了。”

  “你能感觉到,莱蒙尼托是在刻意阻挠雅可逊得到你?”

  “是的。我一直都奇怪他为什么这么做,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来到了我的房间。我以为他……但事情却不像我想的一样。他没有碰我,只是让我和他聊了一晚上。”

  “你们都聊些什么?”

  “他大多都是在谈他自己。第一天晚上,我都在听他不停地说,感觉很尴尬。他说自己很累,还说雅可逊是怎样地一个坏人。后来,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找我。他的话也越来越古怪,让我有些害怕。他说雅可逊只是他的养父。他很小的时候就到外地去游学了,如今回到奥伯丁来,没想到还能看见自己的生父。他说生父是他最恨的人,非得有一天报仇不可。”

  “他对你说过生父的名字吗?还有他自己的真名?”

  “全都没有。但他曾经说过,我长得和‘赫莉欧’一模一样。我问他赫莉欧是谁,他说那是他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但如今已经不在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哭得一塌糊涂,把我吓坏了。然后……”

  “然后,他把那串红宝石项链送给了你。”

  “……亲手给我戴上的。我能怎么办?那天夜里,他哭累了,在我膝头上睡着了。我就像姐姐对待弟弟那样,抚摸着他脖子后面的头发。虽然他实际上比我大好几岁。”

  “然后,多雷斯发现了你的项链。”

  “恩。虽然莱蒙尼托再三嘱托过,一定要好好珍惜那项链,但我还是很好奇……所以答应了多雷斯,把项链带给他看看。我告诉他,那项链是莱蒙尼托送给我的,是他姐姐的遗物,多雷斯显得失望极了。没想到,莱蒙尼托看见了我们的事……他没有对我怎么样,但是第二天听说多雷斯被吊死以后,我吓得浑身发抖。后来,您把项链要去做证物了,当时我心里很奇怪地轻松了许多……直到他把我拖进了那间小屋里。”

  我为了套取情报,把拿走项链的事告诉了莱蒙尼托。是我害塞诺妮遭遇了这种事。乔贞想。

  “他疯了,真的疯了。他说我背叛了他,那红宝石项链不该给任何人……我想,也许……我根本不是他心目中姐姐的化身。那串红宝石项链才是。把项链送给我,只是因为他想看到一个和自己的姐姐长得很像的人,再次戴上那项链……他把我绑在床上,握着枪走来走去,撕下自己的头发,使劲捶打墙壁……还好几次用枪口对准我……有时候又对着他自己……我想我们两个都死定了,只是不知道谁先……”

  “好了,好了,别说了。”乔贞轻抚着塞诺妮的头发,让她伏在自己的胸前哭泣。“你是个好女孩,挺过了这么多事。不要再去想了。”

  “您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吗?”

  “这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你现在该休息了。”

  塞诺妮重新躺下后,乔贞离开了病房,来到了医院的草地上。他从兜里掏出项链,对着微弱的阳光看。现在他觉得,那红宝石上的些许裂纹,也许就是被火焰炙烤后的痕迹。这痕迹清晰地保留了十五年,而多雷斯的人生,就渐渐地隐没在了这裂纹中。

  乔贞仿佛觉得自己能看到那一切。的确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他看到了十五年前的多雷斯:一个无可救药的暮光教徒。他用藤条抽打妻子,直到她逃离;虐待孩子,让一对姐弟在黑暗中抽泣。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决定抛弃全部的人性,将儿女献给虚无的上古之神。

  姐弟总要有个先后顺序。他也许苦恼过,也许没有,总之,他选择先把女儿绑上柴堆。女儿最爱的红宝石项链已经不在身上了,但他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人世间的事物。正在这时候,他的儿子正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里,从一个名叫吉托的小男孩手里抢过项链。

  火焰烧起来了。他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被大火吞噬。卫兵的来到暂之中止了他的迷狂状态,他开始逃跑。真正在追逐他的不是卫兵,也不是火焰,而是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这罪恶感在他体内慢慢成长。他每天都做噩梦,每天都灌醉自己。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弑亲的罪人。为了让自己不被罪恶感压垮,他选择做一个线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对付自己过去的“同伴”。

  多雷斯还发现了那名叫吉托的小孩子。他从火焰中脱逃,烧得不成人样,如今已经长大了。他有一种感觉——或许那个丑陋的孤儿,是自己的儿子。他供养他,让自己能好受一些。他不敢和吉托说话,就连见一面也不敢,因为他怕自己的梦会破灭。就把他当作是我的儿子吧,多雷斯这么想着。吉托又聋又哑,反倒成了好处,因为就算他不是多雷斯的儿子,也无法开口表达出来,梦就不会破灭。为了保护这个梦,他不惜杀掉了甘迈罗·铁椎——这个矮人竟然打算把吉托带去希利苏斯,那个遥远、荒凉、充满危险的地方。

  故事的另一边,是他的儿子。他并没有死,而是被那场火灾的最大受益人雅可逊收养了。他被送到外地,受着最好的教育,过着最好的生活,在成年后,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从看到莱蒙尼托的第一眼起,他就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在那张俊朗的脸上,他分明看到了亲生儿子的影像。

  他心想:也许只是长相而已,没有别的证据。但是,假若长相不算证据的话,他又何来的信心把吉托想像为自己的儿子呢?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某一天,他偶然看见了塞诺妮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感觉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他和她会面,当把那串项链握在颤抖的手指中之时,塞诺妮轻描淡写地说:“莱蒙尼托送给我的。说是他姐姐的遗物。”

  这句话不啻于死刑判决。无可质疑的铁证。儿子还活着!这难道不该是一件好事吗?但他没办法高兴起来。梦已经破碎了,他没有勇气去承认。他已经为自己空想中的感情,杀死了一个无辜的矮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赎罪;罪孽反而加深了。

  他疲倦地回到了家。他所不知道的是,儿子也清楚他的存在。他所不知道的是,儿子这十五年来,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为姐姐复仇。儿子觉得时机已经到了,因为红宝石项链已经被看见,再拖下去的话,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勇气。于是这天晚上,多雷斯补偿了所有的罪孽——以死在自己儿子手里的方式。

  ——这是一个圆满的故事吗?

  乔贞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了。桑迪斯·织风定下的三天期限已到。凶手已死,无需再追查。一个小时之后,这个案子的所有文件会被集中起来,归入档案。

  他把项链收进兜里,走出医院的草地。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5 发表于: 2009-05-20
15




  三个月后,奥伯丁为前治安官马绍克·莫杰坦恩举行了公开的葬礼。根据女侍的说法,他是在睡梦中停止呼吸的。七声礼炮过后,他的棺柩埋在了西南区的公墓中。

  多雷斯的案子结案后不久,雅可逊就因为放高利贷和骗税,被押解到暴风城进行严密的调查。他是自首的。自从莱蒙尼托死后,他就无心打理事业,仿佛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但是乔贞没想到他会走到自首这一步。他控制的南区本该由暴风城的临时官员接管,但出于政治压力,所有权被还到了桑迪斯·织风手中。

  吉托主动跟随剩余的挖掘队成员前往希利苏斯。古博·布拉普扔下自己最爱的渔船也一同去了,他是这样解释的:“只有我一个人能和这儍小子说话了,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吧?”临行前,吉托将孤儿院的土地所有权让给了马绍克遗产的法定继承人——坎农。价格比多雷斯帮他买来的时候还要低,不过乔贞也没办法插手。

  得到整块西南区土地的坎农,在马绍克葬礼的前一天,也将地产转让给了桑迪斯,价格和多年前马绍克的购买价一样。这样一来,整个奥伯丁又重新回到了夜精灵的全面管理下。乔贞想,桑迪斯几千年的智慧倒是小事,关键是他有人类不可及的寿命去等待,这才是最关键的。

  “你不快去洗个手吗?”葬礼结束后,埃林拍着自己的手,对乔贞说。

  “为什么?”

  “我们刚才不是都往马绍克的‘套房’上面撒了土么。”

  “那又不是淤泥,不沾手。”

  “倒不是脏不脏的问题,你知道那是什么行为吗!是对死者‘致敬’啊!给那个臭老头致敬?别开玩笑了,我不会用这样的手去碰任何一个姑娘——糟糕。桑迪斯在朝我们这边看。啊呀,他遛着他的狗儿过来了。我先走了,你去应付他们吧。”

  一说完,埃林就飞快地闪到了墓场周围的林荫后。桑迪斯带着两名卫兵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沉默的自信。坎农跟在他身旁,准确地保持着一个步伐的距离。

  “桑迪斯大人。”乔贞先开了口。

  “对于马绍克·莫杰坦恩的去世,我感到非常遗憾。我要说,即使是在夜精灵中,也很少见到这样尽职尽责的人。”桑迪斯说。

  “没错。”乔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下。他知道桑迪斯的客套话,往往是另一个不愉快话题的开端。

  “但是,他也是非常幸运的,因为有一位优秀的儿子将继承他的遗志。”桑迪斯拍了拍坎农的左肩。“以奥伯丁最高行政领导人的身份,我已经任命坎农·莫杰坦恩作为奥伯丁新的总治安官。”

  果然如此。乔贞想。

  坎农挑衅地笑着,对乔贞伸出手。“以后我就是你新的上司了,乔贞先生,”他说,“让我们共同努力吧。”

  “我怀疑。”

  乔贞并没有做出行动,坎农知趣地把手抽了回去,并不掩饰自己得胜的笑容。

  “时候也不早了,”桑迪斯说,“乔贞先生,你愿意和我们共进午餐,一起讨论一下以后的治安工作策略吗?”

  “我现在没心情吃午饭,但是确实有事情想和您讨论一下,桑迪斯大人。就在这儿。”

  “哦?请说。”

  “关于多雷斯·斯特莱福的那件案子,我想了很多……”

  “已经结案三个月的案子,仍然在困扰你吗?”

  “没错。我有一些感想。”

  “抱歉了,乔贞先生。我们接下来的任务还很繁重,不应该该再提起这已经结束的……”

  “这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乔贞说,“我保证您有时间吃午饭。请听我说完。根据塞诺妮的证词,还有我亲耳所闻,莱蒙尼托在最后的疯狂中,一直重复这句话:‘我吊起了自己的父亲’。这成了他的自供。”

  “这也是能把这个案子结束的最大理由,有什么问题吗?”

  “哦,有的,很多问题。但因为某些原因,我直到今天才能对您说出。他说的只是‘吊起了父亲’,而不是‘杀死了父亲’。这句话把我带回了最初的杀人现场中:犯人从暮光教徒长袍上撕下了一块布片,让它攥在多雷斯手中,然后带走长袍,作为栽赃吉托的道具。但他犯了一个错误:在吊起多雷斯的过程中,由于尸体手指还未僵硬,布片掉落了下来。既然利用布片栽赃是犯人的一个主要目的,那他又为何会如此粗心大意?

  “再回到莱蒙尼托身上。由于自小被成为暮光教徒的父亲背叛,他对这类人正是恨之入骨的。他不仅是对父亲个人复仇,更是对父亲的暮光教徒身份复仇。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带走可以证明多雷斯曾经的教徒身份的长袍,并用它去栽赃另一个人?这不是很不自然吗?”

  “我不太理解你是什么意思,”桑迪斯说,“对于人类的疯狂心灵,我了解不多。”

  “或许是这样。但有一件事,是无论种族、无论性别,都无法否定的。那就是:犯罪,必然有动机,也就是犯罪者必须获得利益。多雷斯的案件,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谋杀多雷斯,二是栽赃吉托。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莱蒙尼托可以从栽赃吉托这件事上得益。总结起来,我认为:莱蒙尼托带着复仇的心去找父亲,却只看见他倒在地上的尸体。这超乎他的预料,驱使着他急急忙忙写了一封措辞有漏洞的遗书,然后把尸体吊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布片从多雷斯手中掉落了,但莱蒙尼托并不会注意,因为他不知道这布片代表的意义。所以他在自白中,只是说‘吊起了自己的父亲’。”

  “你的意思是,谋杀多雷斯的另有其人?”

  “您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桑迪斯大人。实际上,应该说谋杀多雷斯和栽赃吉托的另有其人。必须有一个人,能同时从这两件事中得利。”

  “哦?假若真是如此的话,我希望你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否则,我真的不想在已经收入档案中的案子浪费时间。”

  “那我就直言了,桑迪斯大人。”乔贞说。“您真的打算让一个杀人犯、栽赃犯,担任奥伯丁的新治安官?”

  “什么……?”桑迪斯皱起眉头,望向身边的坎农。

  “你疯了吗,乔贞?”坎农说,“我知道你向来厌恨我,不过至于到这地步么?桑迪斯大人,您不应该在这种疯子身上花时间……”

  “我希望你立刻收回这无理的话,并且向坎农治安官道歉,”桑迪斯说,“否则,他上任后的第一起案子,就会是你的诽谤案了。”

  “您可以逮捕我,不过我必须把话说完。对于这个推论到今天才提出,我也是不得已,因为真正的‘证据’正是今天才出现的。它就是您刚刚签下不久的西南区土地所有权转让书。

  “听着,坎农。根据遗嘱,你会得到马绍克的全部土地,但其中少了一部分,那就是吉托所拥有的孤儿院土地。那儿虽然荒凉,但仍占有相当的面积。既然在父亲过世后,你这么快就卖出了土地,很显然是早有此打算的。你不想经营西南区。但是,如果土地不完整,你也就卖不出理想的价格。吉托对那片土地的持有权仍然有二十五年,但又聋又哑还半瞎的他,如果不找个代理人,是无法让他交出那片土地的。更何况,马绍克时日不多了,你也没办法等二十五年。

  “正在这时候,甘迈罗出现了,并且打算把吉托带往希利苏斯。甘迈罗会手语,正是一个理想的代理人。但是很可惜,他被多雷斯杀死了。虽然这个结论在当时并没有公开,但是能浏览所有案件资料的你,自然能了解这点。你对多雷斯一清二楚,还知道他藏着一件暮光长袍。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毕竟你是我和埃林的‘搭档’。

  “火焰节的前一天,我、埃林和多雷斯谈论了关于让他退休的事情。多雷斯提出再停留一天,我们答应了。这里我要提出一个假设:你偷听了我们的对话,知道最后的机会来临了,不能再错过。在那天夜里,你实行了预谋已久的计划。

  “你杀死了多雷斯,让他躺在地板上,手里攥着布片。后来,借着桑迪斯搜索孤儿院的命令,你把准备好的长袍放到了吉托的卧室下,试图栽赃他为暮光教徒和杀人犯。一旦计划成功,你就可以分文不花地取得那片土地。但是你的计划失败了,因为我和埃林一开始就知道,吉托是被陷害的。

  “坎农,你知道我和埃林为什么讨厌你吗?不,不仅仅是我们。几乎所有治安局的人都讨厌你,因为这是一项要求效率的职业,但你呢?总是徒劳无功。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你看上去是个胜利者,因为最后吉托还是去了希利苏斯,你还是得到了土地——虽然多花了一些钱,但就谋杀和栽赃两件事来说,确实是徒劳无功了。你本来不需要犯罪,只需要等待,就能迎来圆满的结局,对吧?如果你不把整个西南区卖掉,从而证明了你自己的获利,我也不会说出这些话。你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坎农。

  “当然,桑迪斯大人,我并没有绝对的物证来支持这个理论,其中还存在着一个主观假设,但回到案件的核心问题‘谁能够同时从谋杀和栽赃获利’,这是我唯一能提供的答案。我的话说完了,如果您认为这是诽谤的话,可以马上逮捕我。”

  乔贞盯着坎农。他可以看见坎农的下颌在颤抖。

  桑迪斯沉默一下,然后说:“乔贞,我可以接受你的部分说法。就把新治安官的任命推迟吧……”突然间,坎农猛地撞开了桑迪斯,抢出桑迪斯腰间的长刀,向乔贞挥砍而去。他没有砍中,立刻就被一直跟随着的夜精灵卫兵压制在地上。

  “那是很差劲的一刀,”乔贞说,“你真的有做过练习吗?这件事又白干了,坎农。”

  “别用那种了不起的眼神看我,”坎农呼喊着,“别看了!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我只是想要一点点的尊重,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做错了什么?……父亲,你为什么要生下我?……既然你毫不关心……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乔贞一直看着这个渺小的人。但突然间,他感到内心一阵刺痛。坎农的犯罪徒劳无功;也就是说,多雷斯的死毫无意义。如果坎农没有杀死他的话,那么多雷斯将和莱蒙尼托见面。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呢?仍然会是父子相残吗?或者以不涉及死亡的方式结束?

  这些问题已经无法回答了。乔贞知道,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他的职责。





尾声



  戏剧散场了,乔贞还坐在观众席上,把玩着手中的一张信纸。信上写着:

  乔贞:

    马迪亚斯已经到了该接受情报收集和分析教育的年龄。我一向欣赏你在这方面的能力,决定让你做他的私人讲师。马上回暴风城来。至于奥伯丁的工作,我会安排继任者。不要让我失望。

  落款是红色墨水大写的“S”。这是老人的亲笔信。措辞简洁,没有官腔,但充满一种不可质疑的严苛感。乔贞已经打点好了行装,预计乘今晚的船回到东部王国。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来到后台,找到了卡崔娜的私人休息室。

  “卡崔娜,你在里面吗?是我。”

  “啊,等等……请进。”

  乔贞掀开红色门帘进了屋。卡崔娜坐在屋子里侧的椅子上,显得有些憔悴。

  “我听说这是你们的最后一场演出。”乔贞说。

  “没错。有些伤感,不是吗?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其实我也是。今天晚上的第一班船。”

  “看来不凑巧啊。我们得后天才走,毕竟这么多要打点的。你是作为一个老观众,来说再见的吗?真让我开心呢。”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乔贞说。“我还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不对,它原来就属于你的。”

  不等卡崔娜回答,乔贞就掏出了那串红宝石项链。在有些暗的小屋中,它不可思议地发着微弱的光。

  “这是你女儿赫莉欧·斯特莱福的东西,对吧?”

  “你……”

  “你的丈夫——或者说曾经的丈夫,名叫多雷斯·斯特莱福。你们育有一对儿女,姐姐叫赫莉欧(Helio),弟弟叫特洛普(Trope)。而你的剧团,叫海岸向日葵(Heliotrope)。”

  卡崔娜低下头,按住前额,然后又把脸转过去。乔贞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是怎么……”

  “你的儿子特洛普——化名莱蒙尼托,亲口对塞诺妮说出了姐姐的名字。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本名;但我根据马绍克提供的年龄,查到了生育记录。多雷斯的所有官方个人资料已经被销毁了,但是你们当时很穷,是找一个乡村医生接生的,所以他们的名字幸运地保留了下来。所以,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但是这个……”

  乔贞把项链放在手里,向前递。但是卡崔娜仍然没有转过头,只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

  “不要把它给我。我不想看见它。”

  “为什么……?”

  “请把它收回去吧,随你怎么处理也好。”

  乔贞只能把项链收回了兜里。这时候,卡崔娜面朝着他,他能看见她眼角的泪痕。

  “有的时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反而更容易生活下去。”卡崔娜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乔贞。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什么也不。我只是……”乔贞对这句有明显敌意的话,不知该怎么应付。

  “马绍克已经死了。雅可逊被你送进了监狱。多雷斯,还有我的儿子……求求你,乔贞,不要再从我这里带走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我还以为你知道一切。你不是理智的,万能的探员吗?”

  “马绍克病死了。雅可逊进监狱是因为有罪要报偿。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不知道吗?还是说这是你们这种人的伎俩?”

  “我说的都是真的,卡崔娜。请不要……”

  “好吧。那我就把你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雅可逊的全名是雅可逊·斯特莱福,这个姓氏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吗?”

  “这是奥伯丁一个常见的姓氏。”

  “他是多雷斯的哥哥。也就是我儿子特洛普的伯父。”

  乔贞从未想过。

  “他一直很关心我,也很爱他的侄子、侄女。他知道多雷斯成为了暮光教徒,还不断鞭打我和孩子,却一直找不到解救我们的办法,直到多雷斯决定参加那次可怕的集会。他对我说了他的计划,并且劝告我先逃跑。两个孩子早就被多雷斯藏在暮光教徒们的一个地下室了,没办法和我一起逃。”

  “当时给马绍克提供集会内部情报的,就是……”

  “就是雅可逊,”卡崔娜说。“不仅这样,他还冒着生命危险假扮成暮光教徒,混了进去。他要在集会上找到两个孩子,把他们救出来。马绍克和雅可逊曾经是战友,他们一直很熟悉,所以雅可逊除了提供情报,还要求他特意延迟行动的时间,让他有时间救出孩子们。”

  “马绍克拖延行动,不是为了刻意放走暮光教徒来控制地价?”

  “你在说什么啊?天啊,不是的。他是为了救我的孩子……”

  乔贞顿时觉得一阵眩晕。他回想起自己和埃林在马绍克的病床前,用关于地价的推测,气得他咳血的样子。

  “我们知道,仪式上会有一个作为‘种’的小孩子,第一个被焚烧……而那个‘种’必须是孤儿。所以,雅可逊才放心开始这个计划,因为估算到我的两个孩子不会最先被……可是……多雷斯真的疯了。他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第一个把我的女儿拉了上去……”

  乔贞回想起对吉托的审讯。他表达过自己是“种”,但从未说过自己确实是第一个被带上柴堆。

  “……我可怜的赫莉欧没有救下来,但特洛普总算被雅可逊找到了。他把他收做养子,送到了其他的城市,远离那个恶毒的父亲。本来雅可逊永远都不想让他回来的,但是他听说了我这个剧团来到奥伯丁的消息,一定要回来不可。他当然不知道这是自己母亲的剧团,但是……为了能够时刻想起孩子,我给剧团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才让他注意到……”

  “他回来之后,你们没有相认?”

  “不。我没有勇气。毕竟十五年前,可以说我先抛下了他和赫莉欧,独自逃到外地,把一切事情都交给雅可逊和马绍克处理……我觉得我算不上一个母亲……我成立了剧团,用他们的名字来命名,就好像是说,他们是我私人的爱,是我私人的向日葵;但回到了奥伯丁,我却又逃避这一切……谁能预料到,他对塞诺妮产生了那样的感觉?然后还计划杀死自己的父亲?”

  “你们不打算对多雷斯做些什么吗?毕竟是他做了那些事。”

  “这十五年来,我一直都仇恨他,确实想过把他杀死……但是回到奥伯丁以后,马绍克和雅可逊都告诉我,多雷斯正在转变,他希望能够赎罪。我犹豫了,不知该怎么办……我发现自己没有多雷斯那样面对自己的勇气。他来剧团找过我,但我都避而不见。我真的害怕……我怎么能想到,特洛普那个孩子会那么儍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乔贞离开剧院后,在一条没人的小路上停下了。他觉得很累,靠在墙边,慢慢坐了下来。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头发里。他无法控制手指的颤抖。

  他明白自己侮辱了马绍克,误解了雅可逊。自己那些无情的话,加速了马绍克的死期;而雅可逊抱着特洛普尸体的悲容,他还以为只不过是一个黑心富商失去了自己人性的寄托,和最好的财政助手的表现。但实际上,雅可逊当时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流泪。他为三个人奉献给怀中这个孩子的十五年而流泪。

  “不,不。”乔贞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有行人路过,看着他,但他只看着自己脚下的灰尘。

  这天晚上,他在甲板上,把那串红宝石项链扔进了海里,因为他相信无论是堆满灰尘的档案室,还是他自己的身边,都容不下这串项链所承载的意义。唯一不侮辱这串项链的办法,就让它留在无限深邃的海底。

  后来的日子里,他好几次做起一个相同的梦。他梦见这起案子中被伤害的所有人,带着悲悯的眼神,望着被禁锢在泥土中的他。这不是一个好梦,但他不责怪它,因为他明白:我们可以忘记过去,但过去不会忘记我们。


乔贞案卷---我私人的向日葵
END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6 发表于: 2009-05-20
梦的挽歌











  尼尔·杰西明天就要结婚了。

  他坐在房间里侧,一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边让视线在双手掌面来回驻留。就是这双手,指尖因为自幼练琴而长满厚茧,曾经拥抱她无数回,但是到了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担心自己的手会遭到突然的灾祸。比如烧水的时候烫伤,搬运砖头的时候压伤。就算不发生意外,他也担心手会突然就没理由地失去功效:肌肉坏死,骨头碎裂。要是那样的话,他明天该怎么给她戴上戒指?他用什么来承诺,自己会保护她一生?

  他做了好几个抓握动作,来打散自己无稽的幻想。就在这时候,伴随着惯有的刺耳声响,铁栅门打开了。

  “犯人四零五零九,出来。”狱卒说。

  尼尔拖着脚镣,走出牢房,主动把双手抬到狱卒面前。戴上手铐后,他反而产生了奇特的安全感。这样手就不会受伤了。

  他跟在狱卒身后穿过走廊。这条昏暗、充满熏人煤油灯气味的隧道,在他心里,如同铺着红地毯的玉石走道一般光洁耀眼。明天,他和她将一起落足在这玉石走道上,走向那立下古老而又神圣誓约的地方。

  虽然典狱官只允许进行十五分钟的仪式,但这已经足够了。这将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暴风监狱中的婚礼,尼尔把这看作是自己的幸运,而不是荣耀。

  虽然在仪式过后,她就要离开,但那是戴上戒指之后了。她会把他的一部分,带到自由的世界中去。

  现在尼尔要去和圣光大教堂委派的证婚人会面。走廊两侧的牢房里,发出不少为他叫好的话音。

  “尼尔,你是咱们的英雄。”

  “她一定会是个好老婆,尼尔。”

  “我可比你更心急得多,伙计。”

  有的犯人从铁栅栏里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碰碰他的手臂,表示鼓励。尼尔为了回应他们的友好,会贴近铁栅栏,用被铐住的手做象征性的拥抱手势。他心想自己是多么地幸运,就连王侯贵族们的婚礼,也得不到如此多、如此诚恳的祝福。

  又有一个犯人朝他伸出手。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尼尔还是靠近了铁栅栏,让对方可以拍到他的肩膀。

  这个人双手搭在了尼尔的左右肩上,并没有开口。他充满紫黑色疮疤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属于长期囚犯的真正苦楚,和已经忘却外面世界的漠然。

  一阵悲悯涌上尼尔的心头。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或许自己很快也会变成和这个人一样。

  “谢了,伙计。”

  那人并没有放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走了……”

  对方的手突然死死掐住了尼尔的肩膀,然后往铁栅栏上撞去。尼尔感到铁管嵌进了自己左眼和鼻子之间的地方,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脑中嗡嗡作响。一股急促的热流滑落到了嘴唇边。随后,他又感觉到什么东西深入了他的腹部,向上斜着插进了很深的地方,就像铁钉扎穿木条然后被扭弯一般。

  当走在前头的狱卒回过神来,把那人推开的时候,尼尔已经倒在了地上,一截前端磨尖、布满锈斑的细铁棍插进腹腔,把里面搅得一团糟。

  无论是剧痛,还是牢房里骤然响起的嘈杂声,都无法阻止尼尔的意识,再次被那害怕失去双手的焦虑占据。他好不容易才在视线里发现了手指,试图做抓握动作,却只成功了一次。噩梦成真了。手不再听使唤。再也无法拥抱她。不能给她戴上戒指。

  他的血浸湿了脚镣,顺着走道往下流,流进坑洼地面的小孔,流进其他犯人的牢房,就像一块被撕碎成千万缕的红色地毯。





1



  还没到中午,乔贞就有些困了。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离午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便打了一个哈欠。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会遇上陪王室贵族们打猎这种无聊事。

  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次打猎活动,几乎所有王室成员和政治要人都参与了。理论上来说,乔贞的职责是“护卫”,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护卫的。

  在他眼前,一头亮黄色毛皮的野猪冲出草丛,奔逃而过。在它后面骑马跟着的是经验丰富的士兵,他们的职责是拦截野猪,好让跟在后面的贵族少爷们能进行“猎杀”。任何能射中野猪的贵族少爷,在打猎过后的餐会上,都会受到国王的口头嘉奖。

  无聊的地方在于:这些野猪都是事先捕捉起来,然后锯掉了牙齿的,攻击性并不比家畜猪强上多少。即便如此,国王还是会称赞少爷猎人们多么多么“勇武”,如何如何“直面危险”。乔贞尽力让自己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当作儿童游戏看待,但实在做不到,很快地昏昏欲睡起来。

  如果仅仅是作为军情七处的探员,他是没资格参加打猎的。但如今他的身份是“马迪亚斯·肖尔的情报学讲师”,为了和这个头衔配合,他还必须穿上皇家制衣匠特别设计的狩猎服。这套碧蓝色带着金色镶边的丝质衣装,配上插着不知名生物羽毛的帽子,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家道中落的三流贵族。另外,他要花通常的三倍时间,才能拔出装在小锦囊一般刀鞘中的匕首。

  这一切都让他非常庆幸,埃林·提亚斯还留在奥伯丁干苦活。要是被他看见这模样那还得了。

  正在乔贞发呆的时候,又一头野猪从他跟前逃过。后面的贵族少爷骑马赶上,似乎抱怨了几句“你这个侍卫怎么没反应”之类的话。

  好了,也“护卫”得差不多了,乔贞心想。他计划好和一个人在打猎中独自见面,而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他驾着马慢慢离开中心猎场,把空洞的喧闹声抛在耳后,来到不远处的空旷草地上。一名女子骑着一匹白马,平静地望着树林边缘那开阔的天空。

  “达莉亚。”乔贞说。

  “你来了,”达莉亚·肖尔转过身,“打猎怎么样?”

  “一无所获。”

  “衣服不错,很适合你。”

  “真的吗?我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离南海镇的事件仅有五年,但时光却似乎在达莉亚的身上加倍流逝;这并非是外貌的衰老,而是内在气质的变化。如果说五年前的她是一粒真正的宝石,那如今她就是一件精致却又内敛的瓷器。

  “那么,”乔贞说,“你的保镖呢?”

  “我让他给我一些私人时间。应该就在附近吧。”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马迪亚斯没有跟随老人来。”

  “我知道。就算他来了,我大概也没法和他见面。”

  两年以前,老人就把马迪亚斯从达莉亚身边带走,进行严格的教育,并且限制一切军情七处之外的活动。达莉亚仅仅被允许在每个周日下午和儿子见面,而且时间只有两个小时。达莉亚曾经向高层政治要人抗议,希望他们能对老人施压,增加自己和儿子的会面时间,但总是不成功。

  乔贞作为马迪亚斯的情报学讲师,每周有五次课,成为了老人之外接触他最多的人。他常常把达莉亚儿子的表现和心理状况告诉她,并且觉得这是为挚友的遗孀所该做的事。当然,他自己也非常关心马迪亚斯会成长为怎样的一个人。

  这简直就像一场悄无声息的战斗。无论是老人,还是他和达莉亚,都希望能从马迪亚斯身上,映射出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未来。

  “他这几天在上课的时候很不错,当然是从吸收知识的方面来说。至少看起来,你不用太担心。”

  “他有没有提起我?”

  “这个……并没有。你要知道,他在我面前被严格限制说话形式。盯着我们上课的老人亲信,总是一步也不移开。”

  “我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他昨天做武器训练的时候,受了点小伤。”

  “受伤?严重吗?”

  “那倒不,就是手肘那肿了一点儿。不过,老人不允许治疗……”

  “他怎么能这样?”

  “其实我们这些探员在军情七处受训的时候,也经历过类似的事。这属于一种记住疼痛的训练。”

  “可他只有九岁……”

  “达莉亚,我不是帮老人说话。不过,我相信马迪亚斯要挺过这些,没什么困难的。”

  “我给他准备些药吧,等下个周日……”

  岂止是没困难,简直是轻而易举,乔贞想。马迪亚斯表现出来的坚韧,足以让任何一个接受精英教育的贵族少年自惭形秽。只是,他并不确定这算好还是算坏。在任何情况下,马迪亚斯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感情。在同龄小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受实战性质的武器训练,和复杂的情报分析作业了,身边还总有几个老人的亲信在随时控制言行。面对讲师的时候,他会很有礼貌;和母亲见面的时候,他会非常温顺,但乔贞不觉得马迪亚斯对任何人保有真正的关切。

  这一点他从来不对达莉亚说破。但他明白,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母亲对儿女的直觉一样灵敏的东西了。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7 发表于: 2009-05-20
2


  两人相对无话,陷入一种亲友间才会产生的沉默之中。如今,达莉亚处于半软禁状态,而乔贞作为马迪亚斯的讲师,丧失了自行离开暴风城的权利。但为了内心的自由,沉默也是一种必需品。

  “对了,乔贞。”

  “什么?”

  “那个日子快到了。”

  “你是说……这个月的十五号?”

  “嗯。在那一天里,我想和马迪亚斯在一起。”

  狄恩的祭日。过去的几年里,乔贞并不知道达莉亚是如何渡过这一天。

  “可是那一天不是周日,”乔贞说,“你不能见马迪亚斯。”

  “我知道。”

  “我希望可以帮上你的忙,但是……”

  “只是随便提一提,不用替我操心了。我通常不会想这些事才对……”

  “我以为你打算把五年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

  “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不会。我该离开了,乔贞。”

  就在达莉亚调转马头的时候,乔贞突然说:“不要动。”

  “什么?”

  “就停在那儿。别让马受惊。”

  达莉亚听到粗糙刺耳的鼻息声,和尘土从草丛中被震荡而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她转过头,在声音来源处看到了一头野猪。它体型庞大,深棕色的鬃毛富有侵略性地刺入四周的空气,四肢如同黑色船锚一般深深陷入草地。它带着无数战斗伤痕的利齿悬挂在面部两侧,并没有如同狩猎用野猪一样锯掉——这是一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真正保有斗志的野兽。

  狩猎林地应该已经清理过,乔贞心想。但现在不是思考野猪为什么会出现的时候。它在不到十米外的距离瞪视着马匹,锥形头部前方的草丛被它沉重的鼻息吹倒。马匹开始不安起来。

  “安静些,”乔贞对达莉亚说。他走下马,拔出匕首。在这种情况下,无论猎枪,长剑,甚至铁棍,都远比匕首好用得多,但乔贞从来没考虑过随身携带别的武器。

  他慢慢地移动步子。这样的野猪冲撞起来的力量,可以毁掉一驾马车,乔贞希望它能预感到危险而自行逃走。交手并不是第一选择。

  乔贞向左移动步子,把野猪的视线移开。当确认达莉亚不在它的攻击路线上的时候,乔贞也无法再接近了。他等着对方做出行动。

  野猪把鼻子伏向地面,尾巴急躁地左右扫动。它抬起蹄子,向后退了一小步,再度停下。就在乔贞认为野猪在犹豫,准备略微进逼的时候,它猛地一蹬地,奔袭了过来,断裂开来的草根混合着土壤迸溅而出。

  乔贞立刻伏低身子,在野猪离他还有三米左右距离的时候,向右侧翻滚,避开这一次冲撞。就在左手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那黑色树桩一般的躯体,在自己耳边卷起一阵呼啸的风。他并没有刻意出刀,只是反手握着匕首,让它留在野猪的攻击路径上。他感觉到匕首刮过了什么东西,并且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几乎脱手。

  野猪冲到离开他五米外停下,然后嚎叫着转过身,再次冲撞过来。乔贞能看到它的左前腿上裂开了明显的血口子,奔跑的速度已经减弱。再受两、三次这样的伤,它的冲撞就能减速到足以让乔贞刺入它的咽喉。

  相同的方向,相同的动作,更慢的速度。乔贞以为他能够顺利避开这一击的。但是意外发生了。那件累赘三流贵族服装肩部的绶带,缠在了地面突出的小树根上。他一抬动肩部,感觉被牵拉住了,动作慢了半秒。

  安全距离三米现在只有二米。这瞬间的判断后,他已经做好了硬吃这次冲击的准备。就算不被正面击中,利牙凿穿身体,也有至少断掉三、四根骨头的可能。

  就在距离已经极近,乔贞几乎能看到野猪眼睛中翻腾的愤怒的时候,那头黑色巨物却突然发出一声嚎叫,滑倒在地,然后拖出一条数米长,近二米宽的壕沟。在它的右眼和右腿上,插入了两支长箭。当它庞大的躯体停止滑动后,又有数支弓箭扎在了身上。它在原地打了几个滚,但这只能让箭头更深入,于是它很快便不再动弹。

  乔贞扯掉那碍事的绶带,站起来。他回头看看,达莉亚仍然安全地坐在马匹上,神情显示她刚刚从紧张和不安中开始恢复。一个神情严峻的男人,带着数名执着短弓的士兵,从树林后驾马出现。

  “夫人,您还好吧?”男人说。

  “我没事,乔贞他……”

  “他的安危在我的职责之外。”

  达莉亚不再理会那男人,而是径直下马奔到乔贞身边。

  “你受伤了吗?我看见……”

  乔贞摇了摇头,然后回视着那男人严苛的责问眼神。

  “我尊重夫人的意愿,所以才给你一些私人会面时间,”男人说,“但我看也许不会有下一次了,乔贞。”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话,崔维斯。是他救了我。”

  崔维斯·塞隆是老人给达莉亚安排的私人护卫。在外界看来,他怎么都像是老人软禁达莉亚的重要帮手之一,但是他本人的看法却似乎有所不同。

  “抱歉冒犯了,可惜就我看到的情况来说,他只是使您和他自己都陷入危险。如果您允许我在场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闭嘴,崔维斯,”乔贞说,“都是七处的人,我没空和你来这一套。有话直说,不要沾染那副假惺惺的腔调。”

  “你是想逃避让达莉亚夫人陷入危险的责任?”

  “我刚来的时候可没看见这大家伙。你不是在附近巡逻吗?又怎么会让它接近我们的?更何况,你的手下人还有短弓这种方便的武器。刚才这两箭倒是很准。”

  “我也没有时间和你做无意义的争论。提醒一下你现在的身份,说话收敛一点。肖尔大人不会允许一个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到的人,来教育自己的……”

  “我不是让你住口了吗?崔维斯!”达莉亚提高了声音。

  崔维斯很明显地恼怒了,但迅速抑制下来,一切变化仅仅表现在眼睛里。越过左嘴角的一条巨大暗红色疤痕,有时候让他看上去像有四片扭曲的嘴唇。为了不让这个特征显得过于引人注目,他平常尽量地不苟言笑。

  他点了点头。“夫人请回到马上,女士们的聚餐快要开始了。我去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主猎官。至于乔贞有没有犯错,无需我来定夺。”

  “我建议你直接去报告给老人。”

  “你有什么毛病,乔贞?我们也算是同僚,既然你让我‘别来这一套’,那我就明白说好了:我现在还不想和你把脸撕破。”

  “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表现忠诚。”

  “你要搞清楚,乔贞。当我侍奉达莉亚夫人的时候,我是全心全灵地为她服务。你可以随便怎么怀疑,但是不要用这些胡言乱语来让夫人烦心。”

  “很好。”乔贞回到了马上。“那么,我们之间的交流到此结束。你行使你的职责,我呢打算到附近看看,说不定能发现这是谁的杰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事先已经清过场,林地四周又包围着卫兵,而那些打猎用野猪都是让卫兵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那么我还是对一头真正的野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感兴趣。”

  崔维斯沉默了一下,随后下令手下人停步,自己来到乔贞身边。

  “乔贞。”他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话。

  “什么?”

  “为什么我能容忍你的态度?因为我明白,你想保护达莉亚夫人的意愿和我是一样的。不,或许你的意愿更为激烈。所以我问你,这有可能是人为计划的袭击吗?”

  “要弄明白这一点,就是我说要到附近看看的原因。”

  “你认为谁会对夫人不利?”

  “我还不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说。”

  “我很希望你能更诚实一点,”崔维斯进一步降低了音调,“你觉得会是老人吗?——不,我不指望你会回答我。无论我站在哪一边,要对其他人回答这个问题都是危险的。”

  “这可不是‘站在哪一边’那么简单。你在七处呆的时间比我长。”

  崔维斯奇怪地笑了笑。“说得对。刚才我大概反应过度了。看来应该感谢你帮助了达莉亚夫人。”

  乔贞希望早日探知崔维斯的真正立场,但是对方的老练程度不在他之下。有很多次,他感觉崔维斯有时候是反对老人的一员,但有时候却又是他最忠诚的部下之一。在这样的同僚面前,说任何实话都是要冒极大风险的。

  但是乔贞不会抱怨这一点。因为他知道,在许多七处成员的眼里,他自己的立场更加难以捉摸。五年前的事件仅仅以“从山贼手中救回达莉亚夫人”的解释进入官方档案,但有一些传闻却慢慢地产生影响,其中的部分说法已经触及了事件真相。乔贞对达莉亚的忠诚是人所皆知,然而当他成为马迪亚斯的讲师后,个人形象又开始模糊化起来。

  “那么,我和夫人就先离开了。希望你能够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达莉亚跟随着崔维斯,离开这片空旷地。在经过乔贞身边的时候,他对她说:“祭日的事情,我会给你想办法的。放心吧。”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8 发表于: 2009-05-20
3




  乔贞沿着野猪的足迹,向树林北部深入,直到接近狩猎场地最外沿。途中遇见了一名卫兵,脚边搁着一个铁笼子,而他坚持说从这笼子里放出的是狩猎用野猪。看着那笼子的尺寸,乔贞相信了他的话,随后继续往北搜索。

  野猪的足迹早已断了,而乔贞开始相信这只是一次意外。如果真是有人要为害达莉亚的话,这手段未免过于不可靠了,也不具备威胁性的信息。至少老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当然,在弄清楚崔维斯的立场之前,这一切判断都为时过早。

  正打算折回头的时候,乔贞已经接近了石碑湖。一种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湖水冲刷着光滑石头的齐鸣中,混合着一个人的吟唱声。那声音极细微,被水流飞溅的声音击得粉碎,却没有停止回响。

  乔贞策马转向吟唱声的方向。在湖边,他看到一个身着银亮耀眼铠甲的女子,骑着披挂整齐的战马,金红色的长发披在织着盾形纹章的披风上。

  是她在唱歌。没有歌词,只是用随意的发音吟出旋律。微妙如晨露的声音从她嘴里流出,听上去并不是因为她不想放声歌唱,而是这旋律天生具有的易碎特质,使它不想遮掩周围的一切,只想如同万物一般,成为随空气流动的微粒。

  一看见女子的装束,乔贞就明白自己应该马上离开,避免多余的麻烦。但是歌声使他没有立刻这么做。当女人停下歌声,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汇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埋怨自己太疏忽了。 她很年轻,灰绿色的眼珠里透露出正在消褪的稚气。

  “谁在那边?”她说。

  “和你一样,在狩猎中负责护卫的人,”乔贞说,“你私自离开队伍跑到这地方来,没关系吗?”

  “你应该也是一个脱队的人。”

  “其实我是在做一些必要的搜索,而且……我觉得你隶属的部队,更忌讳脱队的行为。”

  “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能看出你是圣光大教堂卫队的圣骑士。”

  “别告诉我你一直在这儿偷看。”

  “不,我没有。”

  既然是圣光大教堂卫队成员,那么不管她多年轻,拥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都是可以理解的。他们的日常工作是维护教会形象的神圣性,而不是实际在战场上拼杀。虽然大教堂和军情七处并没有明确的政治地位差异,但像乔贞这样的探员,早已习惯了卫队成员的颐指气使。

  但是眼前的年轻女子,并没有扎根到骨子里的傲慢。乔贞能从刚才的歌声中感受到这一点。

  “那么,你听见一些了。”她说。

  “没错。”

  “你觉得这歌怎么样?我指它本身,而不是我的唱法。”

  “我不太懂这些。还不错吧,我猜。不过,它好像还没有写完。你并不是因为发觉我在场才停下来,而是它就那样突然结束了。”

  “是么?你能听出它还没写完?那对于你这样的三流贵族来说,还算不错。”

  三流贵族?很好,看来这确实是这套狩猎服给人的印象,乔贞想。他已经决定,下次无论皇家制衣匠怎么哀求“希望获得艺术上的认同”,也不会再穿他设计的服装。

  “贵族?不。我叫乔贞,是军情七处的探员。”

  女子皱起了眉头。

  “那么,你就是马迪亚斯的……?失礼了。我觉得一开始我们就不该交谈。我要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了,请你也离开这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另外,”她说,“我希望你不要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就好像认定自己的话具有威慑效果似的。不用说七处的探员,就连一个普通的街巷流氓,也明白这句话其实正暴露了弱点。你拿什么来保证我会听命于你?乔贞很想对她说这句话,但还是决定不找这小姑娘的麻烦。“没问题,”他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希望你能遵守这句誓言。”

  “就这么完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愿圣光护佑你’。那不是让誓言生效的必要程序吗?”

  “对只会投身在卑猥黑暗中的人来说,圣光不存怜悯。”

  “那好。”

  乔贞不打算进一步激起她的宗教热情,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湖边;一个年轻姑娘在河边唱歌似乎也没什么好值得他追究的。在他身后,女圣骑士从另一条路进入树林。

  在乔贞回程中,关于那头突袭的野猪,并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打猎结束的号角响起之时,他正好和军情七处的队伍汇合,一个传令兵很快来到他面前,对他说:

  “肖尔大人要见你。快到队伍前面去。”

  队伍在缓缓地行进,去往预定聚餐的空地。在队列中央,有人抬着绑上野猪尸体的木杆子,沿路滴下鲜血。潘索尼亚·肖尔骑马走在最前头。他发须皆白,背影仍然宽阔,双颊深深塌陷,灰色的眼球被腐朽树皮一般的眼睑包裹着。那双骨节凸出,猛禽一般的双手让人难以直视。没有人想知道数十年来,那双手下都发生过什么事。

  “肖尔大人。”接近他之后,乔贞说。

  老人没有停下步伐,队伍扔在行进。乔贞跟在他右肩后约一尺左右的地方。

  “乔贞。”

  “在。”

  “崔维斯说,你从一头发狂的野猪那里保护了达莉亚。”

  “是的。”

  “你很有勇气。也有判断力。”

  “多谢,肖尔大人。”

  老人一时没有说话。乔贞仍然只是跟着。

  “乔贞,我给你安排的工作是什么?”大概行进了十米后,老人再次开口。

  “现在是马迪亚斯少爷的情报学讲师。”

  “那么,你还记得自己该做的事。我希望你也知道,什么是你不该做的事。你知道吗,乔贞?”

  “我知道,肖尔大人。”

  “那么你为什么要替崔维斯做本属于他的事?”

  “我只是情势所迫。”

  “我们不讨论情势,只讨论份内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肖尔大人。”

  “你保证?”

  “是的。”

  “这次我不会惩罚你。可以退下了。”

  “是……”

  “还有一件事。你觉得应该信任崔维斯吗?”

  已经放慢步子和老人拉开距离的乔贞,看不见老人此刻的表情。但他明白,即使面对面,他也难以从老人眼里捕捉到有助于判断的东西。而从音调中探查意图,更是不可能。现在,他只能回答:“我觉得应该,肖尔大人。”

  没有回应。但乔贞知道,对话已经结束了。

  和老人谈话,是世界上最让人神经紧张的事。越是敏锐的人,越能感受到这一点。本应用来交流的词句,在他那儿变成了一张不断收紧的罗网。偶尔发现的缝隙,往往只是陷阱。刚才最后一个问题,乔贞不得不回答,但是回答了就等于默认七处内不同立场的存在。

  老人时日无多。靠着大量混合药物维持起来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有人认为他还能活过五年。伴随着死期临近,威慑力的逐渐降低也是不可避免。这就是所有不同立场者的支撑点。

  但是乔贞明白,决定很多人立场的关键要素不是自身实力,而是依赖在对老人衰弱下去的期望上,这一点反而更加证明了老人制造的恐惧,有多强的渗透性。

  正在这时候,另一支队伍和七处的队伍碰面。没有比这两支队伍更两极化的事物了:一边是气氛低沉,仿佛笼罩在黑色雾气中的军情七处,另一边是辉煌耀眼,不染一丝脚下尘泥的圣光大教堂卫队。两边队列各自停下。

  卫队领头的是大主教本尼迪塔斯。他比老人年轻许多,但也有五十余岁,平和沉稳的面容透露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那身著名的精工金黄色主教袍,据说是十名皇家制衣匠花了一个星期才制成。两名极其高大魁梧、装备繁复的圣骑士在左右护卫,看上去就像两座精金和瑟银打造的移动了望塔。

  “肖尔大人,非常高兴能遇见您,和您那让整个暴风城自豪的部队。”本尼迪塔斯先开了口。

  “您的话太慷慨了,本尼迪塔斯大人。打猎怎么样?”老人说。

  “以本人有限的精力,要关注这种属于年轻人的娱乐,实在是力有不逮。另外,鲜血从无辜的野兽体内喷涌而出的场面,已经足以让本人的内心战栗,不得不掩目相对,实在是很羞愧。”

  “那太遗憾了。”

  “那您呢?我相信您一定很享受这样的娱乐吧?”

  “不会比一场小赌更让我兴奋。”

  “噢,赌博和猎杀都不是本人能适应的事物。真希望乌瑞恩国王不要沉迷于这些事。暴风城的人民,也需要更温和、有益的娱乐……”

  为了不继续听到这番令人头皮发麻的说教,乔贞打算快点退回到队伍后方去。但是当转向的时候,他在教堂卫队的队伍中看到了刚才见过的女子。

  让乔贞感到惊讶的是,她在队伍中的位置,仅仅处于本尼迪塔斯的助手之后。而且,她还是唯一没有戴上头盔的圣骑士。除非有极高的军阶,否则这会被视为不敬的行为。但是无论怎样看,她连有真正战斗经验的人都不像。

  她注意到乔贞看着自己,目光和他交汇了一刻,又立刻别开。乔贞能够看出,她因为刚才的意外会面而不安,生怕他不会按照约定守口如瓶。现在,乔贞开始对她唱的是什么歌感兴趣了。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39 发表于: 2009-05-20
4




  虽然老人提出让教堂卫队走在前面,但是本尼迪塔斯却要求并排行进。“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平常很少碰面,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和您多聊一聊。况且这条路还宽敞得很,不是吗?”

  “如您所愿。”老人说。

  “那很好。”

  这个决定一出,七处的成员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但教堂卫队中冒出了一些嘈杂的议论声。倒不是仅仅是针对军情七处,因为对教堂卫队的人来说,很难想像这世界上有能和他们并排行进的队伍,更何况这是一次代表着王国威仪的打猎活动——在他们眼中,充满泥泞和鲜血的战场,无论如何也及不上这安全、清净的林猎场所具有的神圣性。

  两支队伍在令人不快的气氛中行进。乔贞并没有退到队伍最后,而是留在能听到两个领头人谈话,却又不显得太引人注目的位置。

  “那么,肖尔大人,”本尼迪塔斯说,“您对本人推动的‘推动前线教会繁荣’计划有什么看法?”

  “恐怕您得说清楚一些。对于军情七处之外,和国家战略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我总是记不住。”老人说。

  “您认为这和国家战略没关系吗?这可真是让人有些失望。这是一项在前线广泛建设教会的计划,三个月前就经过了乌瑞恩国王的批准。我们相信,圣光的抚慰,能够让拼杀在前线的勇士们获得心灵的慰藉,驱策他们以更勇敢的姿态报效国家,却又不至于被暴力行为的黑暗吞噬理智。您应当了解它。”

  “噢——现在,我想起来了。大量建筑临时教堂,并且鼓动非士兵们进行战前祈祷,无论他们是不是已经信仰圣光。抱歉,我并不关心。”

  “太遗憾了,”本尼迪塔斯加重了语气,“您也许可以不关心,但是这种消极的情感,传播到了前线那些勇敢的七处战士上。他们无一不拒绝进入教堂祈祷。”

  “我的士兵也会祈祷,”老人说,“但他们祈祷时心中信仰着的不是圣光,而是自己手中的利刃。他们祈祷刀刃沾染敌人的鲜血而不是自己的,祈祷鲜血流得更多而不是更少,所以,他们并不需要您的教堂。”

  “真是太可怕了。肖尔大人,您难道不怕自己的战士失足坠入真正的黑暗吗?”

  “主教大人,虽然您看上去不染一丝俗世尘埃,但是您必须承认,大部分人在生活中都是用俗世思维思考。我的战士也一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那些前线教堂的建设经费,是从前往祈祷的士兵的军饷中扣除吧?”

  “正是如此,但这都取决于士兵是否有捐赠的意愿。”

  “我听说不少在前线皈依圣光的士兵,如果停止‘捐赠’,就会被禁止进入教堂祈祷。而且,由于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参与祈祷活动,他们还会被视为藐视教规,在个人道德评定被记上不光彩的一笔。有这样的事情吗?”

  “这是多么可怕的流言!别说您相信了这样的说法。希望您能协助本人,调查这不实流言的源头……”

  “您反应过度了,主教大人,”老人说,“我得告诉您,这就是战场。战场会产生成千上万种圣光无法顾及的事情,流言只是其中之一。这正是我让自己的部下们信仰手中利刃的原因,因为它永远不会背叛信仰它的人。我的部下们发现自己被背叛的时候,产生的复仇欲念可是非常可怕的,您明白了吗?聚餐地点就在前头了,国王在那儿等着我们。现在,您要不要先走一步呢?”

  本尼迪塔斯此刻的表情,就像一个海运商人,刚刚得知自己满载宝石的货船在大洋中失踪一般。他很勉强地笑了笑,表示“承您好意”,然后带领着卫队赶到前面去。随后他立刻发现,与并排行走相比,让七处的队伍跟在身后,更让他内心不安。他们可都是杀手和刺客!

  可容近千人的林间空地中,在一番繁琐的仪式、宣词和打猎成果展示后,聚餐终于开始了。席位紧贴着乌瑞恩国王的,正是本尼迪塔斯,他似乎很快就从刚才的挫折中恢复了过来。军情七处的人安排在不显眼的边缘位置,但老人除外,他和国王中间只有两个军事大臣的距离。

  乔贞四处张望了一下,但是没有发现崔维斯。与其说他跟着达莉亚回去了,乔贞更怀疑他是因为刚才的渎职而被禁止入席。正在这时候,他听到一句话:

  “你就是乔贞吗?”

  发话者是紧邻着他左侧的七处同僚。乔贞并不认识他。

  “我是。”

  “我一直都想和你谈谈,但是没机会。”

  “是吗?你想谈什么?”

  “呃,是这样,”他说,“我是今年才毕业的新手。但是你看,我已经二十八岁了。而你才三十岁,就能做上马迪亚斯少爷的讲师了,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其实我这一期的毕业生里面,有很多人都对你经历过的事感兴趣。”

  眼前的这个男人确实像个新手,仅仅从他警觉度不高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你叫什么?”

  “托尼·罗曼诺。”

  “那好,托尼,你觉得我经历过什么事?”

  “听说失踪的肖尔大人儿子,和你是生死之交。还有你在南海镇救出达莉亚夫人和马迪亚斯少爷的事情。为这个家族做了这么多事,所以肖尔大人想必很器重你……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表现机会吧。”

  “你羡慕我吗?”乔贞叉起一块厨师分发的烤肉放进嘴里。

  “唔,这个有些尴尬,但是这么说也没错。我是挺羡慕你的。”

  “我问问你,托尼。你也是探员部门的吧,那么,这一届有多少毕业生?”

  “一百五十个。”

  “挺多嘛。我那一届只有八十个。看起来,你很庆幸自己能为七处服务,而且在学校里混得还不错。”

  “可以这么说,虽然训练像地狱一样难熬,不过我总算挺过来了。”

  “既然你羡慕我,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些事。毕业一年后,我去了南海镇。回到暴风城的时候,八十个同届学生里面,少了七个。做了几件案子后,在被派到奥伯丁之前,这些人少了十九个。我在奥伯丁呆了三年左右,回这儿当老师的一年内,又有二十三个人从名册上被划掉了。

  “当然,他们不一定是死了,也可能是派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但既然三年内回不来的话,他们就永远回不来了,至少再也不能以自己的真名出现。这是一个规律。另外,我那一届的讲师,在目睹妻女被自己最满意的学生杀死后,把自己吊死在厕所里。那个学生至今下落不明。

  “现在,你该知道你这一届毕业生数量多的原因了吧?再过五年后,你不会再有羡慕我的心情,因为这一部分感情已经不存在了。就像这样,”乔贞打了个响指,“烟消云散。明白我的意思吗?”

  托尼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和乔贞说话。

  乔贞知道自己并不该说出这番话。他对一个陌生人暴露了太多感情。当意识到这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后,他把放到唇边的酒杯摆回了餐桌上。

  他不知不觉地用目光搜索着教堂卫队的席位,发现了那名女子。她坐在很显眼的位置,似乎并没有什么食欲,像闹脾气的小姑娘似地用叉子捣弄着餐盘里的食物。周围的圣骑士们暂时放下让人窒息的严肃感,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但没有人和她说话。

  聚餐结束后,国王和大主教仍然在席间谈话,数量庞大的侍者们开始收拾东西。老人把乔贞召唤到身前。

  “明天马迪亚斯的课,你有什么计划?”

  “一切都准备好了。马迪亚斯少爷已经进入了分辨情报真伪的基础课程。”

  “很好。我会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用你自己所选的办法教育他吧。”

  “是的,肖尔大人。”

  就在聚餐前,老人还对乔贞做了一次让人直冒冷汗的忠诚心问询,现在却又立刻夸赞他的能力,并且表示出交托下一代的信任。每当这种时候,乔贞会发觉自己突然不那么痛恨老人,因为他想从老人身上学到自己所欠缺的东西。

  一个七处成员走到老人身边,乔贞自觉地退到一旁。一番耳语后,老人对乔贞做了个手势,说:“正好,跟我来。”

  老人带着乔贞和另外一人,来到乌瑞恩国王和本尼迪塔斯跟前。

  “请恕我冒昧。”老人说。

  “肖尔,我和主教正在进行非常愉快的谈话。你想加入吗?”国王说。

  “我们正谈到关于战地教堂捐赠的问题,”本尼迪塔斯说,“而且陛下非常同意我的看法。我们认为七处的战士也应当……”

  “抱歉,我来这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陛下,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和主教大人单独谈话。”

  “不,就在这里谈,”国王说,“我是你们的君王,不允许你们在我面前隐瞒事情。”

  乔贞明白,这就是老人想要的结果。而本尼迪塔斯的脸上,显露出了不安。

  “那么,”老人说,“我们将以谋杀罪嫌疑逮捕主教大人的教女,鲍西娅·维斯兰佐。通常我们会直接执行任务,但考虑到嫌疑犯的身份……”

  “你在说什么?”本尼迪塔斯的双手抖动着抬到了腰部,“肖尔大人,您是否明白……”

  “无论有没有您的允许,我都将逮捕她。这就是军情七处的职责。您的教女,涉嫌用教唆和威胁方式,让暴风监狱中的一名犯人杀死了政治犯尼尔·杰西。我想两位都记得这个名字,尤其是主教大人。”

  “肖尔,”国王说,“这不是一件平常的事。证据确凿吗?”

  “虽然还没有物证,但我已经得到了非常详细和准确的供词。为了使案件侦查不受阻,我希望能尽快控制住嫌疑犯。”

  “这一定是污蔑,陛下,”本尼迪塔斯说,“肖尔大人想必是对我心存不满……”

  “我熟悉肖尔,他对王国的忠诚超过任何人,我不相信他会为了小小意见分歧就污蔑你的教女。也请你不要胡乱猜测。现在,肖尔,去把嫌疑犯带走吧。这样的案子,一定要谨慎处理,明白了吗?”

  本尼迪塔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动口。他紧抿嘴唇,闭上眼睛,汗液从太阳穴滑落。

  “多谢陛下。那么,主教大人,我就冒犯了。”

  自从老人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乔贞就知道他们要抓的是谁了。他和另外一人来到教堂卫队的席位,把鲍西娅扭出队伍。在抓住她的左肩使劲往后扳的时候,鲍西娅用充满愤恨和迷惑的眼神望着他,但乔贞只是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40 发表于: 2009-05-20
5




  “乔贞先生,我完成了。”

  马迪亚斯的声音把乔贞的思绪唤回了当前。在等待马迪亚斯完成情报归纳训练的时候,他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丛,想起了鲍西娅那灰绿色的眼睛。

  他从窗边来到大屋中央的圆桌前。马迪亚斯坐在朝北的一侧,注视着身前的四叠档案。按照乔贞的要求,他将这些档案以不同可信程度归类。在乔贞检查成果的时候,他发现马迪亚斯的左手食指无聊地在右边袖口上敲打,这点倒还算有同龄小孩的样子。

  手中的训练材料全部是乔贞根据实际案件改编而成。“做得不错,虽然还存在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他把档案放下,对马迪亚斯说。他知道在七处秘密学校里正规训练一年的成年人,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成绩。

  “您要我再做一次吗?”

  “不用了。”

  “可是您说还有不周全的地方。”

  “那一部分在容错范围以内。在处理案件的时候,某一条线索后面往往不止一个意义,如果太过于追究可信度的精确性,就可能忽视这一点。”

  “我会好好分清楚的。请让我再做一次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乔贞把档案放到桌子底下,“进度上也不允许。现在来进行下一项……”

  这时候,乔贞感觉到马迪亚斯身后的保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但是乔贞并不理会他。这些人把“保护马迪亚斯少爷正常上课”,理解成“让讲师对马迪亚斯言听计从”。每次来这儿,空旷的大厅里总是站着四个保镖,这倒让乔贞想起了自己在学校里做单独测试的时候。

  打从一开始,乔贞就知道马迪亚斯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必须每周花四十个小时大量编写、设计讲义和材料,才能满足这个特殊学生的进度。他一方面为狄恩和达莉亚能有这样一个孩子而宽慰,一方面却又感到不安。他常常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马迪亚斯,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特殊的迹象,而这小小的迹象将预示着马迪亚斯成为又一个潘索尼亚·肖尔;虽然对一个九岁的小男孩来说,一切都太早。

  “乔贞先生,您昨天打猎的时候见到母亲大人了吗?”

  听到这句话,乔贞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往前倾。

  “啊,当然。我看见她了。”

  他第一次听见马迪亚斯在讲课时问起达莉亚。如果把这件事告诉达莉亚,不知道她会有多开心。

  “母亲大人还好吗?”

  “她看上去很不错,”乔贞犹豫了一下,“你想快些见到她吗?”

  马迪亚斯点了点头。

  “马迪亚斯少爷,您还在上课,”领头的保镖插话,“乔贞大人,您也请注意一下自己的职责。”

  “这孩子只是想谈谈他的母亲,这有什么错?”说出这句话后,乔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尽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说:“好,到此为止。马迪亚斯,把精力集中起来。”

  一个九岁的小孩,每天经受着脑力和体力的严苛训练,一周只有周日下午两个小时可以和母亲见面,乔贞相信老人这样安排不仅仅是为了培育合格的接班人,也是为了从马迪亚斯心中抹除同情心,和对弱者的怜悯。但是既然马迪亚斯还会思念母亲,还会渴求凡人的感情,那一切都还有希望。他仍然是一个孩子。

  这天的课程结束后,乔贞离开大厅,来到走廊上。领头的保镖叫住了他。

  “乔贞大人,请留步。我有话要和你谈。”保镖指了指身旁的小房间。

  乔贞先进去之后,听到保镖在背后关上房门。这儿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室,中间的桌子上还摆放着备用的茶水壶。

  “我不想这么说,但是你今天表现得太让人不放心了,乔贞。”

  “你应该记得肖尔大人给了我完全的自主权。”

  “没错,但那只是教学上的。这不代表你能和少爷随心所欲地说话。肖尔大人有交代……”

  “闭嘴。然后从我面前滚开。”

  “你说什么?”

  “别假装没听到,你这没胆的野狗。”

  “看来你还不知道,”保镖双手各自拔出一把匕首,“肖尔大人也给了我警告你的自由。放心吧,我不会让伤势重到不能来给少爷讲课的。”

  乔贞没有武器。每次进到这大宅,他都会在门房被搜身。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故意激怒保镖,仿佛只有这样突发性的、不理智感情支配着的行为,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和老人是有不同的。

  保镖是个好手,虽然并不打算致乔贞于死地而限制了动作,乔贞还是很勉强才避过他冲过来的第一击。右手紧随其后的第二刀,在他的左臂上划出了五寸长的一道口子。他俯下身子想利用桌面来制造障碍,但是对手保镖立刻用刀柄末端往桌子侧面狠狠一捣,把它整个掀翻在地,再一刀刺入乔贞毫无防备的右肩。他握着匕首往上一提,但没有拔出来,乔贞立刻感到一阵剧痛。

  “也许你不知道,我六年以前曾经接受过狄恩大人的训练,”保镖说,“能有这种经验的人可不多。”

  保镖说出狄恩的名字,更加激起了乔贞的怒气。他不顾右肩的疼痛,捏住了对手小指末节,猛地往逆方向一推。在这突然的刺激下,保镖膝盖一软倒地,乔贞立刻拔出匕首,用刀柄朝对方的下巴和鼻梁骨狠狠揍过去。当保镖回过神的时候,看到匕首已经顶在了自己的颈下。

  “我和他并肩战斗过,让死神悬在各自的脑袋上。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而且当我和他的儿子说话的时候,你也不要插嘴。听懂了吗?”

  脸庞下半部被血污弄得一团糟的保镖,勉强开了口。

  “你会……后悔的。”

  “决不。有人迟早会后悔,但那个人不是我。”

  乔贞把武器扔掉,离开了会客室。从目瞪口呆的门房那儿取回自己的匕首后,他走出大屋,感受到迎面吹上来的一阵冷风。这间专门为马迪亚斯建造的大宅坐落在半山腰,被茂密的树丛围绕,从山脚下很难发现。他回头看着已经进入过数百次的大宅,觉得它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巨大的囚笼。

  为了不让任何人都能找到大屋,下山道也设计得错综复杂。乔贞的右肩仍在流血,伤势比预期要严重。他只是用衣服的一角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开始眩晕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伤势,更是因为胸中积郁的怒气。这种无法控制、找不到出口的愤怒,正在他脑中制造危险的幻觉。他仿佛觉得树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背脊;又有无数张嘴巴在可耻地嘲笑。

  ——母亲大人还好吗?

  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这就足以揪起他的心,让他知道狄恩、达莉亚和自己的生活,并没有被老人完全控制。只是为了这一句话,表露出一点点希望,就要在半身染满右肩流下的血。他第一次在这树林里迷路了,进入了误导入侵者的路线。四周分布着捕捉失足者的陷阱,树干上涂着有毒的混合物,散发着能让人知觉混乱的气味。而他闻到了这种气味。

  渐渐地,乔贞沉入了幻觉中。他不再想下山,只想四处游荡,这样总有一刻,他会找到来看马迪亚斯的老人。他会带着这满腔的愤怒把匕首刺向老人,而不顾任何后果。在注视着想像中的目标,把手探向腰间匕首的时候,他失去了知觉。

  他做了一个梦。一条闪耀着金光的河流,被站在中央的女人分成两条支流。他站在岸边,呼唤则那女人的名字,但他再也记不起那个名字如何发音。女人转过头来,她有着一对灰绿色的眼眸。她奋力对他说了什么,但根本无法听清,因为河水开始逆流,带着庞大的轰鸣漫上了岸来。

  当苏醒的时候,乔贞的四周几乎一片漆黑,只有两盏烛灯发着微黄的光。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瞪着五米余高的天花板。他以为自己被老人关进了地牢,直到两个牧师装扮的人走到他身边。

  “您醒来了,乔贞大人。”

  乔贞坐起来,感到头部一阵眩晕。他按着额头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在哪?”

  两名牧师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才犹豫着说:“圣光大教堂的地下室。”

  乔贞动了动右肩,阵阵刺痛让他回想起来自己受了伤。仔细一看,不仅仅右肩,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经过了仔细处理。

  “既然愿意帮我包扎,为什么不给病人提供一张能保住体温的床,”他说,“受了凉伤口又疼了。”

  “非常抱歉,在圣光大教堂里,对不信仰圣光的人,我们只能提供这样的休息处。”

  “……算了。我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进入圣光大教堂,竟然会是这种地下水道一般的经历。还是说更重要的事吧。既然我不记得在山脚下晕倒是什么违背教义的事情,”乔贞说,“那怎么会带到这个地方?”

  “我们奉命去接您,却发现您倒在了山坡下。”

  “奉谁的命?”

  “本尼迪塔斯大主教。他有事要和您商谈。”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41 发表于: 2009-05-20
6





  乔贞跟随着两名牧师,经过蜿蜒盘曲的走廊和梯道,向地面层行进。大教堂的地下部分比他想像中要深得多。广阔的空间内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

  “请跟好我们,不要四处张望,”引路者说,“您会迷路的。”

  职业习惯让乔贞试图记住自己所走过的路线。“没问题,”他说,“我想,这样的地下结构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您说什么?”

  “没什么,别在意。”

  “如果您以为能发现宗教刑房之类的,那就大错特错了!无论您有什么意图,我们这儿没有那种东西。”另一名牧师说。

  十余分钟后,他们拐进了一间比较大的屋子。

  “这里似乎还没到地面。”乔贞说。

  “的确没到,不过大主教在这儿等您。”

  屋内仍然只有晦暗的烛光。通过这些烛光,能看见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艾泽拉斯地图,上面分布着一些拇指般大的小徽章,标注出圣光教堂在世界各地的分布情况。反常地穿着红黑色长袍的本尼迪塔斯由两名教士陪同着,站立在房间一侧的烛台前,看上去不像在等候人到来,反而像目送着队伍远行。

  乔贞走上前去。“本尼迪塔斯主教大人,”他说,“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和你私人会面。我是指,圣光大教堂……的地下室。”

  本尼迪塔斯显露出典型的宗教领袖型笑容。

  “称呼我主教就可以了,乔贞先生。对你伤势的处理还满意吗?”

  “很感谢您让手下给我治伤,不过,我们能不能快些进入正题?”

  “把那种态度收起来,弄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谁……”一名教士说。本尼迪塔斯用手势阻止了他,然后对乔贞说:“私自违背你的意愿,把你带到这冷暗的地下室,确实不太礼貌。我想我只是不大适应你们的行事方式。既然你也不想在这里留太多时间,那么我就直说了。你还记得鲍西娅·维斯兰佐吗?”

  “当然,您的教女。我们也算见过面。”

  “是的,我看着你把她从教堂卫队的队伍里带出来。我听说她已经被关进审讯重犯的特别牢房了。”

  “奉命行事。”

  “我并没有怪罪你。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怎么样?将鲍西娅看作教唆杀人的嫌疑犯……”

  “我现在没有发言权。这件案子不归我管,我连她被指控教唆了谁,杀了什么人,都不太清楚。”见本尼迪塔斯沉默着,乔贞继续说下去:“您是不是希望我替您弄清楚这事?”

  “不归你管?原来是这样……那么,你知道是谁在负责这件事么?”

  “看来您不太清楚我们的职责分配。除了肖尔大人外,谁都不可能掌握所有案件的安排情况,更何况我只是一个探员。”

  “我跟您说过他不可靠,”方才斥责乔贞的教士说,“怎么能指望七处的人……”

  这些人磨磨蹭蹭的态度,让乔贞感到有些烦躁。如果不主动打破局势,天知道还要在这里耗缩少时间?

  “主教大人,您觉得您的教女其实是无辜的,”乔贞说,“希望我给您找到证据。是这么一回事吧?”

  本尼迪塔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正是这样。就算她不是无辜的……”

  “主教大人,抱歉冒犯了,但我要把话说明白。鲍西娅是否无辜并不重要,您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恢复自由身,这才是您的真实想法,对吧?”

  “圣光不会宽恕教唆杀人的罪恶,但是如果抛开主教的身份,”本尼迪塔斯说,“必须承认你说得对。我希望她能恢复自由。这是我内心的第一个念头。现在我已经对你坦白了,是对鲍西娅的溺爱让我这么做。没错,我想让你想办法,使鲍西娅恢复自由,无论用什么手段。”

  乔贞点了点头。“‘无论用什么手段’……,这听起来可不普通。您应该知道对于军情七处的成员来说,‘手段’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词吧?”

  “我知道你们会做一切为圣光所不容的事。如果你打算帮助我的话,那么我也没有理由用教义来束缚你。另外,我和你的领导人之间的矛盾,也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如果你想从这一点做联想的话,请自便,当我只是想让鲍西娅重获自由。”

  “就昨天以前,我还不知道您有一个叫鲍西娅的教女。我必须多了解一些情况才能做决定。”

  本尼迪塔斯用左手推了推眉头,叹了口气。“鲍西娅的父母是我在成为主教前最好的朋友。他们都是圣骑士,比任何人都更忠心于王国,主动执行一切最危险的任务……直到不幸战死。在那次行动前,他们把还只有三岁的鲍西娅托付给了我。这十八年来,与其说教女,不如说我是把她看作亲生女儿来看待。说实话,很多人觉得只是因为和我的关系,她才能通过圣光大教堂卫队的选拔。卫队的人永远不用上前线,我以为她能这样平稳地生活下去。但是……”

  “那么,关于那个叫尼尔·杰西的受害者,你知道些什么?”

  乔贞想起了昨日老人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特地对本尼迪塔斯做强调的神情。

  “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民间歌手。他用自己有政治意图的歌曲非法聚集民众,所以被作为政治犯投狱。就这些。我认为他和鲍西娅没有任何关系。”

  乔贞不认为本尼迪塔斯在这一点上说了实话,但是这并不算出人意料的事。

  “乔贞先生,我觉得已经足够对你坦白了。所以你务必要答应。”

  “那么……为什么是我?我并不比任何一个七处成员看起来更接近圣光信徒。”

  “我不愚蠢,乔贞先生,请不要再这样刻意套我的话,”本尼迪塔斯说,“关于你,有很多传言。它们让我觉得,你是唯一可以拜托的人。相信你自己最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关于你的传言。”

  “您觉得我可以替您做背叛肖尔大人的行为。”

  “是的。当然,我不会让您白白涉险,虽然我也许只能用金钱这种最俗气的手段来报偿你。”

  金钱?我要那些玩意有什么用?乔贞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七处的敌对势力里,他已经成了可以背叛老人的人。老人不会不知道这点。

  “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如果你拒绝的话,相信我,”本尼迪塔斯说,“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乔贞从不认为自己会这样怀揣着五年前的秘密,作为普通探员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总有一天,他和老人会算个总账。看来这一天已经接近了。

  马迪亚斯的脸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看见这九岁的小男孩坐在窗边,望着大屋外迷宫一般的下山小路。他又听见达莉亚说:“在那一天里,我想和马迪亚斯在一起。”

  于是他决定了。

  “我有一个要求。”乔贞说。

  “尽管说。”

  “每个月的十五号,让达莉亚夫人可以和她的儿子见面。”

  “就这样?我可以跟陛下说说,让他要求潘索尼亚给他的孙子更大的自由。但是……你想要的就这些?”

  “并不仅仅是这些。但这是我能从您那儿得到的一部分。至于别的报偿,我会靠自己的能力赢得的。如果您不能做到这件事的话,我立刻会停止所有行动。”

  “这样的要求,倒也印证了一些传言……不过,非常公平。”本尼迪塔斯从一个教士手里拿过了一个小木盒,把它打开。里面躺着一块纯金制,刻有大教堂图案的徽章。“请收下。它能证明我们的互助关系成立了。”他说。

  “纯金制?我要这玩意做什么?”

  “这并不是金钱报酬,只是也许会对你有帮助的东西。把它出示给任何一个教堂卫队的成员,他们都会在能力范围内协助你。当然,只要这件事还在进行,你就不用归还它。”

  “那好。”乔贞从木盒里拿出徽章,打量了一下,收进兜里。“我会立刻开始调查的。”

  “你们把乔贞先生送上地面。”

  “还有一件事,”乔贞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的教女脱离肖尔大人的控制。没错吧?”

  “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很好,这样的行动目的让我心里好受不少。我就当作实情如此吧。”

  乔贞没看本尼迪塔斯的反应,走出了房间。最让他在意的是大主教面对这件事的态度:如此焦急,自称连自己的教女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却仅仅是第二天就主动联系可以用特殊手段解决问题的人。

  走出了大教堂,他才发现已是深夜了。送他的教士在教堂门口停步,然后急急忙忙地退了回去。

  虽然要求的报酬只是保证达莉亚每月十五号都可以和马迪亚斯见面,也就不会错过狄恩每年的祭日——但乔贞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毫无私心。他不希望出现第二个老人,而这件事只是一个契机。永远跻身在军情七处这巨大的阴影下,又如何能威胁到阴影的源头。他也不指望通过协助大主教,获得圣光大教堂的庇护;他现在真正想做的,就是了解更多,掌握更多,无论听命于谁,使用何种手段。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42 发表于: 2009-05-20
7





      鲍西娅·维斯兰佐坐在垫了草席的石床一角,背靠着墙,闭上眼睛。有那么一刻她睡着了,后颈传来的酸痛又让她醒了过来。她睁开疲劳的双眼望着天窗在地板上投下的一小块光亮,无奈地发着呆,却闻到了一股带有血腥味的腐坏臭气,她站起,坐下,这味道却还是随着她,直到她发现那是来自于方才在自己肩后被压死的一只小虫。

      她掐住小虫尸体,厌恶地擦在墙壁上,然后甩动右手,就好像那样能快速扇走臭气一样。正在这时候,她看见那个在河边偷听她唱歌随后又把她扭住的男人,出现铁栅栏外。她赶紧把手藏在身后。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说。

      乔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里是七处总部内的地下牢房,专门临时关押身份敏感的嫌疑犯,无关探员通常不允许入内。他等了好几天,直到一个相熟的狱卒当值,才能混进来。

      “你在背后藏了东西?”乔贞说。

      “什么也没有。”

      “手伸出来。”

      鲍西娅不情愿地把右手探出。

      “我说过什么也没有。”

      “上面有些血迹。你受伤了?”

      “没。就算有又关你什么事?”

      “只是想排除一下犯人自杀的嫌疑。这个屋子里关过一些犯下不光彩事儿的贵族小伙子,他们因为让家族名誉扫地,或者是知道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就在这小屋里自杀了。他们脱下袜子挂在天窗上打个结。”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鲍西娅抬头看了看天窗,随后立刻别开视线。

      “那最好。这几天你都没睡觉?”

      “我只能坐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不是有床吗。”乔贞刚说完,就看到了上一个男性囚犯在床头和附近墙壁上的涂鸦。那足以让鲍西娅这样的姑娘退避三舍。“我明白了。其实可以你可以叫人来清理那块地方的,毕竟这里是特别牢房。”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取笑我吗?”

      “我是来帮你的。在你教父的命令下。他认为你是无罪的,希望我能够替你找到洗刷罪名的办法。”

      “不可能,主教大人他怎么会……”

      “这玩意可不是我偷来的。”乔贞拿出纯金徽章给鲍西娅看。

      “你竟然……你叫乔贞对吧?不就是七处的人吗?我知道主教大人会找人帮助我,但是他怎么会……”

      “正因为我是七处的,所以主教才会找我帮忙。我没有时间废话了,在下一个狱卒来换班之前必须离开。现在把你这几天来接受过什么审讯,你怎么应对,总之一切东西都简单扼要地告诉我。”

      鲍西娅坐回床边,低头沉默着,左手拇指一直在右手沾上虫子血液的地方摩擦。“我是无辜的,”她说,“但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好吧,我来引导你,”乔贞说,“死者叫尼尔·杰西,一个歌手,还是政治犯。对吧?如果有人要诬陷你,想必不会选择完全无关的人物。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

      “你以前和他是什么关系?恋人?”

      “不是。”

      “我指的是一切接近恋人倾向的东西。”

      “我不知道。”鲍西娅连续摇头好几次。

      “那好,”乔贞在膝盖上摊开手掌,“现在我知道的事情是:尼尔·杰西在上周周五被同牢的盗窃犯托托罗用磨尖的锈铁管杀死。直接死因是凶器刺穿腹部隔肌,造成穿透性损伤和胃部脱出,以及……”

      “别说了!”

      “我还没讲到最关键的部分。”

      “别再……说下去了。”

      “那么,现在愿意承认你和他有暧昧关系了吗?”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单方面的。”

      “很好,这样我们算取得了一点进展。根据我掌握的资料,尼尔在周五被杀死,而他预定在周六和一个叫嘉蒂·尤维尔的平民女子结婚。在狱中举行仪式。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们会结婚的。但我从来没想过去打听日期。”

      “所以,现在这起案件被定义为情杀。你被指控教唆了那个叫托托罗的犯人行凶。”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他供出了你。称他如果不合作,那家人就会受到生命威胁。”

      “根本就没有这回事,”鲍西娅站起来,“我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我早就劝他不要唱那些歌了,可他就是不听……第二次被抓起来,我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早就准备好面对可怕的事情……可是……”她捂住了嘴,尽力抑制着将要倾泻而出的悲伤和愤恨。

      “你想哭的话可以哭出来。我就当作没听到。”乔贞说。

      鲍西娅重新坐了下来,转过身体背对乔贞。“我不会为他哭的。他伤害了我,又把我拖累进这个地方。”

      “那么,准备好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了吗?这是必要的,对你我都是。”

      “我两年前,”鲍西娅开了口,“两年前第一次看见他。那时候,我只是一个侍卫,还没能通过教堂卫队的选拔。他和别的街头艺人一起到监狱做演出,是主教大人安排的。”

      “主教安排?为什么?”

      “要求艺人们表演歌颂圣光的圣歌。是一项让犯人获得心灵平静的计划。”

      “那为何不使用教堂的圣歌团,而要找街头艺人?”

      “为了安全吧,我猜。直到尼尔上台之前,一切都还好的……”鲍西娅微微垂下头,“他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了些不该唱的东西。那都是旋律很好的歌,但是喧闹极了,当然主要是歌词……他在用歌来说故事。”

      “比如民间故事一类。宝藏,恶龙,善恶天注定。”

      “不,不是。我记不住词,但是我永远记得那些犯人的表情。他们真的为他疯狂了。有一个犯人跳上了台,似乎是个狱头儿,他紧紧搂住了尼尔的肩膀说,‘他唱出了我们的故事,是我们的好兄弟’之类的。然后整间屋子都沸腾了。不管是狱卒还是我们,都害怕起来。犯人们跟着他唱起来,那些从来都是脏兮兮、表情阴沉的人,显得是那么兴奋……激动。狱卒和我们这些侍卫都有些害怕了。”

      “你害怕他?”

      “对。我们都怕,怕现场会失去控制。怕犯人们会在那样的歌声下暴动……所以我们用武力清了场,然后才把尼尔抓了起来。我们不敢在犯人面前抓住他。我亲手把他压到了禁闭室……我第一次和他说了话。他身上满是大卖力表演流出的汗。他笑着对我说‘你喜欢那些歌吗’。我……”

      ——你喜欢那些歌吗?

      ——你唱这些东西会惹麻烦的。已经惹上了。

      ——他们都喜欢。这些遭罪的兄弟,只要他们喜欢就好。

      ——不要回头看。走好前面的路,你现在是要进牢房,不是去海滩度假。

      ——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喜欢我的歌的,太可惜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很伤心,我是假装不喜欢的。他唱的那些,要是按照主教大人的说法,都是粗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是我觉得,那些歌很真实。而我们赞美信仰,日复一日吟唱的圣歌,在他的面前,都失去了力量。我们花几十年都无法圣歌来感召的顽固犯人,只在二十分钟内就为他疯狂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远远比圣光的教义,更能直接打动人的东西……我想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多一点,就做了一件任性的事。”

      “你拜托了主教?”

      鲍西娅点了点头。“如果不马上放出来的话,他一定会遭罪的。那些狱卒都恨死他了,因为犯人们开始很难管教。然后……我和他呆了一段时间。”

      “我在河边听到的那首歌是他教你唱的吗?”

      “你这样寻根究底真不礼貌。”

      “我道歉,”乔贞说,“这个问题不重要。只是好奇。”

      “是他教我唱的,没错。没有词,非常优美,真的让我很着迷……和他让犯人们疯狂的歌不是一个类型。但他说那歌没写完。”

      “这是两年以前的事。那么后来呢?”

      “后来……他去了月溪镇,说那里的人民需要他。我没法说服他留下来……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在暴风监狱了。我听说他的歌词成为了民众非法集会的暗号,他们集合起来抗议镇长课税太重,最后引发了流血。我知道这次已经没办法拜托主教大人了。就在那一次会面,他对我说……”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鲍西娅,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应该这样。这会让我动摇的。

      ——你这是自暴自弃吗?别说傻话了,尼尔。我会想办法让你早些出来,然后你的头脑才会清醒些……

      ——不能这样做。我不能接受你的恩惠了……确切地说是大主教的恩惠。这让我感觉背叛那所有为他们歌唱的人。我和你,是硬币的两面。不,这样说也不对,因为我们是不能背靠背互相支持的。

      “在立场上说,鲍西娅,”乔贞说,“你和他是敌对关系。革命家和教会秩序的维护人。我不是攻击你的信仰,能理解吧?”

      “我不蠢,”鲍西娅说,“我知道他的意思。真正让我伤心的是,他隐瞒了和嘉蒂订婚的事。她是他在月溪镇认识的乡下姑娘。一个在月溪镇参与了驱散集会行动的朋友告诉了我。”

      这时候,鲍西娅转过脸面对乔贞。她似乎是感觉到眼眶里有泪水,刻意昂高了下巴不让它落下来,却又不愿干脆地用手去抹掉。

      “这不是很讽刺吗?要‘打破藩篱’,要‘平等’。这都是他唱的。但他自己都无法做到,哈!离开我,就因为我是一个……圣光的信徒。一个已经不再虔诚的信徒……”

      “冷静些,鲍西娅。”

      “我冷静得很!”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可是如今,我知道能让自己平静的不再是圣光,而是他。但他却……”

      乔贞后悔自己把谈话带到了这个局面。鲍西娅的想法比他预料中要复杂得多。他意识到狱卒的换班时间快到了,已难以再久留。

      “我得离开了,鲍西娅,好好听我说。他们现在除了托托罗的口供,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你也并没有对他们坦白什么,对吧?”

      “……我对那些人一直都是沉默。”

      “你表现得很不错。没有物证,再加上你的特殊身份,他们不能把你关得太久。我会把这些通知大主教,让他来交涉。虽然就算你暂时出去了,也不能脱离调查和控制,但至少先离开这地牢再说。千万记住,紧闭口风,不要被他们恐吓住,我立刻就会去调查那个叫托托罗的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好。”

      “等等,乔贞。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们七处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鲍西娅提高了声音,“是因为主教大人的关系吗?”

      “我的任务是让你无罪释放。解释这些并不是关键。你必须做好永远不清楚内幕的心理准备——这样也许对你更好。”

      “可是,”鲍西娅摇了摇头,“我不信任你。”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43 发表于: 2009-05-20
8




  当传令兵走进屋子里,大声说出有一位军情七处探员来访的时候,典狱官赛尔沃特正把一大堆文件从桌面捧起,准备转移到背后的柜子上。他像抱着古董花瓶似地抱着这沓纸堆,膝盖顶在下方保证不会洒落。他的视线越过纸堆,只能看见传令兵的上半身。

  “什么?你说什么人要来?”

  “军情七处探员,典狱官大人。”

  塞尔沃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他刚刚才来的,典狱官大人。”

  “给我拦住他。随便什么理由,我需要五分钟时间准备。”

  “可是……”

  卫兵进来后小心半掩上的门打开了。乔贞走进了屋。

  “典狱官大人,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虽然之前没有正式会过面,但赛尔沃特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还在看什么看,快过来帮我,你想让这位探员等多久。”他对传令兵说。在和传令兵处理好那一堆文件后,他才吐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双掌合握搁在桌面,带着尴尬的笑容面对来访者。

  “久等了,乔贞先生。”

  “你太紧张了,典狱官大人。”乔贞在桌子另一面坐下。

  “呃,通常早上我都忙得没办法会客。那么,你有到这儿来,是为了……?”

  “尼尔·杰西的案件”。

  果然,塞尔沃特想。当下他面临着很多麻烦,包括牢房紧缺以及食物供应不足,但是这些都不如尼尔案件让他更心烦。

  “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乔贞先生。你是代表肖尔大人来的吗?”

  “作为七处的一员,从原则上来说我总是代表七处领袖的意志,但我今天并不是因为他的命令而来。”

  “那么,恐怕我不能和你谈些什么。毕竟暴风监狱不受七处管辖,没有向七处提供资料的义务,而且……”

  “你非常年轻,”乔贞打断了他的话,“但看来也非常谨慎,典狱官大人。”

  “家族遗传。我十六岁的时候就给父亲做助手了,所以当我二十一岁继承他的职位的时候,已经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了。你知道父亲给我的第一个建议是什么吗?‘小心军情七处’。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既然你不代表高层,那么不介意的话……”

  “我是代表另外一个人来的,”乔贞把教堂徽章放在桌面上,“本尼迪塔斯大主教。当然,暴风监狱同样不受教会管辖,但是监狱犯人的道德改造评定却是教会负责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合作。”

  塞尔沃特看着徽章。

  “这让我有些难以领会了,乔贞先生。”他说。“你为肖尔工作,但是……”

  “典狱官大人,你知道我们这次谈话将是什么性质吗?没有人看见我到过这里。我们从来没见过面。这次谈话根本不存在。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徽章,只需要和我合作,然后我会把这一点告诉大主教,让他知道是谁帮了他的忙。至于别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过。”

  塞尔沃特考虑了几秒钟。“那好,”他把来访者记录表上刚刚写上的“七处探员乔贞”涂掉了,“你想知道些什么?”

  “托托罗,杀死尼尔·杰西的人,”乔贞说,“我必须知道他的个人情况。”

  塞尔沃特找到一本犯人档案册,翻到托托罗那一页,递给乔贞。“不能带走。也不要翻到其他页。”

  上次能面会鲍西娅,已经是侥幸了。乔贞无论如何也不能接近关押托托罗的七处重刑牢房,必须换个途径来收集情报。

  托托罗的资料很简略。全名托托罗·艾莫瓦,四十五岁,闪金镇人,盗窃犯,因为同伙在作案过程中杀了人所以加重判罚。入狱已经四年。亲属一栏是空着的。

  “他没有家人?”

  “有,但是你要知道,有很多犯人一辈子都不会有家人来探望,一旦在狱中死亡,也不会有人来收尸。托托罗就是那样的人,我们曾经怀疑他入狱是为了逃避债务。留着那一栏不填,也是为了降低行政工作压力。”

  “他和尼尔互相认识吗?”

  “这个很难说。按牢房的安排来说,他们没有接触机会。但是在放风,或者做劳役的时候就说不准了。不过,如果他们之间的仇怨大到会引致谋杀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

  “我相信你非常尽责。”

  “我是很尽责,这也是父亲教给我的。或许你们七处的人有不同的办事哲学?你们来把鲍西娅和托托罗带走了,关在私家牢房里审讯,稀里糊涂地出来了一个‘鲍西娅教唆托托罗’的结论。你们根本没有在暴风监狱里做详细的调查。所谓的物证收集也是草草走个过场。你知道这给我什么感觉吗?”

  乔贞放下档案,看着塞尔沃特。“请继续。”

  “我的话也许越权了,但我要说,你们根本不关心案件的真实情况。”

  “很好,”乔贞说,“我就是为真实情况而来的。也许还有一些我该知道的事情?”

  塞尔沃特沉默了一下,身子略微朝前倾。“刚才怎么说的来着,我们今天的谈话不存在。对吧?”

  “当然。”

  “肖尔不会知道?”

  “只要你交代好刚才的传令兵。”

  “那好,”塞尔沃特说,“在尼尔两次入狱的间隔,肖尔来找过托托罗。”

  “详细说说看。”

  “在尼尔第一次出狱后,托托罗似乎发生了一些事。他变得很暴躁,在犯人里不断闹事。然后你的领袖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出现了。他说要因为一件重要的案子询问托托罗。”

  “没有把他带走?”

  “没有,因为我不允许他带走托托罗。我必须守住自己的底线。最后他只是用了监狱里的询问房间。我可以肯定,托托罗被用刑了。但是,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痕——精神损害才是主要的。肖尔来过几次以后,托托罗变得非常衰弱,神智涣散,就像半边身子已经埋进了泥土。到了放风时间,他甚至都不愿意出牢房,不得不让狱卒把他拖出去。我不得不说,你们的领袖折磨人的本事非常高竿。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谈话的内容……”

  “没办法知道。在尼尔第二次入狱之前,托托罗几乎成了一个哑巴。会吃,会睡,别的什么都不能做。我不得不把他转移到单人牢房,因为这里的大部分犯人还是希望活下去的,接近托托罗会让他们意志消沉;他们躲避他,就像躲避传播绝望的瘟神。后来,他终于杀人了。杀了一个第二天就要结婚的人。这次肖尔要带走他,我没有再阻止。我算是真正知道了父亲让我‘小心军情七处’的意义。关于托托罗,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乔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现在,来谈谈别的。尼尔的婚礼,是你批准的吧?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暴风监狱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吧?”

  “这种事是第一次。但我认为他值得。”

  “我听说他在犯人中的名望太高,让你们很难管理。”

  “一般来说,政治犯的名望都比较高,但他们同时也会制造派系,引发暴力。但尼尔不一样。以我的身份说这些话很不应该,但我觉得,他的歌有着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力量。他不主张任何非法行动,只是因为崇拜他的人情绪失控了,所以才把他拖下了水。在这一点上,我敬佩他,所以批准了婚礼。”

  乔贞不由得笑了笑。“你坐在这个位置还真是不应该呢,典狱官大人。”

  “噢,我妻子也这么说。她觉得我应该干艺廊赞助人之类的活,而不是被这九千多个误入人生歧途的人牵着鼻子走。”

  对话的紧张气氛略微舒缓了。“你见过尼尔的未婚妻吗?”

  “两次。本来应该摸清一下底细,但是既然她只打算进行十五分钟的仪式就离开,所以我就没有太过注意。可怜的姑娘,应该已经回到月溪镇了。”

  “那么,”乔贞说,“你觉得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吗?”

  “乔贞先生,我不知道你想探究什么,但这个问题还真是……没想到啊。”

  “当作闲聊就好,反正我们这次谈话……”

  “不存在。噢,好吧。她只是一个民女,让我这样在贵族圈子里长大的男人做评判,很不公平。但我妻子曾经见过她,同为女人,从她嘴里说出的话也许可信些。”

  “你妻子?”

  “呃,我把狱中婚礼的事情告诉了她。一听见这类仿佛吟游诗人题材一般的爱情故事,她兴奋得不得了,非要我让她和嘉蒂见个面。我还能怎么办?乔贞先生,按七处的标准来说,这算不算滥用职权呢?”

  “算。不过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之,她很喜欢那姑娘,她们在一起喝了茶。临别的时候,我妻子把手放在嘉蒂的腹部,然后和她耳语,随后两个人都笑了。我想这是指嘉蒂有了身孕。当然,凭我的眼睛是完全看不出来。”

  “我明白了。”乔贞点了点头,站起来。“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想知道的就这么多。在我走出门之后,我们都会忘记这次对话。”

  就在乔贞准备把门拉开的时候,塞尔沃特叫住了他。

  “乔贞先生。”

  “还有事吗?典狱官大人。”

  “只是个人的看法。我从没想过和一个军情七处成员能这么顺利地谈话,当然,这也许只是你的技巧,毕竟我说出了很多不愿意透露的事。但如果再和七处的人打交道,我希望对方是你这样的人,而不是肖尔。”

  “我有一个还呆在奥伯丁的七处朋友,你和他打交道会更轻松的。只是要小心他打探你家女仆的私人情况。”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塞尔沃特犹豫了一下,说:“我父亲曾经说过:‘同是为了维护王国律法的尊严而工作,我的方式是让一切服从于秩序,肖尔却是让一切归于混沌。’你对这句话怎么想?”

  “我想,”乔贞说,“也许只是生存方式不同吧。”

  乔贞走出办公室。他穿越走廊,沿途能看见鸟笼一般并列的牢房,前线军营一般简陋的食堂,满是淤积水潭的放风地。各式各样的犯人们充塞着这些污秽、臭气熏天的场所,他们有的明天就能离开,有的将在此渡过余生。他想:塞尔沃特,你的父亲高估了自己。这些东西也不是秩序。

  来到外面后,他正好遇上一支圣光教堂卫队,骑着马沿城中河道走来。鲍西娅在队伍中央。经过大主教在乔贞指导下的斡旋,她已经被暂时释放了。

  当马队路过乔贞身边的时候,鲍西娅看了看他,然后立刻把头偏过去,不让别人发现她认识乔贞。刚刚从黑暗潮湿的牢房里出来,她的头发仍然有些乱,额角有青灰色的污渍,盔甲也不那么光鲜,但这都不是问题,因为她的眼瞳仍然明亮有神。乔贞知道,她回到圣光大教堂后,会在侍女的陪伴下,在热气腾腾的水池中洗净泥污,在光亮、弥漫着诱人熏香的房间中进餐。有专门的匠人会把盔甲打磨得光亮如新。夜里,当她躺在柔软的床上的时候,或许会因为想念尼尔而哭泣,但最终她还是会暂时忘记这几天经历的一切,沉入无梦的睡眠。

  这时候,乔贞回想起塞尔沃特讲述托托罗如何被老人的折磨,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希望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说出这句话时,塞尔沃特眼里有他自己未能察觉到的恐惧。

  可怜的姑娘,你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乔贞望着鲍西娅远去的背影,心想。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级别: 正式会员
发帖
2849
缘宝
0
威望
519
聚缘值
0
聚缘金币
2
最期待游戏
我是真正意义
正在玩的游戏
上的宅基腐三修者
只看该作者 44 发表于: 2009-05-20
9




  “马迪亚斯,你在看什么?”

  “树,母亲。还有那些鸟儿。”

  “你连那些都能看见吗?我可看不见。马车走得太快了。”

  “我能。”

  达莉亚抚摸马迪亚斯的头发,然后替他弄平衣领上的褶皱。他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把双臂交叠在车窗边,垫着下巴,望着道路旁不断移出视线的高大绿树。车轮行驶的震动,以及从车窗外吹过的风,让他细密的头发在前额飘起。

  领在队伍最前面的崔维斯·塞隆回头看了看,然后说:“马迪亚斯少爷在做什么?一直盯着窗外,不大理会达莉亚夫人。”

  “他在计数。”跟在崔维斯稍后位置的乔贞说。

  “计什么数?”

  “树上的鸟雀。每看见一只,他记在心里。”

  “别告诉我这是你给他准备的奇怪课题。”

  “不是。他只是喜欢这么做。小孩子总是有些怪癖。”

  “看来你很适应你的工作。”

  “你是指情报学讲师?”

  “不,我是说男保姆。达莉亚夫人也未必知道儿子有这个怪癖。你觉得肖尔大人知道吗?”

  这句话从崔维斯嘴里说出来,带有一种奇怪的攻击性。乔贞没有再搭话。

  今天是十五号。多出来一个母子见面的日子,达莉亚却突然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今天早上,当她在楼道看着马迪亚斯在保镖的护送下跨进门的时候,念叨了几次“我想多花点时间和他独处”,但或许是出于贵族的习惯性,还是变成了带上大量侍卫和仆从的野餐。在她的邀请下,乔贞放弃了前往圣光大教堂的调查计划。

  他回头看看马车,和艾尔文森林北侧的这条僻静小道。“休假,”他暗自琢磨着这个词,“对,这叫休假。”

  在接近禁止平民进入的野餐地之时,崔维斯喊着“停,停”,举起手示意整支队伍停住。“看来,有人要找麻烦了。”他说。

  在队伍前方十米左右,一个流浪汉打扮的人从路边的草堆里走出来,跪倒在地。他无法辨明年龄,身体污秽不堪,就像从杂草和泥堆中滚出来的一块黑色石头。

  “发生什么事了?”达莉亚从马车里探出半身。

  “没事的,夫人,您不要出来。马上就可以继续行进了。请别担心。”

  崔维斯下了马,朝流浪汉走去。乔贞跟随在后。他看了看周围,并不像有敌人埋伏的环境。

  当两人来到流浪汉身前。他抬起脸,仿佛埋在煤堆中的眼睛就像不适应强光一般不断眨着。他的双手环抱在胸前,上面搭着一块还算完好的薄毛毯,毛毯上方洇出黑色的血迹。他的脖子下方也染上了血。

  “你受伤了?”崔维斯说。

  流浪汉摇摇头。

  “那毯子下是什么东西?”

  没有语言回应。

  “打开它,”崔维斯拔出长剑,“我说,打开它。”

  “照他说的做。这对你没有害处。”乔贞说。

  流浪汉还在犹豫的时候,崔维斯一剑挑在毯子上,把它掀开。流浪汉似乎是以为剑砍在了自己身上,含糊不清地叫嚷了一声。在毯子下是一只死去的野兔。它的喉咙被整个撕开,沾染在毛发上的血液散发出强烈的腥臭味。

  “怎么回事?我听见什么了。”达莉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没事的,夫人。您只需要在马车里等等就好。给马迪亚斯少爷讲个故事吧。”接下来,崔维斯对流浪汉说:“站起来。”

  他把剑锋指向流浪汉的脖颈。对方对这样的威胁不太敏感,但还是抱着兔子站了起来,途中身子歪了一下,似乎不大站得稳。他的右腿也在流血。不是兔子的血,而是一道锯齿型的伤痕。

  “我明白了,”崔维斯说,“到平民禁足区里面去找吃的东西,结果踩中了陷阱。是吧?”

  流浪汉犹疑了一下,然后急促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那些二十年不换一次的陷阱还真能起作用!大新闻!对了,你是怎么弄死这兔子的?难道是牙齿?乔贞,你说呢?这家伙可真了不得啊。”

  崔维斯在笑。笑得就像在马戏团逗弄痴愚艺人的醉酒观众。他把剑锋指向流浪汉的嘴巴,说:“张开。让我看看,什么样的牙齿才可以咬开野兔的喉咙。”

  流浪汉张开唇边生满烂疮的嘴巴。他的下颌往下沉,同时朝脖子的方向后缩,就像被铁丝勾住然后再扳开一般不自然。

  “天哪,臭死了。啧,那是我看过最丑陋的牙齿。上面沾着什么,兔子毛?真恶心。你抖什么?放心,我不会杀死你的。你不配。”

  “让他走。”乔贞说。

  崔维斯并没有理会他。“把舌头伸出来。”流浪汉把如同一截烧焦木头般的舌头探出来后,崔维斯将剑锋抵在了舌头和下排牙齿之间。流浪汉抖得更厉害了。

  “你不说话,”崔维斯说,“也就不用留着它。”

  “够了。”乔贞按住崔维斯的手腕。“你在想些什么?”

  “他闯进了平民禁入区,偷走了东西,留下了恶臭的血。而达莉亚夫人会在那里野餐。必须给他一些惩罚。”

  “那么你想让夫人的马车从他的鲜血上驶过?”

  “我没有这样想,但听起来很不错。啊哈,你说得太好了,乔贞。这种人生来就应当被践踏。让我们来看看……”

  崔维斯不再说下去了。乔贞的左手反握着匕首,按在他的咽喉上。

  “喔,乔贞,我一直听说你有多余的良心,但是没想到严重到这地步。你愿意为了这个没有名字的人朝我动手?这是叛乱的行为。”

  “良心?不,你太高估我了。只要你敢动手,我就会杀了你,而且不受追究。我能做到这点。”

  “有趣,说来听听。”

  “所有人都在我们后面。没有人见证这一幕。我会在你割下他的舌头后动手,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哑巴。这会是一次意外,你太愚蠢,被眼前的人袭击了。看见我匕首末端的锯齿了吗?我会让你的伤口看上去像是牙齿咬成的。”

  “你这套鬼话不会有人信的。”

  “不会有人信?也许吧。但是,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死了。而且,你要知道,有一个人不会关心我说的是不是鬼话,只关心活下来的和死掉的,哪个对他更有用处。偏偏有决定权的是这个人。更何况,无论是被流浪汉袭击而死,还是被同行杀死,你都死得没有价值。或许会有少得可怜的人提起你,他们会说,‘啊,崔维斯·塞隆,那个弱者和懦夫’。如果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就把剑放下来。”

  “乔贞,你在吗?”达莉亚的声音。

  “我在,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只是路中央洒了点石头。崔维斯已经把它们清理干净,马上就能继续前进了。”

  “浪费时间。”崔维斯放下长剑,回头上马。

  “走。”乔贞对流浪汉说,然后看着他抱着死兔子,拖着受伤的腿,隐入道路右侧的树林中。

  在打猎的那天,乔贞还曾设想过和崔维斯成为某种谨慎的盟友。看来我亲手毁掉了拉拢一个盟友的可能。他把匕首入鞘,驾着马,避开了流浪汉滴落在地面上的黑色血液。

  他们本打算中午野餐过后就回到暴风城,但是马迪亚斯却躺在达莉亚的膝上睡着了。他们的顶上是一片树荫。达莉亚朝乔贞挥手,把他唤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

  “这样好吗?我可不想吵醒他。”乔贞说。

  “没事。他睡得挺沉的。”达莉亚把一只手平放在草地上。“他平常也都会午睡吗?”

  “我不太清楚,也许会吧。不过他这周的体能训练课程比较紧,大概累了。”

  “可怜的孩子。”

  乔贞看了看远处的崔维斯。他正指挥着手下人收拾东西,没有朝向这边。

  “谢谢你,让我这一天能和马迪亚斯相处。”达莉亚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

  “这没什么。”

  “你没有因为帮我,惹上什么麻烦吧?”

  “当然没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没告诉马迪亚斯。”

  “什么?”

  “没有告诉他这是特殊的一天。”

  “不用心急。总会有机会的。他还没到能接受那些事情的年纪。”

  “我觉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相处了。现在他还小,但是再过四、五年……”

  “就像普通的母亲那样就行。”

  “普通的母亲应该是怎样的?比如说,你的母亲是怎样对你的?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

  “呃,嗯……”乔贞把视线移开,“不记得了。真的。”

  “对不起,我不该问。”

  “只是不记得了而已。我已经忘记了……太多事……”

  “你和崔维斯刚才发生了什么?”

  “有点小争执而已。你也别问他了。”

  “他心肠可能坏一些,不过还是挺护着我和马迪亚斯的。”

  “别忘记他是老人给你安排的保镖。”

  “但是这并不等于说……”

  回想起刚才崔维斯望着流浪汉的眼神,乔贞打断了达莉亚的话:“达莉亚,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活在什么世界?安逸的贵族生活让你忘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你决不能轻信一个人。”

  “我不是轻信他,只是不想随意怀疑。”

  “你没有别的选择,达莉亚。只有怀疑别人才能让你和马迪亚斯生存下去。我们的周围都是欺骗和凶杀,软弱和轻信只会自取灭亡。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了,而你,为了自己的目的也曾经……”

  乔贞意识到自己失言,不再出声。达莉亚直视着他的眼睛。他转过头去。

  “没错,那你为什么不顾一切地帮我?”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以后就不会再欺骗,不会再杀人?为了马迪亚斯,我会这么做的。”

  “……别说了,他会醒来的。”乔贞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松掉的匕首皮套。“我也不能总在你附近的,学会保护自己,达莉亚。”

  “你也一样。”
听雨的声音一点点累积,你的呼吸像雨滴入我心里,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


      Powered by 聚缘联盟公会 苏ICP备11088966号-1 Code © 2006-09 游戏公会